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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廿一世紀 他們的生活

白大千氣得指天罵地捶胸頓足,越想越感覺女兒是受瞭委屈,每天孤零零的在傢裡連吃帶喝,胖得可憐見兒的。甩著偏分劉海在辦公室裡大規模的發瞭一頓牢騷,末瞭他對無心說道:“今天沒生意,你下午去一趟市區,替我看看小飛究竟是養瞭個什麼東西,有沒有毒吃不吃人。要是猛獸的話,你立刻想辦法把它扔瞭。”

無心把手裡的小貓托給瞭他:“行,你幫我照顧著貓,我走瞭。”

白大千抱著貓,追著他做瞭個向後轉:“鳥呢?出門還帶著鳥哇?”

無心穿瞭一條帶有大口袋的短褲。彎腰把大灰雀塞進瞭口袋裡,他來不及回答,直接推門走瞭個無影無蹤。

無心擠上一輛公共汽車,頂著烈日跑到瞭史高飛傢。給他開門的照例還是佳琪,佳琪穿得挺整齊,正在往一隻保鮮袋裡裝桃子。無心在門口脫瞭鞋,光腳跑到廚房喝瞭一通涼開水,然後抹著嘴走回客廳問道:“佳琪,你知不知道爸和蜥蜴現在在哪裡?”

佳琪裝瞭滿滿兩大口袋水蜜桃,裝得幹凈利落:“寶寶跟我賺我去給哥哥和蜥蜴送水果吃。”

把水蜜桃和幾瓶冰鎮礦泉水放到一隻大佈兜裡,佳琪又道:“蜥蜴喜歡吃櫻桃,可是櫻桃太貴瞭,哥哥舍不得給他買。我想給蜥蜴買,蜥蜴是隻好蜥蜴,哥哥把他的尾巴扭傷瞭,他也不生氣。”

無心伸手掏瞭掏口袋,隻掏到瞭一把零錢,無法資助佳琪買櫻桃喂蜥蜴。伸手替佳琪拎瞭沉甸甸的大佈兜,他跟著佳琪出門下樓。小區位於市區中的黃金地帶,出瞭小區大門再走一站地的距離,便到達瞭市中心商業區。因為都是直來直往的大街,所以佳琪走得輕車熟路。十幾分鐘之後,她帶著無心進瞭一條長長的地下過街通道。過街通道因為不見天日,所以臟兮兮的陰暗涼爽。在通道靠墻的一側圍瞭一圈花紅柳綠的青年男女,無心和佳琪走近瞭,隻聽到最後一聲“嗡”的琴弦響。

佳琪率先穿透瞭人墻,無心拎著大佈兜緊隨其後。當著一圈觀眾的面,他沒敢叫爸,隻對著大蜥蜴點頭一笑,然後打開佈兜放到他們面前:“我們帶瞭桃子。”

史高飛和大蜥蜴本是站在墻壁前,此刻見無心和佳琪到瞭,史高飛立刻有瞭笑模樣,蹲下身在大佈兜裡挑挑揀揀。挎著吉他的大蜥蜴最愛吃水果,所以見狀也跟著彎瞭腰。無心蹲在一旁陪伴著,隻見兩人面前擺瞭一頂小草帽,草帽裡面扔瞭零零碎碎不少鈔票,面額全在一元到十元之間。

圍觀的觀眾們站得很穩當,並未因為史高飛和大蜥蜴吃水蜜桃而離去。一個煙花燙齊劉海的女生開口問道:“帥哥,你們不唱啦?”

史高飛吭哧吭哧的啃桃,咕咚咕咚的喝水:“累瞭,等會兒再唱。”

女生笑嘻嘻的又道:“等會兒讓我點首歌行不行?”

史高飛一:“不行,你點的我都不會唱。”

女生聽聞此言,芳心大亂,被他我行我素的傲人風采所傾倒:“哎呀,我可以專點你會唱的嘛!”

史高飛埋頭吃桃,不回答瞭。吃著吃著他忽然抬瞭頭,對著無心說道:“寶寶,天氣太熱瞭,你和佳琪回傢吧,晚上我們一起出去吃大餐。”

無心“哦”瞭一聲,乖乖的拎著大佈兜和佳琪回傢瞭。

夏季奠又長又熱,無心和佳琪無所事事,又沒有一直胡吃海塞的肚量,所以吹著空調犯瞭困,他們東一頭西一頭的睡在瞭一張大。正是睡得舒服之時,史高飛和大蜥蜴卻是提前回來瞭。

佳琪睡沉瞭,無論如何不肯醒,並且伸胳膊伸腿的占據瞭大半張床,於是史高飛把半睡半醒的無心扛出瞭臥室,要和兒子親熱親熱。大蜥蜴熱壞瞭,把身上的T恤一直向上卷到胸口,他肚皮貼地趴在瞭立式空調前方,想要截留冷空氣。

無心閉著眼睛歪在沙發上,含含糊糊的問道:“爸,你回來得真早。”

史高飛當他是個小嬰兒,撓撓他的肚皮,撓撓他的腳心,同時眉飛色舞高聲答道:“寶寶!爸爸明天不去地下通道瞭!下午有個酒吧老板帶我們去瞭他的店,要我們每天晚上到他店裡去唱歌!”

無心緩緩的睜開瞭眼睛:“嗯?”

史高飛自顧自的繼續說道:“他問我和蜥蜴以前是幹什麼的,還問我和蜥蜴是什麼關系。嘿嘿嘿,我當然不會實話實說瞭,難道我要告訴他我和蜥蜴已經組成瞭銀河系同盟軍嗎?”

無心漸漸的坐直瞭身體:“嗯?”

大蜥蜴也慢吞吞的瞟瞭史高飛一眼,但是涵養很好,並未作出反駁。

史高飛高聲大氣,連說帶笑:“我呢,告訴酒吧老板,說我和大蜥蜴是好朋友,以前是在傢裡吃閑飯的,現在決定聯手做一番事業,自食其力瞭!”

大蜥蜴已經自食其力瞭好幾百年,如今聽瞭史高飛的話,他微微的感覺有些委屈。但是因為已經看透瞭史高飛的本質,所以他通情達理的繼續保持沉默。

無心打瞭個哈欠,揉瞭揉眼睛,終於徹底清醒瞭。直愣愣的望著史高飛,他真怕對方是受瞭壞人的騙——反正他是從來沒聽史高飛正經的唱過歌,不知道憑著當今的市場行情,史高飛的歌聲究竟能夠價值幾何。

史高飛迎著他的目光,抬手捧住瞭他的臉揉搓瞭一下,背對著大蜥蜴又道:“我兒子越長越像我瞭,我十七八歲的時候也是大眼睛。”

探頭在無心的眼皮上親瞭一下,他望著兒子的黑眼珠說道:“可惜啊,後來爸爸的臉越長越大,眼睛卻是不變瞭。”

無心瞇著眼睛望著史高飛,心裡想象著他十七八歲的模樣,想來想去,他末瞭隻想象出瞭一個巴掌臉的大眼賊。

“爸。”他懶洋洋的開瞭口:“明晚我陪你去酒吧。”

史高飛把他攬到胸前左右的搖晃,晃瞭片刻之後忽然停瞭,推開無心說道:“我還得再上街一趟,給蜥蜴買雙新鞋。蜥蜴的涼鞋太舊瞭,穿過之後腳好臭!”

大蜥蜴猝不及防的又成瞭靶子,當即羞愧的爬起瞭身:“不不不,我自己去買。”

史高飛已經走到瞭門口:“算瞭吧,你又沒什麼錢。寶寶跟我一起賺爸爸順便給你買香芋派。我的遮陽傘和太陽眼鏡呢?寶寶你的褲兜裡怎麼一動一動的?哦,是鳥。”

無心一手拿著遮陽傘,一手拿著太陽眼鏡,褲兜裡還探出瞭一隻灰撲撲的鳥頭。手忙腳亂的穿瞭鞋,他跟著史高飛出門瞭。而大蜥蜴獨自坐在地板上,隻感覺自己是落在瞭史高飛的手掌心裡,於情於理都不能逃、也逃不脫瞭。

無心隨著史高飛去瞭一趟商場,吃過香芋派和漢堡包之後,他獨自回瞭市郊寫字樓,告訴白大千道:“沒有什麼蜥蜴,和他一起賣唱的是他的朋友。他朋友的外號叫蜥蜴。”

屏風外面的史丹鳳聽瞭,立刻起瞭疑問:“小飛賣唱?”

無心立刻繞過屏風向她匯報:“還有一個酒吧老板,要請他和蜥蜴去店裡唱呢!”

史丹鳳敲著鍵盤嗤之以鼻:“別聽他吹,他會唱個屁。”

無心沒敢替史高飛說話,因為心裡也是打鼓。翌日傍晚他又進瞭城,隨著史高飛和大蜥蜴一起去瞭商業區的步行街。街上有一傢“星野原咖啡西餐酒吧”,上下共有二層樓,正是史高飛和大蜥蜴的目的地。

無心始終隻是尾隨。史高飛和大蜥蜴進門之後去見酒吧老板瞭,他占瞭個小小的座位,點瞭一杯果汁慢慢的喝,一邊喝一邊留意店內環境。一杯果汁被他啜飲到瞭底,史高飛和大蜥蜴終於又露面瞭。從員工通道中走上瞭酒吧一角的低矮臺子,史高飛和大蜥蜴分別坐上瞭高腳凳,另有一名年輕的小服務生彎腰為他們整理麥克風電線。大蜥蜴抱著吉他垂著頭,衣褲全是灰撲撲的半舊貨,唯獨一雙新鞋繽紛絢爛,姹紫嫣紅之餘嵌著熒光綠,並且還比他的腳丫子大瞭一號。此鞋凝聚瞭史高飛對他的關愛與友情,不穿是不行的,穿瞭又像個變態。無可奈何的縮到史高飛身後,他把兩條腿扭成瞭麻花,極力的把腳往暗處藏。

史高飛對著麥克風吹瞭口氣,大蜥蜴一甩手也撥動瞭吉他琴弦。酒吧大廳裡的人聲靜瞭一瞬,同時史高飛開瞭口,正是大蜥蜴最鐘愛的一曲《青城山下白素貞》。

無心靜聽瞭片刻,發現史高飛扶著麥克風淺吟低唱,竟還有著清澈的大男孩聲音;要說唱功,談不上多好,但是也絕不跑調,慢悠悠的把他和大蜥蜴全唱成瞭溫柔迷離的背景。

一曲終瞭,有人鼓瞭掌。史高飛回頭和大蜥蜴說瞭幾句話,又遙遙的對著無心一笑。

如此唱一唱歇一歇,史高飛一晚上唱瞭五首歌。下瞭臺子之後走進員工通道,他和大蜥蜴去辦公室簽瞭三個月的合同。

無心在史傢住瞭一夜,翌日上午回到瞭寫字樓。 獨自進瞭九樓的出租屋,他把貓崽子和大灰雀一起放在瞭茶幾上。

白琉璃始終是不肯做貓,蹲在玻璃煙灰缸裡,他東啄啄西啄啄,自得其樂的不理人。小貓饒有興味的盯著他看,看著看著伸瞭爪子,想要碰他一下,哪知他猛然回頭,一口正叨上瞭貓爪肉墊。小貓立刻縮瞭爪子,喵喵叫著對著他一呲尖牙。

無心在茶幾前席地而坐,心裡默數自己的親人:白琉璃在煙灰缸裡,姐在樓下公司裡,爸在市區新房裡。天下太平,萬物安好。

自然而然的盤起瞭雙腿,他隱約記起自己似乎也曾做過許多年的僧人。雙手扳著膝蓋閉瞭眼睛,他效仿小沙彌念佛經,前仰後合左搖右擺的晃瞭一圈。

晃過之後坐正身體,他無聲的微笑瞭。雖然永生不死,但在人間,他也有他的輪回。

俯身把下巴抵上瞭茶幾表面,他輕聲說道:“白琉璃,我心裡真清凈,真快樂。”

話音落下,他被小貓一爪子撓瞭個滿臉花。

三道紅傷縱貫瞭無心的面孔,他算是暫時破瞭相。史丹鳳急急忙忙的上樓給他療傷,他也不撫今思昔的發感慨瞭,哭喪著臉坐在沙發上,他一邊罵貓一邊把臉埋到瞭史丹鳳的胸前。史丹鳳捏著個小棉球,雖然知道他是個奇異的品種,不怕貓撓,但還是想要給他擦擦傷口。可他像灘爛泥似當在她的懷裡,攙不起扶不起的,並且宣稱自己疼得厲害,晚上要吃一盤對蝦補一補身體。

史丹鳳氣得抬手打瞭他一巴掌:“吃對蝦就說吃對蝦,你少跟我裝模作樣!真是的,越來越煩人瞭。拱什麼拱,一邊呆著去!還拱?還拱?哎呀,還敢咬人……不許鬧瞭,一會兒白大師該回來瞭……別鬧……你別亂扯,我自己解……”

無心的興致是忽然生出來的,而且一瞬間便野火一樣把他燒成瞭身不由己。史丹鳳要帶著他回臥室去,可他急得抓心撓肝,竟是連一秒鐘都等不得瞭。抓起沙發上的一頂大遮陽帽,他摸索著扣住瞭煙灰缸裡的白琉璃,算是讓他非禮勿視。

白琉璃蹲在乳白色的遮陽帽裡,輕輕去啄帽子裡垂下的線頭。帽子外面正卷著驚濤駭浪,沙發吱吱嘎嘎,人也哼哼唧唧。通過透明的玻璃茶幾往下瞧,他能看到無心的一隻赤腳——那隻腳踏在光滑的地板上,正在一蹬一蹬的借力。

無心是個懶蛋,很少做出如此賣力的姿態,所以白琉璃看得饒有興味,甚至起瞭惡作劇的心思,恨不能在他的腳趾頭上狠啄一口。

良久之後,沙發上的兩人鳴金收兵。噼裡啪啦的互相親瞭十幾個嘴之後,史丹鳳下樓去瞭,無心則是去洗瞭個澡。

白琉璃蹲在帽子裡打瞭個盹,清醒之後發現帽子沒瞭,窗外也下起瞭淅淅瀝瀝的小雨。無心裹著一條毛巾被躺在沙發上,睡得如同挺屍一般。拍著翅膀飛到瞭無心的胸膛上,他來回踱瞭兩步,最後收攏翅膀,在無心的肚皮上蹲下瞭。百無聊賴的望著天,他一點一點的往前回憶,一直回憶到瞭上百年前。

他不是個很有感情的人,理智也匱乏。先前在山裡和無心吵架的時候,無心總說他太任性。他不知道無心的評價值不值得相信,無心總是沒個正經,誰知道他的話有幾分準?

如果這話是別人說的,也許能讓他信上幾分,但他又從來不肯聽別人說話。

白琉璃難得的做瞭一次自我檢討,可惜這次檢討並沒能觸及他的靈魂。他低頭啄著毛巾被上的線頭,越啄越來勁,最後就把檢討的事情給忘記瞭。

無心當晚吃瞭半盤子對蝦,把貓崽子捉住又揍瞭一頓,然後帶著白琉璃出瞭門,專往人跡罕至的偏僻地方賺想要捉些不成氣候的小鬼給他吃。

在回傢的路上,他給史高飛打瞭電話。史高飛剛剛出瞭酒吧,向兒子講述瞭兩件事:第一,他發現瞭一傢物美價廉的小吃店,現在正和大蜥蜴在店裡喝啤酒吃烤蘑菇;第二,今晚在酒吧裡,有個女的想請大蜥蜴出去吃夜宵,大蜥蜴不為美色所動,凜然拒絕瞭。

他說這話時,大蜥蜴拿著一串烤蘑菇坐在對面,欲言又止撣起頭又低瞭頭,感覺自己這點隱私全被史高飛出賣瞭。史高飛並不能體諒他對自己這種愛恨交織的心情,隻自顧自的仰頭灌瞭半瓶啤酒,然後對著他打瞭個驚天動地的大酒嗝。

吃飽喝足之後,史高飛又打包瞭幾串烤蘑菇,帶回傢去給佳琪吃。佳琪毫無孕婦的自覺,想方設法的四處尋覓垃圾食品往嘴裡塞。史高飛給她什麼,她就歡天喜地的吃什麼。大蜥蜴又是太自覺瞭,大半夜的進瞭廚房,他把明天早餐需要的材料預備齊瞭,又輕手輕腳的擦亮瞭客廳地板。史高飛和佳琪全沒有睡,一起在地板上打瞭個滾,然後坐起來對著大蜥蜴笑嘻嘻:“真幹凈。”

與此同時,遠在城郊傢中的無心也未入眠。他穿著一條繃的衩,躡手躡腳的潛入廚房,把晚餐剩下的半盤對蝦偷偷吃光瞭。史丹鳳睡得天昏地暗,毫無知覺;白大千在臥室規劃著自己的大事業,也沒留意到廚房裡的動靜。

白琉璃睡瞭,貓崽子今天挨瞭幾頓好打,叫得精疲力漿也睡瞭。萬籟俱寂的一夜過後,天上飄起瞭小雨星子,史丹鳳開瞭窗戶仰觀天象,一邊看一邊打瞭個噴嚏:“降溫瞭。”

從這天開始,天氣一天冷似一天,響連個尾巴都沒留,讓人一步跨進瞭秋天。幾場秋風吹枯瞭綠葉,似乎隻是一眨眼的工夫,今年冬天的第一場小雪已經落瞭地。

這一年的秋冬兩季過得波瀾不驚,公司的生意全做得順遂,佳琪的肚子也越來越大。大蜥蜴頂住瞭史高飛的熱情挽留,拼瞭命的搬瞭傢——也沒搬遠,他直線下降到瞭史傢所在高樓的地下室裡。地下室常年對外出租,租客以商業區內的服務員們為主,租金十分低廉,房源也總是充足,唯一的問題是潮濕,但作為地下室,不潮濕就怪瞭,所以這一點也不值得挑剔。

史高飛抱著一床嶄新被褥,跟著大蜥蜴下瞭樓,從樓外的一側入口裡往地下室走。大蜥蜴的新居隻有六七平米大,進瞭門就得上床。史高飛把被褥往一扔,然後皺著眉頭環顧四周,隻覺得空氣都是冷而濕的,讓人一秒鐘都不能忍受。大蜥蜴卻是怡然自得跌上瞭床——作為一隻常年在巖洞深處生活的蜥蜴,地下室的溫度與濕度都讓他感覺十分舒適。鋪好被褥之後抓過手機看瞭看,手機信號乃是滿格,可見住在地下也不耽誤他和地上的史高飛聯絡。

史高飛,因為是真心實意的拿他當朋友,所以心裡有點難受,很直白的說道:“蜥蜴,你還是跟我回傢吧。你看你的樣子,慘兮兮的。”

大蜥蜴打定瞭主意,在蹲得很穩當,無論如何不肯再回史傢。等到史高飛悻悻的離去瞭,他跳下床去鎖好房門,然後脫瞭衣服恢復蜥蜴原形。很快樂的甩瞭甩大尾巴,他關閉電燈趴上床去,自自在在的閉眼睛睡著瞭。

大蜥蜴前腳一賺史傢後腳又來瞭人——史一彪和趙秀芬帶著無數禮物前來做客,一盆火炭似的籠絡著佳琪和白大千,且給史高飛小兩口一人買瞭一件貂皮大衣。史丹鳳在旁邊眼睜睜的看著,從頭看到尾,連根貂毛都沒得到。及至他們回火星鎮瞭,史丹鳳憋氣窩火的回瞭傢,連著對無心嘮叨瞭好幾天:“我倒不是眼紅佳琪,我是看不慣他們偏心。平時那些小事我就不提瞭,可是這回——他們明知道小飛根本不喜歡貂皮大衣,還腆著臉非買不可,不要硬給。我知道我不能和小飛比,可都是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他們就不能問我一句嗎?”

此刻正是夜晚,無心先鉆進被窩裡躺下瞭,陪著笑仰臉哄她:“姐,你別生氣,把錢取出來,我給你買。”

錢進瞭史丹鳳的手,向來是有進無出,於是她對著無心一瞪眼睛:“買什麼買!房子都還沒有呢,也好意思穿貂皮?”

在史丹鳳嘀嘀咕咕之時,史高飛也正在傢搔首弄姿。穿著他的貂皮大衣站在穿衣鏡前,他看瞭又看,又抬手在肩膀和袖口之處比量瞭許久。最後他對旁觀的佳琪說道:“肩膀改一改,就能給寶寶穿瞭。”

佳琪愁眉苦臉的捧著大肚皮,不是因為有心事,而是純粹因為肚皮太大,搞得她坐立不安:“你像大熊。”

史高飛聳瞭聳肩膀:“毛茸茸的,誰穿都會像熊,你也一樣,你那件是白的,穿瞭會像北極熊。不過寶寶就不一樣瞭,寶寶可愛,穿什麼都好看。這件大衣又輕又暖,其實送給蜥蜴也不錯。但是我想瞭想,又有點兒不舍得,還是給寶寶穿吧!”

脫下貂皮大衣放進專用的大皮包裡,史高飛是個急性子,立刻就想去找無心量量尺寸。無心白天總不得閑,他晚上又有工作,如果要見面的話,至早也是明天夜裡。史高飛躊躇瞭片刻,越想越是等不得。抄起電話撥通瞭大蜥蜴的手機,他說自己夜裡要出趟門,讓大蜥蜴上樓睡一夜,權當是幫自己看傢。

大蜥蜴一口答應,然後在三分鐘之內敲響瞭史傢房門。把大蜥蜴放進客廳裡,史高飛提著大皮包穿瞭大皮鞋,轉身向外就走。佳琪也回房上瞭床,大蜥蜴則是輕車熟路的找到一條毯子,靜悄悄瞪上瞭沙發。

如此過瞭許久,大蜥蜴睡得呼呼嚕嚕,情不自禁的又露瞭原形。佳琪在臥室裡都哭出聲音瞭,他還在一無所知的高臥酣睡。

佳琪是在夢裡被疼醒的,說不清那是怎樣一種疼法,反正肚子裡絞著擰著,連帶著腰都不聽使喚瞭。她慌瞭神,一邊哭一邊喊爸爸,糊裡糊塗的滾到瞭床下。一路掙紮著往外爬,她先是小聲的哭:“爸爸……爸爸救命啊!”

不知爬瞭多久,她進瞭客廳。人在地上摸不到電燈開關,她忽然想起沙發上還睡著好心腸的蜥蜴,便一邊哆嗦著往前蹭,一邊換瞭叫法:“蜥蜴……蜥蜴救命啊!”

黑暗之中,沙發上高低起伏,正是大蜥蜴仰面朝天,長嘴撅起瞭多高。佳琪一路哭哭啼啼的往前爬,也不知道怎麼就爬得那麼累,及至到瞭沙發一邊時,她已經沒瞭哭叫的力氣,呼哧呼哧的隻剩瞭喘。一隻手顫巍巍的伸向上,她本意是要去推大蜥蜴,可是手伸到半路停住瞭,她在一陣銳痛之中慌亂一抓,卻是抓住瞭蜥蜴的大尾巴。

這一抓,就放不開瞭。

五根浮腫的手指拼命的攥緊瞭,她從嗓子眼裡擠出一聲慘叫。靠著沙發坐在地板上,她沒經歷過這個疼法。扯過尾巴往嘴裡一填,她不假思索的狠命一咬,咬得大蜥蜴驚吼一聲,一躍而起。

愣頭愣腦的望瞭佳琪幾秒鐘,大蜥蜴立刻反應過來瞭。從佳琪手中強行奪回瞭自己的大尾巴,他匆匆忙忙的化出人形,又把衣褲潦草的穿好。展開毛毯包住佳琪,他攔腰抱瞭她就往門口跑——跑瞭沒有兩三步,他猛的停瞭腳步向後轉。把一頭熱汗一臉淚的佳琪放在沙發上,他抄起電話撥瞭120。

救護車即刻趕來運走瞭佳琪,隨行上車的大蜥蜴把電話打給瞭史高飛。史高飛今夜留宿在郊外寫字樓裡,本來正在幸福的摟著兒子睡大覺。冷不防被手機震醒瞭,他抄起電話怒問:“誰啊?”

大蜥蜴太慌亂瞭,雖然是在勉強保持著自己的人形,可是嘴裡的舌頭已經長長的分瞭叉,說起話來很不利落:“你快回來,佳琪要生小孩子瞭!”

史高飛大叫一聲,扔瞭手機跑出臥室,在黑的客廳裡高叫:“快來人啊!佳琪要生小孩子瞭!”

此言一出,兩扇房門同時開瞭,出來的正是史丹鳳和白大千。史高飛望著他們,把方才的話重復瞭一遍:“佳琪要生小孩子瞭,已經被蜥蜴送到醫院裡去瞭!”

史丹鳳和白大千僵在瞭原地,異口同聲的說道:“日子不對啊!”

緊接著他們在黑暗中對視瞭一眼:“早產瞭!”

話音落下,史丹鳳蓬著頭發轉身往回跑,將衣褲往身上胡亂底。白大千盡管也在做著同樣的事情,然而要比史丹鳳熱鬧得多——他一邊穿,一邊咧著大嘴開始哭,因為女兒早產瞭。早產和難產,聽著多麼的像,嚇死他瞭。

四個人一窩蜂的下瞭樓,在天寒地凍的夜路上走瞭足有一裡多地,才攔到瞭一輛出租車。夜裡車少,顯得道路特別的寬闊平坦。司機聽說他們是往醫院趕,很體貼的把車開得快要平地起飛。而白大千哭瞭一路,及至終於到醫院瞭,他下車之後第一件事卻是去瞭廁所。情緒太激動瞭,他已經快要尿褲子。

等他系著褲腰帶走出衛生間時,史高飛和史丹鳳已經全不見瞭蹤影,隻有無心站在一架正在上行的電動扶梯上,拼命的向他招手示意。他連滾帶爬的追瞭上去,心裡哀哀的痛罵史高飛,因為史高飛把傢安在瞭繁華地帶,導致佳琪把孩子生在瞭全市最豪華的醫院裡。豪華醫院太大瞭,他要跑多久才能看到佳琪?

沒等他跑出多遠,史丹鳳扯著史高飛,一陣風似的迎面沖瞭過來。白大千立刻停步問道:“你們幹什麼去?”

史丹鳳頭也不回的答道:“你們往前賺我們交錢去!”

白大千平日裡能說會道,百般的精明,如今真是事到臨頭瞭,卻是隻會坐在走廊長椅上哭。哭得醫生護士紛紛側目,不知道他一個半老頭子,在婦產科嚎的是哪一出戲。無心手足無措的坐在一旁,也是沒瞭主意。唯有史丹鳳風風火火,牽驢似的牽著史高飛東奔西賺該繳費繳費,該簽字簽字。而大蜥蜴一時沒瞭著落,隻好六神無主的在無心身邊也坐下瞭。

凌晨時分,佳琪生瞭。

生瞭個三斤多的小男嬰,一出娘胎就進瞭保溫箱。佳琪是順產,睡瞭幾個小時之後也就醒瞭過來。睜開眼睛向外一看,她嚇瞭一跳,發現單人病房裡全是人,甚至連前幾天來瞭又走的史一彪夫婦,也重新出現瞭。

史一彪在清晨時分接到瞭史丹鳳的電話,聽聞佳琪給自己生瞭個三斤多的活孫子,他在狂喜之下拋棄二三四五,帶著傢裡的正房黃臉婆直奔瞭江口市。他和趙秀芬常年不和,唯獨在重男輕女四個字上是一對知音。孫子,雖然隻有三斤多,但單憑著他是個帶把兒的崽子,就足以讓史一彪夫婦對其頂禮膜拜瞭。

白大千什麼忙也沒幫上,唯一的成績是哭啞瞭嗓子,以至於現在望著女兒說不出話。史高飛在病床前彎下瞭腰,很認真的問道:“佳琪,你不會死吧?”

佳琪在枕頭上搖瞭,氣若遊絲的答道:“我好餓啊。”

史高飛又問:“你想吃什麼?”

佳琪氣息微弱的答道:“我想吃烤魷魚……多放辣醬……”

史高飛轉身就要出去買烤魷魚,在門口被趙秀芬拽住瞭。夥食從烤魷魚變成小米粥,佳琪一喝就是兩大碗。看見自己的大肚皮平瞭,她挺高興,想要看看自己生瞭個什麼,可是小嬰兒躺在保溫箱裡,而她又不適宜下床行走。

然後,她和史高飛一起吃起瞭熱蛋撻,暫時把孩子忘掉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