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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抗戰時期 馬英豪之死

馬英豪的手臂像是鐵鑄的一般,堅硬的環在無心的脖子上。另一隻手也從後方伸到瞭他的面前,手中攥著的手雷緩緩蹭過瞭他的鼻尖。

手雷已經去瞭保險,隻要再受一次碰撞,便可引發內部機關爆炸。無心的眼珠隨著手雷轉動,看到馬英豪的動作很慢很穩,鎮定得像是劫後餘生,也像是回光返照。

“坐下……”馬英豪的嘴唇幾乎快要貼上瞭他薄薄的耳朵,聲音嘶啞,帶著哄誘的語氣:“乖乖坐下……”

無心知道手雷的威力,所以沒敢反抗,怕馬英豪和自己同歸於盡。自己被炸碎一次,不定需要多久才能重新成人。地堡裡面沒好吃沒好喝,而且又冷,他成長的速度自然不會快。等他花幾月半年的工夫長成瞭再見天日,賽維和勝伊早走的連影子都沒瞭。

他向後靠在馬英豪的懷裡,一點一點的往下蹲。屁股著地之後他一垂眼簾,才發現馬英豪的右腿瘸上加傷,皮靴的靴筒被炸爛瞭,裡面的皮肉正血淋淋的翻著。

馬英豪倚著墻壁坐住瞭,很舒適似的長籲瞭一口氣:“好,好,我也歇歇。再不歇一歇,我連死的力氣都沒有瞭。”

無心望著前方問道:“既然你有瞭要死的心,為什麼還要拉著我?”

馬英豪有氣無聲的發笑:“我可不想孤零零的等死,臨死還要受一場寂寞的苦嗎?嘿嘿,我不受。”

然後他漸漸放松手臂,改用手去掐住瞭無心的脖子。他很久沒有修剪過指甲瞭,長而骯臟的指甲隨著他的力道,陷進瞭無心的肉裡。無心的脖子很安靜,沒有血脈跳動,也沒有氣流出入。

無心又問:“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馬英豪低聲說道:“蛇人出現的時候,我就坐在緊挨防線的角落裡。我一直在謀算著逃,小柳吃瞭人肉會吐,已經虛弱得連都舉不起。我知道下一個成為食物的人一定是他,所以我想帶著他逃。”

無心說道:“但是你失敗瞭。”

馬英豪表示同意:“是的,我失敗瞭。我拽不動他,於是就一個人越過防線跑瞭。”

無心靜瞭片刻,然後說道:“你害死瞭很多人。”

馬英豪又笑瞭:“不要傻,他們遲早是要死的。他們是軍人,逃不過戰場。”

無心輕輕的搖瞭:“死在地堡裡的人,靈魂被巫師吞噬,永世不得超生。”

馬英豪沉默半晌,末瞭答道:“生前不管死後事。小妖怪,不要恐嚇我瞭,我不怕。不得超生又怎麼樣?六道輪回六道苦,我不快活,人間也是地獄。”

無心垂下瞭頭:“如果你不貪婪,人間也不會變成地獄。”

馬英豪在他耳後呼出熱氣:“貪婪?不,他們是貪婪,我不是,我是仇恨。我恨馬浩然,可是我又奈何不瞭他。你當我圖謀他的寶藏,是為瞭錢嗎?不是的,我是想讓他痛苦。他一貫視財如命,而我無法報復他,隻能抓住一切機會,讓他損失,讓他痛苦!”

隨即他的聲音忽然輕瞭:“我是敗在瞭猜忌上……老五向我告密時,句句都是實話,可我不相信他。我讓白琉璃作法折磨拷問二姨娘,二姨娘嚇得實話實說,可我還是不相信。我拿瞭二姨娘的話又去試探老五。我們互不信任,把簡單的事情搞成混亂復雜。”

無心頭也不回的說道:“你信又不信,所以在河水裡放瞭蠱,以免在你找到真相之前,會有其他人先下手?”

馬英豪自顧自的繼續說:“我根本不需要寶藏,我有錢用。知道地下倉庫裡全逝董之後,我立刻找瞭小柳治。我不要錢,我想獻出國寶,換個大官當。升瞭官,我就能和馬浩然鬥一鬥……當然,如果能直接置他於死地,就更好瞭。他是個瘋子,他餓死瞭我娘,還把我打成瞭殘廢。我恨他。”

手指在無心的脖子上加瞭力氣,馬英豪微微探頭,審視瞭無心的側影:“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個小妖怪,你早就知道我們會被巫師殺死,對不對?你對老三真是赤膽忠心啊,你不怕自己也死在地堡裡嗎?”

無效起瞭頭,對著前方答道:“我是妖怪,不會死的。”

馬英豪上氣不接下氣的笑瞭一聲:“真厲害。如果我早養瞭你,就不會再要海蛇瞭。知道我為什麼不接佩華回傢嗎?佩華怕澀見瞭蛇就要哭。我對不起小柳,更對不起佩華。馬浩然回傢之後一定會殺瞭她,勞駕你幫我給她帶句話,讓她快逃,逃到天津我傢裡。後面該怎麼做,她心裡有數。”

無心心中一動:“你不想殺我?”

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指一點一點松瞭,另一隻攥著手雷的手,也平平的向後撤去。馬英豪放開瞭無心的脖子,順勢在他的腦袋上摸瞭一把:“白琉璃還好嗎?”

無心俯下身,四腳著地的向前爬:“還活著。”

馬英豪伸長手臂,在他後腦上彈瞭一指頭,氣若遊絲的又說瞭一聲:“小妖怪。”

無心站起瞭身,回頭看他,忽然發現他是坐在瞭血泊裡。腿上的傷不足以流出成灘的鮮血,他睜著烏溜溜的黑眼睛去看馬英豪,知道馬英豪一定是受瞭重傷。

而馬英豪一手舉起手雷,另一隻手則是向他揮瞭揮:“去吧,去吧,記得救佩華。”

嵌滿瞭手雷碎片的後背靠上水泥墻壁,馬英豪仰起頭閉瞭眼睛,把手中的手雷用力向地面一磕。

無心見狀,撒腿就逃。逃出瞭沒有十步,後方響起瞭一聲大爆炸。他被氣流推瞭個大馬趴。連滾帶爬的起身又折瞭回去,他對著半空中還未成形的一團微光,咬破手指甩出瞭幾點鮮血。

微光遇到鮮血,登時閃閃爍爍的消散瞭。馬英豪的和靈魂一起灰飛煙滅瞭,免於被蛇撕咬,被鬼吞噬。

無心往岔道走。跨過一地七零八碎的土石血肉,他鉆進瞭日本兵斜斜挖出的土洞。土壤真的是越深越涼,可見日本兵的大方向沒有錯。斜洞裡還扔著一把很結實的鏟子,無心握在手裡掂瞭掂,感覺長短輕重都很合適。可惜指揮所裡還有一位白琉璃,否則憑著他的力量,滿可以直接開工瞭。

他不能由著白琉璃異想天開,扛著鏟子離開岔道,他一邊往回賺一邊盤算著如何把白琉璃運出指揮所。想著想著,他握著鏟子向前一鏟,幻想自己像鏟大糞似的,把白琉璃鏟起來就走。

然後他忍不住笑瞭,因為大功告成,心裡有一點高興。忽然抽瞭抽鼻子,他嗅到一股子寒冷的水味。

對於無心來講,萬物都有氣味。無心停瞭腳步,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上瞭一條新路。回頭望瞭望來路,他心裡有瞭數——並沒有迷路,是自己一時走神,提前拐瞭個彎。

他覓著水味往前賺最後在道路盡頭,他發現瞭一扇半開半掩的大鐵門。推開鐵門向內伸進腦袋,他看到瞭一處大水池。

門後什麼都沒有,就是一個方方正正的大水池,四周留瞭可供行走的平臺。生瞭薄薄水銹的水管從水泥天花板上伸出,順著墻角一路走進池中。要看尺寸,水池可以容人來回遊泳瞭;但是地堡裡面顯然不會有遊泳池。沒有遊泳池,也不該有水牢,思來想去的,無心認定它是一處未完工的蓄水池。

池子裡面一米深處,就是平靜的水面。水不新鮮瞭,但也不臟。無心記清瞭路犀心想自己將來沒瞭水喝,還可以到此地痛飲一番。

水有瞭,糧庫裡的食物也充足。無心幾乎沒瞭後顧之憂,扛著鏟子往回走。可是剛剛上瞭主幹道走廊,他就停瞭腳步。

在他前方不遠處,他看到瞭蛇人。

空中回蕩起瞭低沉鼓聲,蛇人的身體隨著鼓點,仿佛條條黑蛇都脫瞭力,隨時會首尾松脫。無心雙手橫握著鏟子,正打算上前痛打落水狗。不料蛇人的身體驟然崩潰,落瞭滿地的黑蛇蠕動著四散逃竄。沒瞭黑蛇的遮掩,巫師靈魂的真面目顯露在瞭無心眼中。

無心發現巫師是面對著自己的,就勉強一笑,開口說道:“是我把你拼成一體的……你還認不認識我瞭?”

鼓聲還在持續,巫師的鬼影一閃一閃。

無心打算采取懷柔政鉑所以和顏悅色的打商量:“你的靈魂是復活瞭,當初搶奪寶藏的人,也都死絕瞭。得饒人處且饒人,你讓我們走吧。”

無心滿擬著要和巫師和談,可白琉璃的鼓聲卻是越來越激烈,似乎是專門要和他作對。前方巫師的靈魂沒有做出回應,而是迅速後退消失瞭。

好好蹈判機會被毀瞭,無心氣得恨不能一鏟子拍死白琉璃。大步流星的走回指揮所,他開門便道:“你——”

“你”字出口之後,他立刻閉瞭嘴。白琉璃是最怕光的,此刻面前卻是擺瞭一隻小碗。碗裡不知盛瞭什麼油脂,一根燈捻正在幽幽的燃出綠光。白琉璃四周的骷髏腦袋全被黑氣籠罩瞭,畫在頭蓋上的血符正在慢慢褪色。白琉璃一邊用手指叩著人皮鼓面,一邊用帶著傷口的手指,依次描畫頭蓋上的血符。

無心放下鏟子關瞭房門,又從懷裡摸出先前畫好的紙符貼上門縫。他誤會瞭,原來不是白琉璃要殺巫師,是巫師要殺白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