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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第三十六章 風雲凌肆銀槍冷

雪輕,深寒,整個宮中清靜得叫人不安。內侍宮娥低頭垂目匆匆來去,似乎生怕惹禍上身一般,人人噤聲少言。

太子和鸞飛之事不脛而走,一夜之間竟傳遍天都,官民朝野無人不知。天帝對此大為震怒,翌日朝中降旨,太子移禁松雨臺閉門思過,鳳鸞飛革修儀職,出族籍,因著太後發話,所以並未送進刑牢,暫押延熙宮待罪。

鳳衍出使在外,大公子鳳京書代父請罪,天帝免瞭鳳衍太子太保銜,罰俸一年。原禁軍統領張束官貶滄州,凌王暫領禁軍,著吏部速擬修儀及禁軍統領人選報呈聖閱。

卿塵坐在遙春閣的玉階上,十一來尋她,一身朝服尚未脫,卻是早朝此時方散。

“鳳傢雖出瞭事,你也別著急,父皇該不會過於遷怒。”十一見她獨自發呆,在她身邊坐下,安慰道。

卿塵淡淡一笑:“鳳傢在朝中根基深厚,不是少瞭一個鸞飛便能動搖的。”

十一見她臉上毫無憂色,奇道:“是親不是親,總也有三分親,何況怎麼看來你也有八分是鳳相的女兒,卻如何一點兒也不操心父兄姐妹,難道真的是弄錯瞭?”

卿塵自不會告訴他自己這個“女兒”是鬼使神差,隻道:“親不親也未必全由血緣而定,何況我有時候很是冷血,他人生死榮辱與我何幹?”

十一轉而便笑瞭,道:“你不去求皇祖母,鸞飛能這麼好命留在延熙宮?怕是此時早在大牢裡瞭。”

卿塵被說中,抿嘴瞥瞭他一眼:“誰說是我求太後瞭?”

十一道:“不是你還會是誰?”他隨手撈起一塊碎石掂瞭掂丟開老遠,“可惜瞭太子同鸞飛,若能忍這一時,何至如此?”

卿塵看著殿宇重重的禁宮,情之迷人惑人,躲不得,掙不開,一旦陷入其中,水可為火,火可成冰,人人難過一個情關。

想起太子平日溫和大度,不禁深深惋惜。為何這樣的人遇到的不是別人,偏是鸞飛。她將臉貼在膝上,扭頭對十一道:“忍一時得一世天下,卻不見得人人能忍。也隻有忍的時候失去瞭些什麼,老天才讓你得到另一些罷瞭。”

十一伸手揉瞭她頭發一下:“怎麼突然多愁善感起來?”

卿塵笑瞭笑,方要說什麼,見十一的侍衛遠遠地尋瞭過來,道:“找你瞭,怕是有事。”

十一看那侍衛跑得急,問道:“什麼事慌慌張張?”

那侍衛俯身施禮:“凌王殿下動手整治禁軍,內廷校場那邊現在熱鬧得很,殿下不去看看?”

十一知他們這些宮外侍衛素來看不慣禦林軍趾高氣揚的模樣,私下裡不知多少官司,笑罵道:“幸災樂禍!”

那侍衛笑道:“殿下平常不是也說他們不務正業早欠收拾嗎?這下凌王去瞭內廷校場,他們有得受瞭。方才聽說他們想給凌王下馬威,校場集合十成隻到瞭不足三成,都窩在營中自顧自午休,卻被玄甲侍衛冷水潑瞭禦林軍營,全轟瞭出來。現下凌王在校場和方卓比箭呢。”

禦林軍平日除瞭巡防禁宮護衛皇傢親貴以外,並無其他職責。但因是禦林親衛,不但俸祿豐厚,地位官職也高於其他將士,是以士族名門多將其子侄充塞進禦林軍中。

長久下來,禦林軍中多門閥貴子,常常混跡天都鬥雞走狗,打架鬥毆惹是生非,天帝雖數次整飭卻收效甚微。此次天帝將禦林軍交到夜天凌手中,也是知他治軍嚴厲冷面無私,借機修整這些紈絝子弟,果真一上來便讓禦林軍吃瞭個大虧。

十一起身笑道:“走,看看去。”又問卿塵:“去不去?”

卿塵左右無事,便道:“那便去看看好瞭。”

內廷校場在禁宮外城,穿過奉天門便是。十一和卿塵到那兒時,除瞭時值當差的以外,幾千禦林軍已然集齊,將校場幾乎圍瞭個圈。四周遠遠近近尚有許多仕女宮人駐足,聚在一起觀看。

卿塵和十一一看場內,偌大的校場盡頭遠遠立瞭十個紅靶,離紅靶近兩百步的空地上,兩人雙騎,手挽勁弓,箭影激射,正一番龍爭虎鬥。

卿塵見瞭風馳,便知身著玄色袞龍朝服的那個是夜天凌。而另一個虎背熊腰的,問過十一方知道,乃是定國老將軍膝下長孫方卓,現領禦林軍副統領之職。此人雖出身權貴,平日目中無人驕橫氣盛,但將門虎子,一身武藝卻是真材實料,是禦林軍中數一數二的好手。

夜天凌和方卓縱馬交錯奔馳場中,滿天飛塵隨風激蕩。方卓向遠處紅靶心頻頻出箭,夜天凌總有一箭凌厲射至,目標卻是方卓的箭。兩人每對一箭,四周急怒驚嘆,鬧哄哄一片喧嘩,塵土飛揚中地上已落瞭數十支長箭。

十一對身旁侍衛問道:“他們這是怎麼個比法?”

侍衛躬身道:“四殿下讓方卓在校場之內任射靶心,一百箭內隻要有一箭射中,他即刻請皇上收回代管禦林軍之命。”

卿塵凝神看向校場,見夜天凌為挫方卓銳氣,不但讓他挨不到靶心,更是每箭一出必將方卓長箭一折兩段,任方卓如何閃避,總是能後發先至絕無落空。

隻這一會兒兩人又有十數支箭出手,方卓殺得性起,全然不顧面前是何人,猛喝一聲,竟雙箭合璧,照夜天凌當面射去。

卿塵心中一緊,圍觀仕女們已是嬌呼迭起,鶯聲燕語更添混亂。

卻見夜天凌馬速不減反增,不躲不閃抬手箭出快如閃電,交睫瞬間,半空中四箭利芒交擊,迸出數道白光。

兩人同時回手摸箭,卻都掏瞭個空,原來已是最後兩箭。

方卓虎目棱威,策馬反身,彎腰而下將落在地上的兩支羽箭一把抄起,卻聽周圍嘩然。

抬頭一看,夜天凌手中竟已有數支長箭搭於弓上,對準他周身要害。

他動作雖快,夜天凌卻比他更快,何況座下紅馬也不及風馳,自然落瞭下風。憤憤道:“殿下無非仗著馬快。”

夜天凌冷冷一笑:“你若駕馭得瞭風馳,本王拱手讓你無妨。”

風馳之烈天下皆知,方卓再怎樣也不會自己找這個人丟。他其實早已人疲馬倦,卻仍舊倔強地和夜天凌對峙。

夜天凌面無表情,問道:“服是不服?”

方卓拒不作聲,滿臉硬氣。

夜天凌黑瞳微微收縮,緩緩撤臂拉弓,隨著長弓受力發出的摩擦聲,原本激動的場中一點一點安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叫人窒息的殺氣。

十一劍眉深蹙:“方卓雖以下犯上,殺瞭怕也麻煩。”

周圍陷入死一般的寂靜,似乎連風聲也被凍結在半空,就在眾人被這濃重的殺氣折磨得幾乎難以承受時,卿塵看到夜天凌刀削般的嘴角微微一凌,數支羽箭應手而出,一排灼目的寒光自方卓臉頰鬢旁呼嘯而過,雷馳電掣撒向紅靶,在眾人的一片驚嘩聲中,同時命中百步之外數個靶心。

遠處仕女宮娥頓時紛紛喝彩,一片崇拜驚慕。再看場中,方卓雖毫發無傷卻已愣在當場,夜天凌迎風立馬,長弓一丟反手將馬後銀槍握在手中,斜指禦林軍:“哪個不服便放馬過來,身在軍中就拿出男兒丈夫的模樣,你們平日滋事哄鬧的本事呢?”

男人和男人交往,軍人和軍人說話,往往拳頭是最直接有效的途徑。

禦林軍中有人喊道:“殿下千金之軀,若有個閃失,誰敢擔當?”

夜天凌傲然道:“秦展,你傷得瞭本王再說大話。”說話的正是另一個副統領,工部侍郎秦敬天之子秦展。

禦林軍士早被激得血性洶湧。秦展和方卓對視一眼,不知是誰先動手,十數名禦林軍士擎槍提劍沖出,霎時間便在場中集結一片刀影劍網,沒頭沒腦向夜天凌罩來。

夜天凌不待他們近前,策馬前沖,反手一槍便將追來的方卓劈退數步,手中銀槍如怒龍回身橫空出世,當前遭遇的兩名禦林軍已被震飛出去,點點槍花到處必有人狼狽跌退。

一片禦林軍中,白馬矯騰槍影橫空,銀光飆射擋者披靡,所到之處盡是人仰馬翻,混戰一片。

卿塵目不轉睛地隨著千百人中那個挺拔堅毅的身影,隻覺霸氣凜然,滿場彌漫的無情殺氣,幾乎將呼吸也懾住。

不過一盞茶時分,夜天凌長槍所至,禦林軍撲倒摔撞,跌翻一地,就似夜天凌以銀槍畫瞭一個完美的圓,在他掌控的范圍內,沒有人能再站著說話。

呻吟痛呼聲中,後面的禦林軍看著這駭人場面,竟無人再敢上前。

好在夜天凌不欲傷人,手下極有分寸,多數隻是以力打力重擊對手,或者斷其兵刃,即便見血也不算嚴重。撲倒在地的禦林軍東倒西歪勉強爬起來,人人心中懼震,先前不可一世的驕狂早被凌遲粉碎。

隻有親身領教方知何為千軍萬馬如入無人之境,凌王之所以戰無不勝,絕非憑空吹噓。花拳繡腿的禦林軍和沙場百戰而回的鐵血崢嶸相比,頓時成瞭繡花枕頭,不堪一擊。

所有人都遠遠看著校場中心,還是那冷然神色,還是那卓然英姿。如此激烈廝殺中,凌王玄色袞蟠龍的朝服肅然靜垂,竟連半分血色也未沾染,星眸睥睨,傲視馬下,風華狂肆。

周身方圓之地,仿佛化出一片修羅戰場,魑魅魍魎在他清冷的俯視下嚎哭掙紮,卻不能使他有絲毫動容。

方卓、秦展棄械跪倒:“屬下服瞭,願從凌王殿下調遣!”他們一跪,禦林軍無人再支撐得住,數千人俯身行軍禮,齊道:“願從凌王殿下調遣!”

夜天凌冷冷地看著俯跪一片的禦林軍,回槍馬上:“方卓、秦展整頓軍容,還能站著的都到校場臺前集合。”說罷,韁繩一抖,風馳掉轉馬步先往高臺去瞭。

下面禦林軍動作倒還迅速,除瞭少數帶瞭傷的軍士被送去醫治外,大都集合到齊。

夜天凌掃視瞭一下這令人皺眉的軍容,肅聲道:“禦林軍跟本王一天,就少在外面丟臉。即日起,凡當值擅離職守、集訓缺席遲到或不得軍令隨意行動、閑暇時在京中鬧事遊手好閑的,無論是誰,皆以去軍籍論處。若有人想以身試法,不妨就試試看。”

他這番話遠遠傳去,就連站在最後的軍士也聽得清清楚楚,禦林軍中這些陋習已久,不禁人人大嘆倒黴,夜天凌仿佛充耳不聞,繼續道:“今日爾等無視軍紀以下犯上,方卓、秦展,帶全體禦林軍即刻繞校場快跑五十圈。”

眾軍士頓時嘩然,叫苦連天,夜天凌眼中一冷:“一百圈。”眾人大驚而呼。

“一百五十。”語氣決然,擲地有聲,毫無轉圜餘地。

場內安靜瞭大半,但畢竟還有人埋怨出聲,方卓、秦展兩人也算機靈,不待夜天凌“二百”兩字出口,急忙俯身領命:“末將遵命,甘願受罰。”

夜天凌看瞭看他們:“一百五十圈,跑不下來便自己脫瞭軍服回傢,本王軍中不要廢物。衛長征!”

衛長征立刻上前一步:“末將在!”

夜天凌道:“帶人看著,若有一人少跑一圈,全體再加五十。”

衛長征道:“遵令!”

卿塵不由得微微揚唇,突然卻看到校場對面有個熟悉的身影隨著另一人離開,竟是內侍省監孫仕,那他身前之人,自然便是天帝。不知為何隻遠遠地看,卻不過來,夜天凌這一番狠手整治禦林軍,不知天帝又會是什麼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