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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第二十七章 除卻巫山不是雲

一路未語,龍輦禦駕落停凝雲殿前,卿塵與夜天凌步下車駕,穿過明階禦道,腳步卻越走越快,身後內侍宮娥急急跟隨,幾乎是要小跑起來。夜天凌陪在她身邊走瞭會兒,突然快走一步,伸手將她挽住:“清兒。”

晏奚、碧瑤等都知趣,忙帶著侍從們遠遠屏息退開。

卿塵被夜天凌攔得腳下一個踉蹌,卻不曾回身,隻站定看著前方,雕欄玉砌,瑤池天闕,盡皆迷蒙一片。

夜天凌輕輕扳過她的身子,卻見明玉燈下,清光隱隱,她臉上已是淚水成行。

“清兒。”他皺眉低聲喚她,有一點兒欲言又止的歉意。

卿塵抬頭,忽然猛地撲入他懷中,力氣之大竟推得他後退一步,險些撞上身後的簷柱。“四哥,給我個孩子。”卿塵聲音微啞,直視著他的雙眼,華柱暗影落在她的臉上,投下難以化開的濃濃淒楚。

夜天凌眉心驟然蹙擰,看瞭她半晌,環在她腰間的手緊緊勒住瞭她,他低頭,慢慢道:“我雖然說過你要什麼我都給你,但是清兒,不要為別人來要,尤其是這個。我不喜歡你帶著任何的目的跟我說這樣的話,不管是為瞭什麼。”

卿塵淒然道:“你是天子,是一國之君,你不能沒有子嗣。”

夜天凌眸底那無邊無際的深黑似要將她湮沒,他靜視著她:“我剛才說過的話,不要讓我再重復瞭。有我在,你不必理睬任何人,聽清楚,記住瞭,除瞭我,不準你在乎任何人。”

他抬手撫上她的面頰,動作輕柔。卿塵強撐著的力氣在他的凝視下絲絲消散,原本近乎鋒利的眼神漸作失落,隨淚水幽然滑落,她緩緩搖頭,“可我想要一個身上有著你的血脈、我的骨肉的孩子,我不管他們,我隻想給你生一個孩子。”

夜天凌眼中泛起一絲疼惜的暖意,擁她入懷,輕聲道:“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老天若給我一個孩子,那是意外之幸,若不給,這一生你就是我的孩子。”

他似乎遙遙看向雲霧縹緲的瑤池,看向廣袤的夜空深處,聲音低沉回響在她耳畔,帶著奇異的力量。天地仿若退回遠古混沌的一刻,隻餘他們兩人,一切都化作瞭虛無。

無邊的孤獨中,有你有我的相守,四目交投,綻放整個塵世的繁華。

無憂亦無怖,無懼亦無悲,心中落下沉緩而滿足的嘆息。卿塵一瞬不瞬看著夜天凌,他緩緩勾起唇角,淡笑之下清癯的面容那樣清晰,觸手可及。不知過瞭多久,他低聲叫她,聲音略啞,帶著磁性的誘惑:“清兒,我想要你。”

卿塵足尖一翹,長袖飄飄揚起,伸手便摟上他的脖頸,吻向他灼熱的雙唇。

夜天凌抱起她大步走向寢宮中,丹紗帳,柔絲錦,欺霜賽雪的肌膚,展若流瀑的發。幔帳朦朧燈色媚,他霸道的氣息如若汪洋大海,她星眸中迷離光彩如絲如媚蠱惑著他,柔和而強勁的漩渦席卷下來,愛戀癡欲都化作他對她的渴求。

他輕吻她,沿著那栩栩如生的鳳蝶,流連於那雪玉凝脂般的柔軟。她在他熾熱的嚙吻下輕輕戰栗,仿佛含羞帶露的一朵幽蘭,夜色下冶艷的美,如妖似魅,引誘他狂熱難遏。

他狠狠將她擁住,抬手拂滅搖曳的燈燭,黑暗中冰絲凌亂,隻餘她輕微的喘息伴著幽香纏綿。這一刻,她完全地屬於他,他探入她靈魂至深處,熔化她在激狂之下。

他就是她,她便是他,彼此占有一切,付出一切。他們在一起,灰飛煙滅也罷,擁有瞭所有,卻什麼都不再需要,隻漂浮在無邊無際之中,無止無盡。

她癡纏著他,喚他的名字,這世上隻有她一個人這樣叫他,也隻有他會叫她清兒。

清兒,她隻有這一個名字,隻有這一個名字是她。

她是為他而生的,為他穿越瞭歲月千年,來世今生,都隻為他,與他攜手共赴這熙熙攘攘的紅塵,甘願永世沉淪。

夜已深,人已靜,此生已成癡。

《天朝史·帝都》卷一百零三。

四年秋,於闐國王重病,帝遣玄甲軍五千人,送朵霞公主西歸,繼國王位。五年,封於闐女王為西海女王,立西海都護府。

平湖秋波三十裡,一天秋月似水,一湖碎波如星。

湖心月影,遙遙輕舟獨泊,一波一漾,似要飄入那清寒空遠的月宮中去。船艙之側,夜天湛獨倚望月,手中半壺清酒,一身閑疏。

舉酒再傾入喉,旁邊船艙中款款走出個女子,伸手一撈,將他手中酒壺搶走,如蘭似麝的幽香隨著她袖間綃紗蕩過面頰,夜天湛半闔雙目,悠然笑道:“朵霞,還我。”

朵霞卻不理他,轉身將手一松,那酒壺噗地墜入湖心,清波裡搖搖曳曳,一抹玉瓷淡影剎那間便沉入瞭難以見底的深湖。

“不準你再喝瞭。”

夜天湛睜開眼睛,唇角輕挑,彎出個優雅的弧度,低沉笑語傳來:“好,就聽你一回也罷。”

朵霞以手支頤,慵然倚靠在船舷之上,夜風拂袂飄過她美麗的面頰,她看著夜天湛,輕聲道:“明天,我便走瞭。”

夜天湛立在她身畔,一身白衣似浸染瞭月色清寒,他淡淡含笑:“嗯,明天就走瞭。”

“你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朵霞濃密長睫下彎彎的雙眸,讓夜天湛想起沙海之畔的月牙泉,細亮的一刃嫵媚,是大漠飛沙下絕艷的風景。他欣賞著她的美,她是他名義上的王妃,卻更像一個朋友。為妻為伴,因為知道最終要送她遠去,所以在她面前輕松得近乎真實。

“於闐國內我已替你安排妥當,此程有玄甲軍護送你,萬無一失,你可以放心。”

“隻有這些?”

清風月華,化作他眼中淡笑翩然:“無論在西域遇到什麼事,你都可以修書與我,湛王府仍然是你的傢。”

“那你呢?”

“我也依舊是我。”

朵霞看瞭他一會兒,挪開目光,低垂的長睫在她眼底覆上瞭一層淺淺的暗影,“我從來沒有想過,到瞭這一天會是玄甲軍送我回去。”

夜天湛笑嘆:“我也一樣沒有想到。”

朵霞問道:“你不後悔?”

夜天湛微微仰頭,月光灑上他俊秀的臉龐。“三年瞭,”他淡淡道,“這整整三年的時間,你可知道我做瞭什麼嗎?”

微風凌波,衣衫飄然。他的身影映入澄凈的湖面,映入朵霞明媚的眼底,縹緲如一道幻影,“我隻看到你事事操心,宿宵辛勞,你為瞭她,要把自己的心掏出來嗎?”

“你錯瞭。”夜天湛灑然回身,俊眸之中精光一閃,穿透月華盡是雄姿英發的豪氣,傲然隱有王者之風,“這三年,朝中吏治清正,已非昔日可比,國庫存銀五千餘萬,民生漸豐,吐蕃西域盡皆安定,邊患肅靖。政清國晏,四海咸服,這雖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總有一日天朝會在我手中盛世大治,你記得我這番話,那一天不會太久。”

他俊朗的臉上因沾瞭酒氣而透出一股風流神采,全然不是往日周旋於朝堂之上的沉著從容,亦不復宮中府中說一不二的雍容威嚴,舉手投足間的瀟灑融入那指點江山的泱泱氣度,魅力逼人。

朵霞一時愣在他面前,看得出神。他的風雅,他的孤獨,他的霸氣,哪一個他才是真正的他?她全然不知瞭,眼前這個男人心底裡藏瞭太多的東西,沉淀在那雙明澈的眼睛裡,是波瀾萬頃的風華。

“朵霞,多謝你陪瞭我這麼多年。”

千裡明月清秋色,莫道離別。

心中莫名地泛起愁緒依戀,朵霞向前撲入瞭夜天湛的懷中。夜天湛愣瞭愣,慢慢伸手,擁住瞭她。

他身上的氣息,淡淡春風般地暖,吹透黃沙飛天,落日殘陽。他的微笑是她一生永不會忘的記憶,堅毅如山的懷抱,給她力量和勇氣,她可以笑著轉身,一別之後是天涯。天涯路,輕紗飛天,駝鈴聲遠,玉笛輕折悠揚,婉轉成千年的遼遠與思念。

夜天湛唇間清揚的笛聲蕩漾於波光粼粼的湖面,起起伏伏,悠然飄灑。朵霞倚在他身邊,心裡空無所有,隻餘這笛聲。

此身,如夢。

月落天清。

西出雍門,陽光下秋高氣爽,風揚旌旗。五千玄甲軍輕騎護衛朵霞公主歸國,儀仗浩蕩,綿延數裡。

因答應瞭朵霞,夜天湛並未出城送行。朵霞啟程的一刻,他站在城頭高閣之上遙遙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心間是她明朗的笑語:如果有一天,你厭倦瞭這裡,記得有一個人在西域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