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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困境涼薄誰人顧

康熙五年的正月從第一天開始便註定不太平。

在太和殿的國宴之上,當著滿朝大臣、蒙古親王和各國使節,次輔蘇克薩哈與鰲拜突然毫無先兆地吵瞭起來。

按制,元旦這一日,太和殿的國宴為二百一十桌,所需菜品食材耗費極大,羊就需要百隻、酒要千瓶。所以便有瞭臣工獻席的做法。即皇上所用的禦膳由內務府督促禦膳房、餑餑房、酒醋房恭備,而其他宴桌上的膳食則由王公大臣們按規制進獻。

如親王每人進獻八席,郡王每人進獻五席,貝勒每人進獻三席,貝子每人進獻兩席。

大臣們根據品階也要進獻不同數量的宴席,其中菜品、餐具都有所要求。

四位輔臣也是如此。

蘇克薩哈進獻的宴桌菜品比往年豐富已經令臣工們側目,席間他的神來之“禾”更惹怒瞭鰲拜,也將天算案之後剛剛平息下來的朝堂又攪起大風浪。

蘇克薩哈敬獻瞭一束豐滿肥厚的雙穗麥子,他說這是產自自傢田莊裡的。這雙穗之禾向來被視為天降祥瑞、政通人和之兆。蘇克薩哈又極力渲染今年田莊收成極好,佃戶們過瞭一個富裕的年,而這雙穗不僅蘊義國泰民安、百姓富足,還蘊意帝後龍鳳呈祥,合美如意。

這原本就是過年的吉祥話,眾人雖然不恥蘇克薩哈刻意媚上,但在這樣的場合下也隻能附和。鰲拜卻當場火瞭。

“你還好意思顯擺你們正白旗得瞭塊好地?”鰲拜怒道,“誰不知道那永平原本就是鑲黃旗的。當年是多爾袞為瞭私利硬是把鑲黃旗應得的保定、永平等好地據為己有,而把正白旗的壞地換給鑲黃旗。康熙三年,正黃旗副都統穆占就因所屬牛錄地畝不堪耕種,要求更換土地。當時皇上體恤不忍勞師動眾地調換,所以此議才暫時擱下瞭。如今你拿著什麼破麥穗在皇上跟前邀功,不是羞辱我鑲黃旗無人瞭嗎?”

“鰲大人多心瞭,本輔沒有這樣的意思。”蘇克薩哈微有些慌張。今年確實收成不錯,底下的莊頭敬獻瞭不少好東西。可這麥穗卻是他特意命人找來的,根本不是自傢的農莊裡產的。他當然知道強出頭容易落人話柄的道理,可是如今在四輔臣當中,索尼自不必說瞭,雖然年老體邁,可是傢裡出瞭位皇後。遏必隆雖然一向不出頭,卻也有女兒在宮中,雖說不得寵,可怎麼說那也是皇親,況且他身後還有一位太祖朝大公主的額娘撐著。再說鰲拜更是功勛卓著,日漸跋扈,自己也惹不起。

如今四輔臣中唯有自己聲勢漸危,連從前圍在身邊奉承的門客也有不少跑到鰲拜府上去瞭。

所以,他必須要想辦法獲得皇上的青睞。

於是,他想到瞭獻“穗”。

沒有一個皇上不希望自己的百姓安居樂業的,也沒有一個皇上不喜歡聽國泰民安的稱頌的。

可沒承想,引來鰲拜的突然發難,而且還把當年換地的事情牽連進來,一時間,蘇克薩哈有些難以應對。

他沒料到,事情遠沒他想的這樣簡單。

所有正黃、鑲黃旗的大臣們都把矛頭指向瞭他。

連一向少言的索尼都說:“八旗的排列按左右翼確實各有一定的次序。入關以後,圈占土地本應按規定的次序辦理。多爾袞因為當時想要住在永平府,便指使白旗大臣、戶部尚書英俄爾岱在圈占土地的過程中故意打亂規定的次序,讓鑲黃旗處於右翼之末尾;而讓多爾袞所領的正白旗圈占鑲黃旗應占的土地,挨近永平府,永平府周圍土地又不算在圈地數內。這樣,正白旗所占土地當然處於十分優越的地位。而鑲黃旗的土地與其他旗地相比最為不好。”

見首輔如此說,兩黃旗的大臣們立即覺得腰桿子硬瞭,說話也有瞭底氣。

“多爾袞壓迫兩黃旗,將壞地圈給我們,這麼些年我們兩黃旗的旗民活的多艱難!”

“多爾袞早就死瞭,先皇早就給他定瞭罪,這麼多年,何必還要讓他造的孽繼續禍害我們?”

“把地換回去,讓正白旗的崽子們也嘗嘗餓肚子的滋味!”

白旗的大臣們雖然不滿蘇克薩哈引火上身,但此時隻能同仇敵愾。

“你說什麼呢?誰是崽子?再出言不遜,看老子劈瞭你!”

“別吵別吵,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弟兵,何必分得那麼清楚!”

而黃旗一時間仿佛將壓抑瞭二十多年的怨氣一股腦兒地發泄出來,

“要你來充好人?不必分得那麼清楚,你把你傢在保定府的那五個莊子給我!”

殿上亂作一團,蒙古親王們如同看笑話一般,大塊吃肉,大口喝酒,他們才不管這些。他們眼中看重的是豐沛的草場和皇上每年的賞賜。

各國使節們目瞪口呆,搞不清狀況,譯臣們當然不會把這些翻給他們聽。

除此之外,輔臣、親王、貝勒以及所有侍宴的臣工們全都裹挾其中。

太和殿上的風雲,東珠一概不知。

此時,她所關註的是另外一件事。

自從她來到乾清宮內膳房已經十來天瞭,作為最底層的雜役她們連普通宮女都不如,平時在內膳房當差,而下瞭差,便要回到這禁城東南角宮墻夾道處的住所。

這裡都是連排低矯的小房,巴掌大的地方要住上五六個人,洗漱起居極不方便。

東珠自打出生起,就沒受過這樣的罪,關鍵她睡覺一向很輕,晚間同榻的人隻要打鼾磨牙甚至是翻個身,她都會驚醒。

初來的幾日,她都是瞪著眼睛到天亮。

經人點撥,她將頭上僅有的一隻金鑲玉的珠花交給管事,於是便有瞭一間隻放得下一桌一床的小屋。

此時才真正明白“有錢能使鬼推磨”的道理。

隻可惜,從承乾宮遷出的時候,她分文未帶。

原本身上還有兩件常用的首飾。第一天上工,因為豬蹄子上的毛沒拔幹凈,本來這一頓板子是跑不瞭的,還好她夠聰明,用一隻翡翠鐲免去瞭這頓罰。第二天上工,又摔瞭一個青花大瓷盤,這下好瞭,乖乖便交出瞭另外一隻鐲子。

為瞭換成單獨的小房,拔去瞭頭上唯一的珠花。

這樣一來,索性連頭發都不用梳瞭,反正她也不會梳,如今隻是胡亂地編一個麻花辮子,什麼裝飾都不需要瞭。

“唉!”東珠摸瞭摸光禿禿的耳朵,這晌午之前還帶著的一對兒金寶琵琶耳墜,現在換回瞭懷裡這個傢夥。

它粉嫩粉嫩的,全身肉滾滾的,好玩極瞭。

如果不是我拿耳墜子換下你的命,你現在就是大宴上的烤乳豬。

東珠喃喃自語。

“這膳房裡天天殺豬宰羊,活物多瞭,你想救,救得過來嗎?”胖廚娘的話回蕩在耳邊,是啊,如今自己除瞭身上這件衣服,還真是什麼都沒有瞭。

“不過,別的我沒看到,救不瞭也沒辦法,而你撞到我身上,就是有緣分,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被他們活烤瞭,對吧?”東珠拍瞭拍小豬,“你呀,現在乖乖地待在這裡,不許亂動,我要出去找一個人,回來再給你弄點吃的,知道嗎?”

東珠將小豬關在屋內,悄悄溜到瞭辛者庫。

她想去證實一件事,果不其然,在浣衣房的井邊,她看到瞭雲姑,雲姑手上洗的正是自己昨日換下來的臟衣服。

昨天被潑瞭一碗醬汁的地方如今已經漸漸變淺,但依然還是黃黃的。看得出來,雲姑很用力地在揉搓。

“為什麼?”東珠突然出現在雲姑面前,嚇瞭雲姑一大跳。

“你為什麼要當田螺姑娘!”東珠很意外,這些日子她下瞭工回到小屋裡總能發現一些意外:被子曬過瞭,衣服洗好瞭,桌椅擦過瞭,桌上的油紙包裡偶然還會有一兩塊點心或是鹵肉。

到底板是誰在暗中照顧她?

她曾經想過是仁妃佟佳•錦珍,或許會是承乾宮裡的春茵、明霞,畢竟自己待她們不薄。

可是,品著那粗糙的糕點和肉食,東珠便知道,不會是她們。

因為在後宮之中,別說錦珍是一宮主位、仁妃娘娘,就是春茵、明霞這樣的大宮女都不可能有這樣粗制的吃食。

所以,隻能是她。

在辛者庫裡,她的處境應該比她好不瞭多少。

“為什麼?”她一連問瞭好幾個為什麼。

雲姑很快平靜下來,她一面洗著衣服,一面說:“娘娘快回去吧,這裡人雜,讓人看見不好。衣服洗好後,我會給娘娘送過去的。”

“雲姑姑,你傻瞭嗎?我哪裡還是什麼娘娘?你不用管我,更不用給我做這個、洗那個的。”東珠有些受不瞭,“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你明知道,我對你不好。我不信任你。你在這裡受苦,也是被我連累!”

雲姑停下手裡的活,看瞭一眼東珠:“主子就是主子。主子對我好不好,我自己心裡知道。”說著便又繼續漂洗。

“你傻啊!”東珠幾乎哭瞭起來,她承受不瞭別人這樣無原則地對自己好。雖然從小養尊處優,但東珠以為那是各得其所。瑪嬤對她好,因為她是瑪嬤的開心果。奴才們對她好,因為她待人和善又出手大方,總會給他們很多打賞。

她心裡其實是最不願欠別人的。

雲姑洗好瞭衣服,將衣服撐平晾好。這才拉著東珠來到自己的住處,這是四人一間的房子,如今房裡正好沒人。大年初一,浣洗房裡的人都休息瞭,因為宮裡的講究是初一洗衣便會少財,所以難得放一天假,大傢都到別處找樂子瞭。

雲姑從枕邊拿出一個小佈包遞給東珠。

東珠打開隻見裡面是一支攢珠累絲金鳳凰,隻是那鳳凰嘴中本應含著的珠子卻不見瞭。

這樣式,好像在哪裡見過。

“主子,還記得順治十七年,在慈寧花園的事情嗎?”雲姑目不轉睛地盯著東珠,面上是一片期待。

“順治十七年?”東珠看著手中的金鳳,仿佛有瞭些印象。

那一年,對於宮中來說是淒風苦雨,好不悲慘。留在記憶中的是滿眼的白色和嗚嗚的哭泣。

順治爺的寵妃,皇貴妃董鄂氏病逝,所有王公親貴滿漢四品以上大臣都要哭靈,自己也隨額娘入宮為皇貴妃守靈。

承乾宮內外跪滿瞭身穿孝衣的女眷。

她覺得好無聊。

那時的她,還不懂得情為何物,也不知道一對有情人生死相隔的悲哀。

跪得雙腿發麻,被哭聲吵得頭直暈,所以她便趁著額娘不註意,偷偷溜瞭出來,沿著宮中小徑一路走到瞭內右門,她記得她是從這條路進來的。

可是,宮裡的宮門與甬道都是相似的,很快她便迷路瞭。

當她坐在慈寧花園一塊山石後面揉腳的時候,她聽到這樣一番對話。

“別人都在承乾宮哭,哭得聲音大還有賞錢拿,你怎麼一個人躲在這裡哭?”這是一個公公的聲音。

“吳公公,奴婢不是在哭皇貴妃,奴婢的阿瑪和弟弟得瞭瘧疾,傢裡沒錢,我額娘托人給我帶瞭話,若是湊不出五十兩銀子,買不到那種西洋藥,我阿瑪和我弟弟就都沒命瞭。”這是一個年輕宮女的聲音。

“五十兩?你的月份銀子不吃不花也得攢上兩三年,你額娘這是病急亂投醫,逼你有什麼用?”公公嘆瞭口氣,“算瞭,入瞭宮,傢裡的事想管也管不上瞭。”

那宮女又嗚咽地哭瞭起來。

“不過,你若真想幫他們,也不是沒有辦法。”那公公又說。

“吳公公肯幫奴婢?”那宮女止瞭哭聲,“吳公公若能幫奴婢這個忙,便是奴婢的再生父母!”

說著,便是以頭觸地,砰砰作響的叩頭聲讓人觸目驚心。

聽來,她還真是個孝女,東珠想。

“我一個閹人,入宮這些年也沒跟上什麼得臉的主子,自然也是沒什麼積蓄的。可是我有個主意。聽說瞭嗎?皇上在景山為皇貴妃建瞭水陸道場,皇貴妃的梓宮將奉移到景山觀德殿,過瞭‘三七’之後便要火葬,皇上準備讓承乾宮的宮女太監全部殉葬。每個殉葬的人死後都會得到二百兩的安傢費。二百兩,不僅你爹的藥費解決瞭,也夠你們傢過幾年舒心日子瞭。隻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那老太監的聲音有些詭異,東珠聽瞭忍不住打瞭個寒戰。

“可是,奴婢不是承乾宮的啊!”

“這個,我自然知道,實話告訴你吧。承乾宮的蘭妞是我的親侄女,她才十四,我實在不忍心看著她死,若是你願意,我便想法子讓你替瞭她,這二百兩便是你的。你若不信,我可以先給你五十兩,剩下的,等事瞭瞭賞銀下來,再給你傢送去。”

原來他沒安什麼好心眼。

東珠聽瞭有些氣惱。

“公公,我願意。”那宮女居然傻傻地應瞭。

“這生死大事,你也好好想想。我先去瞭,明日此時我帶銀票過來,到時你可不能反悔瞭。”那公公說完便走瞭。

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東珠便一下子閃身露面。

那個宮女滿面淚痕看到東珠嚇瞭一大跳:“你?你是誰傢的格格?”

“你別害怕,你們說的我都聽到瞭。”七歲的東珠想也未想便從頭上拔下一隻金鳳,“這個很值錢,肯定超過五十兩,你拿去給你的傢人買藥。”

宮女滿臉驚詫,呆呆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聽好瞭,自己的命不要輕易交給別人。”東珠振振有詞,“你以為皇上是好糊弄的?若是冒名之事被發現,你非但救不瞭你的傢人,還會滿門抄斬的!”

宮女完全嚇傻瞭,東珠把金鳳塞到她手裡,便一瘸一拐地走瞭。

“原來,你就是那個宮女。”思緒從順治十七年的回憶中抽離出來,東珠這才明白。

雲姑重重地跪在東珠的面前。

“你快起來,當時不過是舉手之勞。”

東珠想將雲姑扶起來,可是她仍倔強地跪在地上:“對主子是舉手之勞,可是卻救瞭奴婢一傢人。這樣的大恩大德,奴婢一日都不曾忘記,隻是當時太過驚慌,也沒有問主子的名諱,那些日子入宮的女眷眾多,跟主子一般大小的格格也有幾十位,實在是找不到。”

“那你後來怎麼知道是我?”東珠有些好奇。

雲姑此時破涕為笑:“許是緣分吧。在承乾宮見到主子第一面,奴婢就知道,恩人找到瞭!”

雲姑姑重重三拜之後才起身,挨著東珠坐瞭下來,看著東珠頭發雜亂,不由嘆瞭口氣:“瞧這頭發亂的,奴婢給主子梳梳頭。”

她用梳子為東珠通發,東珠好奇地纏著她問著往事。“過瞭這麼多年,你怎麼還能認得出我,難道我一點沒變嗎?”東珠好意外。

雲姑搖瞭搖頭:“長大瞭更漂亮瞭,可是那眉眼、那神情、那說話的樣子是沒變的,特別是主子笑起來的時候臉上那淺淺的梨窩,所以奴婢一眼便認出來瞭。”

東珠摸著自己的臉,吐瞭一下舌頭。

“那鳳釵怎麼還留著?”東珠又問。

“還說呢!當時真不知道這東西這麼貴重。僅上面一顆珠子就估價八百兩,額娘說,為人不可太貪,所以,我們當瞭珠子,留下瞭金鳳,一來留個念想,二來有朝一日可以金鳳還巢,找到她的主人。”雲姑給東珠梳瞭一個簡單的如意髻,又把金鳳端端正正地插在上面。

“你額娘真是好人,你也是好人。”東珠靠在雲姑的懷裡,覺得好舒服,“可是……前些日子,我把你當成太皇太後的人,對你都不好,你會不會怪我?”

雲姑姑立即捂上東珠的嘴:“噓。主子快別說瞭。”

“怎麼?”東珠不明。

“主子的心思奴婢都知道,在這宮裡這麼多年,奴婢已經不是順治十七年那個遇事隻會慌亂啼哭的三等宮女瞭。主子的擔心是有道理的。主子猜得不錯,奴婢正是太皇太後宮裡出來的。可是奴婢是不會害主子的。前些日子主子冷著奴婢,奴婢自然知曉這其中的緣故,所以也沒敢跟主子相認。就是想將錯就錯,這樣,主子不待見奴才,奴才在太皇太後跟前也好回話。”雲姑面上一派坦誠言辭又萬分懇切,倒讓東珠很自責。

是啊,入宮之前就聽瑪嬤說過,太皇太後執掌後宮幾十年,面上寬厚平和,實際上鐵腕鋼拳毫不手軟,東西十二宮甚至朝堂之上都有她的眼線。

所以,盡管帝星更迭變幻,朝政風起雲湧,她身居慈寧宮依然能安然自若。

東珠原本從心裡就討厭排斥那些為孝莊充當眼線的人,然而直到今日聽到雲姑的話她才明白,這些人怕是也不能左右自己的命運。眾人討厭棋子,可是作為棋子的悲哀又隻有他們自己知道。

“雲姑姑。”東珠摟住雲姑的脖子,“對不起,讓你受委屈瞭。”

“主子快別這麼說瞭。”雲姑也有些哽咽,“奴婢心裡其實高興得緊,原本在這宮裡日復一日,混吃等死毫無生趣,可如今能跟在主子身邊,這日子便有瞭希望。”

“砰”的一聲,門被從外面踢開,進來一個兇神惡煞的婆娘,她雙手叉腰,“雲妞,留你值守,你倒窩在屋裡躲清閑瞭?又想挨板子瞭不是?快去,膳房剛撤下來的桌佈,趕緊洗幹凈瞭!”

東珠看那女人氣焰實在囂張,她很想替雲姑姑出頭,可是她看到雲姑姑立即謙卑地稱“是”,畢恭畢敬地將那女人送瞭出去又一直拿眼神暗示自己別開口,這才忍下。

東珠跟在雲姑姑身後走出來看到外面的場景差點氣暈過去。

院子裡堆的幾十盆的桌佈,有明黃色的、金黃色的、白色的、紅色的,還有藍色的,關鍵是這些桌佈上面油漬斑斑,這怎麼洗得幹凈?院中還站著七八個腰圓臂粗的浣衣女,顯然這些桌佈是她們抬來的,此時正想走,其中一人似乎還在說:“快走,回去接著玩,這把我肯定贏。”

原來這些活兒她們想讓雲姑一個人幹,要是把這些都洗完瞭,雲姑非得累死瞭不成。

難怪說宮裡整死人不見血。

今天真是見識瞭。

“這位管事婆婆,請等一下。”東珠還是忍不住開口瞭。

“你叫我?”那個一臉橫肉的管事婆雙手叉腰,一副旁人欠瞭她八百兩銀子的模樣。

“主子。”雲姑姑使勁朝東珠使眼色,暗示她不要強出頭。

“呦,主子?”那管事的女人竊竊地笑瞭起來,隻是這笑比哭還要難看,接著便不陰不陽地開瞭口,“咱們這最臟最賤的辛者庫裡哪來的主子啊?來來來,你倒說說看,你是哪傢的主子?”

東珠不急不惱,走到她跟前。

“你幹嗎?”那女人警惕性還蠻高的,立即收瞭笑容橫眉以對。

東珠想都未想,隻拔下頭上的金鳳,以迅雷之勢塞入那女人的手中。

“你這是什麼意思?”那女人面上陰晴不定,眼睛盯著金鳳卻熠熠發光。

東珠指滿院子的桌佈:“這些東西讓一個人洗,肯定是洗不完的,若因此耽誤瞭禦膳房的差事,怕是連您也難以交代。倒不如拿這金鳳換一些辛苦錢給眾人分瞭,眾人都出上一分力把活幹好瞭又有錢拿,這樣不好嗎?”

那女人看瞭看金鳳又看瞭看東珠,仿佛有些猶豫,其實多指派些人來幹活也是在理的,她也知道雲姑一個人做到死也做不完。

可是……

“我這個好主意,你也可以不聽。不過……”東珠將那女人手中的金鳳又拿瞭回來,“我雖不是什麼主子,卻也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我若說你故意見財起意折磨下人,把這話傳給皇上和太皇太後,你自己掂量著辦吧!”

“別啊!”那女人又將金鳳奪瞭回來,她不是不知道這兩個女人的來頭。這丫頭說得沒錯,她們如今雖不是正經主子可也不是自己能開罪的。於是她馬上換瞭一副表情,滿面堆笑:“是是是,貴人怎麼說,老奴就怎麼辦。”

說著便指揮著院中的浣衣女們:“你們都來幫忙,還有再去叫些人,今兒加個工,把活搶出來,明天人人有賞!”

雖然都不願意在大節日裡幹活,但是聽說有賞錢拿,眾人還是立即行動開來。

“雲妞,你還愣著幹什麼?咱們這個地方又陰又潮,還不請貴人移移步?”那管事婆拿瞭好處果然明白多瞭。

雲姑看著她手中的金鳳心中一萬個不願意,而東珠則拉著她向外走去,剛走出浣衣房,東珠對雲姑說:“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是這物件是死的,人是活的,能為人所用,物才是有價值的。你放心,拿瞭這金鳳,這些日子她們應該善待你。”

“主子。”雲姑嘆瞭口氣,“終究因為奴婢,這金鳳還是沒能保住。”

東珠搖瞭搖頭,她不時心中仍有些明白,雲姑既然是太皇太後的人,那麼現在在這裡受苦,太皇太後為什麼不把她救走呢?即使是顧著皇上的臉面,不好明著駁皇上的意思,也可以暗中通融讓管事的對她好一些啊。

雲姑看穿瞭東珠的心事:“主子別多想,太皇太後這樣做,說明主子還有出頭之日。否則若真的把奴婢調走瞭,主子就危險瞭。”

東珠聽瞭,細細思忖,這才恍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