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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文革時期 招待所百態

縣招待所距離指揮部所在的小學校,足有三條大街遠,乘公共汽車的話,正好是六站地。小丁貓等人在指揮部裡對付著吃瞭一頓晚飯,然後便張羅著要去縣招待所休息。吉普車發動起來,載著小丁貓和他的左膀右臂先出發瞭,其餘眾人推著自行車紛紛出瞭校園,其中陳部長目光如炬的盯住瞭蘇桃,氣沖沖的吆喝道:“你站住!我告訴你,你的問題還沒交代清楚,別想渾水摸魚半路逃跑!”

蘇桃嚇瞭一跳,垂著頭不敢言語。而陳部長不等旁人開口,搬起自行車向下一頓:“你上我車,我親自帶你住”

蘇桃驚魂不定的看瞭無心一眼,見無心點瞭頭,便蹭著小步走向瞭陳部長。陳部長殺氣騰騰的黑著臉,越是細看蘇桃,越感覺她和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但不是一個世界,甚至不是一個品種。人皆有愛美之心,他真想和她親近親近,可因為明知道自己親近不上,所以他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恨不能直接□瞭她。

車子後座向下一沉,是蘇桃側身坐上去瞭。陳部長踏上腳蹬,正要用力往下踩,不料李萌萌從後面趕瞭上來,尖錐錐的問道:“你帶她,誰帶我呀?”

陳部長不耐煩的答道:“讓顧基帶你!”

李萌萌一跺腳:“他帶那個男的先走啦!”

陳部長舉目一望,就見顧基人高馬大的蹬著自行車,果然已經馱著無心騎出老遠,便是氣得罵道:“這×真能愁死人!馱個男的也能跑那麼快。”

李萌萌扯瞭他的袖子,鼻青臉腫很不好惹:“那我呢?我怎麼卓”

陳部長被她纏得沒法,回頭看看其餘人等,每個人的自行車都不空閑;無可奈何之下,隻好讓她坐上瞭自行車的前大梁。老牛似的向前伸瞭頭,他拼瞭命的一蹬一蹬,總算是把沉重的自行車給騎上瞭路。

文縣是個富庶先進的工業縣,縣裡的招待所是近些年新建的三層樓,堪稱縣內的豪華一景。招待所的所長早在去年秋天便被全縣人民批臭批倒,罪名卻是含糊,非招待所內部人員不能知曉。小丁貓的吉普車開進招待所大院時,這位前所長正在院子裡載歌載舞的進行勞動改造。眼看吉普車亮著大燈停在眼前瞭,前所長一手拄著大笤帚,一手翹著蘭花指平伸向前;雙腳腳尖一點地,他以一隻芭蕾小天鵝的姿勢亮瞭個相。

司機和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杜敢闖全愣瞭。小丁貓在後排出瞭聲:“這是什麼情況?”

未等旁人作答,前所長縱身幾個大跳,躥著箭步沒影瞭。

馬秀紅後知後覺的做瞭猜測:“精神病吧?”

小丁貓下瞭吉普車,一手叉腰,一手向前一招。站在門口的女服務員,本來是誰也不理的,但是看他來勢不凡,派頭更不凡,兩隻腳就自動的移向瞭他:“你們是吃啊還是住啊?”

小丁貓往大院深處一指:“剛才掃院子的那個人,是怎麼回事?”

服務員上下打量瞭他,神情隱隱的帶瞭熱度:“精神病,別理他。”

正當此時,後方的自行車大軍也到達瞭。小丁貓是有備而來,不但武器充足,資金也充足;眼看招待所燈火輝煌,是個體面的地方,他就起瞭豪興,要請縣聯指的們吃頓像樣的晚飯。陳部長一聽,立刻悔恨不迭,因為方才在指揮部吃白食,已經吃瞭個十分飽。

招待所一樓便是飯店,小丁貓包下大廳,讓服務員擺瞭五桌宴席。陳部長幾個電話打出去,武衛國帶著演出完畢碉小蕊等人也趕來瞭。武衛國是條三十來歲的壯漢,經過瞭白天一場武鬥之後,現在已經很高看小丁貓。宴席剛一開始,他便端著一杯啤酒主動走到瞭小丁貓面前,敬酒過後又低聲說道:“你就放心的住,招待所外面,我給你派瞭二十名保鏢。”

小丁貓抬手一拍他的肩膀,沒言語,隻點瞭點頭,是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模樣。

武衛國一回原位,陳部長也立刻端著酒杯上去瞭,不但敬瞭小丁貓,也敬瞭杜敢闖和馬秀紅。顧基高高大大的跟在他的身後,意意思思的總想插話,可是又找不到機會。小丁貓和陳部長先碰瞭杯,然後目光越過陳部長的肩頭,他對著顧基也一舉杯。

顧基嚇瞭一跳,剛要回應,然而小丁貓和陳部長已經痛飲完畢,開始打嗝瞭。

兩大杯啤酒進瞭肚,小丁貓站在桌前,開始有點搖晃。馬秀紅見狀,立刻不著痕跡的起身攙扶瞭他。而小丁貓來瞭興致,遙遙的對著無心一揮手:“立功的那個,帶著你的小朋友一起過來,我也敬你們一杯。”

無心帶著蘇桃走到瞭小丁貓面前。手裡拿著一杯金黃的啤酒,他對著小丁貓說道:“蘇桃是個小孩,不會喝酒,我代她敬你瞭。其實我也談不上立功,無非是幫瞭個順手的忙。你我萍水相逢,誰也犯不上為難誰,是不是?”

小丁貓輕輕巧巧的和他一碰杯,眼睛盯著杯口流光笑道:“萍水相逢,即是緣分。有緣千裡來相會,來日方長。我喝一杯,你喝兩杯,沒錯吧?”

無心笑瞭笑,感覺小丁貓是話裡有話,可惜沒聽懂。而小丁貓幹杯之後,當眾伸手揪住瞭蘇桃的一邊衣袖,把她一點一點的扯到瞭自己面前。蘇桃順著他的力道往前挪著碎步,同時偷偷握住瞭無心的手,手指冰涼的,幾乎快要。

無心知道蘇桃怕這些人,怕得要死。可是未等他出手,小丁貓已經松瞭手。笑瞇瞇的正視瞭蘇桃,小丁貓帶著一點醉意說道:“蘇桃同志,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瞭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瞭。”

他的語氣很溫和,然而蘇桃卻是情不自禁的一哆嗦,耳邊什麼聲音都來瞭——皮帶抽過皮膚,木棒敲打骨頭,母親在批鬥大會上發出的哀嚎,最後讓父親化為灰燼的爆炸……

蘇桃避開瞭小丁貓的目光,慢慢避回到瞭無心的身後,同時聽見無心對小丁貓說話:“小孩,不會說話,今天被你秘瞭一天,嚇得一直沒過勁。她真有個好歹的,我也負不瞭責,所以明天我就打算帶她回哈爾濱瞭。”

小丁貓慢條斯理的搖瞭:“走什麼呀?我不發話,你能出文縣嗎?”

無心笑瞭一下:“不走就不賺反正在哪裡都是一樣的幹革命!”

小丁貓一點頭:“這麼想就對瞭。”

晚宴結束之後,眾人休息的休息,回傢的回傢。小丁貓是要住單間的,陳部長看出三號今天有點共產主義的意思,就躍躍欲試的想占個便宜,主動要求和無心住雙人間——三號總不會供不起他一張床位。

小丁貓立刻就答應瞭,又讓陳部長再找個人對蘇桃進行陪伴加看守。李萌萌一聽可以免費住招待所,立刻就活瞭心思——她傢裡住著一小間黑的破房子,父親是個酒鬼,母親思想極其落後,見瞭她就讓她幹傢務活,還把她的革命行為誣蔑為“出去騷”,氣得她昨天當胸擊瞭母親一拳。她要不是無處棲身,早離傢出走瞭。

陳部長認為李萌萌傷勢未愈,沒有必要留在招待所裡又吃又睡的獻醜。立場堅定的驅逐瞭李萌萌,他讓田小蕊留下來。

各人都有瞭著落,小丁貓便在杜敢闖和馬秀紅的陪伴下進瞭單間,掩人耳目的進行密謀。蘇桃也該和田小蕊回房間去瞭,眼巴巴的望著無心,她靠墻站著,一步都不想動:“我住三樓,你住哪兒啊?”

無心在她肩膀上輕輕拍瞭一下:“我住二樓,離你不遠。你今天累著也嚇著瞭,我看你有點發燒,回房之後馬上睡覺,別光顧著玩,知道瞭嗎?”

說到“睡覺”二字之時,他在蘇桃肩上捏瞭一把。蘇桃立刻抬頭看他,心裡隱隱約約的明白瞭:“知道,我回去就睡。”

然後她果然顯出病怏怏的模樣,隨著田小蕊回房去瞭。

無心和陳部長也下瞭樓。顧基茫茫然的跟在他們身後,等到陳部長進房間瞭,他伸著腦袋向內一瞧,見裡面窗明幾凈,床單雪白,還鋪著彈簧墊子。頗為艷羨的擠進瞭門,他一扯陳部長:“明天要是還不走的話,換我來住一宿吧?”

陳部長揮瞭揮手:“明天再說,你現在該走就住”

顧基看陳部長氣色不善,隻好訕訕的轉瞭身。及至他走出房門瞭,陳部長在後面又小聲說道:“顧基,你明天早上早點兒來,招待所提供早飯,聽說是隨便吃,還挺好。”

顧基站沒站相,搖晃著“嗯”瞭一聲,悻悻的走瞭。陳部長正要關門,不料眼角人影一閃,他定睛細瞧,卻是發現無心從自己身邊擠瞭出去。

“哎?”他立刻就要追:“你幹什麼去?”

無心頭也不回的答道:“撒尿!”

站在公共衛生間的小便池上,無心痛快淋漓的尿瞭一場。很舒服的打瞭一個寒顫,他睜開眼,卻是一驚。

在幽暗的電燈光中,他看到面前貼著白瓷片的墻壁上,緩緩浮現出瞭白琉璃的上半身。潮濕的長發中分披散,發梢似乎還帶著隱隱的水意,白琉璃的形象停留在瞭人生最末一次的沐浴後,兩道長眉,一雙藍眼睛透出肅殺的光。

“你怎麼不管我瞭?”他惡狠狠的逼問無心。

無心環顧四周,見衛生間裡沒別人,這才小聲答道:“你又不怕我連累你瞭?”

白琉璃一揚下巴:“我告訴你,我卡在墻縫裡爬不出來瞭。你明天立刻回去救我。”

無心壓低聲音說道:“我哪知道明天能不能回去?以後我給你抓條小白狗,你做狗吧!”

白琉璃一甩袖子,很狂躁的怒道:“不!總之你明天務必要去把我弄出來,否則我就去上蘇桃的身!”

無心連忙擺手:“別,我去就是。你脾氣太大,全是我把你慣壞瞭。現在這裡人多眼雜,我不和你一般計較。等到將來有機會瞭,我跟你算一筆總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