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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民國初期 金山

出塵子冷不防的被人摟住瞭,不由得嚇瞭一跳,手裡的火柴順勢在無心後背上劃燃瞭,他向前低頭一瞧,登時吼瞭一聲——一張血肉模糊的小臉正對他仰起來,看穿戴就是在洞內最先發現的小男孩!

小男孩顯然也已經變成瞭行屍走肉,一張失瞭臉皮的面孔上可見層層鮮紅筋肉。雙眼的眼皮被撕掉瞭,兩隻眼珠突兀的鼓出多高。對著出塵子張開嘴,他一頭撲上來就要咬。未等出塵子有所反應,眼前忽然寒光一閃,是無心一劍揮下來,削掉瞭小男孩的腦袋。小男孩沒瞭頭顱,可是雙臂依然把出塵子箍瞭個死緊。出塵子生怕刀劍無眼傷瞭自己,連忙拍出一張紙符,正中小男孩的脖腔子。小男孩立時僵硬瞭動作,被出塵子一腳踹出老遠。

隨即趁著火苗未熄,兩人看清瞭周遭環境。果然是回到千佛洞瞭,甬道兩邊的佛像正在夾道獰笑。遠方隱隱響起瞭雜沓沉重的腳步聲,仿佛正有大部隊趕過來。無心和出塵子對視一眼,拔腿便想往出口跑,不料一步還未邁出去,頭頂忽然噼裡啪啦落下許多冰涼黏滑的東西,出塵子看得清楚,竟是上方暗處的怪物紛紛墜落下來。其中大的將近一米,小的也有一尺多長。出塵子隻是受驚,並未真被怪物砸到;無心卻是站在洞口正下方,怪物們全是先經瞭他的頭頂,然後才落瞭地。

不等無心吩咐,出塵子拔出手,斜斜的扣動扳機射出子彈,又怕怪物不死,又怕跳彈傷人。而怪物受到攻擊之後,發自本能的向洞內爬去。無心此時已經移瞭位置,一邊掄劍去砍圍攻出塵子的怪物,一邊讓出塵子邊射擊邊撤退,萬萬不要被怪物咬到。出塵子見怪物口中盡是紅色黏涎,一看就像富有劇毒,所以嚇得雙腳亂蹦,跳著後退。

上方怪物越落越多。出塵子退出老遠之後又劃瞭一根火柴,就見甬道地上一片此起彼伏的灰白後背,亮晶晶的蠕動不止。正是作嘔之際,行屍走肉大部隊可能是察覺到瞭活人味道,一路雄赳赳的開過來瞭。

行屍走肉雖然都已經死的有年頭,可是因為洞內環境奇異,不甚腐爛,所以還有幾分新鮮的血肉氣味。嗜血的怪物們登時有瞭大方向,甬道地面起瞭灰白色的波浪,正是它們迎向瞭行屍走肉。出塵子見怪物與活屍狗咬狗打起來瞭,連忙蹲在地上擺出一溜紙符,口中念念有詞的設起瞭陣:“眾生多結冤,冤深難解結,一世結成冤,三世報不歇,吾今傳妙法,解除諸冤業,聞誦志旋,冤傢自散滅——哎喲!”

原來出塵子話音未落,忽然橫空飛來一物,正掠過瞭他的頭頂。東西“啪嗒”一聲摔在地上瞭,他料得無心在後,應無大事,所以忍痛把陣設完。而後方的無心一把摁住飛來之物,卻是一隻小怪物叼著半條手臂,不知是被哪位活屍甩瞭過來。

無心一劍砍下瞭小怪物的腦袋,又將它四個爪子也剁掉瞭。怪物體內並無鮮血,創口倒是流出許多黏稠的清液。出塵子佈陣完畢,起身做瞭個向後轉:“我們快住”

無心一手拎起小怪物的尾巴,一手攥住瞭出塵子的手腕,撒腿就跑。出塵子知道他是夜貓子的眼神,所以放心大膽的跟著他摸黑狂奔。拐瞭一個彎後,他忽然“咣”的一聲撞上瞭一座石像,同時就聽無心說道:“道長,我們出洞瞭!”

出塵子聽聞此言,幾乎快要喜極而泣:“繼續跑,不要停!”

一旦出瞭洞,兩個人心裡有瞭盼頭,累也不累瞭,一路隻是向前疾馳。手足並用的穿過一片亂石地,兩人一前一後的攀上前方石壁,最後爬上突在半空的一塊大石。兩人向下踏過幾級石階,進瞭來時所走的土洞。

因為沒有馬燈,所以出塵子全是摸索行事。無心的褲子很合身,索性就把褲腰帶解下來,一端拴在瞭自己的腳踝上,另一端讓出塵子攥著。洞子越走越窄小,他在前面爬,出塵子扯著腰帶緊隨其後,一顆心就提在喉嚨口,無論如何不敢落後半步。

兩人像穿山甲一樣又在洞內爬行許久,最後感覺空氣越來越涼,越來越幹。無心率先爬上瞭地面,仰頭隻見夜空中懸著一輪冰盤似的大月亮,隨即出塵子也把頭伸出來瞭,呼哧呼哧先喘出瞭一片白霧。

無心把出塵子拽瞭上來,出塵子明明都要累癱瞭,可還是強打精神用鐵板和泥土重新掩埋瞭入口。待到他死去活來的忙碌完瞭,扭頭向旁一看,卻是發現無心正坐在荒草地上,低頭擺弄著什麼東西。

他站都站不起來瞭,四腳著地的爬過去看新鮮:“幹什麼呢?”

下一秒,他大驚失色滇高瞭調門:“你怎麼把它帶瞭出來?”

無心垂著腦袋輕聲答道:“原來從沒見過,在洞裡又看不清楚,所以想要拿出來仔細瞧一瞧。不用怕,它的嘴巴爪子都被我剁掉瞭,現在就剩下瞭中間一段肉。”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撥弄面前地上的怪物身體。怪物成瞭一條灰白色的軟肉,有筋無骨。雙手托起怪物嗅瞭嗅,無心沒聞出怪味來,隻感覺略微有一點腥。見瞭月光冷風之後,怪物的身軀越來越軟,無心把它放在地上,眼看著它軟到不可收拾,最後化成瞭一攤半濁的漿子。

出塵子歇過瞭一口氣,此時冷眼旁觀,忍不住開口說道:“不要惡心人瞭。我們一天來也算是幾次三番的死裡逃生,趁著天還沒有亮,趕快回觀裡休息吧!”

無心和出塵子趁著夜色,人不知鬼不覺的回瞭青雲觀。因為兩人都是灰頭土臉,所以出塵子不肯驚動旁人,隻讓值更的小道士去預備熱水和夜宵。及至兩隻大浴桶擺在小小一間浴室裡瞭,無心和出塵子像賊一樣溜進來,無心倒也罷瞭,出塵子卻是十分鬼祟,因為不願意被徒子徒孫看到自己的土猴形象。

兩人身上的氣味都很復雜逼人,所以全很痛快的寬衣解帶,想要沐浴滌蕩一番。不料外衣一脫,地上卻是叮叮當當響瞭一片。地面鋪著雕花的石磚,能夠摔出響的,必然也是堅硬東西。房內電燈明亮,所以無心蹲下去,立刻就撿起瞭五六塊小石頭。

兩個人在石頭洞石頭山裡摸爬滾打瞭將近一天一夜,衣服裡面藏些碎石也是正常。出塵子懶得去瞧,彎腰一脫褲子,從褲腰裡又滾出瞭幾粒石子。看著無心蹲在地上專心致志的撿石頭,出塵子把嘴一撇:“石頭有什麼玄妙嗎?”

無心沒有抬頭,平淡的答道:“沒有,我隻是看一看。”

出塵子坐在熱水裡,伸手從附近的木架子上拿起一隻小瓷瓶。將瓷瓶裡裝著的汁液澆在頭上,他很愜意撣起雙手抓撓長發。無心也光屁股進瞭浴桶,手裡依舊托著一把小石頭。電燈光下,粗糙暗沉的小石頭反射出瞭點點金光。不動聲色的向水中一沉,他枕著桶沿閉瞭眼睛,心中暗道:“金礦石。”

忽然抽瞭抽鼻子,他睜開眼睛望向瞭出塵子:“你用瞭什麼?”

出塵子還在洗他的頭發:“是何首烏和皂角。”

無心“嘩啦”一聲從水裡挺起瞭腰,把腦袋一直伸到瞭出塵子面前:“給我也來點。”

出塵子雖然感覺他的要求十分無稽,不過還是拿過小瓷瓶,往他頭上倒瞭一點汁液。無心一直希望自己的頭發可以再長一點,所以抬起一隻手滿頭揉搓。出塵子很不屑的掃瞭他一眼,看他頭發還沒有狗毛長。

兩人洗漱過後,換瞭一身潔凈衣裳。無心暗暗揣好瞭金礦石,想要帶回天津給顧大人。一團和氣的吃過一頓豐盛夜宵,兩人都不困,於守瞭電燈,躺在大羅漢談論今日的所見所聞。洞內的疑點謎團太多瞭,即便是牽強附會,也難以全部解釋。眼看著窗外亮瞭天,出塵子還是滿心疑惑。無心倒是安然,因為世上的不可思議之事太多瞭,想要憑著人力一一揭秘,根本不可能。

天大亮時,無心和出塵子一起入睡瞭。而在百裡之外的文縣,嶽綺羅則是剛剛起床不久。

她穿著一身紅衣紅褲,領口袖口滾瞭白色的風毛,腳下趿拉著一雙兔毛拖鞋。歪著腦袋站在窗爆她一手托著一隻青花瓷的小碗,另一隻手捏著小銀勺子,從碗裡舀出一勺白白嫩嫩軟顫顫的物事。滾熱的蒸汽熏紅瞭她的嘴唇和鼻尖,她把嘴撅成瞭小花骨朵,湊到銀勺邊沿吸吸溜溜的去喝。

房門忽然一開,張顯宗帶著一身寒氣走瞭進來。進門之後他望向瞭嶽綺羅手中的小碗,直勾勾的一言不發。片刻過後,他終於開瞭口:“你怎麼吃這個?”

嶽綺羅抬眼皮撩瞭他一眼,用微啞的童聲答道:“放心,是豆花。”

張顯宗脫下瞭皮手套:“我知道是豆花。你怎麼吃豆花?豆花能夠補養身體嗎?”

嶽綺羅舀起一勺燙豆花,試試探探的又喝瞭下去:“沒胃口,吃點清淡的更好。”

張顯宗無可奈何的笑瞭一下,在她面前微微俯下身問道:“傷風好些瞭嗎?”

嶽綺羅答道:“傷風早好瞭,可是昨夜睡得不對,早上起來脖子疼。”

張顯宗垂下眼簾,看她捏著勺子的小手。手掌是單薄白皙的,然而手指頭帶著稚氣的肉感,笨笨的翹成瞭個小蘭花,指甲透明,短得讓他雄。他問不出她的來歷,於是很篤定的當她是個小妖女。小,妖,女,三個字單拿出哪一個,都夠讓他續一陣的;三個字合起來湊成一個嶽綺羅,讓他心甘情願的把她供到頭頂上。

嶽綺羅趴在,因為張顯宗自告奮勇的要為她脖子。床很平,她也很平,兩平相遇,她在趴瞭個踏踏實實。一張臉側過來,烏黑亂發中露出瞭一點小小的耳垂,白裡透紅,是初綻的。

張顯宗坐在床爆用兩隻大手去捏她薄薄的肩膀和細細的脖子,同時口中說道:“有光兄弟昨天催促瞭我,我想事情拖瞭一個多禮拜,也該給他們一個答復瞭。”

嶽綺羅從鼻子裡往外哼出聲音:“不就是他們在青雲山發現瞭金礦嗎?其實也無須多想,無論金礦由誰開采,都免不瞭要有一場戰爭。有光兄弟是日本人,當然可以隔岸觀火,真要動刀動,還不是你們自相殘殺?”

張顯宗也知道其中的道理,本是不想去趟渾水的,可又舍不得金礦。思索之中走瞭神,他手上一時失控,捏得嶽綺羅尖叫一聲;兩條腿翹起來,腳跟在張顯宗的後背上連敲瞭一頓鼓。張顯宗一回頭,看到兩隻穿著洋紗花襪子的小腳亂搖亂晃,就忍不住笑著道瞭歉。又問:“我下不瞭決心,你替我做主吧!和日本人到底是合作,還是不合作?”

嶽綺羅其實對於“人事”不是很感興趣,並且感覺自己和人沒什麼可說的。不過如果手下沒有瞭人,她就無法維持當下的好生活。所以居高臨下忙裡偷閑的思索瞭一瞬,她想錢總是越多越好,於是有口無心的答道:“隨便你,想合作就合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