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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第十五章 驚雷動地移山海

別館清幽,後院忽然轟隆一聲巨響,遠近可聞,震得棲鳥驚飛,屋宇簌簌作響。

一座小假山被炸飛一角,卿塵不想這東西如此猛烈,雖自覺站得夠遠,卻仍被飛石擊得睜不開眼睛。匆忙回身舉袖遮擋,面前突然人影一暗,卻是斯惟雲快步擋在瞭她身前。

冥執滿身狼狽地自不遠處飛掠過來,抖落飛灰塵土:“王妃,不用木炭果然也行。”

卿塵躲過沙石,對斯惟雲投去感激的一笑。斯惟雲微微怔忡,卻低頭撫拍衣衫,避過瞭她的眼睛:“此處太危險,王妃還是避一避吧。”

卿塵卻隻凝神思量:“去掉木炭,這次加的是清油、松蠟和幹漆,我們不妨再加桐油試試。不過這引信不行,常人沒你這般身法,誰躲得過去?”邊說邊指著冥執灰撲撲的一身笑道:“看你都成什麼樣瞭?

話音剛落,衛長征帶瞭幾個近衛匆忙過來,夜天凌身形出現在拱門處,看到院中情形,目光往卿塵身上一帶,劍眉蹙攏,眼中生出絲驚怒。

卿塵吐吐舌頭心叫不妙,剛對他露出個笑容,已聽他沉聲問道:“這是幹什麼?”夜天凌打量卿塵無恙,眸中怒色褪瞭幾分,但看向四周亂石狼藉仍舊神色未霽。

卿塵伸手抹瞭抹發間灰塵,笑道:“沒什麼,做個試驗而已。”

她白裘之上覆滿灰土,再怎麼整理也夠狼狽。夜天凌語氣峻冷:“整個別館都快讓你們拆瞭,豈能如此胡鬧?”

先前多次失敗,並未料到這次真能引發爆炸,卿塵自知理虧,早知如此,便該去外面尋個開闊的地方才對。她對斯惟雲和冥執使個眼色讓他們先走,免得一並遭訓斥,笑著道:“妾身知錯,殿下大人大量,還請息怒。”

身邊眾人退盡,夜天凌怒瞪她一眼:“沒一日安分,哪有點兒王妃的樣子?”

卿塵撇撇嘴:“我若能保全青、封兩州呢?”

夜天凌眸中閃過詫異:“什麼?”

卿塵被灰塵嗆得皺眉咳嗽,“小女子自有妙計,咳咳,雖未成亦不遠矣!”

夜天凌攬她走到廊下避開浮灰,審視她那花貓一樣的臉龐,突然失笑:“你若真能保全兩州,本王重重有賞!”

卿塵聳聳鼻子:“誰稀罕!”

夜天凌不以為忤,伸手替她抹瞭抹臉頰:“還不洗把臉去,黑一道白一道的,不知道還以為登臺唱戲呢。”

卿塵抿嘴笑著,突然想起和十一在竹屋生爐火的情形,歷歷在目,如是眼前。

那時萍水相逢,夜天凌有傷在身,形容清冷,言語淡漠,卻在見到他的一剎那,她像是墜入百世千生宿命輪回,無端地淪陷在那雙眼睛中,一切便在不經意間註定。

當胸一箭,竟成瞭千年姻緣,此時想起仍然會心疼,卿塵回身抬眸,看向夜天凌的目光溶溶浸浸,不禁多瞭幾分柔軟。

夜天凌觸到她的眼神,心頭微微一蕩,靜陽深秋風中回暖,在他清冷眸底灑下溫柔淡定,浮浮沉沉,“發什麼呆?”他笑問。

卿塵被他這一問,卻不由掛念起十一來,問道:“十一今日有信來嗎?幽州可好?”

“隻要虞呈不妄動,十一鎮守幽州有山有水,比在天都逍遙多瞭。”夜天凌道。

十一這番“逃婚”可真不枉此行,卿塵揚頭向著湛湛秋陽呼瞭口氣:“哈!多日未見,還真有點兒想他瞭呢。”

“哦?”夜天凌眼波動瞭動,隱帶微笑,“竟當著自己夫君想別人?”

纖眉高挑,卿塵轉眼嫵媚,挑釁道:“就是想,怎樣?”

夜天凌不動聲色地笑著:“小女子恃寵而驕,看來不立點兒傢法不行瞭。”

卿塵眼中狡黠,盯著夜天凌笑意盎然,趁他不註意猛然抽手,竟讓他一把抓瞭個空,“謹遵殿下令旨洗臉梳妝去,換衣服啊,你不準進來!”

夜天凌倒也不追,隻負手閑閑走去,戲謔道:“還怕我看?”趁卿塵聞言臉紅,身形一動便將她逮到懷中,反手掩瞭房門。

屋中笑聲輕揚,秋葉隨風,金燦燦地沐著陽光翩躚而下,舞盡纏綿。

一夜秋風緊,壅江水冷,長浪微退,露出崢嶸岸石。

自那日後,夜天凌下瞭嚴令,不準卿塵再靠近那火藥分毫。令出如山,從斯惟雲到冥執人人嚴守,自到山邊去改進試驗。

卿塵幾次想偷跑去看,夜天凌卻似乎知道她的心思,無論何事都將她帶在身邊,害得她也隻能跟著他,聽他和唐初、衛長征等商量如何佈兵,如何行軍之事。

夜天凌此次隻帶瞭一萬玄甲鐵騎,加上本城守軍,不過三萬有餘。他卻要以這三萬兵馬,破西岷侯十五萬東蜀軍,奇謀險兵運籌帷幄,直叫卿塵看得咋舌。

蜀地秋冬並不十分寒冷,夜天凌理事的室內卻因卿塵怕冷早早生起瞭暖火。卿塵倚在窗前坐瞭會兒,不耐煩地將手中書卷丟下,去撥弄銅爐中燒得通紅的銀炭,一邊叫道:“四哥!”

“嗯?”夜天凌看著案前文卷淡淡應道。

“我去看看他們弄得怎樣瞭吧。”卿塵將目光從銅爐上空朦朧流動的熱氣中投向夜天凌。

“不行。”

“那你和我一起去總行瞭吧。”卿塵仍不死心。

“前幾天不是去過瞭嗎?”

“可是又過瞭幾天瞭。”卿塵可憐巴巴地托著腮,看著他。

夜天凌抬眸一瞥,眼中掠過絲笑意,“心浮氣躁的,自從到瞭蜀中怎麼竟不像在天都那麼安靜瞭?”

“你指望我待在別館深閨畫眉窗前描繡大門不出二門不入啊?”卿塵道。

“你?”夜天凌失笑,“你昨天剛和唐初熱火朝天地將我此次行軍方略大肆研究瞭一番,各說各有理,哪有時間畫眉描繡?”

“最後還不是都被你給否瞭,害我白操心,再不管瞭!”卿塵道,“坐得久瞭會冷,得出去活動一下才好啊。”

“冷嗎?”夜天凌身上隻著瞭件雲青長袍,看瞭看那銅爐。

卿塵丟下蓋子,繞到他身後環著他脖頸,不由分說便將手塞進去:“你試試看!”

指尖冰涼,夜天凌卻隻微微躲瞭一下,便任她暖著:“怎麼這麼涼?”

倒是卿塵反而抽手出來:“涼你幹嗎不躲?”

夜天凌一笑,伸手握著她:“此處離東蜀軍駐地太近,何況今日外面風大,你在這裡陪我不好?”

卿塵被他語中那若有若無的溫柔圈住,隻能貼著他耳邊笑說:“好好好,我不過是看他們還沒有進展著急嘛。”

夜天凌微微側頭,道:“等此間大事落定,我再抽空帶你好好遊玩。”

卿塵點頭,越過他的肩頭往案上看去:“四哥,這一仗你有幾分把握?”

夜天凌眉目不動,淡淡道:“十成。”

“哦?”卿塵撐著身子打量他,“戰事百變,豈能如此誇滿?西岷侯手中可是有大軍十五萬呢。”

夜天凌目中掠過一絲微冷的光澤:“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那西岷侯善勇無謀,一舉一動盡在我眼中,十五萬大軍又有何懼哉?待他兵葬壅江,才知後悔莫及。”

沉斂裡那份桀驁如兵鋒懾人,西岷侯若大軍一動便慘敗收場,恐怕這四合之內無人再敢隨虞夙妄圖天庭,對北疆叛軍將是沉重的打擊。

案上散放著南宮競今日快馬傳書,大軍兵攻臨安關數次不下,雙方皆有損傷,卿塵心中泛起絲矛盾的苦澀。

夜天凌見她目光落在那軍報上突然默默不語,倒笑說:“放心,他定當破得瞭臨安關。”

卿塵微微一震:“為何?”

“大軍兵在優勢,破關不過是個時日問題而已。何況,虞夙亦會讓他破。”夜天凌淡淡道。

“臨安關是薊州之咽喉,一旦破關,大軍長驅直入,北藩豈不是兵敗如山倒?”卿塵不解問道,“虞夙怎會容他破關?”

“臨安關外北疆寒冬,屆時勝負難料。”夜天凌微微閉目,“虞夙此人老奸巨猾,又豈如西岷侯這麼好相與?”

“但久攻不下,糧草補給都將越發艱難。”卿塵道,“這臨安關,不破也得破。”

“對。”夜天凌隻簡單說瞭一個字,便不再言語。

卿塵亦沉默,卻聽到外面衛長征稟道:“殿下,斯大人求見。”

“讓他進來。”

“殿下,王妃!”斯惟雲自外進來,步履匆匆,神色似驚似喜,風塵仆仆,顯然剛從定嶠嶺趕回來。

“坐下說。”夜天凌道,“定嶠嶺那邊怎樣?”

“謝殿下。”斯惟雲在下首落座,道,“那火藥威力非常,比起燒石開山快瞭不下數倍,如此一來,南渠指日可成!”

“當真好用?”卿塵問道,“究竟是怎麼弄的,快說來聽聽。”

斯惟雲道:“七分硝,三分硫,不用木炭而加清油、桐油、濃油、黃蠟、松蠟及幹漆。初時也隻能像在別館一樣炸開些松散山石,後來我尋瞭蜀中一傢善做煙花的老工匠來,他研究過後,便改瞭些工藝,一旦點燃,當真石破天驚,開山辟巖如無阻礙。隻是那引信和煙花的引信不同,老工匠還在改進,近日著實辛苦冥執瞭。”

“那照此來說,開鑿南渠尚需多少時日?”卿塵問道。

斯惟雲微一沉吟,道:“怕是還得兩月左右,殿下!”話雖如此,但若軍情不容耽擱,也無可奈何。

卿塵和斯惟雲同時看往夜天凌。

夜天凌自案前站起來,負手靜立,將墻上軍機圖看瞭半晌,稍後道:“我給你五十日時間,此已是極限。”

“多謝殿下!”斯惟雲長身而起,深深拜下,神情激動。

時間雖極為緊迫,但青、封兩州終於有望得以保全。人定勝天,這破山開渠之下,是兩州百姓數萬性命百年傢園,亦是澤被蜀地功名千古的浩大水利構建,思之便令人熱血沸騰。

“惟雲,若你能精測細量,自不同地方同時穿山開鑿,或可事半功倍。”卿塵伸手找出夜天凌案前備份的水利圖,展開看道,“真正實地測量這些東西我就不懂瞭,便看你自己有幾分本事能搶在西岷侯動兵之前。”

“臣知道!”斯惟雲語出堅定,“定嶠嶺快得一分,殿下這裡便多一分勝算。”

夜天凌微微點頭:“五十日,隻少不多,且不能耽誤大堤完工,你去吧。”

斯惟雲長身一拜,不再多做停留,立刻動身趕回定嶠嶺。

案前的軍機圖上勾著幾道濃重的紅色,乃是連日來商定好的行軍路線。幾道箭頭鋒銳,蹙於壅水古浪河河段,轉而與兩路兵力相合,劃往幽州,將同十一的西路軍會師,過合州,取橫嶺,入北疆,兵鋒直指臨安關。

卿塵站到夜天凌身邊,看著軍機圖上遼闊疆土,目光落在蜀中古浪河,“四哥,如此無論如何也要引西岷侯出動,在此處渡江瞭。”

先前即有棄卒保車的想法,隻要西岷侯兵馬在壅水河段,哪怕窩於青、封兩州不出都可一舉殲之,但現在很多地方都要重新思量佈置。

“不錯,若要保兩州無恙,唯有這道河段可行。再往下遊,水分兩渠匯入他途,便無用處瞭。”夜天凌深邃的眸底鋒銳微綻,唇間掠出一刃淡笑,“待我親自引軍陪那西岷侯練練兵,給你看出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