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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瞬息之間,沈璃便與他過瞭不下百招,越是鬥沈璃心中越感奇怪,此人招數,竟與她自己的有幾分相似,但細細探來,細微處卻有些不同,一樣大開大合的招數,本該是極為剛烈,可他使起來卻有幾分陰險詭譎,令人防不勝防。

“碧蒼王可有認真?”一招過罷,兩人在空中分站兩邊,他詭異一笑,“我倒覺得,你的下屬比你更用心一些。”

沈璃聞言,往下一看,陡然發現下方不遠處,三名將軍本隻與三名魔人纏鬥,而此時,方才被沈璃劃破脖子的那名魔人也加入瞭進去,以四對三,讓本就吃力的將軍們更是無力招架,此時有兩人顯然是受瞭傷,後繼無力,情況危矣!

沈璃心頭一急,俯身而下,沖向那方,可苻生怎會放過她,隨即跟在後面,糾纏而上,沈璃大怒:“滾開!”

“恕難從命。”苻生手往前一伸,指甲暴漲,他五指並攏,指甲如刀一般攔在沈璃身前,“王爺乃是我的對手。”他說話之時,下方有魔人一拳擊打中刀穆將軍的腹部,隻見將軍一口鮮血吐出,沈璃心急而焦,眼眸深處紅光湧動,周身煞氣澎湃激蕩。

“我說,滾開!”她銀槍一揮,苻生舉手來擋,苻生的指甲比沈璃想象中的要堅硬,沈璃的槍也更出乎苻生所料,短兵相接,兩人皆被對方力道震開數米,沈璃毫不猶豫繼續像將軍那方沖去,而苻生則看著自己的指甲,眸中光芒一動,再次追上前去。

沈璃這方一聲低喝,以槍刃割掉瞭其中一名魔人的腦袋,破開一個缺口,護著三名將軍落在地上,紅纓槍紮入地面,紅色火焰凝成屏障將自己與三名將軍護在其中:“土遁,撤。我殿後。”

她命令方落,三名將軍還未開口,忽見火焰屏障驀地被撕出一條口,鋒利的五根指甲穿入屏障之中,五指一張,火焰屏障告破,沈璃一咬牙,眸中紅光更甚,長槍去處,熱浪翻滾。她將追來的苻生逼退幾步,分心喊道:“撤!”

沒有後顧之憂,她方能尋得逃脫之法。

三名將軍此時亦看明白瞭情勢,如今最難對付的不是那幾名魔人,而是這青袍青年。他們已經受傷,再拖下去,隻會連累沈璃。三人相視一眼,土遁術剛吟瞭個頭,一聲魔人嘶吼驀地將他們打斷,竟有又倆名魔人自樹叢之中奔出,徑直向三名將軍撞來。

刀穆已經受傷,另外兩名將軍為護他,往他身前一擋,擋住瞭前方的攻擊,可是卻沒有人註意到,最開始被沈璃割斷雙手刺破心臟的那個魔人,竟在地上茍延殘喘,此時爬到瞭刀穆腳步,一口咬住瞭他的小腿,刀穆咬牙忍住劇痛,舉高手中大刀,劈砍而下,徑直將魔人腦袋斬落,不想剛結果瞭一人,先前於他們在空中纏鬥的幾名魔人再次落下,合圍上來,前面兩名將軍回護不及,隻聽刀穆一聲忍耐不住的慘叫,被那幾人拽住生生撕開瞭四肢,鮮血飛濺,他們將他的肉分食入腹。

沈璃方引開苻生,忽聽身後慘叫,餘光之中瞥見如此一幕,登時腦袋一空,連背上被苻生五指劃過也未曾有感覺。

原來……他們竟真會將人分食。

原來,她魔界的將軍們……是從這樣的修羅場裡殺出來的……

苻生瘋狂一笑:“此景可美?上一戰,我的愛寵們,可是如此好好飽餐瞭一頓呢!”

她那般重視的將領,那樣活生生的生命,與她一同守護這片土地的人……竟如此任人魚肉……

“混賬……”沈璃指尖泛白,將銀槍得死緊,“混賬東西。”她垂下頭,說得咬牙切齒,她向著將軍的方向剛要邁步,苻生伸手再次攔住她:“還未戰完,可不許你救人……”

不由他將話說完,沈璃驀地抬頭,苻生微微一驚,他見一絲腥紅從沈璃眼底泛出,染紅瞭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然後積聚起鮮紅的液體,似血一般粘稠的從她眼角滑下,劃過臉頰,蜿蜒出一道詭異的痕跡,沒入土地,霎時之間,沈璃周身氣流暴動,宛如颶風旋起席卷天地萬物,沈璃頭上金色束發的發箍為之破裂,黑發四散,在強烈的氣流之中,那一頭黑發自發根處被灌入巖漿一般,慢慢變得紅。

沈璃隻覺腹中有一股極為滾燙的氣息在湧動,慢慢灼燒她的血液,燒幹她腦海中的理智。

紅纓銀槍升騰出白色霧氣,隨著氣流在沈璃周身攪動,忽然之間,氣息戛然而止,不過眨眼瞬間,沈璃已消失在原地,徑直殺入魔人聚集的那方,她沒有用槍,一掌拍在其中一個魔人頭頂,那人腦袋霎時燃起瞭大火,隻聽淒厲嘶叫刺人耳膜,沈璃卻仿似什麼也沒有聽到一樣,轉身又是一掌打在另一個魔人胸口之上,烈焰就他胸中燒起。

不過三兩招的時間,她觸碰瞭在場所有的魔人,他們皆無一例外的燒瞭起來,最後,待魔人盡數燃成灰燼,沈璃一揮手掌,竟對著一名將軍拍去,然而攜著灼人溫度的掌心卻停在瞭將軍心口處三寸,沒有碰上。

沈璃微微一躬身,有些混亂的甩瞭甩腦袋,仿似在極力找回理智,最後她頭一轉,腥紅的雙眼瞪向苻生。轉瞬之間,她身影便落在苻生跟前:“你該死!”她一字一句,說得極為艱難,話音一落,她揮爪便向苻生打去。

苻生伸手一擋,隻覺堅硬如鐵的指甲登時一軟,沈璃的手毫不受阻的拍在他臉頰上,這一個掌摑打得極為響亮,苻生連連退去數丈遠,立即凝瞭凝冰術,捂著自己被沈璃打到的臉頰,冰與火在他臉頰上相互碰撞,疼痛並未讓他表現得多痛苦,隻是令苻生目光更為森冷。

“不愧是……鳳凰。”

他語調陰晴難辨,不等將自己臉上的傷勢調理好,沈璃再次攻上前來。散著刺目光芒的銀槍攜著雷霆萬鈞之勢襲來,銳不可擋,苻生一咋舌,一路被壓制逼退。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空隙,他架瞭雲,轉身逃走。

沈璃追殺而去。

一名將軍在地上大喊:“王上!窮寇莫追!恐中奸計!”

沈璃哪還聽得見他的話,追著苻生的身影,一前一後消失在瞭空中。

一路奔至人界,沈璃忽覺周圍水汽重瞭許多,她分心一看,苻生竟是逃到瞭海上。

趁著沈璃分心的時機,苻生一個信號發上天際。不消片刻,數名黑衣人驀地出現在他身側。

沈璃一回頭,紅纓槍憑空一掃,滾滾火焰沖那幾名黑衣人而去。有兩人未來得及反應,當場被焚燒為灰燼。另外幾人迅速躲開,分立四方,他們極為配合的吟誦出咒語。

空氣中的濕氣瞬時變得冰冷,化為極小的冰渣,往沈璃周身貼來,仿似要將她包圍在裡面。沈璃嘴角忽然裂出一個莫名的弧度,她腹中熱度更甚,熱氣在身體裡運轉瞭一周天,讓她皮膚上冒出瞭一簇一簇的火焰。

熱浪滾滾,燒幹凈瞭所有水汽。

眾黑衣人大驚,微帶慌亂的望向苻生:“大人,止水術對她毫無作用!”

止水術……

這三個略帶熟悉的字刺痛沈璃的耳膜,一道白色的身影慢慢浮現在越發混沌的腦海,她仿似聽見他在輕嘆:“你又將自己弄得如此狼狽。”

這些傢夥怎麼會止水術……那明明是神的法術。

沈璃微微有些愣神,苻生看出她的分心忽然一聲大喝:“將魔人盡數喚來!”

一聲令下,黑衣人手中拿出一個奇怪的樂器,不過吹瞭兩三聲,遠處便有嘶吼聲傳來與之相和。苻生一揮手,將一道海浪盡數化為冰箭,鋒利的向沈璃刺來。

殺氣迫近,猛然讓沈璃回過神來,她不躲不閃,周身火焰膨脹而起,瞬間將冰盡數燃盡,連苻生也沒來得及看見她的動作,隻覺他下頜一熱,沈璃已經拽住瞭他的衣襟:“說,爾等宵小,如何學會止水術的?”

苻生一笑:“王爺對那個神明的事好似極為關心啊。”

沈璃冷冷盯著他,手放在他的心臟處,隻消一用力,她便能將他心臟整個兒燒掉。

電光火石之間,一道霹靂從天而下,逼得沈璃不得不扔瞭苻生,推開數丈,再一回頭,那方立瞭一個黑衣黑發的青年,他的面容,沈璃再熟悉不過。

“墨……方……”

墨方望瞭沈璃許久,最後眼瞼微垂,側頭看向身後的苻生,聲色小而冰冷:“誰允你做此事?”

“屬下有罪。”苻生毫無認罪之意,“隻是碧蒼王身懷之物乃是我們必須索取的東西,屬下不能不取,隱瞞少主,是害怕少主耽於往昔,恐心懷不必要的仁慈。不如先由屬下將其除掉,滅瞭這後顧之憂。”

“誰允你做此事?”墨方聲色一厲,眉宇間是從未在沈璃面前流露過的威嚴。

苻生一默,頜首道:“是屬下自作主張。”他看似服軟,然而眼底深處卻有幾分不以為然,“可今日,碧蒼王必須得死……”

“走。”墨方隻淡淡說瞭一個字。苻生抬頭不滿的望向墨方,又一次重復道:“今日碧蒼王必須得死。”

墨方輕輕閉眼,似在極力忍耐:“我說,走。這是命令。”

“如此。”苻生稍稍往後退開一段距離,“請少主恕屬下抗命之罪。”

墨方動怒,氣息方動,忽聞沈璃微帶怔愣的聲音:“少主?”他拳心不由自主的握緊,轉頭看向沈璃,她雙眼赤紅,尋常束得規規矩矩的發絲此時已經散亂得沒瞭形狀,給她平添瞭幾分狼狽。她發根處泛紅,紅色還在緩緩蔓延,墨方唇角一動,一聲:“王上……”不由自主的喚出口來。

“少主……”沈璃隻怔怔的看著他,似一時不能理解這樣的稱呼,她腥紅的眼在兩人之間打量瞭一番,又掃視瞭一圈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的魔人,她腦海之中零亂的散過許多片段,殘破的衣冠與劍,不見屍首,熟悉魔界的軍中奸細……

“原來……是你啊。”她恍然瞭悟。

墨方眉目微垂,沒有答話。

沈璃靜靜的立在空中,說話的聲音仿似極為無力:“細思過往,我猶記得是我在王都將你點兵為將,三百年相識,我與你同去戰場不下十數次,更有過生死相互的情誼,我委以你信任,視你為兄弟……”沈璃聲音一頓,氣息稍動,語調漸升,“沈璃自問待你不薄,魔君待你不薄,魔界更不曾害過你什麼,你如今卻殺我百姓,肉我將領,害我君王!做這叛主叛軍叛國之將!”她舉槍,直指墨方:

“你說,你該不該殺。”

墨方沉默不言。反倒是他身後的苻生哈哈大笑起來:“若不曾參過軍,何來叛軍,若不曾入過國,談何叛國!”苻生揚聲道,“我少主如何金貴,若不是情勢所逼,怎會屈尊受辱潛於現今魔界!若要論叛主叛軍叛國,你現在效忠的這個魔君才真真是個大叛徒!竊國之賊!”

“閉嘴。”墨方一聲低喝,抬頭望向沈璃,“王上,欺瞞與你皆是我的過錯,我知我罪孽深重,已無可饒恕……”

“你既認罪,還有何資格叫我王上。”沈璃聲音極低,手中紅纓槍握得死緊。

苻生一聲冷笑:“少主切莫妄自菲薄,你又何罪之有,錯的,是這些不長眼睛的愚忠之人。”苻生一頓,抱拳懇請墨方,“少主,我們大費周章攻入魔都是為瞭鳳火珠,如今屬下已經確定鳳火珠便在沈璃身上。這天上天下唯有此一珠,若不奪來此珠,百年謀劃恐怕付之流水,還望少主,休要感情用事,大局要緊。”

墨方拳頭握得死緊,又一次極其艱難的吐出一個“走”字。

苻生面色森冷,仿似下定瞭什麼決心一般,不再開口規勸。隻悄悄往一旁使瞭個眼色,一名黑衣人看見,點瞭點頭,剛要動身,忽覺胸腔一熱,竟不知是什麼時候,沈璃的那桿炙熱的銀槍已將他穿胸而過。

沈璃手一揮,紅纓槍帶著黑衣人的屍首飛回她身邊,彈指之間,穿在銀槍上的黑衣人被烈焰一焚,登時化為灰燼。沈璃目中鮮紅更甚,幾乎要吞噬她尚還清明的黑色瞳孔:

“想從本王這裡搶東西,先把命放下。”

苻生眉頭一蹙,一揮手,大聲下令:“上!”墨方還待開口,苻生狠狠捏住他的手腕,語氣詭譎陰森,“少主心中可有大局!”墨方一怔,這一耽擱,眾魔人皆收到命令,一擁而上。

沈璃此時雖比平日更勇猛十倍,但對上如此多的魔人,依舊討不瞭好,這些魔人是真正的亡命之徒,隻要主人一聲令下,即便是粉身碎骨,他們也毫不猶豫的要完成他的指令。

沈璃周身雖有極烈的火焰燃燒,然而那些魔人竟不顧被焚燒的痛苦,以身為盾,四人分開抱住沈璃的四肢,令她動彈不得,沈璃燒瞭四個,又來四個,車輪戰極為消耗她的法力,漸漸的,她體力微有些不支,一個不留神,竟被魔人們拽著往海裡沉去。

苻生見此時機,手中結印,咒文呢喃出口,手往下一指,白霧驟降,覆蓋於水面。在沈璃沉下去之後,海水立即凝結成冰,他竟也不管那些與沈璃一同沉下去的魔人死活。

看著漸漸結為堅冰的海水,墨方拳頭握得死緊。苻生瞥瞭墨方一眼:“待冰中沒有瞭沈璃氣息,我取出她身體中的鳳火珠後,這具屍體便留給少主做個紀念吧。”

墨方默瞭許久,像是下瞭極大的決心一般,聲音凝重:“放瞭她。”

“恕難從命。隻差一點我們便可成功,此時要我如何能放棄。”

“若我非要你放人呢。”他不是在詢問,而是在威脅。

苻生靜靜看瞭墨方許久:“那便從屬下的屍體上踏過去罷。”

話音未落,忽聽冰面有“喀拉”開裂的聲音,苻生一驚,轉頭一望:“不可能……”未等他反應過來,一道熱浪破冰而出,紅纓銀槍攜著破竹之勢直直向苻生胸膛刺去,槍尖沒有半分猶豫,徑直穿透他的胸膛。沈璃雙目比血更紅,一頭黑發已盡數變得赤紅,她便像人間壁畫裡的那些惡鬼修羅,隻為索命而來。

“本王今日,便要踏爛你的屍體。”言罷,徑直拔出長槍,染血的銀槍煞氣更重,極熱的溫度令一旁的墨方也深感不適。沈璃給苻生半分喘息的機會,槍頭橫掃而過,直取他的首級。

墨方見此不得不出手從側面將沈璃一攔,便是這瞬息時間,讓苻生得瞭空隙,踉蹌逃至一邊,黑衣人忙擁上將他扶住。

放跑瞭苻生,沈璃轉頭看向墨方,未等他開口,一掌擊在他胸口之上,烈火自他心口燃起,灼燒心肺,墨方忙凝決靜心,粗略壓制住火焰升騰之勢,剛歇瞭一口氣,恍見沈璃又已攻到身前。

“你也該為魔界眾將領償命!”

墨方往後一躲,唇角苦澀的一動:“若能死瞭倒也罷……”

沈璃此時哪還將他的話聽得進去,隻縱槍刺去。墨方隻守不攻,連連避讓,轉眼間已引著沈璃退瞭好遠。

苻生掌心有黑色的氣息湧出,他摁著傷口,目光冰冷的望著正在交戰的兩人,陰沉這嗓音道:“少主欲引沈璃離開,今次絕不能放沈璃逃走,你們攔住少主後路,你們著魔人引住沈璃。待我稍作休整,便取她性命。”

他吩咐完畢,黑衣人領命而去,他側身招來一個魔人,隻手落在他心口處:“好孩子,不到如此地步,我也不會這樣對你,便當你為主人盡瞭大忠吧。”語音剛落,魔人雙眼暴突,一聲悶哼,他僵硬的轉頭,看見苻生五指化爪,穿入他的皮肉胸骨,跳動的心臟驀地被人捏住,其痛苦難以言表。

苻生沒有半分猶豫,徑直掏出他的心臟,將他的身體一推,魔人便如同廢棄的玩具一樣,墜落大海,在滄浪之中沒瞭蹤跡。苻生一口咬下鮮血淋漓的心臟,未經咀嚼便吞食入腹,不一會兒,一顆心臟便被他食完,抹去唇角血跡,苻生向天長舒一口氣,仿似暢快極瞭,而他胸口被沈璃捅出來的傷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慢慢愈合。

黑氣自他胸口的傷口中湧出,最後待傷盡數愈合,黑氣沿著他的胸膛向上,轉過頸項,爬上臉頰,最後鉆進他的雙眼之中,隻見他的眼白霎時被染做漆黑,像是某種動物的眼睛一樣,寒意森森,直勾勾的盯著沈璃。

此時的沈璃腹中灼熱幾乎燒得她自己都覺得疼痛,然而便是這股疼痛,讓她身體源源不斷的湧出巨大的力量,仿似能灼燒山河,她越戰越是不知自己為何而戰,所有的理智被一個滾燙的“殺”字漸漸侵蝕。

身後有人襲來,不過沒關系,沈璃知道,現在的自己即便受瞭再重的傷也依舊能繼續戰鬥,她不管不顧繼續攻擊墨方,招招皆致命。

墨方本於沈璃糾纏已經吃力,但見她身後有魔人襲來,他心底一驚,又見沈璃根本沒有躲避之心,心頭一急,下意識的想為沈璃去擋,然而便是他分神的這一瞬,沈璃的紅纓槍毫不留情的直取他的咽喉,他慌忙一避,仍舊被槍刃擦破頸項,鮮血湧出,斑斑血跡之間,墨方愣愣的盯著沈璃……

她是真的要殺他,沒有一絲猶豫。

是啊,於沈璃而言,他做出那般令人痛恨之事,怎能不殺。

可是,到瞭這種時候,墨方才發現,槍刃實在太過冰冷,他竟有些接受不瞭……

沈璃身後的魔人一擊落下,沈璃頭也沒回,周身熱浪澎湃而出,徑直將那人推開數丈遠,墨方也無例外的被推開,沈璃一閃身便又殺至跟前,又一槍紮下,是對著他心口的地方。墨方一咬牙,手中紫光一現,一柄長劍攜著雷霆之光握於他掌心。

“叮”的一聲脆響,他堪堪擋下沈璃那一擊。

若是凡器隻怕早已損毀,而這紫劍卻無半分損傷,反而光華更甚。沈璃此時哪管對方祭出什麼法器,隻一縱槍,對墨方照頭劈來。墨方橫劍一擋,兩股巨大的力量沖擊在一起,致使氣浪翻滾,如波一般激蕩開來。

“喀”一聲清脆的細響,沈璃那桿紅纓銀槍與紫劍交接處竟裂開的一道口子,沈璃腥紅的眼微微一動,隻覺手中銀槍重量大減,煞氣頓消,不過下一瞬,這陪伴瞭她數百年的兵器“啪”的折成瞭兩段。

斬斷銀槍,紫劍來勢不減,險險停在沈璃的頸項處。

墨方沒時間道歉,隻道:“王上,東南方沒有人馬看守。”

沈璃隻愣愣的垂下手,兩段破損的銀槍沉入海底,她一抬頭看向墨方:“時至今日,你讓我如何信你。”

墨方牙關一咬:“既不信我,那便恕墨方不敬之罪。”

他不管沈璃皮膚上有多少灼人的火焰,徑直將她手腕一拽,竟是一副要帶著她逃的姿態。沈璃被他握得一怔,隻這一個空擋,她忽覺後背一涼,低頭一看,自己胸前竟穿出瞭五根手指。

墨方愕然回頭,但見沈璃身後的苻生,瞳孔緊縮。

沈璃口中湧出鮮血,她的胸口不痛,痛的是腹中越發不可收拾的燙人溫度。

苻生在身後大怒到:“鳳火珠在哪兒!快給我!否則我這就撕開你的胸膛!”他欲抽手,沈璃卻驀地一把將他利刃一樣的指甲拽住。

“我說瞭……”她輕輕閉上腥紅的眼,“要搶本王的東西,先把命放下。”

她不再壓制腹中灼熱,任由它隨著血液四處散開,灼燒四肢百骸,她能感到血液在寸寸蒸發,也知道自己在被自己身體中的火慢慢燒死。可是……

聽著身後苻生厲聲慘叫:“不可能!不可能!止水術為何不管用!止水術……啊!大計未成!如何甘心!”不遠處所有的魔人淒厲嘶吼,那些黑衣人也無法幸免。

沈璃唇角微勾,她不知這些人目的,也不知曉他與墨方在謀劃什麼。

可是兩名主謀在此,他手下的那些魔人隻怕也是傾巢出動。就此殺瞭他們,不管他們再有什麼陰謀也施展不出來瞭。除瞭這眼前大患,不管是對魔界,對魔族,還是魔君,甚至……甚至是天界,也是好的吧。

火燒入心,沈璃不由蜷起身子,身後的苻生已經沒瞭聲音,墨方的氣息也感覺不到瞭,她終是忍不住發出一聲疼痛的悶哼:“好……痛啊……”

直到現在,她方敢流露出一絲軟弱,隻是這天地間,再無人知曉瞭。

碧蒼王沈璃,會以一個英勇赴死的形象留在世間吧。

沒人知道在生命最後的時刻,她還是和一般女子一樣……害怕,一樣忍不住的想念……

無數灰燼灑落海中,被翻滾的海浪一波一波的推散開去。海風一揚,仿似吹入雲端,空氣中僅剩的那些氣息不知飄去瞭何處。

九重天上,天外天中,白色的毛團在寬大的白衣長袍邊上打瞭個滾,黑白棋子間,行止自己在與自己對弈,一個沉思的片刻間,他拿起茶杯,剛欲飲茶,忽覺一股清風拂面,他不經意的抬眸,奇怪呢喃:“今日天外天竟起風瞭。”

他放下茶杯,隻聽“喀”的一聲,茶杯自底部碎裂,漏瞭他滿棋盤的茶水,淌瞭一片狼藉。

“此次偷襲魔界與天界之人,已被我魔界碧蒼王剿滅。”來自魔界的使者一身素袍,頜首於地,靜靜向天帝稟報,“魔君特意著卑職來報,望天君心安。”

天帝點頭:“甚好甚好,沒想到碧蒼王這麼大的本事,敢問碧蒼王何在?她此次剿匪有功,朕欲好好嘉賞她一番。”

“謝天君厚意,不過……不用瞭。”魔界使者置於地上的手,握緊成拳,他默瞭許久,終是控制住瞭情緒,公事公辦的道,“王爺已經戰死。”

天帝愣瞭一瞬,還未來得及反應,忽聽“吱呀”一聲,竟是有人不經稟報便推開瞭天界議事殿的大門。逆光之中,一襲白袍的人站在門口,屋裡的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隻見他在那方站瞭許久,似乎在走神,又似乎在發呆。但待他邁步跨入屋中,神色卻又與往日沒有半分不同。

“神君如何來瞭?”天帝起身相迎,行止卻像沒有聽見他的話一樣,隻是盯著魔界使者問:“你方才,說的是何人?”

使者看見他,規規矩矩的行瞭個禮,道:“回神君,魔界碧蒼王沈璃,已於昨日在東海戰死。”

行止沉默瞭許久,隨即搖瞭搖頭:“荒謬,如此消息,未經核實怎能上報。”

此言一出,不止使者一愣,連天帝也呆瞭呆,兩界通信,若未核實絕不可上報,行止怎麼會不知道這種事……使者叩首於地:“若不屬實,卑職願受五雷轟頂之責……”

行止神色一冷:“別在神明前立誓,會應驗。”

使者拳頭握得死緊,關節泛白,聲色掩飾不住的喑啞,“神君不知,卑職更希望受這轟頂之罪。”屋中一時靜極。幾乎能聽到極細的呼吸聲,但惟獨行止那方沒有傳出哪怕一絲半點聲響,便如心跳也靜止瞭一般。

“屍首呢?”他開口,終究是信瞭這個消息。

“王爺在東海之上與敵人同歸於盡,屍首消失於東海之際,無法尋回,當時趕去的將軍,惟獨尋回瞭兩截斷槍。”

行止一默:“在東海……何處?”

“滄海渺茫,尋得斷槍的將軍回來之後,便再無法找到當時方位……”使者似有感觸,“無人知曉,王爺如今身在何方。”

心中不知是什麼感覺劃過,疼痛得似有血將溢出,然而卻被無形的力量狠狠揪住傷口,粗暴的止住瞭血液。

行止面色如常,像什麼情緒也沒有一般,對天帝道:“昨日我於天外天察覺一絲氣流異動,似覺下界有事發生,今日聽聞碧蒼王在人界戰亡,想必其生前必有激鬥,碧蒼王力量強大,其餘威恐對人界有所危害,我欲下界一探,不知天君意下如何?”

行止如此說,哪還有拒絕的餘地,天帝點瞭點頭:“如此也好,神君可用朕替你再尋幾個幫手?”

“不用,他們會礙事。”

往日行止雖也會說讓天帝尷尬的言語,但卻不會如此直白。天帝咳瞭兩聲:“如此,神君身系天下,還望多保重自己。”

行止要轉身出門,魔界使者卻喚住他:“神君且慢。當時在場的將軍說,他曾聽見敵人口中呼喚,他使用的是止水術。而據卑職所知,這天上天下,唯有行止神君尚懂此術。卑職並非懷疑神君,隻是……”

“止水術?”行止側頭掃瞭魔界使者一眼,“他們使的必定不算是止水術。”言罷,沒有更多的解釋,他轉身離開。

去下界的路上,行止心想,即便是前不久,他還在琢磨,沈璃這樣或許會成為麻煩的存在,不如消失掉好瞭,可卻不曾想,她竟真的會如此輕易的便消失掉,更不曾想,當他真正消失之後,對他來說卻是如此令人心空的茫然。

祥雲駕於腳底,不過轉瞬間便行至人界。天帝說得沒錯,他貴為神明,身系天下,此一生早已不屬於他自己,他該護三界蒼生,該以大局為重,他有那麼多的“不行”、“不能”、“不可以”……

海上雲正低,風起浪湧,正是暴雨將至之時,行止立於東海之上,靜看下方翻天巨浪,細聽頭頂雷聲轟鳴,而世界與他而言卻那般寂靜。

“沈璃。”他一聲輕喚,吐出這個名字,心頭被攥緊的傷口像被忽然撕開一樣,灌進瞭刺骨的寒風,他舉目四望,欲尋一人身影,可茫茫天際浩浩滄海,哪裡尋得到。

霹靂劃過,霎時暴雨傾盆,天與海之間唯有行止白衣長立,電閃雷鳴,穿過行止的身體,神明之身何懼區區雷擊,然而他卻在這瞬間的光影轉換之中,在那震聾發聵的雷聲之後,恍然看見一個人影在巨浪中掙紮,她伸出手,痛苦的向他求救:“行……唔……行止……”

巨浪埋過她的頭頂。

行止瞳孔一縮,什麼也沒想,幾乎是本能的就沖瞭下去,他伸手一撈,隻捉住瞭一把從指縫中流走的海水……

是幻覺啊……

巨浪自行止身後撲來,他隻愣愣的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掌心,呆怔著被大浪埋過。

在海浪之中,他聽不見雷聲,但每一道電閃卻像一把割裂時空的利刃,將那些於沈璃有關的記憶從他腦海裡血淋淋的剖出,那些或喜或怒的畫面,此時都成瞭折磨他的刀,一遍又一遍,在他心上拉下無數口子,淌出鮮血,任由他如何慌亂的想將它們全部攥緊,捂死,還是有血從犄角旮旯裡流出,然後像昨天碎掉的那個茶杯,淌得他心上一片狼藉,讓人不知所措,無從收拾。

沈璃,沈璃……你當真本事。

他恍然記起不久之前,沈璃還在調侃他,說自從遇見他之後,她便重傷不斷,遲早有一天,會被他害得丟掉性命。他是怎麼回答的?他好似說……要賠她一條命。沈璃這是要讓他兌現承諾啊。

行止唇角倏地勾出一抹輕笑。海浪過後,行止渾身濕透,他一抬手臂,指尖輕觸剛撲過他的海浪,白光一閃,天空之中雷雲驟然又低瞭許多,氣溫更低,行止微啟唇,隨著他輕聲呢喃出一個“擴”字,海天之間宛如被一道極寒的光掃過,不過片刻,千裡之外的海已凝成瞭冰塊。

行止立在波浪起伏的海面上,隻是此時他腳下踏著的卻是堅硬如青石板地的冰面。

海浪依舊是海浪的形狀,可卻不再流動,天空中的雷雲四散,那些雨點皆化為冰粒,窸窸窣窣的落瞭下來,滾得到處都是。

海天之間再無聲響,仿似一切都歸於寂然一般。

行止在冰上靜靜踏步,每一步下便是一道金光閃過,波蕩開數丈遠。他像是在尋找著什麼東西,隻專註於腳下。

行止心想,沈璃便是化為灰燼,他也要在這大海之中,將她的灰,全找回來。

他一步一步向前走著,不辨時辰,不辨日夜,每一步皆踏得專心,而東海向沒有盡頭一樣,無論他走瞭多久,前面也隻是他封成冰的海,別的,什麼也沒有。

“神君。”

前方一人擋住瞭他的去路,行止抬頭看她:“何事?”

幽蘭在冰面上靜靜跪下:“望神君體諒蒼生疾苦,東海已冰封十天十夜,東海生靈苦不堪言,神君……”幽蘭見行止雙目因久未休息而赤紅,他唇色慘白,幽蘭垂下眼瞼,輕聲道,“神君節哀。”

這話原不該對神明說。神明不能動情,本是無哀之人,既然無哀,又何談節哀。

行止看著遠處無盡的海面,倏地一笑:“很明顯麼?”

幽蘭垂首,不敢答話。

行止又向前走瞭兩步:“從前,從未覺得三界有多大,以神明之身,不管去何處皆是瞬息之事,然而今時今日方才知曉,三界之大,我連一個東海也無法尋完。”他一笑,“尋不到……也是天意吧。”

言罷,他手一揮,止水術撤,天地間氣息大變,海面上的冰慢慢消解。

隨著術法撤去,行止隻覺胸中一痛,冰封東海終是逆瞭天道,他這是正在被天道之力反噬呢……

喉頭一甜,一口鮮血湧出,幽蘭見之大驚,忙上前來將行止扶住:“神君可還好?”

行止搖瞭搖頭,想說“無妨”,但一開口,又是一口熱血滾出,落在還未來得及消融的冰面上,行止咧嘴一笑,伸手抹去嘴邊血跡,此生怎會想到,他竟還有如此狼狽之時,如此狼狽!

原來,被天道之力反噬竟是如此滋味。先前那般躲,那般避,終究還是躲避不過,若能早知今日,他當初便該對沈璃更好一點,更好一點,至少,護得她不要受那些重傷……

他當是……是喜歡她的啊。

隻可惜,他再也說不出,沈璃也再不能聽到瞭。

陰暗的屋子中,隻有角落的火光在跳動,將她的影子投射在背後的石頭墻上,照出一個大字的形狀。她手腳皆被沉重的玄鐵鏈牽扯著,固定住她手腕腳腕的地方,並不是用銬子烤住,而是直接在她骨頭裡面穿瞭根拇指粗的鐵釘,稍有動作便會拉扯傷口,有疼痛鉆心而入,然而即便是不動,身體的重量也讓她的手腕難以負擔,關節處已水腫瞭一大圈,被鐵釘釘住的傷口周圍發黑潰爛。使人不忍細看。

“嘖嘖嘖,每天都這樣,每天都這樣。”女子對面的牢房裡縮著一個男子,他名喚北小炎,被捉到此處關著已經有些時日瞭,但先前他除瞭被偶爾審問幾句話以外,日子過得還算安生,可自打這個女人來瞭之後,他每天都過得那麼心驚膽顫,無外乎其他,光看看被施加在這個女人身上的刑罰,他都膽寒發抖。

被吊住的女子此時像死過去瞭一般,氣息全無,但北小炎知道,不消片刻,這個女人便會再次醒過來,她的生命力總是強得讓人驚訝。

“咳……咳!咳!”正想著,對面的女子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撕心裂肺的,仿似要將內臟都咳得吐出來。

聽得北小炎都不忍心的想去幫她拍拍背瞭,但他現在也是自身難保,唯有望著她搖頭嘆息。在女子的咳嗽聲停下來之後,牢房外響起瞭幾聲吆喝:“哎,那個碧蒼王又醒瞭。去通知大人來吧。”

“這次該你去瞭,大人這次復活花瞭比以往更長的時間,這兩天身子不爽,脾氣可壞著呢,我連著去瞭兩次,上次更是差點沒丟掉腦袋,這次說什麼也該輪到你瞭。”

“嘖!好吧好吧,看好門啊。”

外面安靜下來。

北小炎望著對面隔著兩個鐵柵欄的女人,嘀咕道:“有什麼不能招的,每天打每天打,你不嫌痛,看得我都惡心瞭。”

“知道與我一同落難的人不開心,我便也安心瞭。”對方粗啞的嗓音淡淡的說出這話,讓北小炎嘴角一抽,不滿道:“碧蒼王沈璃,今天你沒聾啊,嗓子也是好的,好不容易有這麼美麗的開頭的一天,你說話就不能悠著一點?”

她垂著腦袋,冷笑:“這種鬼地方,什麼開頭都不會美麗。而且……我倒希望,我日日皆是五感全失。”

北小炎彎腰,偷偷去窺探沈璃被垂下來的發絲擋住的眼睛,道:“還好嘛,你今天眼睛看不見,嗅覺呢,觸覺呢?隻要觸覺不在,今天你就好熬過去瞭。”

“拖你的福,今日五感恢復瞭其三,恰好,觸覺便在其中。”

北小炎打瞭一個寒戰,抱腿往墻角一縮:“那你可忍住,我可不想在看見血肉橫飛的時候聽見你的慘叫,會嚇死我的。”

沈璃彎瞭彎唇,沒有再多說話。

從那日海上一戰到現在具體過瞭多久沈璃不知,隻隱隱從北小炎的口中聽出,如今距當時大概有三月之久。三月,若是在人界倒還好,若是在天界或是魔界其中一隅,隻怕是外面已經滄海桑田。

魔界的人隻怕是以為自己已經死瞭吧,也不知魔君的傷恢復得如何,都城秩序可否恢復正常,肉丫和噓噓知道她已戰亡的消息會否傷心痛哭……天外天那位淡然的行止神君,是不是也會有幾分感慨呢。

她突然惡趣味的想看看,行止臉上的淡然不復存在時的表情,不過這樣的念頭也隻有想想。

行止身上的背負太多,他不能失去那份淡然,便是三界皆悲,他也不能有一分動容,這是神明應有的態度。

沈璃靜下心,撇開紛雜思緒。

她不知自己何時被囚禁在瞭此處,那日的烈焰是她記得的最後一幕,待再醒來之時,她已經被抓來瞭這裡,而且她的身體仿似與之前有許多不同,體內空蕩蕩的,不管她想如何調動法力,可是一絲氣息也無,簡直就像一個未曾修煉過的凡人,但是她的皮肉卻比先前結實許多且時時散著極燙的溫度,像是在燒一樣,雖然她自己感覺不到,但北小炎閑來無事往她這裡扔瞭幾塊地上摳出來的泥巴,但凡觸碰到她身體的,無一不被直接烤幹,散為砂礫。

所以鎖她用的是極寒的玄鐵,方有此物才可抑制她身體中火灼之氣。

但沈璃欲從此地逃出,光靠結實又滾燙的皮肉卻是不行的,沒有法力,她寸步難行。

更麻煩的事情事,她的五感,視覺、嗅覺、聽覺、觸覺、味覺,還有聲帶,她每天皆有幾種感官莫名消失,或是今日無法視物,或是明日聽不見聲響說不出話,又或是如同今天這般,消失瞭兩個感官,出現瞭三個感官,每天皆在變化,令她煩不勝煩。

不過左右是在著牢籠之中,她動彈不瞭,五感於她而言,也不如往常那般重要。過瞭初時幾日,沈璃便也習慣瞭。有時遭到逼問毒打時,沈璃甚至還有些慶幸自己時不時消失一下的觸感,沒有疼痛加上皮肉厚實,實在讓她好受不少。

看著對方竭盡全力的折磨自己,而自己卻毫無所感,隻用冷冷的眼神鄙視於他,每每想到這樣的場景,便讓人難免打心眼裡升出一股優越感。

沈璃正想著,忽聞“喀拉”一聲,黑衣人領著青袍男子緩步走進地牢。跳動的火焰印在來人的臉上,光影在他臉上交錯,讓他被燒得皺巴巴的皮膚看起來更令人恐懼惡心。

然而今天的沈璃卻不用面對這一張可怖的臉。

“王爺今日可好?”他沙啞的嗓音刺入沈璃的耳膜,沈璃隻是冷笑,不搭理他。

是苻生,這些日子日日來拷問她的人,也是抓她來這裡的人,在經歷過那樣的炙烤之後,沈璃覺得自己是鳳凰,天賦異稟,大約不怕火,然而這個傢夥居然也沒有死,這便令人有些難以置信瞭。

沈璃甚至懷疑當日的一切,是不是自己做瞭一個夢,幻想著背叛魔界的奸細是墨方,幻想著自己在海上與苻生有一戰,幻想著自己將自己燒死在瞭大海之上。然而數日下來,從偶爾聽覺恢復時,聽門外侍衛的閑聊,還有北小炎嘴裡的一些嘀咕,沈璃大約知曉,當初那一切都是真實的,她是真的燒起來瞭,墨方是真的奸細,而苻生是真的……

不死之身。

他竟身懷復活之能力,再不傷及要害的情況下,能一遍一遍的復活自己。

沈璃這才知曉,原來他的名字,苻生竟是又有“復生”之意。

真是個難纏的傢夥,不過好在他現在被自己一把火燒成瞭一副鬼德性,法力大不如前,那些魔人也幾乎盡數被她燒瞭個幹凈,連墨方也被她燒得不知蹤跡,他們可謂是損失慘重,暫時也無法出去為非作歹瞭,好歹能給魔界換來幾絲休養生息的機會,若能趁此時與天界軍隊建立更深刻的聯系,到時即便天界的兵再不管用,魔族將士便是將他們那些通天的法器偷來用用,戰力至少能提高十倍,若她能回去……

一絲疼痛自手腕腳腕處傳來,打斷沈璃的構想,即便沈璃再能忍耐,此時也被這鉆心的疼痛磨得皺瞭眉頭。是拉扯著沈璃手腕腳腕的玄鐵鏈被人大聲敲響,穿透她骨頭的鐵釘為之震顫,這樣細小的震動比大幅度的晃動更磨人心智,令人惡癢而無法可撓,惡痛卻無法可緩。

若她能回去……沈璃咬著牙關,忍著這惡癢惡痛,心中隻道,自己約莫是沒有回去的一天瞭。她現在隻盼苻生能日日將她折騰得更狠一點,讓她早日喪命,解脫瞭這苦痛,一瞭百瞭。

接著有人拿強光在沈璃眼前照過,又有人拿這一個鞭炮在沈璃耳邊炸響,爆炸聲讓沈璃下意識的側瞭側腦袋。

苻生粗嘎的一笑:“想來今日聽覺觸覺是有所恢復瞭。這嗓音應該也是好的。那麼,王爺今日還是不打算將鳳火珠交出麼?”

又是這個問題。

沈璃雖然厭惡極瞭苻生此人,更不想回答他任何話,但在這個問題上,沈璃實在是心感無奈:“被我吃瞭。”她如是說。她知道這些人嘴裡所提的鳳火珠約莫就是魔君給她的那顆“碧海蒼珠”但依魔君所言,那是她的東西,她也依魔君所言將那東西吃瞭下去,然而苻生現在讓她交出那顆早不知被消化去瞭哪兒的珠子……沈璃一笑,極盡嘲諷:“你來掏啊。”

苻生一咬牙,揚手便要掌摑沈璃,然而他衣袍中的手仍舊遍佈被灼燒之後的痕跡,他強自忍住怒火,“既然碧蒼王不肯配合,今日便再受些皮肉之苦吧。”

言罷,他一揚手,旁邊的侍從提出早已備好的玄鐵鞭。苻生捂著嘴咳嗽瞭兩聲退到一邊,接下來無非便是一通鞭刑。

沈璃垂頭受著,對面囚籠中的北小炎臉色卻比沈璃更白,看見這樣的她,便好似看見瞭這樣的自己,他縮在角落裡,盡量不引起外面人的註意,但在苻生轉過頭來之時,還是看見瞭蜷在墻角的他。

“三王子莫要害怕,你如此配合我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們自是也不會虧待三王子。”

北小炎點瞭點頭。嚇得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這一場刑法一直用到苻生疲瞭,他擺瞭擺手,自己先出瞭地牢,那些侍從也跟著離開。牢門鎖上,又隻剩下瞭火把,他和沈璃。看著一身是血的沈璃,北小炎有些不敢開口,牢房裡靜瞭許久,反而是沈璃先開口問道:“將北海所有的情報告訴他們,令他們奪瞭北海王權,致使北海一族成為其傀儡,三王子便無半分愧疚?”

“我……”北小炎語帶瑟縮,“我自然愧疚……但是我也沒辦法,我不是你,我受不瞭這樣的痛苦,而且我母妃有罪,自幼便受他人歧視,北海王族之於我,實在無甚親情。我叛瞭他們……也是無奈之舉。”

沈璃沙啞開口:“誰人沒有幾個苦衷,然而背叛一事,總難讓人原諒。”

北小炎一默:“人不為己天地誅,你……你又何必與他們嘴硬,都這樣瞭,他要什麼你給不就好瞭。”

沈璃的身體隻靠兩條鐵鏈掛著,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還是呵呵笑瞭出來:“我當真吃瞭……”

北小炎看妖怪一樣看她。沈璃隻道:“三皇子不用憂心,本王乃是無堅不摧之身……”北小炎垂下頭,嘀咕道:“真不明白你,都這種情況瞭還能笑得出來。”

當然能笑,她已經被練出來瞭。

枯坐瞭不知多久,北小炎漸漸起瞭睡意,夢鄉正沉,忽聞幾聲脆響,北小炎一驚,睜開眼,看見一個黑衣人立在沈璃跟前。他雙拳握緊,一雙手在沈璃耳邊抬起又放下,仿似想碰她而又不敢觸碰:“王上……”他一聲悲哀的喚,極盡沙啞。他手中紫劍一現,徑直斬斷困住沈璃四肢的玄鐵,將昏迷的沈璃往懷中一抱,“我帶你出去。”這五個字喑啞卻決絕,不容人反駁。

沈璃在顛簸之中醒來,她看見有光景在眼前不停的流轉,鼻尖能嗅到青草和風的味道,沈璃心想,今天恢復的是視覺與嗅覺麼……隻是,苻生又想出什麼法子來折磨她瞭不成?這眼前的幻境便如同外界,那麼鮮活自由,讓她不由自主的心生向往。

明明她還隻被囚禁瞭不久,但這些景色之於沈璃,便像上輩子的事情一般,她動瞭動指尖,想伸出手,想去回味一下風穿過指尖的感覺。

周遭流轉的光景忽然一停,沈璃看見如今自己身處一片森林之中,一張將驚喜緊緊壓抑住的臉出現在她的視野裡——墨方。原來,這竟不是什麼幻境麼,是墨方救瞭她……為什麼?背叛瞭魔界之後,他又背叛瞭苻生麼?

唇角顫動,似在說著什麼言語,但此時沈璃什麼也聽不見,她也說不出話,隻是搖瞭搖頭,稍稍用力推開那人。手腕上的玄鐵釘尚未被取出,便是這輕輕一用力,讓沈璃一口氣險些沒提的上來,她今天感覺不到疼痛,但身體還是會自己痙攣。

墨方忙將她放下,讓她倚樹坐好,然後雙膝跪地,靜默的俯首於她身前,似在認罪,又似在道歉。

沈璃閉上眼,全當看不見。

今日便是沈璃能說話,她也會做如同現在一樣的反應,因為對墨方,她已經無話可說。魔界那些將軍,那些與他衣冠殘劍一起擺在棺材裡的屍首早已在兩人之間劃出瞭清晰的敵我界線,在沈璃心裡,那個與她行軍作戰,同生共死的兄弟已經親手把自己殺死瞭。這是他想要的結果,沈璃便尊重他選擇的結果。

跪在她身前的,是犯魔族疆域,屠魔族百姓,殺魔族將領的敵人。

若槍在手,她便會與他一戰。

墨方跪瞭許久,本打算在沈璃喚他之前不欲起身,但地面傳來的細微震動,令墨方面容一肅,他心知現在不能再耽擱下去,若此時不走,他怕是再難助沈璃逃掉。當下狠狠磕瞭個頭:“王上,冒犯瞭。”他起身,將沈璃一攬,抱瞭便繼續向前走。

穿過叢叢樹林,經過最後一排樹木,外面便是白石沙灘,墨方將沈璃放在兩塊沙灘巨石旁邊,讓她倚石坐好,或許還有話想說,但地面顫動越來越明顯,墨方隻暗暗咬瞭牙,隨手撿瞭塊石頭,捻瞭個決,將石頭點化為沈璃的模樣,攬在懷中,他轉身,頭也不回的向另一方奔去。

沈璃這時才緩緩睜開眼,沒有看墨方離去的方向,隻是望著天邊的雲,吹著海上來的風,眸色微暗。

天色越發昏暗,海天相接處霞光轉得如夢似幻,沈璃微微瞇起瞭眼,睡意漸重。

星辰轉換,朝陽初生,越過海面的第一縷陽光靜靜落在沈璃的臉上,她一動不動,睡得極沉,沙灘上有一個緩慢的腳步聲將沙踩得咯吱作響,一道人影繞過巨石,他的影子被朝陽拉得老長,在沈璃臉上劃過,他向海邊走瞭幾步,忽然身形一頓,轉過頭來,看見瞭那個陷在兩塊石頭間熟睡的身影。

行止在那方呆呆的站住,一時竟無法邁動腳步上前,就怕自己一動,那個幻影便就此消失。

直到沈璃在夢境中輕咳瞭兩聲,因她的動作而被震顫的空氣蕩到自己身前,行止方才明瞭,那並不是幻境,而是活生生的沈璃。

他邁步上前,腳步微帶急促,竟踩住瞭自己的衣擺,險些摔倒。

然而將走到沈璃跟前時,他卻放緩瞭腳步,半跪在她的身前:“沈璃。”他伸出手,指尖輕觸她的臉頰,滾燙得灼人心神的皮膚將疼痛從他指尖一路燒到心尖。他沒有放手,整個手心都貼瞭上去,捧著她的臉頰,輕輕摩挲,“沈璃。”他輕聲喚她,好像除瞭她的名字,他將其他所有的言語都忘幹凈瞭一樣。

這是沈璃啊,那個已經“戰亡”的魔界王爺,那個本來再也回不來的女人,是活生生的沈璃!

灼燒疼痛蔓延,然而行止卻又為這些疼痛感到欣喜,他呼吸急促,額頭輕輕抵在沈璃的額頭上,她的體溫對於行止來說也會燙得恨不能馬上撒手,但行止卻笑瞭出來,像神智不清一般,將沈璃的腦袋摁進懷裡,在幾乎快燒起來的溫度中輕輕笑著:“你這是……救瞭我一命啊。”他在她耳邊細聲呢喃。

但過瞭一會兒,沈璃未曾轉醒。她氣息極弱,行止稍稍松開她,欲替她把脈,待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看見那根還穿透著她骨頭的黑色玄鐵,行止一愣,一時還未曾反應過來那是什麼東西,待得明白,行止呼吸微頓,目光呆怔的將她四肢掃視瞭一遍,待見她四肢均是如此,行止的呼吸停滯瞭許久,臉色微微有些泛白:“你到底……是怎麼在照顧自己的……”

他垂下頭,看著沈璃的手,有些不敢觸碰,但不碰又如何瞭解她的傷勢。

行止眼瞼微垂,指尖輕觸她癱軟置於地的手掌心,不過輕輕一碰,沈璃的手下意識的痙攣瞭一下,牽動骨骼,玄鐵與她的骨頭不過稍稍摩擦瞭一下,沈璃喉頭發出一聲悶哼,咬緊的牙關與皺起來的眉頭訴說著她的疼痛,行止心頭一緊,掌心凝出白色的寒氣,在沈璃手腕上繞瞭一圈,沈璃臉上的表情立時緩和不少。

她幾乎從不在人前喊疼,這樣的表現若不是她在睡夢中,或許根本不會流露出來吧。

行止心中有氣,真想狠狠教訓沈璃一頓,這個碧蒼王,總是太會逞強。然而,當看見沈璃竟在這樣的疼痛之後繼續熟睡,像是習慣瞭一樣,他霎時什麼氣都提不起來瞭,隻覺心尖一縮,血液將心口的疼痛擠壓到瞭四肢百骸,令他一時有些控制不住手指顫抖的弧度。

這段時間,她定是過得極其難過。因為沒人護得住她,所以便隻好逞強。

“……我會護著你。”他輕聲說著,輕撫沈璃臉頰的手極是輕柔,但聲色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堅定,“日後休管天外天塌,三界具毀,我也定護你無虞……”

他話音方落,忽覺懷中人呼吸微重,她扭瞭扭頭,轉醒過來。

沈璃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耳朵裡也沒有聲音,但觸覺告訴她,她身前有個人,嗅覺嗅到那人身上有極重的海的味道:“我自己可以走。”她冷聲說著,“時至今日,你我已是陌路,下次若戰場相見,沈璃必不會對你手下留情,你今日要麼殺瞭我,要麼便走吧。”

對面的人沒有答話,自然,即便對方答瞭話,她今日也是聽不見的。但身前的人沒有動,沈璃卻能感覺得出來。

冰涼的手指輕輕觸碰她的眼睛,沈璃一皺眉,側頭躲開,而那隻手又不依不饒的捏住瞭她的耳朵,沈璃微怒,欲抬手將他打開,但手臂一動,便是一股鉆心的痛,她臉色更白,咬牙忍過瞭這一波疼痛,方覺那隻手終於放過瞭她,沈璃隱忍道:“墨方,若你心中尚記得往日一絲情分,便走吧。”

沈璃的自尊心極重,此時讓墨方離開,有七分是因為敵我立場,有三分卻是關乎自尊驕傲。

她五感輪流消失,無法行動,連抬手走路都要人扶著,這樣狼狽的碧蒼王,她打心眼裡不想讓別人看見。

對面的人默瞭許久,竟又伸過手來攬住她的後頸,沈璃一驚,還沒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膝彎處便被他另外一隻手攬住,那人一用力,竟將她打橫抱起,手腳處的玄鐵在他行走過程當中在骨頭中摩擦,而沈璃此時卻因這種抱的姿勢而更為心驚。

她與墨方也上過多次戰場,也有受傷的時候,行動不便時,墨方也幫過她,不過或是扶,或是背,甚至扛在肩頭上也有過,但從未試過如此姿態。這樣的姿態……她隻見過軍中某將軍成親時是這樣抱媳婦進洞房的。

是以,她對這個姿勢有些抵觸,被這麼一抱,就像……就像被當成瞭那些小媳婦一樣,令人心感別扭。

沈璃大怒,用盡身體裡最後一點中氣呵斥道:“大膽!放本王下去!”

那人不理,沈璃這才發現有些不對,墨方幾時對她做出過這種事,即便是背叛之後他也來救她,也對她恭恭敬敬,昨日走時還在她跟前叩首行禮,這才一日怎會變得如此放蕩!

沈璃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極不祥的念頭,墨方將她放的地方是海邊,這附近說不定有什麼人類的村莊城鎮,今日這對她又摸又抱的傢夥,莫不是什麼山村漁夫之類的人類糙漢吧!

鼻尖嗅到此人身上有濃重的海腥味,沈璃越發堅定瞭自己的想法,然後臉色更加難看起來,他如今把自己這麼打橫抱著,難道是打算效同那個將軍抱媳婦一樣,將她抱去做什麼不該做的事吧!

沈璃越想越心焦,當下拼盡全力,一抬手肘,狠狠一下打在漁夫的咽喉處。

漁夫腳步一頓,沈璃掙紮著要從他的懷裡逃跑,然而還沒等她逃離,四肢的疼痛便讓她渾身痙攣,她忍得住,但身體早已經超過負荷瞭。她不停的發抖,忽覺自己被人換瞭一個姿勢。那人好似找瞭個地方坐下,讓她坐在他懷裡,然後一手抱著她的腰,一手輕輕拍著她的背。

像是憐惜的輕撫,又像是在告訴她,沒事,我不會傷害你,我會保護你。

可漁夫指尖傳來的顫抖……卻讓她覺得,這個漁夫自己也在忍耐著巨大的疼痛。

沈璃已經連著三天沒有恢復視覺瞭,先前在牢裡便罷瞭,左右也不過是被鎖著,看不看得見,聽不聽得著也沒什麼要緊,但現在她卻是在外界,一個陌生的地方,她急需瞭解周圍的環境,這是哪兒,安不安全,離魔界多遠,離她逃出來的地方又有多遠?

最重要的是,她想知道,救她的人,到底是誰……

她現在沒有法力,探不出對方的深淺,隻能通過偶爾通暢的五官瞭解一些零散而淺薄的信息,比如對方是個男人,應該是個漁夫,他不愛說話,這三天裡,便是聽覺恢復的時候,也沒聽他說過什麼話。就她目前感覺來看,此人應當無害,但對於尚未‘見過面’的人,沈璃心裡還是存瞭三分戒備,而且,最讓沈璃不解的是——他為什麼要救她?

不圖財也不為色,沒有計較的付出,在現在的沈璃看來才是最令人心疑的地方。

外面有腳步聲傳來,沈璃睜開眼,眼前仍舊一片漆黑,手腳上的玄鐵讓她動彈不得,此時她便是個廢人,隻能躺在床上由人伺候,這個事情讓她感覺極為頹敗,甚至心想,待她走時,定要將這漁夫殺瞭,絕不讓此事再有別人知曉。

有細微的聲響傳來,這個人動作很輕,倒不像那些粗魯的山野莽夫,沈璃嗅到食物的味道,應該是要吃飯瞭:“也不知中午還是晚上……”她無意識的嘀咕,本來沒打算讓人回答,但那邊的鼓搗東西的聲音卻是一頓,一個稍顯沙啞的男聲道:“午時。”

這個聲音陌生得緊,沈璃愣瞭一瞬,恰逢今日能說能聽,便繼續問道:“這是哪兒?”

“海邊。”他一頓,又補瞭幾個字,“東海邊上。”

墨方竟是把她送到瞭東海邊上,他難不成在指望有誰還能將她撿回去麼……魔族的行事作風墨方和她都清楚,一旦確認瞭的事便不會再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她失蹤已這般久,魔君定是認為她死瞭,哪還會派人來尋她,至於天界……約莫沒人會來尋她吧。沈璃不由自主的想到行止。

雖說她遇見行止之後,好似每次戰鬥都會受傷,但每次行止也都恰恰救瞭她的命,而這次……

一勺米羹放在沈璃嘴邊,其味清香,沈璃頓覺腹中餓極,覺著,這羹雖沒行止的手藝好,但一個凡人能做成這樣也相當不錯瞭。她動瞭動手指,道:“我自己來。”可她肩頭一動,剛要起身,身體便已痙攣,四肢像石頭一樣將她拉拽回石板床,令她動彈不得。她今天感覺不到痛,隻有一股無力和頹敗的感覺從心底升起。

碧蒼王沈璃……何時有過這般狼狽。

一聲輕嘆,漁夫將米羹喂進瞭她嘴裡,別的什麼話也沒說。

沈璃靜靜喝完漁夫喂來的米羹,一碗罷,對方道:“還吃麼?”

沈璃默瞭許久,答非所問道:“這四根玄鐵,是內外契合而成,由外面的玄鐵將裡面的鐵芯包裹住,當時他們是先以內部鐵芯穿過骨肉,而後再將外部玄鐵旋合而上,將兩者扭緊,一頭一根鐵鏈,方可致我無法掙脫。”她語氣淡漠,聲調幾乎沒有起伏,說得就像被穿骨而過的人不是自己一樣,“這幾日外逃顛簸,旋扭已有所松動,我欲求你幫我將這四個玄鐵擰開,其間或許場面有些難看,但若事成,本王願承你一願,以為報答。”

對方半天也沒有應聲,沈璃在黑暗中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也不知對方要如何回答,便覺時間等得更久。

“好。”他短短應瞭一個字,卻像是下瞭比她更大的決心一樣。

“如是,趁著我今日察覺不到疼痛,你便幫我擰瞭吧。”

漁夫將別的東西收拾瞭一番,先在沈璃床邊放瞭一盆熱水,而後才將手放到她手腕之上。沈璃笑道:“沒想到你做事倒是細致,你可有修道的念頭?若想成仙,待我傷好,還是可以給你尋點門路。”

對方一聲輕笑:“我卻認為,仙道卻不如如今自在。”

沈璃似有所感:“仙人們是極自在,那天界最不自在的……怕僅僅是那一人……”

放在沈璃手腕上的指尖微微一顫,那人沒再說話,握住沈璃手腕兩頭的突出的玄鐵試著擰瞭擰,那旋扭果然有所松動,若再使點力,便是凡人也應當輕松擰開。

漁夫鼓搗的這兩下已讓沈璃額上滲出瞭薄汗,她閉上眼,調整氣息:“盡快。”她不會痛,但身體卻有個極限。

對方用瞭勁兒,擰松瞭玄鐵與其中鐵芯,沈璃已青白手腕間微微滲出幾滴血,像血液都快幹涸瞭一樣,若再晚點時間取這東西,她的手腳怕是再也無法用瞭吧。

一個手腕上的玄鐵抽出,重重的砸在地上,玄鐵似極熱,落在地上隻聽“哧”的一聲輕響,白氣升騰,而後又迅速涼瞭下來。那人卻似毫無感覺一般,繼續空手擰開沈璃另一隻手腕上的玄鐵。

然而沈璃此時渾身痙攣,哪還有時間註意這些細節。

她隻覺身體裡的血液在極快的流動,心跳快得仿似要炸掉,肺部的呼吸極為困難,大腦也漸漸混沌,在本就漆黑的世界裡,添瞭許多亂七八糟的畫面。

她好似看見極小的時候魔君教她槍法與術法,而在他們旁邊有一隻眼陰森森的將她們看著,沈璃莫名的心慌,她退瞭兩步,竟起瞭轉身就跑的沖動,然而她一轉頭,卻見墨方卻已站在她的身後,目光冷冷的看著她,在墨方的背後,那隻獨眼陰魂不散的飄在那兒,與墨方一同冷冷的看著她。然而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墨方的眼神漸漸變得與初始有些不同,但那隻眼中透出來的光卻越來越冷。

沈璃心頭一緊,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跑去,前方的路像是沒有盡頭,隻是無盡的黑暗,在她身後,一道詭譎的笑聲不斷傳來,像是要將她逼入絕境一般。沈璃跑得都快喘不過氣來瞭,她索性站住腳步,手一揮,欲抓住銀槍與來人一戰,但隻聽“咯當”兩聲,兩截斷槍落在身前,沈璃一愣,身後的笑聲越發逼近,沈璃一咬牙,回過頭,待要看看到底是何方妖孽。

但笑聲驟停,周圍氣息一靜,仿似一瞬間,什麼東西也沒有瞭一樣,但是她跟前卻有一道細縫,裡面有風輕輕的吹出。

沈璃慢慢向上仰頭一望,卻發現,這裡竟是墟天淵的大門,與她那天晚上,獨自尋去墟天淵時看見的一樣,沒有瘴氣滲出,隻有一條細縫。

忽然之間,縫隙之中那隻獨眼猛的飄瞭過來,目光森冷的盯著沈璃。駭得沈璃倒抽一口冷氣。

“吾必弒神……”

他陰森森的開口:“吾必弒神!吾必弒神!”其聲越來越大,震得沈璃心神難寧:“閉嘴。”她難受的擠出兩個字,卻見有黑色的瘴氣從墟天淵的大門縫隙中流露出來,沈璃被瘴氣迫得向後一退,那聲音越發大瞭起來,沈璃大喝:“閉嘴!”她雙眼一紅,周身升騰出赤紅烈焰,仿似要將所有的一切都盡數燃盡。

“沈璃。”一聲微帶清冷的輕喚從另一方傳來,她赤紅著雙目往旁邊看去,還是那個葡萄藤架下的小院,青衣白裳的男子躺在竹制搖椅上對她伸出瞭手,“來,曬曬太陽。”他說得那麼輕描淡寫,就像沒看到她這邊的混亂一樣。

沈璃愣愣的望著他,然後側頭看瞭看自己周身的烈火,她搖瞭搖頭:“我不過去,我會害瞭你。”

那邊的人臉上笑容未減,但果然收回瞭手。

沈璃靜靜垂下頭。

赤焰灼身之中,她忽覺一絲涼爽之意覆上周身,她呆怔著抬頭,那人卻已換瞭一身白裳走到她跟前,然後笑著將她摟進懷裡,他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像安慰孩子一樣安慰她:“我很厲害,沒事。”

沈璃眼中的赤紅慢慢褪去,她知道自己應該離開這個懷抱,她的責任和他的責任都逼迫著兩人應該漸行漸遠,但是……願上天仁慈,原諒她這一刻的無法掙脫和不管不顧。

就讓她……做完這一場夢。

她放松身體,任由行止抱著,在這一片空無的漆黑當中,仿似要融進他的身體……

睜開眼,陽光有些刺眼,沈璃看見一人坐在桌旁的椅子上,他隻手撐著腦袋正沉沉的睡著,寬大的白袍拖曳一地,青玉簪松松的挽著幾縷青絲,披散下來的發絲遮瞭一半的臉頰,逆光之中,他美得不像話。

有哪個……漁夫……能長得如此慘絕人寰的好看……

沈璃心緒一動,一時竟不知自己該做什麼表情,而長久的呆怔之後,她竟默不作聲的咧嘴笑瞭出來:

行止啊行止,我還真的又被你撿到瞭啊,上天當真不仁,竟許咱倆如此孽緣!

四肢的玄鐵已被盡數取出,傷後裹著白色的佈條,不是人間的佈料,看樣子,這佈料當是從他身上撕下來的。四肢傷口皆有涼涼的感覺,是已經被他治療過瞭。

沈璃轉過頭,閉上眼,不再看行止,她怎麼會不知道行止在想什麼,他篤定,若是沈璃知道照顧她的人是自己以後,必定會立即要求離開。就像那天打開他的手那般決絕。

他們都那麼清楚對方身上的責任,也都能猜到對方會做怎樣的選擇。

但是……

行止未曾想過,碧蒼王沈璃,並非無心之人,她……也會軟弱,也會想要沉溺於溫暖。

沈璃不睜眼,全當自己現在沒看到這樣的行止,全當自己方才的夢還在繼續,全當上天仁慈,原諒瞭她這一刻的放下責任,不管不顧。

能不能,在傷好之前,讓碧蒼王不再是碧蒼王,她願隻做一個沈璃,被一個聲音沙啞沉默寡言的漁夫從沙灘上撿回瞭傢,然後平平靜靜的過一段凡間日子。

沈璃聽著行止緩慢的踏著腳步去屋外燒水,估摸著他水快燒好時,沈璃忽而自言自語道:“今日倒是能視物瞭,不想你一個漁夫,傢倒是佈置得挺好。”

白色衣擺在門的一側一閃而過,那人影倏地往側邊躲去,沈璃聽到一陣丁零當啷的雜亂聲響,想是外面的人慌亂之中,打翻瞭盆又灑完瞭水,場面當是窘迫得緊。

沈璃等瞭好一會兒,外面也沒個聲響,但她卻能想象到行止那副皺著眉頭,搖頭苦笑的模樣。

真是令人……倍感舒暢。

沈璃側頭向裡,彎瞭嘴角,還沒偷樂夠,便有腳步踏瞭進來,她轉過頭來,看見的卻是一身粗佈麻衣的黝黑青年,當真像是常年在海邊勞作的漁民一樣,沈璃眨瞭眨眼,聽他用這幾日她聽慣瞭的沙啞聲音道:“姑娘眼睛好瞭?”

沈璃上下將他細細打量瞭一遍:“我這五感,時好時壞,今日味覺嗅覺觸覺都壞瞭,但卻能說能聽能看,算是幸運的一日。”

青年眉頭微皺:“為何會如此?”

“具體緣由我也不大清楚。左右現在也無法,便先如此將就著吧。”沈璃盯著他的眼睛,道,“多謝公子將我四肢玄鐵取出,實在勞煩你瞭,沈璃本不該繼續叨擾,但我現今仍舊動彈不得,恐怕還得托你照料幾日。”

他輕描淡寫的“嗯”瞭一聲,隨即坐下來,拿瞭個茶杯準備喝茶,但仿似恍覺如今自己不該應得如此理所當然,他拿著茶杯的手一頓,琢磨瞭一會兒,清咳一聲道:“我每日要出海勞作,姑娘傷勢重,前幾日為照顧姑娘,我已耽擱瞭不少時間,這後幾日可不能再耽擱瞭。”

沈璃微微動瞭動嘴角:“我給你一筆花銷便是。”

“並非錢財的問題,而是逝水光陰,你耽擱的,可是在下的生命啊。”沈璃喉頭一噎,心想自己就不該應承他的話,哪想她現在已用沉默相對,行止還是厚顏無恥道,“不如這樣,先前姑娘應承瞭在下一個願望,然而萬事總要成雙成對的才好,你不如再應我一個願望如何?”

“你要什麼?”

“在下現在便是說瞭,姑娘也怕是做不到,便先留著吧。如此我也可以盡心幫你養傷。”

沈璃側頭看瞭他許久:“公子原是如此話多之人。”

“玄鐵未取之前,姑娘便像個多說半句話便能氣絕而死的人,我自是不敢多言。而如今……”他一頓,終是喝到瞭手中的茶,茶杯的杯沿掩蓋瞭他唇邊的弧度,“這不是為瞭誆姑娘答應我許願麼。”

便是沈璃不答應,他也不會將她扔出去,沈璃心裡清明極瞭,但她卻還是望著他的側臉應道:“好,我承你雙願。隻要沈璃力所能及,便定助你達成。”

他放下茶杯,唇邊的弧度還是如往常一般,但隻笑瞭一瞬,他稍稍轉過頭,背著沈璃的方向,抿瞭抿唇,改掉唇邊的笑,道:“我煮瞭魚羹,姑娘可要嘗嘗?”

沈璃點頭,雖然,對今天的她來說,吃魚羹與喝白水都一樣沒有感覺……

在這小屋裡住瞭些時日,沈璃的四肢傷得太重,好得比往常慢許多,她五感也還是那樣沒有恢復,她告訴自己不要急,但每每吃飯都要人喂的時候,她便恨極瞭苻生,更重要的是……

“我要如廁……”沈璃聲音硬邦邦的說出這話。

其實這事他們已經幹瞭很多次瞭,隻是之前不知道行止是行止,沈璃隻當是個普通漁民,回頭傷好,殺瞭他便是,但現在知道是行止,其一,她傷好瞭也殺不瞭他。其二……她……好歹也還是會害羞的……

其三,行止,他是神君啊,是該讓人供起來的人,他本不該為任何人做這種事……

在沈璃的思緒還在復雜爭鬥的時候,行止卻習以為常的將放在墻角的夜壺拿出,他特地為沈璃改瞭改,方便她現在的身體,讓她可以坐在上面。行止探手進沈璃的被子裡,將她的腰帶松瞭,然後把褲子往下拉瞭拉,沈璃的衣擺長,他先在被子裡把她的衣擺理瞭理,然後才將她從被子裡打橫抱出,放在也夜壺上,讓她坐好,最後面不改色的出瞭門。

沈璃坐著調整瞭許久瞭情緒,然後才放松瞭自己。但最後清理一事,她便是打死也不會讓行止來做的。拼著裂開傷口的疼痛,她自行清理好瞭,然後耷拉這腦袋喊道:“好瞭。”行止便又從屋外進來,再將剛才的事反著做瞭一遍。

他給沈璃蓋上被子的時候,看見她手腕上有血漬滲出,他眉頭微不可見的一皺,嘴角動瞭動,但最後卻什麼也沒說。

每次這事之後,沈璃總要別扭一段時間。行止將她安置好瞭之後將空間留給她,自己則去瞭院子裡,其實他沒什麼事要做,隻是看著房間裡發呆。

又過瞭些時日,沈璃勉強能下地走路瞭,她心頭難免有些急功近利的想讓自己能跑起來,隻是她現在走兩步還是會摔倒,碰見沒有觸覺的時候倒還好,也不痛,爬起來繼續走就是,但觸覺一旦恢復,她若是摔在地上,摔的地方不同,四肢關節可是鉆骨的痛,饒是她再能忍,也要抖著牙在地上緩個好半天。

而她每次在屋子裡練習走路的時候,挑的皆是行止不在的時候。她已經夠狼狽瞭,不能在別人面前,尤其是行止面前更狼狽下去……

行止不在的時間越來越長,早上吃瞭早飯便不見人影,沈璃也日日不停的練習著四肢,但筋骨的恢復速度哪是她強迫得來的。

這日沈璃視覺沒有恢復,她摸著桌子走,待走得累瞭,想倒點水喝,摸到瞭桌上的茶壺但卻發現,自己的手指並不受自己的控制,她用盡全力想握緊壺柄,但卻始終使不上力。

比恢復走與跑更難的是恢復手指的靈活度,那些細小的筋骨恢復不全,拿一個茶杯,握一雙筷子,比走路跑步更加困難百倍。

沈璃此時有些陷入瞭執著,她拼命的想握住壺柄,但卻一直無法成功,若是如此……若是如此,她以後還如何握得住槍,如何護得住族人,手臂一碰,將旁邊的茶杯碰到在地,碎裂的聲音如此刺耳。

門外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沈璃心中有怒,一拂手,盡數將桌子上的東西皆拂瞭出去:“滾!”

門打開的一瞬,茶杯摔在門框上,碎裂的瓷片擦過來人的眉骨,血液立時淌瞭出來。

而行止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兩步邁上前來,一把攬住快要摔倒的沈璃,將她扶到床邊坐好,埋頭的一瞬,眉間的血落瞭兩滴在沈璃的手背上,看不見的時候,她的觸覺總是比往常更靈敏一些。待他轉身要去清掃屋裡別的碎片時,沈璃卻一把拽住瞭他的手。

行止回頭看她,沈璃嘴角動瞭動,卻一直沒說出話來。但拽著他手的手隻越來越緊,一絲也不肯放開。行止索性在她面前蹲下,微微仰頭看她:“怎麼瞭?”

沈璃默瞭許久,扭過頭,微微耷拉瞭腦袋:“傷……傷到你瞭……抱歉。”

知道今天的沈璃看不見,他在她跟前輕輕笑開:“沒事。”

饒是他如此應瞭,沈璃也沒放手:“身體原因……我最近有些急躁。”

“嗯。”

兩人之間沉默下來,不知多久後,沈璃松瞭一隻手,摸到行止的臉,伸出食指在他臉頰上戳瞭戳:“傷的這裡?”

行止任由她的手指在自己臉上胡來,也不給她指個地方,隻笑瞇瞇的回答:“不是。”

“這裡?”

“不對。”

“這裡?”

“也不對。”

察覺到他好似在玩自己,沈璃微微一怒,狠狠一戳:“這裡!”指尖濕潤的感覺傳來,但聽行止一聲悶哼。沈璃收回瞭手:“抱歉……插到你眼睛瞭……”

行止一聲嘆息,握住瞭她的手,放在眉骨上:“是這裡。”

血好像流瞭不少……沈璃問:“痛嗎?”

行止默瞭一會兒,點頭:“痛。”像被快刀割過一樣,涼颼颼的痛之後又是火辣辣的痛。一如心裡的感覺。

沈璃沉默下來:“我盡量……控制自己的脾氣。”

“不用控制。”行止輕聲道,“在這裡,不用控制。”他想讓她能肆意妄為。

發瞭通脾氣之後,沈璃冷靜下來想想,強求無用,她每天還是堅持練習,但卻不再那般急功近利瞭,如此練下來,身體倒還恢復得快一些,而她的五感時好時壞,在沒有觸覺的時候,她便著重於視覺聽覺,沒有聽覺的時候她的嗅覺便被鍛煉得更加敏銳,不久下來,五感倒出人意料的均有提高,這對沈璃來說,倒是塞翁失馬瞭。

終是有一天,沈璃不用扶著椅子桌子,自己也能穩穩當當的走路的時候,她突然想去外面看看,在毫無預計的情況下,她推開門,一步跨瞭出去。

便是這一步,讓她看見瞭站在院子裡的行止,他什麼也沒做,以一個海邊青年的模樣站在陽光裡,靜靜的與她打瞭個照面。

他從來沒有離開過。

一直用他的方式無聲的陪著她。

“我餓瞭。”沈璃如是說。

“我煮瞭魚湯。”

很普通的對話,卻讓人心窩子也暖瞭。

自那以後,沈璃生活全能自理瞭,行止便當真離開瞭院子,他早上早早的做瞭早飯放在桌上讓沈璃起來吃,自己便收拾收拾當真與附近漁民一同出海打漁去瞭,中午的時候又獨自折返回來,提著早上打的魚,架柴燒火,給沈璃煮上午飯。

在沈璃嗅覺恢復的時候,總能嗅到他身上有海的腥味,隻是與初始那種味道不同,那時他身上盡是海風的味道,不摻雜半點魚腥,就像是他在海上閑著吹瞭幾月的風一樣,而現在身上什麼味都有,咸味,魚腥味,血腥味……

他是很認真的在做一個漁民……

就像他投胎成凡人一樣,雖然帶著天界的記憶,但他也隻專註著做那一世凡人該做的事。

如此隨遇而安的心態,著實讓沈璃佩服。

沈璃近來閑得無聊,早上待行止走後,她在院子裡轉瞭兩圈,覺得實在沒意思,索性邁出瞭院門,想去看看附近漁民素日到底是怎麼勞作的,她現在還走不快,所以當她走到最近的一個漁村時,早上出去打漁的人已經回來一撥瞭,他們各自將船裡的魚往外面卸,唯獨行止站在自己的船上,看著一船的東西,似有些頭疼的揉著眉心。

沈璃微有些好奇,她走上木棧橋,走到行止停放船位的地方:“沒打到魚麼?”話音未落,沈璃一眼便瞅到瞭他船上的東西,一船的珍珠蚌和奇珍異寶,但沒一個玩意兒是能吃的。

沈璃如今法力尚未恢復,所以察覺不出行止身上的神明氣息,但龍王可不是什麼笨東西,知道神君在自己海面上撒瞭網,豈會放過這個送禮的好機會,想必是行止網住瞭魚也被龍王拽瞭出去,換瞭這麼一堆東西上來,沈璃忍不住“噗”的一聲笑瞭出來。

行止本還有些不快,但見沈璃笑瞭便也彎瞭眉眼:“你怎麼來瞭?”

“我想看看魚是怎麼打的。”沈璃指著他沒有一條魚的船,道,“不過看來你今天沒有打漁啊。”

行止點頭:“沒錯,我今日故意網的這些東西。”

這人說謊還真是連一個嗝也不用打。沈璃在棧橋上坐下:“我看看,這麼多寶貝,拿幾個去賣錢唄。”

行止搖瞭搖頭,隻撿瞭幾個珍珠蚌:“太多瞭拿來也無用,下午我便扔回海裡去。”

“可別!”沈璃喚住他,“我先選幾個!”她忙著往漁船裡跳,行止來扶她,適時身後來來回回的漁民走得急,有人沒註意撞瞭沈璃一下,沈璃便直直撲瞭下去,一頭栽進行止懷裡,被抱瞭個結實,胸膛貼著胸膛,幾乎能感受到對方的心跳。

這個擁抱,一如那個夢裡溫暖而令人感到無比安全。

太過真實的擁抱,太瘋狂的心跳,沈璃被自己的心跳震得惶然回神,她用力推開行止,自己卻險些被身後的漁網絆倒,行止探手將她抓住,語帶幾分嘆息:“如此莽撞,若掉進水裡,又得仰仗誰去救?”

話一出口,行止自己先愣瞭一愣,他扭過頭,不自然的咳嗽瞭兩聲,沈璃卻似沒聽見他的話一樣,隻垂頭看著船裡的珍寶道:“我不客氣瞭,自己選咯。”

行止微有些驚異的看著沈璃的側臉,繼而柔和瞭目光:“嗯,若是看得中,便都給你吧,不還回去瞭。”

沈璃翻找蚌殼的手一頓,她雖在天界呆的時間不久,但也知道行止是個素來不收禮的人,這龍王送來的東西撿一兩個是意思意思,給龍王一個面子,但若全收瞭,那意味便不大一樣瞭。

沈璃沒有應他,隻埋頭找瞭一會兒,一船珠光寶氣中,就隻有一塊似玉非玉的白色圓石頭看起來稍微質樸一些,沈璃撿瞭它,道:“看來看去就這石頭對我眼,我就要它瞭,別的都隨你吧。”

行止點瞭點頭:“我先拿珠子換幾條魚,咱們便回傢吃飯吧。”

兩人剛爬上瞭木棧橋,行止正拿著珠子找人換魚,可剛與一個老實的漁夫說瞭兩句,旁邊便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這位小哥又撈的是蚌殼啊。”他走上前來,惡狠狠的瞪瞭老實漁夫一眼,漁夫手裡的魚都要遞給行止瞭,被他如此一瞪,漁夫手一縮,那人卻徑直推瞭漁夫一把,嫌棄道,“去去去,不長眼的東西擋老子的路。”

漁夫忙拿瞭魚,抱歉瞭看瞭行止一眼,然後趕緊離開。

行止的目光這才慢悠悠的落在那人身上,他不動聲色的笑著,又見他提瞭提褲腰帶,道:“你怕是不認識我,我是村長王傢的長子王寶,我見小哥日日都拿蚌殼換魚,想來你是不喜歡蚌殼吧,正巧,我那兒有不少魚,你與我換便是。這些蚌殼,啊,還有你船上的那些,都給我吧。”

“不換。”行止淡淡道,“我要扔掉。”

他說的確實是實話,但是聽在王寶耳裡卻生出瞭另外一個意思,他聲調微揚:“大膽!我是村長長子!你為何將那些寶物扔掉也不肯給我!你對我有意見?你對我有意見便是對村長有意見!小心我讓你吃不瞭兜著走!”

沈璃在行止身後微微瞇起瞭眼。她見不得仗勢欺人的傢夥,剛想出聲訓斥,行止將她手一拽,似沒看見眼前囂張跋扈的人一樣,拉著沈璃便要走。

王寶大怒,一竄身攔到行止面前:“站住!沒聽見大爺和你說話呢!”他話音一落,目光恰好落在行止身後的沈璃身上,沈璃今日著的是行止給她拿來的棉麻白衣,因著有傷,一身煞氣斂瞭不少,面容憔悴,倒顯得幾分柔弱,那人登時眸光一亮,上上下下將沈璃打量瞭一番:“你這不知禮數的東西討的媳婦倒是不錯啊。”

沈璃一聲冷笑,若她沒有受傷,這出言不遜的傢夥怕是已經被她踩在腳下。

“你眼光不錯。”行止聲音淡淡的,比往常多瞭幾分寒意,沈璃有所察覺,在她看來,行止本是個從不將內心真正情緒流露出來的神,便是偶有流露,也是他選擇性的讓人知道他的情緒。但此刻,沈璃卻敏銳的察覺到,行止的情緒並不是他理智選擇之後所出現的表露,“你該感謝你有這麼一雙眼睛。”

話音未落,行止一拳揍在王寶臉上,徑直將他打暈在地上,連掙紮也沒有,閉著眼便暈瞭過去,他臉上被行止揍過的地方腫瞭老高。行止眼也沒斜一下,一腳踩上他的臉,面不改色的踏瞭過去。

沈璃愣愣的看著行止。這樣怔然的註視一直到行止面無表情的牽著沈璃回瞭院子,他才終是開口道:“我可是也被打腫瞭臉?你怎麼一直如此看我?”

沈璃這才眨瞭眨眼,愣道:“不,我隻是……沒想到你會用這麼直接的方式。”

行止他……不應該是在背後使陰招的那種人麼……

行止一頓,眼底劃過幾許復雜的情緒,隱忍瞭一會兒,轉頭看沈璃:“他輕薄你。”

沈璃微怔,愣愣道:“呃……算是……”

“換做你,你會怎麼處理?”

“揍暈瞭事……”

“如此,我隻是選擇瞭你會選擇的方式。”他轉過頭去,清咳一聲,似有些不被領情的委屈,他小聲嘀咕道,“我本以為這樣你會更高興一點。”

沈璃看著他的背影微微有些愣神,待反應過他話裡的意思,沈璃臉頰驀地泛紅……他是在……討好她的意思麼……

“高、高興。”她道,“其實,是高興的。”她默默垂下眼瞼,看著地面,軟瞭素來堅定冷硬的目光,她心裡的情緒像是海浪,一波湧上又一波褪去,濕瞭所有情緒,但沈璃也知道,行止或許隻有披上這層外衣,才能如此對她好吧。他想讓她肆無忌憚,又何嘗,不是讓他自在一段時日呢……

入瞭夜,沈璃還未睡,耳朵忽然動瞭動,她這幾日聽力敏銳瞭許多,聽聲辯位比先前更加精確一點,她聽見有人進瞭院子。約莫有四個人,但這虛浮的腳步聲一聽便知道來者連武功都沒練過,沈璃躺在床上繼續睡。

行止的院子,在晚上的時候怎麼可能沒有防備……

果然,那四人還沒走進主廳,忽聞兩聲悶哼,仿似是有兩人已經倒下,另外兩人一慌,氣息大亂,分開亂跑,一人沖進瞭行止的房間,沈璃隻得一聲嘆息,另一人則向她這邊沖來。房門被打開,沈璃眼也沒睜,隻嗅到瞭他身上的味道便猜到此人是今日白天遇見的那仗勢欺人的王寶。

他喘著粗氣,仿似被嚇得不輕,但喘瞭一會兒之後,他好似看見瞭床上的沈璃,慢慢靠近,待走到床邊,沈璃聽見他“咕咚”一聲咽瞭口水。沈璃心下覺得惡心,睜開瞭眼,目光寒似冷冰,映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殺氣逼人。

王寶被她的眼神駭得往後一退,待反應過來,立即道:“美人別叫美人別叫!”他見沈璃果然沒有開口,心裡稍安,又道,你們竟是分房睡麼。”他做瞭悟狀,“我、我是村長長子,比你那隻會打漁的夫君不知強瞭多少倍,不如美人你今日便跟瞭我吧。”

“你怎能與他相提並論。”沈璃開口坐起身來,聲音輕細,“那豈止是雲泥之別。”

王寶一愣,呆呆的看著沈璃,聽她冷聲道:“本王活瞭千年,倒是頭一次這麼被人調戲,這體驗倒是難得,隻可惜你委實太磕磣瞭一點,讓本王想憐惜的心都沒有瞭。”

“什麼千年?”王寶呆怔。

沈璃懶得再多言,徑直站起身來揮手便是一巴掌,她如今傷勢未完全恢復,這一掌便吝惜這力氣,但對王寶來說已是承受不住,早上挨瞭行止那一拳,臉上腫未消,沈璃這一掌徑直將他打得左右對稱。王寶一聲哀嚎,往後一退,沈璃哪會這麼容易放過他,伸手便將他拽住,卻一個不留神抓瞭他的褲腰帶,王寶被拉著一轉瞭兩圈,褲腰帶交付到沈璃手上,他褲子往下一掉,兩條腿便露瞭出來。

沈璃本不欲如此,但聽王寶一聲驚呼:“美人怎如此性急!”沈璃嘴角一抽,忽覺眼前一黑,一張微涼的手掌覆在她的眼上。背後男子一聲嘆息:“臟東西,別看。”

沈璃松懈瞭渾身力道,放任自己倚在背後那人懷裡。待到他放下瞭手,屋裡門大大開著,訴說著去人的倉惶,沈璃回頭看瞭行止一眼:“這種情況,我可以應付,不需要別人插手。”

行止笑瞭笑:“我知道,不過你可以暫時選擇不能應付。”

因為,他會幫她。

沈璃垂下頭,沒有說話。其實……她的身體已經那麼去選擇瞭。

第二日,行止如往常一般早早起瞭出去捕魚,沈璃在被窩裡睡到自然醒,但睜開眼的一瞬,她察覺到有點不對勁,她看不見東西,不見聲音,也觸碰不到任何事物,鼻尖沒有嗅覺,她想張嘴說話,但喉嚨卻收得極緊,她知道自己現在定然也是說不出話的。味覺她更是無法驗證現在還存不存在。

她像落進瞭一個虛無的空間裡,裡面什麼也沒有,或許她現在被人殺瞭……她也不知道吧。

沈璃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任由自己在一片黑暗之中沉浮。她沒有慌亂,隻想著過瞭這一天應該就好瞭,可是這一天到底有多長,現在是什麼時辰,她不知道,行止有沒有回來,看見她這樣會有什麼反應她不知道。

天地間仿似隻有她一人,在虛無裡徘徊,像是永遠也走不出去。

她開始心生畏懼,若是她好不瞭瞭該怎麼辦?若是從此以後她就這樣瞭該怎麼辦?她還有許多事未做,還有許多話未說,還有那麼多的不甘……她怎能在這裡消耗餘生。

沈璃想逃開這個地方,她讓自己不停的奔跑,可在無盡的黑暗中,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跑,她看不見方向,看不見道路,甚至看不見自己,不知生死……

時間仿似過得極快又極慢,她不知在黑暗裡呆瞭多久,耳邊忽然能輕細的聽到一些聲響瞭,有人在喚她:“沈璃,別怕,我在這裡,別怕。”那人如此用力的壓抑他的情緒,但沈璃聽出瞭他話語中的心疼,那麼多的心疼,仿似要淹沒她一樣。

鼻尖嗅到外界的味道,他身上的海腥味,還有一絲極淡的幽香,是行止特有的味道,屬於神明的味道,那麼讓人心安……

四肢漸漸恢復瞭感覺,她知道自己被抱進一個懷抱裡,抱得那麼緊,像是在保護她,又像是在依賴她。她用力的抬起手臂,回抱住他,輕撫他的後背。

“你一直都在嗎?”她聽見自己聲音沙啞至極,疲憊得仿似說不出下一句話。

擁抱更緊,讓沈璃感覺骨骼都被勒得疼痛,但便是這樣的疼痛,讓她心裡奇異的升騰出溫暖極瞭的感覺:“我一直都在。”他在她耳邊立誓一般說道,“我會一直都在。”

沈璃笑瞭笑:“那下次,我就不會那麼害怕瞭。”

行止喉頭一哽,一時再說不出別的話語。

從那以後,行止出門之前都要將沈璃喚醒一遍,確認她今天是不是能感知到外界事物。初始兩日沈璃還比較配合,沒過幾天,沈璃便不耐煩瞭,待行止喚她的時候,她隻將被子一捂:“看得見聽得見,就是觸覺沒瞭,沒問題,走吧走吧。”

行止伸出的手便停在空中,聽見沈璃均勻的呼吸聲,他哭笑不得的望著她,看她今日這副模樣,誰還能想到她那日被嚇成那副德行。臉色蒼白,渾身顫抖,手腳冰冷,許是在她無意識當中才會流露出那種情緒吧,行止想,沈璃這女人,若是有半分神智,也絕不會容許自己做出那般脆弱的模樣。

“傢裡沒食材瞭,我便沒做早飯,我現在去集市買些食材,不久便回來,你餓瞭便先拿水把肚子騙著。”

被子裡悶悶的應瞭兩聲。

行止搖瞭搖頭,出瞭門去。

然而行止沒走多久,沈璃便醒瞭,掀瞭被子躺在床上愣愣的發呆,她覺得,如今對行止投入的感情實在太多瞭一點,多得幾乎都不受她控制瞭,她現在想的是,等過完瞭這段時間便將所有情緒都收回,但是……真的能收回嗎?

從未對人許以如此多的依賴,沈璃有一種引火燒身的危險感……

她一聲嘆息,再睡不著,索性掀瞭被子,下床洗漱,然而剛走到院子裡想打水,忽聞幾聲輕細的動靜,沈璃目光一凝,知曉今日來人絕非像前幾日那個幾個痞子一般無用。她沉瞭眉目,微微側過頭:“來者何人?”

“簌簌”幾道聲響落定,院子裡分開站瞭五名黑衣人:“王爺可讓我們好找。”

沈璃轉過身去,目光森冷,盯著說話的那人,將他看得打瞭一個寒戰,那人立即沖旁邊的人使瞭個眼色,周圍幾人接咽瞭口唾沫,沈璃先前將苻生燒傷,滅瞭數十名魔人與他們的同伴這事跡大傢也都聽過,她在地牢中的慘狀他們皆是見過的,傷成那樣的人,如今四肢完好的站在他們面前,難免讓人心生驚懼,眾人一時皆不敢上前。

為首的那人一咬牙,道:“怕什麼,苻生大人說她如今必定未恢復法力,不過廢人一個,此時找到瞭卻不抓她,你們都想回去受刑不成!”

最後一句似刺痛瞭眾人心中的恐懼,幾人相對一眼,剛想動手,卻聽沈璃一聲冷笑:“你們主子可有教過,形勢不明,切莫妄動。”

幾人心中本就沒底,被沈璃如此一說,更是一慌,為首那人喝道:“她必定是在唬人,動手!”

左右也是死,那幾人心中一狠,抬手吟口訣,一道白氣自他們指尖溢出,慢慢在他們身前凝聚,待得他們口訣一停,但見那白氣竟凝化為箭,密密麻麻的像沈璃紮來。

躲不過,沈璃知道,她站著未動,卻在電光火石之間,一道屏障驀地在她身前張開,白色的衣袍被撞擊產生的風吹到沈璃臉上。

塵埃落定之後,行止穩穩的擋在沈璃跟前,面色冷淡。

對面幾人愕然:“不可能……他竟然揮手間便擋下瞭止水術……”

“止水術?”行止一笑,“你說的可是此術?”行止一振衣袖,極寒之氣滌蕩而出,卻讓人看不見形狀,待反應過來時,那為首的黑衣人已經被凍成瞭一座冰雕,連氣也沒多吭一聲。

“宵小之輩竟妄圖習神明之術。”行止聲色如常淡漠,聽在耳朵裡卻令人膽寒戰栗:“滾回去告訴苻生,神行止,他日必登門拜訪。”

“行……行止神君……”一人被嚇得腿一軟,往後一踉蹌,徑直摔倒在地,另外三人嚇得膽顫,忙連滾帶爬的跑瞭,摔倒的那人爬起身來也往外面跑,行止卻是一聲低喝:“站住。”

“啊……啊……”那人雙腿打顫,褲底沒一會兒濕瞭一大片,竟是嚇尿瞭……

“將此物搬走。”他指著那冰雕,黑衣人忙不迭的點瞭頭,拼命扛瞭那冰雕,狼狽極瞭的挪走。

沈璃在他背後看得目瞪口呆:“我征戰沙場多年,卻從不知一個名號竟能將對方嚇成這樣。你這稱謂,果然威風啊。”

“威風又如何,先前該起作用的時候,我卻沒來得及,致使你傷得……”行止一句話淡漠中略帶隱恨,他話沒說完,兀自把後半句咽瞭下去。沈璃那本是一句玩笑話,哪想卻勾出行止這麼一句,聽得她微微有些怔神。

她隱約覺得,自她受傷以來,行止似乎與以前有些不大一樣,這樣的話,換做先前,他怕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出口的吧。

沈璃無言,院子裡靜默瞭半晌,行止問道:“我的身份……你先前便已經知道瞭?”

沈璃微微一怔,打啞謎一樣說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知道瞭麼。”

行止靜默。

有些話雙方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擺明瞭說出口卻又是另外一回事瞭。

行止如今再扮不瞭那個平凡的漁夫,而沈璃也不再是那個寄宿在漁夫傢的沈璃,他們一個是天外天的行止神君,一個是魔界的碧蒼王,沈璃背負的是守護魔界的責任,而行止更是關系的三界安危。如今苻生追兵已來,他們也該從那場夢裡醒醒,是時候面對別的事情瞭。

“我現今身體已好得差不多,隻是法力尚未恢復,在人界呆著也不是辦法,還勞煩神君改日將我送回魔界吧。”

行止看也沒看她一口拒絕:“不送。”

如此幹脆利落的回答聽得沈璃一愣:“為何?”

行止像耍起瞭賴皮一般,一邊往屋子裡走,一邊道:“不想送,王爺若本事,自己回去罷。”

沈璃微怒:“我這幅德行你讓我自己怎麼回去!”她現在連魔界入口在哪兒都探查不瞭,更別說騰雲駕霧,穿梭兩界縫隙瞭,“你這是在為難我!”

行止一笑:“王爺看出來瞭。”

沈璃一默,深吸一口氣道:“我想回魔界,第一,如今事態紛亂,且不說魔界外憂內患,天界最近氣氛也是緊湊得很吧,天界魔界正是加強聯系的時候,我這副身子回去雖做不瞭什麼實事,但與拂容君的婚約還在,此時辦瞭婚禮,必定能稍稍緩和一下兩界間的嫌隙,與互相也是件好事。第二,魔界或許有找回我法力,恢復我五感的法子,總好過在這裡幹耗……”

“第一,取消瞭。”行止在桌上倒瞭一杯茶,輕聲道,“碧蒼王與拂容君的婚約取消瞭。”

沈璃愣住:“什……等等!為什麼!”在她拼命想逃婚的時候,他們死活被綁在一起,但當沈璃終於看開瞭,想通瞭,這人竟告訴她她與拂容君的婚禮……取消瞭?

“三界皆知碧蒼王沈璃戰死。”行止淡淡道,“天帝的孫子如何能與一個死人聯姻,所以,你們的婚事取消瞭,這也是得瞭天帝與魔君首肯。”

沈璃呆瞭一瞬,不知為何,第一個念頭卻是:“拂容君那東西必定把嘴都笑爛瞭。”

行止抿瞭口茶,搖瞭搖頭:“不,他先前聽聞墨方死瞭,傷心欲絕,好似絕食瞭兩三天,後又聽聞墨方乃是叛將奸細,他更是神傷,就差哭瞭。”

聽到墨方的名字,沈璃眉目也是一沉,可沒有給她太多細想的時間,行止又道:“第二,恢復法力與五感的法子,我有。且此法就在人界,我本是打算待你身體再好一些再告訴你,不過既然你如此心急,我先與你說瞭也無妨。”

沈璃心頭一喜:“當真?”她對於如今法力全失五感不暢的現狀雖沒抱怨過什麼,但心底卻是極希望它們能盡早恢復,畢竟碧蒼王一身驕傲盡縛與術法武力之上,若沒有它們相伴,沈璃便不大像沈璃瞭。

“由此處向北,過瞭北海,繞過一個冰雪平原自會見到一座大雪之山,有一大妖居與其中,他那兒有許多稀罕物什供人買賣,東西或比天界更多。在那處或許能尋得令你恢復的方法或藥物。”

沈璃眼睛一亮:“如此,或許還可尋到一桿稱手的槍!”

行止一怔,忽然清咳瞭兩聲,仿似想到瞭什麼微微尷尬的事:“這倒不用買,你那斷槍,我已幫你接好瞭。隻是我將它放置與天外天,待你傷好之後,我便帶你去取。”

她的斷槍被行止接好瞭?

這乍一聽沒什麼奇怪,但仔細想想,此事實在奇怪,她是魔界的王爺,照理說,她死後的東西不是應該交由魔界保管麼,為何行止會得到那兩截斷槍,而且還重新接好,放置在天外天?她的槍常年受魔氣熏陶,又殺人無數,煞氣逼人,與行止那一身神氣應該相沖才對。若是行止接好這槍,豈不是大損他的身體?這點暫且不論,便說他接好槍後放在天外天,魔君怎會允許。

外人不清楚,沈璃心裡卻是明白的,對於魔君來說,公事上她是碧蒼王,私底下她是她的弟子,亦像她的女兒,對自己孩子的“遺物”魔君怎可輕易給人。

沈璃眉一皺,狐疑的打量行止。行止扭過頭去:“休息兩日我便帶你北上。”說著他起身便要走。

“喂,等一下。”沈璃喚住他,“你身上……是不是有傷?”

行止回頭笑瞭笑:“我能受什麼傷呢。”

對啊,他是那麼厲害的神明,他怎麼會受傷……

漆黑的房間中,一人靜靜立著,寬大的衣袍幾乎遮住瞭他的臉:“神行止……”他輕聲呢喃,“計劃還未成,他出現得太早瞭。”他側過頭,目光陰冷的看著一旁的黑衣青年,“少主,這便是你想要的結果?”

墨方隻冷冷道:“別的都行,唯獨沈璃不能動。”

苻生嘲諷一笑:“少主這份仁慈,為何不在逃出魔都的時候用上!我可是清清楚楚的記得,有將軍想將你從魔人手裡‘救’出來,是你,用劍在暗中殺瞭他!彼時為何你不有這般仁慈!”

墨方靜靜閉上眼。苻生繼續道:“沈璃不能動。你明知鳳火珠是計劃當中最不可或缺的東西,卻還將她放走!少主啊少主,兒女私情,當真迷瞭你的眼麼?這數百年的付出,便如此葬送在那一個沈璃身上?若主上知曉,必定極是痛心。”

“我會找到替代的方法。”墨方默瞭許久後,道,“你此次欲北上去那金蛇大妖的處,我聽聞他那處有許多奇珍異寶,我自會去尋,若能找到替代鳳火珠之物,你便不可再動沈璃。”

苻生冷笑:“若尋得到,我自是不會再動沈璃。”

墨方頜首,轉身離去。

苻生靜靜坐瞭一會兒,忽有人來報:“大人,在捉來的那一百個人類當中,喂過丹藥後,其中九十五名死瞭,有三名成瞭完全的魔人,還有兩名陷入昏迷。”

“殘次品,殺。”苻生揮瞭揮手,將來人打發走,他想瞭一會兒,又道,“把從行止手裡逃出來的那幾個人也拿去喂丹藥。他們習過法術,若是成瞭,應當更為厲害。”

“是,大人,還有一事,那北海三皇子似已沒有什麼秘密可以吐露瞭。”

苻生點頭:“如此,便將內丹剖取出來,與另外兩物放在一起,好生保管。”

寒風呼嘯,一座巨大的石門嵌在山谷之間,將上山的路全部封死,許多人等在山門前,或閉目養神,或三兩成群,輕聲交談。

“冷嗎?”

“你看呢?”沈璃扒下行止給她披上的狐裘披風,放進行止懷裡,“你且自己披著吧。我覺得這溫度剛好。”

沈璃這話引起瞭旁邊人的側目。來這大雪山做買賣的人,誰不是有點修為在身,有的或是為霸一方的妖怪,有的或是修仙門派的高手,他們身體自是比尋常人強上百倍,但此處寒冷與別處並不相同,風雪中似帶瞭幾分法力,紮人骨髓,便是法障也擋不住,在此處不用外物避寒,確實也太招眼瞭些。

行止拿著狐裘,不客氣的自己披上,沈璃卻等得有些不耐煩瞭,望著前面巨大的石門問道:“不是說天黑便會開門麼?這太陽早就落山不知多久瞭,怎麼還不放人進去?”

行止看瞭看天色:“大概是主人……忘瞭吧。”

他話音剛落,火光在山門上自動點亮,山門“吱呀”一響,向裡打開,內裡階梯步步向上,道路兩旁的火把皆是自己點亮,人群慢慢往裡面走去。長長的山道一眼望不到頭,沈璃一挑眉:“這雪山金蛇妖是什麼來頭,架子端得這麼高。我先前怎麼沒聽說過?”

行止一笑:“那便隻能說明你不喜寶物買賣。”行止道,“此妖活的歲數或許比我更長一些,你跟著他擺的這些排場走,便當是在尊敬長輩吧。”

沈璃微有幾分詫異:“比你還老?竟是上古時候的妖!”

行止聽得沈璃前面那四個字,身形一僵,微微轉過頭來,眉頭微蹙,盯瞭沈璃的臉半晌。沈璃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也往後看瞭看,最後確認行止是在盯她之後,沈璃剛想問他怎麼瞭,但恍然反應過來,自己方才是不是脫口而出瞭什麼不該說的話……

“呃……”沈璃琢磨瞭一會兒安慰道,“我覺著,沒有哪個和你一樣年紀的人能長得像你一樣……”這話好像也不對……沈璃撓瞭撓頭,讓她放狠話下殺手她在行,但安慰人這一事,她做起來確實有點力不從心,“我是說……其實你的年齡,你不說,沒人看得出來。”

看見行止眉梢一動,沈璃扶額嘆息:“好吧,對不起我說錯話瞭。”果然繞彎子安慰人這種事一點也不適合她啊!

“你介意麼?”

被行止註視瞭許久之後,他才淡淡問道。

沈璃忙擺手:“不介意,當然不介意。”她一抬頭,卻對上瞭行止帶著淺淺笑意的雙眼,微微彎起的眼睛弧度,印著跳躍火光的靈動雙眸,直笑得沈璃心口一顫,心跳有幾分紊亂。

行止不再糾纏這個話題:“山路太長,你傷才好,不宜登山,我背你上去吧。”

他伸出手,沈璃愣瞭許久,猛的回過神來,她微有些踉蹌的往後退瞭一步:“這、這怎麼行。這點路我自己走便是。”

像是料到她會拒絕一樣,行止的手更往前遞瞭幾分:“那我牽著你。”沒等沈璃搖頭,行止手一抓,徑直將沈璃的手納入掌心,也沒看她第二眼,一副自然極瞭的模樣。

沈璃從初始的愣然到愕然,可她再想抽出手哪有那麼容易,行止便像是在兩人的手掌心施瞭法術一樣,讓她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隻有看著他的背影跟著他的腳步,一步一步向上。他的發絲隨著走動輕柔的拂過她的臉頰,沈璃覺得,自己眼前這個行止約莫不是以前那個行止吧。

這樣的行止,讓她還怎麼與他劃清界限啊……

登上山頂,風雪更甚,來做交易的人們皆順著火把的指引,進瞭一個像宮殿一般的大殿之中,沈璃本也隨著人潮走,行止的手心卻是一緊,指瞭指一旁雜草叢生的小路:“我們走這邊。”

行止說的準沒錯,沈璃依言而去,果然,踏上小路不過行瞭兩步,眼前的景色霎時流轉,這冰雪封天的大殿頂上竟然出現瞭一個波光瀲灩的湖泊,而湖心中央一座極為秀麗的閣樓靜靜佇立,樓旁中這桃花柳木,美得有幾分妖異,如同幻境。

“噗噗”兩聲響動,沈璃低頭一看,隻見一個小女孩從地裡奮力爬瞭出來,她站起身拍瞭拍身上的灰,一條極小的尾巴在她背後來回晃動:“前方是主人居所,閑人不可擅入!”

“勞煩通報,行止神君來訪。”

小女孩望瞭行止許久,倏地渾身一僵,雙眼泛出青光,聲色一變,宛如妖媚女子:“喲,這是什麼風把神君給吹來瞭。”

沈璃被這小孩的變化嚇得一驚,略起瞭些戒備,行止回頭看她,安撫道:“無妨,是通魂術而已。”

“哎呀,神君竟還帶瞭個俏姑娘來,快請進快請進。”言罷,小女孩手一揮,一條泛著幽藍光芒的通道自行止腳下延伸到湖心中央。沈璃奇怪:“這金蛇大妖竟是個女子?”她一邊問著,一邊踏上那幽藍的光芒,隻覺周圍場景瞬息一轉,眨眼間便到瞭湖心中央。

“為何不能是女子呢。”柔軟的聲音在沈璃耳畔響起,沈璃微驚轉頭一看,一名身著艷麗的紅色襦裙,手執團扇的妖艷女子已站在自己身後,她笑瞇瞇的看著沈璃,“奴傢金娘子,有禮瞭。”

沈璃不喜與初見之人離得太近,稍稍往後退瞭一步,金娘子一笑,身影飄似的移到行止身邊:“神君帶的這姑娘戒心好重啊。”

行止亦是一笑:“在金娘子面前,自是不能放松戒備。”

“神君好壞,怎能這樣說奴傢,外面天冷,咱們進屋細說吧。”言罷,金娘子轉身進屋。行止也欲跟隨,卻被沈璃拽住瞭手,她眉頭緊皺:“此人當真沒有問題?

行止琢磨瞭一下沈璃話中的意思,笑問:“你說的是哪方面的問題?”

沈璃正經的回答:“她會不會媚術之類的術法……”

行止聞言,埋下頭,竟像是樂得控制不住一般笑瞭起來,他拍瞭拍沈璃的腦袋:“安心,我不會被勾走的。”這話太過親密,聽得沈璃臉頰微紅,行止捉住沈璃的一縷頭發捻瞭捻,輕聲呢喃道,“倒是……若她會媚術,要擔心的人,隻怕會換成我瞭……”

小樓之中,雖沒擺放火盆群暖,但屋裡的溫度與屋外簡直便是兩重天。行止取瞭狐裘,讓一旁來服侍的小女孩拿走。金娘子已在桌旁坐下,桌上擺瞭一盤棋局,她對沈璃招瞭招手:“姑娘可願陪奴傢下一盤棋?”

“抱歉,沈璃棋力微薄,不獻醜瞭。”

金娘子一撅嘴:“好吧好吧,那神君來。”行止一笑沒有動靜,金娘子將棋子擱下:“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神君這是有什麼麻煩連自己都解決不瞭,要來找奴傢瞭。”

“金娘子可有法子將她治好?”

“俏姑娘病瞭?”金娘子緩步走到沈璃面前,她上下打量瞭沈璃一眼:“唔,氣色虛弱,想來前段時間必定受過重傷,但是這傷勢已經恢復,應該沒什麼大礙才是。神君要我治什麼?”

“她法力未復,且五感時不時便會消失。”

“哦,這倒是奇事。”金娘子笑道,“來,姑娘,伸出手讓奴傢把把脈。”

沈璃依言伸出手,金娘子翻起她的袖子,可當看見她手腕上猙獰的傷疤之時,微微一怔:“這……這竟傷成這樣!”手指輕輕碰瞭碰那些皺巴巴的皮肉,可剛一碰,她的手指便抽瞭回去:“姑娘的皮膚竟如此灼熱。”

很……燙麼?

這些日子行止不少接觸她,每一次都那麼面不改色,她本以為自己的身體隻是比尋常熱一點,不再如之前那般灼熱瞭,沒想到還是……會灼痛人啊。那行止……

正想著,金蛇娘子手裡凝出瞭一團白氣,她這才敢摸瞭摸沈璃的手腕,“不疼不疼,娘子給你吹吹。”一副哄小孩的架勢。

這女妖……是在調戲她麼!

沈璃嘴角一抽:“多謝,已經不疼瞭。”

金娘子這才認真把起脈來,沈璃隻覺一股極細的氣息自手腕處鉆進體內,順著經絡,慢慢走遍全身,而在做正事時,金娘子還忙著嘟嘴抱怨:“多年不見,神君倒是比起從前沒用瞭許多啊,連個人也護不好。姑娘傢傷成這樣,也不見你心疼心疼,當真是薄情寡性。”

行止隻垂頭笑,一言不發。金娘子見行止不搭理她,便又對沈璃道:“姑娘跟著他定是不開心的吧,不如你將他踹瞭,跟著奴傢走可好?同為女人,奴傢會更貼心的。”

沈璃額上默默的淌汗,她總算知道行止入門前的那聲呢喃是何意瞭。這金蛇妖……對女人的興趣竟比對男人的興趣要多啊……

“唔。”金娘子忽然沉吟道,“原來是這樣。”

沈璃抬眼望她,金娘子道:“姑娘是鳳凰之身。就奴傢看來,前不久姑娘定是才涅槃過,照理說不管是身體還是靈力都會有較大長進,但姑娘身體裡好似有一力量強大之物,在你涅槃之時,劫火將此物焚化,融進你的血脈之中,致使此物與你身體中本來的靈力相沖,兩相抵抗,所以導致你法力暫失,五感時好時壞。若長久如此,此情況隻會愈演愈烈,姑娘或許真的就變成廢人瞭也說不準。”

沈璃想到那日五感皆失時的惶然,心中一黯。

“唯今之法,隻有讓你身體裡的兩股力量相互融合,疏通經脈,方能真正完成你的涅槃重生。”

沈璃眸光一亮:“金娘子可有方法?若娘子願相助,沈璃日後必為報答。”

金娘子掩唇一笑:“奴傢確實有方法,至於這報答嘛……姑娘便以身相許,可好?”

“這……”沈璃喉頭一噎,但聞行止開口道,“天外天的星辰近些年比往常更明亮一些,若金娘子願治好沈璃,行止願摘星以報。”

金娘子眼睛一亮:“哎呦,哎呦,哎呦!天外天的星辰奴傢數千年前怎麼求神君神君都不肯給,這下竟如此輕易的答應瞭。”她眼珠子一轉,笑瞇瞭眼:“奴傢之前可算是誤會神君你啦,原來你竟將這姑娘看得如此重啊!神君你怎地不早些表現出來,不然奴傢可不敢這麼正大光明的勾搭這姑娘。”

沈璃側頭看行止,張瞭張嘴,想問,那些星辰,應該不能隨便摘吧?若是摘瞭,你會有事麼?

行止也看向沈璃,淺笑著搖瞭搖頭,沈璃的所有疑問,都在行止這淺淺微笑中咽瞭進去。他不讓她開口問話,就像是在害怕使命的問責一樣。

“成啦,奴傢幫姑娘治病就是,隻是今天天色不早瞭,你們上山也累瞭吧,先回去睡一覺,明日再說。”金娘子往回走瞭兩步,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有轉頭來告訴沈璃,“險些忘瞭說,治療一旦開始,九日之內日日都必須接受治療,一日也不能少,若少瞭,前功盡棄不說,或許會讓姑娘就此命喪黃泉哦。”

沈璃抱拳:“勞煩金娘子瞭。”

翌日,外面風雪如簌,金娘子領著沈璃與行止穿過買賣交易的大殿,殿中空無一人,想來白日這裡是不會對外開放的,殿中的稀奇珍寶陳列在案,沈璃轉頭打量,金娘子一笑:“這裡的東西都是奴傢用來賣的,不過姑娘若是看上瞭,奴傢倒是可以少做筆買賣,將東西送給姑娘,隻是姑娘若願意將奴傢親上一親,那便好瞭。”

沈璃嘴角一抽,身後的行止生生的將她的腦袋擰正,迫使她看著正前方:“走吧。”

金娘子一笑:“奴傢不過是開個玩笑罷瞭,神君這便醋瞭啊,真是小肚雞腸呢。”

行止推著沈璃便往前走,沒有理她。

穿過大殿,又走過一片雪地,方行至一處山洞前,金娘子轉身道:“神君該止步啦,裡面便是奴傢為姑娘治傷的地方,還望神君在洞外守著,切莫放人進來。”

行止道:“我亦可進去守著。”

“這可不行。”金娘子將手上附著著白氣,她探手拉住沈璃:“待會兒奴傢可是要為姑娘寬衣解帶的,這女子的肌膚怎能讓男子隨意看見,即便你是神君,那也不行。你若非要進來,那好,你來為姑娘治傷,我在旁守護指導,隻是治療過程中必有肌膚之親,神君,你……”她眼角妖媚之氣散出,語帶三分調戲,“你行麼?”

行止臉上笑意未減:“如此,我在外面守著便是。”面對金娘子赤裸裸的挑釁,行止居然說出這麼一句服軟的話,著實讓沈璃吃驚不少,她怔然,又聽行止道,“但,還望金娘子也註意分寸,別做不必要的舉動,莫要,觸及底線。”

話音落,沈璃隻覺周遭寒意更甚,金娘子卻是一笑,對沈璃道,“來,姑娘,咱們進去吧。”將她往一個黑糊糊的洞穴裡面引。全然進入洞穴之時,沈璃驀地頓住腳步,這裡面什麼都看不見,聲音也像是被厚厚的石壁隔絕瞭一般,鼻尖也嗅不到任何味道,簡直像是再一次陷入五感全失的地步一樣,唯有手被握在金娘子的掌心裡。

“姑娘?”金娘子輕聲詢問。

“等一下……”沈璃努力調整情緒,再睜眼時,她褪去瞭所有脆弱,“走吧。”因為牽著的人不是行止,所以……她得將自己武裝為無堅不摧的碧蒼王。

金娘子金色的有眼眸在黑暗中一亮,她輕輕笑道:“奴傢可真喜歡姑娘的脾性呢。”

繼續往前走,沈璃隱約看到瞭一絲微光,那是一處簡陋的石室,有一張石床,鋪就著幹枯的稻草,在石床的後面,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金娘子將沈璃牽至石床邊讓她坐好,笑道,“此處乃是奴傢素日練功打坐之地。”

沈璃奇怪的望著那個向下延伸的黑糊糊的洞穴:“那又通向何處?”

“那裡?”金娘子雖還笑著,但卻語帶警告,“那裡可不是活物該去的地方,姑娘知道奴傢是妖,既然是妖便難免生出一點邪念,那處洞穴裡,裝的便是奴傢數萬年來剖離下來的邪念與欲望,奴傢將它們封在此山深處,這麼多年也不知它們在下面長成瞭個什麼模樣,但姑娘若愛惜性命,便一定要記住,千萬別進去,千萬別對它好奇。”

沈璃點頭:“是我方才問得冒昧瞭。”

金娘子一笑:“無妨無妨,這本也是要交待你的事。那麼,姑娘,請寬衣吧。”

沈璃的手放在腰帶上,突然想起瞭什麼似的,身形一頓:“要……脫光麼?”

金娘子笑得極是開心:“脫光也可脫光也可,奴傢不介意的。”她話音剛落,一道厲芒倏地自洞外穿進來,直直紮在金娘子腳邊,沈璃定睛一看,那竟是一根鋒利的冰箭。

這……應當是行止弄出來的玩意兒吧……

“哎呀,神君生氣瞭呢。”金娘子咯咯笑道,“奴傢險些忘瞭以神君的法力,要透過法力屏障,做偷聽之事,可是簡單得很。罷瞭罷瞭,姑娘,你隻脫上衣便可。”

行止……在偷聽?不知為何,一想到這事,沈璃脫衣的手便有些難以繼續,但現在哪是為這種事猶豫尷尬的時候,沈璃一咬牙,扒瞭衣裳。待再轉頭時,金娘子已經不在石室之中,沈璃一愣:“金娘子?”

“奴傢在這兒。”

隻聽“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個金色的蛇頭從稻草之中鉆瞭出來,她爬上沈璃的腿,纏繞住沈璃的腰,最後將蛇頭搭在沈璃肩頭上:“唔,以這副身軀,奴傢倒是覺得姑娘的體溫正好呢。真暖和。”

沈璃感覺微涼的蛇身在她身上蹭來蹭去,時而緊時而松,且她赤身裸體,饒是再三告訴自己淡定,也難免有些羞赫:“不知娘子如何與我治療?”

“說來也簡單,不過就是讓奴傢的靈力註入你的身體,幫你疏通血脈,平衡你體內的兩股力量罷瞭。”她正事剛說完,便開口道,“哎呀,姑娘的背好多傷口,看著真讓奴傢心疼。不過……奴傢也好生喜歡啊,真有血性,太帥氣瞭,唔,不行不行,奴傢不要那天外天的星辰瞭,奴傢還是要你。”說著,她分岔的舌頭探出,在沈璃臉頰下掃瞭掃。

沈璃默默推開她的腦袋,好在這人現在是蛇身,否則……她約莫會忍不住揍她吧。

“唰”一聲破空而來的聲響,無數隻細小的冰箭紮來,金娘子蛇尾一揮,將冰箭盡數擋去,在沈璃耳邊咯咯笑道,“姑娘,你看神君多著緊你呢。”

沈璃隱忍道:“治傷。”

“奴傢不過玩笑而已嘛,你們夫婦倆真是一頂一的沒趣,哼。”金娘子微微一仰頭,“治傷便治傷,有些痛,你且忍著。”

言罷,蛇身在自己身上收緊,刺痛自頸項處傳來,沈璃似能清晰的看到鋒利的牙尖刺破皮膚時的畫面,有一股冰涼的氣息躥進血脈裡,隨著血脈的流動,遊便四肢,冰涼,但卻有一絲通暢之感。待這氣息在身體裡運轉瞭一個周天後,它忽然在腹部那處停瞭下來,漸漸的,一股灼熱之氣被它引瞭出來,沈璃身體中本沒有法力,但這股灼熱之氣出現之後,她忽覺身體裡沉睡已久的法力也跟著復蘇,立即與那灼熱之氣纏鬥在一起,仿似互相要將互相吞噬掉。沈璃額上滲出汗水,腹部灼熱得連她也感覺到瞭疼痛,仿似又是那天浴火之時,要將自己燒起來的熱度……

金娘子纏繞在她腹上的蛇身忽而散發出冰涼之氣,抑制瞭此處灼痛,體內的那股冰涼之氣也同時作用,將纏鬥在一起的那兩股氣息包裹其中,以外力迫使它們融合在一起,最後化為一股沈璃從沒感受過的氣息,隱匿在瞭身體之中。

冰涼之氣繼續前行,如法炮制的處理瞭四五個氣息交纏的地方。

約莫一個時辰後,那道氣息收歸金娘子的齒間。她松瞭口,一聲喟嘆,而沈璃肩上被她咬過的傷口也在慢慢愈合。金娘子道:“今日是第一天,便先隻處理這幾處,待明天適應之後,奴傢再多融合幾處,姑娘現在可有不適?”

沈璃握緊拳頭,然後又松開掌心:“沒有……隻是身體裡好似有些奇怪。”

“怎麼?”

“我說不上來,反正感覺是舒爽瞭一些。”

“如此便好。”金娘子身上亮光一閃,她再次化為人形立在沈璃面前,“那麼姑娘,穿好衣裳,我帶你出去吧。”

“娘子……我有一問。”沈璃沉吟瞭許久,終是開口,“有人說過,碧海蒼珠……也就是我身體裡那股灼熱之力,它本來是屬於我的東西,我是銜著它出生的。為何如今……它會與我身體中的靈力相沖?”

“銜珠而生?”金娘子歪著腦袋想瞭想,“哦,原來姑娘便是大名鼎鼎的碧蒼王啊。”

“這力量既是王爺天生便有的,那依奴傢淺見,定是你後天習的靈力術法與先天之力相克制,所以才導致兩股力量無法融合。”

後天習的術法靈力……她的一切是在魔君那裡學來的,而碧海蒼珠也是魔君給她的,魔君既然知道碧海蒼珠,便必定知道她身體裡的靈力與碧海蒼珠的力量相沖,既然如此……為何這麼多年來,他一直要如此教她?

接下來的五天時間,沈璃日日與金娘子呆在洞穴之中,每次治療前,金娘子總是少不瞭對她一番調戲,前一兩次不習慣,多來幾次沈璃便麻木瞭,左右金娘子還是知道分寸的,並不會做出什麼過分的事來,倒是金娘子在治傷的時候常常分心與沈璃閑聊,一些上古軼聞在她嘴裡說出來總是別有一番風味。

她連帶著也扒出瞭許多行止以前幹過的事,什麼誕生之初因形容過於美麗而被眾神贈花插頭以為戲弄,什麼與神清夜競美以一票之差輸掉,憤而數百年不曾踏出房門一步。最後還得靠神清夜以美酒相哄,方而釋懷。

沈璃聽得好笑,原來行止之前竟是那樣一個人,隻是或許後來有太多事情發生,像神明一個個死去,天外天越發空寂,像摯友清夜被天罰,從而永墮輪回,像之後獨力扶持天界,像淡看山河變化,唯剩他一人孤立世間。

經歷的失去那麼多,要他如何不淡漠。

沈璃與金娘子的關系便在這些奇聞異事中越發融洽,而行止則每每守在洞外,聽見她們聊的那些於自己有關,恨不能永不記起的事情,扶額長嘆:“蛇為妖人,當真長舌。”

是以五天之後,行止便不再以法術窺聽,隻在外面守著,等沈璃出來。

與沈璃熟絡後,金娘子說話便更直接瞭許多,這日療傷罷瞭,她忽而道:“好妹妹,姐姐想瞭多天,還是覺得這事應該跟你說一下。”

沈璃看她。金娘子道:“不知你可有感覺,你身體裡的那股灼熱之力,似乎並非單純的魔氣或者仙氣,再加之你先前於我說,這股氣息的來源是碧海蒼珠,容姐姐大膽一猜,你這碧海蒼珠,更像是妖的內丹。”

“妖?”

金娘子點頭,復而在床上枯稻草裡翻瞭翻,拿出一顆灰撲撲的珠子,她將上面的灰擦去:“你看,這便是我的內丹。”丹上光芒驟升,沈璃隻抽瞭抽嘴角:“你將你的內丹便如此隨處扔著?若我沒記錯的話,妖怪沒瞭這東西可是會死的吧!”

金娘子一笑:“姐姐早已不是普通的妖怪瞭,別用常理衡量我。”她稍斂瞭眉目,“不過,我當真與你說,妹妹就沒覺得自己的身世有點離奇麼?”

沈璃皺眉:“我隻知自己是在戰場上生下來的,我的娘親與父親皆是魔族軍隊中的人,我被魔君養大,這千年來,從沒人質疑過我的身份,我自是也並不覺得自己身世離奇。”

金娘子一默:“興許你那魔君有許多事瞞著你呢,待你傷好,不妨回去問問他,或有所得。”她探手幫沈璃系上腰帶,“還有兩次治療便不能再如此碰你瞭,奴傢真是心有不舍呢。”

沈璃一笑:“金娘子於沈璃有恩,待沈璃將瑣事皆辦完瞭,定會來找金娘子飲茶對弈。以慰娘子寂寞。”

金娘子捂嘴一笑:“如是,奴傢可等著瞭。”她話音未落,倏地眼眸一厲,眼底起瞭點殺意,“哎呦,今天可是個稀奇日子,竟然有些個不要命的傢夥,到奴傢這裡來撒野瞭。”

沈璃面容一肅:“可難收拾?”

“約莫是有點難收拾,不過妹妹別怕,這再難收拾,撞到我與神君的手上也從骨頭變成瞭爛肉,容易消化極瞭。你且在這兒等著,待姐姐將他們應付瞭再進來領你出去。”

沈璃蹙眉:“我也一並去。”

金娘子將她摁下:“你如今法力恢復幾成啦?今天觸覺又沒瞭吧,你的武器呢,想赤手空拳的上陣麼?”沈璃被金娘子說得呆住,最後金娘子摸瞭摸她的頭,“乖,沒有完全治好之前你便安心被人保護著吧,讓我來。”

金娘子走後,洞穴之中寂靜無聲,沈璃看瞭看自己的手掌,這樣無力的感覺還真是讓人無法適應呢。她不習慣坐在盾牌的最後,享受勝利消息這種身份,她應該……

耳中聽聞一絲極細的風聲,然而在這個幾乎封閉的洞穴中本不該是有風的。沈璃眉目微沉,目光倏地落在洞穴的一角,極細的響動驚醒瞭她已無比靈敏的聽覺,她應該……

戰鬥!

沈璃倏地一仰頭,仿似有利刃自她頭頂飛過,有發絲落瞭幾根下來,她的目光立即追至另一個方向,在那處一個東西忽隱忽現,沈璃微微瞇起眼:“來者何人?”

照理說外面有金娘子與行止守著,便是一隻蚊子也飛不進來才對,這傢夥為什麼……

他顯出身形,那張臉,沈璃記得,便是這人,前不久才在那個海邊小屋偷襲過他,她猶記得這人當時是扛著被行止凍住那人跑掉的,現在竟又找來瞭,隻是這次……他好似與上次有瞭不同。

他弓著背匍匐於地,面容猙獰,齜牙咧嘴,有唾沫從他嘴角落下,若不是有一個人的身型,沈璃幾乎都要以為他就是個野獸瞭。

他為何……竟會變成這樣?

不等沈璃想出結果,那人一聲嘶吼,撲上前來,沈璃往旁邊一躲,險險避開,然而此人動作極快,一伸手,鋒利的五指徑直向沈璃腰間撓來,沈璃一咬牙,身體裡好不容易恢復的那點法力快速凝瞭個法障,將他一攔,沈璃趁機躲開,那人飛快跟上,起戰鬥力與幾天前根本就不是同一人!

沈璃心知不能與他硬拼,目光左右一轉,看見石床背後的那個黑糊糊的通道,沈璃心起一計,一邊躲閃,自己一邊又退回石床,她故意驚呼一聲,假裝被身後的石床絆倒,身子往後一仰,那人果然飛身撲來,沈璃躺在床上,雙腳一抬,借著他撲過來的力量,將他一登,徑直將他掀進那通道之中。

看人掉瞭下去,沈璃長舒一口氣,忽聞行止一聲氣喘籲籲的喚:“沈璃!”她扭頭一看,隻見行止不知什麼時候已跑瞭進來。

“外面如何……”話音未落,沈璃隻覺後背衣服一緊,她駭然轉頭,隻見那人如地獄中爬出來的厲鬼,拽著她的衣服,而在那人身後還有一雙腥紅的眼睛將她望著,沈璃還未將其看清,巨大的力量牽扯而來,沈璃手邊無物,隻覺失重感襲來,整個人已隨著那力道,被拖進瞭深淵。

掉落的那一刻,她好似覺得被風吹涼的手,被人溫暖而用力的握住。

有人陪她不顧一切墜落深淵……

有冰涼的水滴落在臉上,沈璃睜開眼,隻見四周一片漆黑,她這是……掉到這種環境裡瞭,還是又陷入瞭五感全無的境況中?沈璃掐瞭掐自己的臉,有些許痛感傳來,想必,她現在不是五感全失,而且觸覺既然已經恢復,想來她掉下來也該有些時候瞭。也不知有沒有到該讓金娘子疏通經脈的時間,若此時斷瞭,那隻怕得糟糕瞭。

沈璃站起身來,觸手摸到堅硬的石壁,想來這處應該是那通道底部的石洞中,她現在法力尚不足以讓她飛出去,難道……要手腳並用的爬上去麼?

正無奈之際,沈璃忽聞有腳步聲自洞穴另一頭傳來,踏步輕而穩重,是行止的腳步聲,她心頭一喜,喚道:“行止。”

那方腳步加快,沒一會兒便走到瞭她身前:“你醒瞭。”他話音一頓,“今天是眼睛看不見麼?”

沈璃一愣:“此處有光?”

“本是沒有,不過先前你從東海裡挑的那塊石頭竟是個會發光的東西,拿著它倒勉強能視物。”

沈璃點頭:“方才我還在想自己沒法飛出去,這下倒好,既然你尋來瞭,咱們便一同出去罷。”

行止沉吟瞭一會兒:“出去隻怕沒那麼容易,你醒之前我已來回將此處探瞭幾遍,看起來是一個普通的石洞,周遭有八條通道,但這幾條通道皆是封死瞭的,出不去,而頭頂上也找不到我們掉下來是的那個通道,想來此處是有封印設置。”

“嗯……金娘子好似說過,此處是她丟擲邪念欲望之地,她在這裡施瞭封印。”

“原來如此。”行止道,“她倒是選瞭個好地方,此處本就是天地大道之間自成瞭一個封印之地,易進難出,再加上她的力量,確實可做封印妖物的好地方,隻是……”行止聲音帶著苦笑,“這可害苦瞭我們。”

“這……莫不是神君也無法可破?”

“法子是有,不過,卻需要時間,而你等不起。”行止聲色微凝,“再有三個時辰你便該接受治療,而短短三個時辰,我什麼也做不瞭。”

“不如且等等吧。”沈璃道,“或許金娘子在外面會有救我們出去的法子。”

行止一嘆:“為今之計,也隻有如此瞭。”

石洞中一時靜默。

行止忽而問道:“冷嗎?”沈璃搖頭,又聽行止道,“我卻是有幾分冷。”沈璃一默:“神君身子倒是嬌弱。”言罷,她順著行止的氣息,慢慢挪瞭過去,挨著他站著:“金娘子說我如同火爐一般,如此站著,你可有覺得好受一些?”

“唔,再近點。”

沈璃又挪瞭一小步。

行止在她身後微微勾瞭唇角:“再近點。”

沈璃炸毛:“我都貼著你站瞭!”

行止笑瞭出來,過近的距離讓他的氣息噴在沈璃耳後,不經意的激得她臉頰一麻,微微燥紅起來。

沈璃垂著腦袋,沉默瞭一會兒,倏爾問道:“金娘子說與我本身靈力相抗的那股力量或許是妖力。”她聲音有些悶,“她既然看得出來,神君與我好歹也算接觸瞭些時日,你不該看不出來吧。”

行止隻“嗯”瞭一聲,也沒解釋是什麼意思。

沈璃張瞭張嘴,一句“你為何不曾與我提過?”沒敢問出口。罷瞭,沈璃心道,為什麼要提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打量。

時間慢慢流逝,越發臨近沈璃該接受治療的時間,而上面卻沒有半分動靜。行止忽然開口道:“她……素日是如何幫你治的?”這話一問出口,沈璃便知道瞭他心裡的打算,因為……她也這樣想的,實在不行,不過是疏通經脈一事,行止應該也能做吧,隻是……

沈璃穩住所有情緒,冷靜道:“咬破頸邊皮膚,將法力註入,然後以法力住我疏通體內氣息。”她省略瞭許多,因為她想,平時金娘子雖讓她褪去上衣,但褪去衣裳隻是為瞭方便她用蛇身為她降溫,這隔著衣服應當也是能降溫的吧。

行止皺眉:“便隻是如此?”

沈璃肯定道:“隻是如此。”

行止默瞭一瞬:“這次,我來幫你。”他心中有數,估摸著時辰快到瞭,他撩開沈璃的發絲,將她頸邊的衣裳輕輕拉扯著往旁邊撥開。頸項在他眼前出現,他隱隱能看見沈璃前面的鎖骨。思及許久之前,他還是那個凡人行雲之時,那隻沒毛的鳳凰在夜晚涼風之中,變成瞭一個裸身少女,當時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給她披上瞭毛毯,如今……

如今隻是鎖骨,卻讓他有幾分失神麼……

真是太沒出息瞭。

沈璃等瞭許久,察覺到行止的氣息一直輕輕落在她的皮膚上,但卻老是不下口,她奇怪:“我頸邊很臟麼?”說著她伸手去揉瞭揉,隻聽行止一聲嘆息,拽住瞭她的手:“很幹凈。”他聲音微啞,說罷便咬瞭上去,行止的牙齒遠不如金娘子變成蛇身時那般鋒利,而沈璃的皮肉也當真皮實得緊,是以行止這一口,將沈璃咬痛瞭,也沒咬破她的皮。

沈璃“嘶”的倒抽一口冷氣,微有些生氣:“你是在玩本王麼?不能認真一點?”

行止隻想扶額。

末瞭,他在牙上附著瞭法力,隻輕輕一下,便破開皮肉,血腥味微微在嘴裡散開,他將法力送入沈璃血脈之中,隨著她血液的流動慢慢走遍她的的身體。

然而行止不曾料,越是往裡走,沈璃之中細小的氣息爭鬥便越是多,然而每當他紓解開一個沖突,沈璃的身體便更熱一分,不過片刻時間,連一周天尚未運轉完畢,沈璃額上已是熱汗涔涔,身體更是燙得不像話。

行止當然知道沈璃有事隱瞞自己,當即他掌心凝瞭寒氣,從兩個肩頭往沈璃身體裡送,然而寒氣運轉的速度卻怎麼也跟不上她身體裡熱氣升騰的速度。

行止心下一沉,雙手滑下,探手到沈璃身前,解開瞭她的腰帶。

沈璃此時已熱得有些迷糊,任由著行止將她腰帶解下,褪去衣衫,然而當行止將掌心貼上,卻發現,連自己衣物的阻隔也會妨礙寒氣的傳送,想到自己將要做什麼,他身形一僵,連帶著沈璃體內的氣息一頓,沈璃立時難受得微微呻吟,行止回過神來,一閉眼,凝神,將衣裳褪去。

帶著涼意的手從身後探來,扣住她的肩頭,赤裸的肌膚相貼,令沈璃無意識的發出一聲舒服的喟嘆,體內的熾熱的溫度被稍稍壓下,而此時另一隻手環過她的腰間,一隻摸到腰的另一側,因為身後的人咬著她頸項的時候微微弓起瞭背,沈璃的後背貼不到他微涼的肌膚,她無意識的往後蹭瞭一蹭。

身後的人察覺到她的意圖,環住她腰的那隻手輕輕一用力,將她抱起,讓她的後背與自己相貼。

肌膚相觸,行止心跳微不可覺的亂瞭一瞬。

沈璃……

她的身體讓人忍不住想去觸碰。

凝神!

他警告自己。

行止敏銳的察覺到,在自己周身,有邪念在慢慢凝聚。這裡有著金娘子數萬年來積累下來的邪念與欲望,這些東西沒有實形,但一旦心生惡念,便極易被它們捉住,將其誇張放大。而沈璃正幫沈璃治療期間,不能中斷,不能出任何差錯!

他閉上眼,靜下心神,專心讓自己的法力在沈璃身體中運轉,一個一個的解決她體內的氣息沖突。

隨著行止法力的流入,周身熱氣逐漸被壓抑下去,沈璃被高溫燒得迷迷糊糊的大腦終是找回瞭一點理智,她眼睛看不見,但觸覺卻極為靈敏,她知道自己自己身前正環著兩條光溜溜的兩條男人的胳膊,背後正貼著帶著微涼的體溫的硬朗身體,是誰抱著她,一想便知。

沈璃承認,在這一瞬間,她大腦幾乎空白。

呆怔之後,她的理智漸回,知道行止是在給自己治傷,但是……

行止的頭幾乎是貼著她的耳邊,他正咬著她的頸項,這是一個危險的姿態,因為隻肖行止一用力,咬斷她的血脈,便能至她於死地,可偏偏是這種危機感,還有他綿綿不斷的註入她身體裡的法力,讓她更為清晰的,深刻的認識到這個人的存在,認識到他們現在……

以一種幾乎不可原諒的親密姿勢貼在一起。

她感受得到行止心臟的跳動,肩頭有他呼出的氣息,頸邊是他微帶濕潤的唇畔,偶爾甚至能感受到他喉頭下意識吞咽的弧度。一切那麼清晰又真實。饒是沈璃什麼也看不見,她也咬住牙,緊緊比閉上瞭雙眼,好似這樣就能少感受一些,好似這樣自己的心跳就會稍微平復一些,好似這樣……那些陌生的沖動便會慢慢消失不見……

可是混賬!

為什麼現在在她一片漆黑的世界裡,全是行止的聲音,他的心跳,呼吸,一切都讓人……

把持不住。

沈璃難受的動瞭動身子,身後的行止呼吸一重,他抱住沈璃的手緊瞭緊,好似在警告她別亂動,很快就結束瞭……沈璃能感覺到,那些氣息已經在自己身體裡運轉瞭兩個周天,隻肖再運轉一次,行止便可以離開她瞭。

沈璃迫使自己靜下心來,這種時候,怎麼還能胡思亂想,沈璃輕輕深吸一口氣,胸腔擴張,行止怕勒到她似的松瞭松手,然而再再次抱緊時,扣住沈璃肩膀的那個手臂,卻不經意碰到她胸前。

仿似有電穿過全身,沈璃渾身一僵,呼吸幾乎都靜止瞭。

她不知身後的行止此時是何想法,沈璃隻覺得,若再碰一下……她怕是就會瘋瞭吧。而她如今哪來的發瘋的資本,便是她要瘋,也絕不能害瞭行止……

為什麼不行?

腦子裡忽然躥出一個聲音,好似是另一個自己在黑暗的角落看著她:“食色性也,若這也算是害人,那天下萬物豈不都是獲罪而生?”

不行,行止不一樣。沈璃想反駁那個自己,他是神,身負天下,他不能動私情……

“他不能,可為什麼你要陪著壓抑?他不能動私情是他的事,與你何幹,你是沈璃,誰也沒規定你不可以動私情,既然他需要克制,那你強瞭他不就行瞭,既讓他不犯天道,你也可滿足一己私欲……”

沈璃駭住。

“就在這個山洞裡,誰也不會知道。”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充滿瞭極致的誘惑,“你從來便隻會壓抑自己,克制自己,什麼天下蒼生,什麼魔界黎民,他們又有誰會真正對你好呢,就在這裡,此生放縱這麼一次,誰都不會知道的……”

“天道也怪不到行止頭上,這不過是沈璃的一時……克制不住。”

聲音漸消,而皮膚的感覺卻越發敏感,或許是她的錯覺,行止環住她的手臂有些莫名的顫動,體內氣息總算運轉完最後一個周天,行止的法力也回到瞭他自己嘴裡。

兩人應該分開的,然而,行止卻沒有松開她,他的牙齒離開瞭沈璃的皮肉,唇畔卻沒有離開,他靜靜的停在那裡,什麼也沒做,但卻像在親吻她的頸脈一般,曖昧得極致危險。

“行止……”她鮮少如此喚他的名字。

“嗯?”他悶聲應,從喉頭裡發出的聲音沙啞而極具磁性,輕而易舉的撩動沈璃本就不安分的心弦。

她一手撫上行止環在她腰間的手,一手向後伸,抱住瞭行止的頭,輕輕用力,摁住他的腦袋,沈璃聽著自己喑啞著嗓音道:“別動,就這樣……別動。”

行止依言,一動不動的以唇畔貼著她的頸項,感受著她血脈跳動的活力,因為她的動作,被咬破的傷口有血珠滲出,行止眸光微暗,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輕輕將她滲出來的血舔舐幹凈。

這個動作輕而易舉的挑斷瞭沈璃心中最後一根弦。她摁住行止腦袋的那隻手未曾放下,整個人在他懷裡轉瞭過去,另一隻手抱住他的後背,幾乎是帶著點急切的將自己的唇印瞭上去。

屬於她的血腥味在兩人的呼吸之間流轉。

“行止。”她輕聲喚著,聲音略帶迷茫,然而下一句話便說得堅定無比,“我要強瞭你。”

與她親吻著的人仿似嘴角動瞭動,在半晌之後,才模模糊糊的應瞭一聲:“嗯。”而在他答應這話之後,沈璃離開瞭他的唇畔,摸索著在他頸項處狠狠一吸,行止那處便立即紅瞭起來,沈璃道:“這是我強瞭你的印記。”她強調,“是我強瞭你。”

“沈璃。”行止忽而道,“有沒有人與你說過,女人老是強調一句話的時候,很招人嫌。”

他一手攬過沈璃的後腦勺,將她摁到自己跟前,不客氣的覆上瞭她的嘴唇,讓她沒空再說話。沈璃任由他吻著,一隻手卻將行止另外一隻攬住她腰身的手捉住,將他放到自己胸前,然後迫使行止摁瞭下去。

“沈璃。”行止道,“真希望你別後悔。”

沈璃一笑:“該後悔的人……應該是你吧。”她一用力將他推到在地,近乎橫蠻道,“不準攔我。”她輕輕俯下身子,“你自己也不行。”

“沈璃。”她聽到他喚她名字,但卻沒有理他。

若真有天道。沈璃心想,那就來怪她吧。

是她縱欲,一晌貪歡,是她控制不住心中欲念,是她太想知道自己喜歡的人,愛慕的人與自己‘在一起’時的感覺。

若真有天道,那便來怪她吧。

當撕裂的痛楚傳來,幾乎讓她無法繼續下去,但這樣的痛楚也僅有一次,所以,再痛也要繼續,即便是撕裂自己,絞碎血肉,她也要繼續下去。

她心裡是那麼想和行止在一起,她是那麼想能和他時時刻刻在一起!

沈璃聽見行止藏著心疼的聲音:“很疼麼……”

沈璃眼睛霎時便濕瞭。她趴在他的胸口上,聲音喑啞顫抖:“很痛。”她說,“很痛啊行止。”

迫使自己離開也那般痛,與你在一起也那般痛。

沈璃不知所措得都不知自己該做什麼表情才好。

行止輕撫著沈璃的腦袋,將她抱在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貼著她的耳畔道:“我會在,我會一直在,不管天崩地裂,沈璃,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沈璃疼得不住顫抖,最後竟是一張嘴咬住瞭他的肩頭。

行止將她摟住:“別哭瞭沈璃。”

沈璃其實沒有流淚,在她心裡篤定眼淚是軟弱無力的東西,淌出來也什麼都改變不瞭,但隨著行止的話音落下,她竟有一種敗給瞭軟弱的無力感,任由自己的眼淚浸濕瞭他的肩頭:“你站著說話不腰疼。”

行止一聲輕嘆,認輸一般的承認:“我也疼。”

沈璃抱住他,倏爾笑開,然而笑一會兒,眼淚又淌瞭出來,她便抹幹瞭淚,繼續笑:“我們倆……”沈璃道,“還真是不可理喻。”

“是呀,不可理喻。”原來自己……行止貼著沈璃的肌膚輕笑,原來神明……也不過如此。他已經那麼用力的克制自己那些心頭癢,但沈璃便隻輕輕一個動作已讓他的防線瞬間分崩離析,潰不成軍。

“我不明白……”沈璃氣息紊亂,“為……為何會有人熱衷於此事。”

分明比刀割更為難受。

呼吸在兩人之間流竄,他們都冷靜瞭一會兒,行止道:“若是痛極,便罷瞭。”

沈璃一咬牙:“虧你還說得出這種話。”她呼吸一重,下腹一緊,在疼痛之後卻有一股酥麻的感覺在兩人間擴散開,她手指緊緊扣住行止的背,牙齒咬住他肩頭:“今日便是痛死,本王也絕不罷休!”

這是唯一一次啊,沈璃咬牙,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徹徹底底的擁有彼此,她用盡全力把三界的背負擋在心房之外,把所有的身份,責任,擔當盡數扔掉,像偷像搶一樣換來的行止,怎麼能罷瞭。

她要他,就算撕裂自己,就算灰飛煙滅,就算墮落到地獄的最底層,她也要他。

這一生,至少有這麼一瞬,她隻做沈璃,將自己全心全意的送給一個人,也將那人融進自己的身體裡,她不敢奢求太多,也奢求不瞭太多,便是這一瞬已足矣。

身體的歡愉交換來的還有心裡仿似被捏碎一樣的疼痛,行止感覺到瞭沈璃的絕望,他不難猜到沈璃在想什麼,也正是因為瞭解沈璃,看透她的心思,所以行止便更不能控制的去心疼她……

她是這麼一個愛逞強的人,他怎麼就偏偏控制不住的喜歡上瞭這種人……

“沈璃。”他沙啞的喚著她的名字,“我會和你在一起。”他說著,像發誓一樣,“一直在一起。”

“所以,你別怕瞭。你不用那麼害怕。”

沈璃伸手摸上行止的臉,倏地一笑:“真奇怪,為什麼明明已經靠得這麼近,抱得這麼緊,而我卻覺得……惶恐。”

“相信我。”行止在她頸邊落下一吻,輕輕一吸,“沈璃,相信我。”

沈璃不知該怎麼去相信他,她隻將心裡的不安化為行動,埋下頭,再次狠狠吻上行止的唇。什麼都不想瞭,現在隻做現在該做的事便好,別的,待清醒之後,再去收拾吧。

沈璃心道反正已是如此地步,至少,得讓其中一人開心一點不是?沈璃咬住他的耳朵,輕聲道:“快一點,沒關系。”

行止倏爾一笑,聲色喑啞:“不急,你會痛。”

沈璃抱住他:“我沒事,能忍住。”

行止動作倏地一頓,他微微有些嘆息:“你怎麼還不懂。”他抬頭咬住沈璃的下巴,微帶譴責,“我是想讓你……開心啊。”

他們都是那麼想讓對方,開心一點。

“行止,你不知,我現在已經足夠開心瞭。”她說,“行止,你不知道,我多想和你在一起。”

“那便在一起。”他呼吸越發急促,沈璃咬緊牙關,忽然之間,灼熱散瞭一片,呼吸亂作一盤。

“可是不行……”

她的喘息聲如此零亂,但言語卻那麼清晰又冰涼,“可是不行啊。”

沈璃疲憊不堪,閉上眼,靜靜睡熟。

待再醒過來時,沈璃視覺已恢復,她看瞭看四周,原來這裡的石洞竟是這種模樣麼。她身體仍舊赤果,石洞之中,空氣不會流動,那股曖昧至極的氣息像是一直在兩人周身盤繞一般,行止的衣服蓋在兩人身上,沈璃一笑,心想,這也算是同床共枕過瞭吧。

她坐起身來,探手去拽行止壓著的自己的衣裳,但行止未動,任由她拽瞭許久也未拽出來,沈璃眉頭一皺,卻聽閉著眼的行止一聲輕嘆:“我一直在等你開口叫我呢。”他睜開眼,雙眸清澈,哪有初醒的模樣。

沈璃一默,道:“現在醒瞭,將衣服給我吧。”

行止仍舊沒動,隻道:“四五個時辰後,你又該接受治療瞭……”

沈璃聽罷這話,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待反應過來時,臉色一僵,是啊,四五個時辰後又該接受治療!所以呢!他還打算在被自己強一次麼!他想他們倆就這樣光著身子一直在這地方坐上四五個時辰嗎!而且……現在這種情況……說這樣曖昧的話,您的臉皮就不會火辣辣的燒起來麼神君!

沈璃靜瞭許久,使瞭蠻勁兒將衣服從行止身下拖出:“到時候治便是。”

將行止的衣服扯開,沈璃大方的當著行止的面自己換上瞭衣裳。可等她轉過身時,卻見本裸著的行止也已穿戴完畢,他輕輕一笑:“王爺以禮相待,行止自是不能唐突。”

沈璃點頭,坐瞭下來,肅瞭面容:“今日一事,皆是我的過錯,神君無需自責。”

見她一本正經的說出這話,行止愣瞭一會兒,倏爾搖頭笑瞭:“第一,我沒有自責,第二,你有什麼過錯?第三,沈璃,你是拿的什麼強瞭我?最後……”行止忽然起身,一瞬便躥到沈璃跟前,他單膝跪地,彎腰俯身,挑起沈璃的下巴,在沈璃什麼都沒反應過來時,印上瞭她的唇,磨瞭片刻,才將她放開,他毫不躲閃沈璃呆怔的目光,笑中微帶幾分無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一直都很清醒。”

沈璃像是僵住瞭一般,忘瞭所有反應。

半晌之後,才往猛的推瞭行止一把,行止未動,她卻自己摔坐在地上。

沈璃掩唇,望著他:“你瘋瞭。”

行止輕笑:“約莫是吧,從你‘葬身東海’那一刻起,我好似就不大正常瞭。”

“不行。”沈璃面容一肅,“不行!我可以瘋,別人可以瘋,甚至三界都可以癲狂,但是你不行。你系著他們的命,你不能瘋。”

“那可怎麼辦。”行止道,“我已經踏入瞭萬丈深淵,我掙紮瞭,也拒絕過,可最後,上天還是不曾放過我,沈璃,你說我該怎麼辦?”

沈璃沉默,行止看瞭她半晌,道:“若隻是動情,未曾行逆天之事,便不會受天道反噬。沈璃,你若願信我……”他一笑,“或說你若願幫我,便與我在一起試試?天外天不受外界幹擾,我們可以一直呆在那裡。”

沈璃看著他,然後搖瞭搖頭:“我做不到。”

現在有那麼多事尚未解決,苻生尚在,魔界便一直存在威脅,而她的身世也逐漸變得撲朔迷離,天外天雖安穩,但安穩不是沈璃追求的生活狀態,在這石洞裡,她可以告訴自己隻做沈璃,可以容忍自己一晌貪歡,可一旦出去,她是碧蒼王,在魔界有一個叫碧蒼王府的傢,她手下還有那麼多的將軍與士兵。

就算行止夠灑脫大膽,指天發誓的說他不會因私情而違逆天道,但沈璃卻放不下責任。

而且,即便退一萬步,他們當真去瞭天外天,行止身邊有瞭她這麼一個算不準什麼時候便會引他出事的女人,天界又如何能容忍一個隨時可能會塌掉的天外天掛在自己頭頂。

彼時,安靜的天外天,隻怕也安靜不起來瞭吧。

行止沉默許久,隨後笑道:“也罷,現在在這裡談什麼都是假的,待出去之後再說吧。”

石洞裡靜默瞭很久,沈璃晃似想起瞭什麼似的問道:“先前一直忘瞭,與我們一同掉下來的,不是還有一個苻生手下的黑衣人麼?他呢?”

行止一怔,搖頭笑道:“沈璃,饒是我活瞭這麼久,也隻遇到瞭你這麼一個女人,在情事之後能立馬翻臉談正事,當真半點也不含糊。”他這聲半是好笑半是無奈的調侃讓沈璃不自然的清咳一聲,行止看瞭她好一會兒,才收斂瞭笑,正瞭臉色:“那人在掉下來的時候便消失瞭。像是力氣耗盡便灰飛煙滅瞭一般。”回想到當時的場景,行止微微蹙起瞭眉頭,“如此場景,倒讓我難免想起一些往事。”

能夠讓行止蹙眉的往事,沈璃好奇的打量他。行止抬眼,目光與她相接,他眼底深處掩藏瞭一絲情緒,琢磨瞭一會兒,道:“當初妖獸作亂魔界之事,你應當是知曉的吧。”

千年前妖獸禍亂魔界,神行止撕開空間罅隙,將其盡數封印其中,是為墟天淵封印,沈璃自是知道這段往事的。她靜靜點頭。

行止微微一勾唇:“隻怕你知道得並不完全。數千頭妖獸出現與魔界,而它們卻並非憑空而來,它們乃是上一屆魔君六冥以禁術煉制而成。適時六冥不滿天界無能,不甘屈居天界之下,欲取天帝之位而代之,然其調軍隊攻打天界的計劃卻遭朝中大臣極力反對,以當時天界對魔界雖無功但無過,若行兵,恐損魔界黎民之由擋瞭回去。

“六冥心有不甘,私下煉制妖獸數千,意欲攻上天界,而因妖獸數量過多且力量強大,致使他無法掌控,從而妖獸禍亂魔界,魔界無力抵抗,傳書至天界,天帝才來尋我。這便有瞭之後封印妖獸之事。”

沈璃聽得愣住,她想起與蠍尾狐的那一戰,且是一個未曾完全恢復法力的妖獸便將魔界將士和她弄得如此狼狽,可見當時數千頭妖獸的力量有多強大,而這麼強大的力量,竟是被一人煉制出來的,那人……未免也太可怕瞭些。他的可怕並非來源於力量的強大,而是不餮足的內心,不知節制的制造出妖獸,若無行止封印,他怕是會害盡蒼生,包括他自己吧。

“當時初下魔界,我初次與妖獸對戰,並不知它們是何物,隻戰瞭三天三夜,方才發現,它們極難被刀劍法術殺死,而且即便將它們殺死,它們也隻會化為一股黑氣,被在附近的別的同伴吸食入腹,增強另一妖獸的力量。”

若是如此……封印它們也確實是最快的方法。沈璃不由感慨行止當時戰術轉得果決機靈,想到先前她還因此事質疑行止,她便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至此,你可有想到什麼?”行止忽然問沈璃。沈璃一怔,這才又將他剛才的話重新想瞭一遍,然後臉色倏地一白,“那些魔人還有追來的這個黑衣人,皆有些類似於妖獸?”

行止點頭:“我們第一次在揚州與其遭遇之時,他們或許尚未做得完全,而這一次一次接觸下來,倒是讓人覺得,做出他們的人,技術見長啊。”

沈璃咬牙:“定是那苻生搞的鬼,隻是他為何會知道當初煉制妖獸的方法?還有你的止水術……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行止摸瞭摸她的腦袋:“你不擅心機,且容易忘記事情,要讓你將這局想個通透明白,委實是難為你瞭些。”

沈璃不滿的瞇起眼,行止一笑,像逗瞭貓一樣,他道:“首先回答你第一個問題,依我看來,苻生此人未必知曉全部煉制妖獸的方法,否則,他已經可以直接煉出妖獸來,又何苦折騰出這麼些看起來還像是個半成品的魔人,他應當是知道一部分,而另一部分卻因某些原因而無法知曉。我現在奇怪的是,他知曉的那一部分從何得來,我記得六冥已被我斬與劍下,世上不該還有誰記得煉制之術……”

行止沉吟瞭一會兒,先暫時拋開瞭這個疑惑,“而第二個問題和第三個問題或許可以和在一起回答,首先他們所謂的‘止水術’在我看來不過是小孩玩的凝冰訣罷瞭。沒有神力,如何操縱神術。其次,你可還記得以前我們遇見的睿王?”

“自是記得。”

“上次你也聽見我與他轉世的談話瞭,他便是永墮輪回的神清夜,乃我之摯友,止水術雖是我的法術,但我卻教瞭一些給清夜,你可記得那一世,苻生也是出現瞭的?興許是他設法窺探到瞭清夜關於神明的那些記憶,將這止水術學瞭一個皮毛。”

沈璃恍然大悟:“現下想來,當初有許多事也許都是他暗自動瞭手腳,比如說皇太子找上那個還是行雲的你,再比如說燒瞭你那小院,逼迫咱們投靠睿王,當時咱們在睿王府時,我感覺到瞭一股魔氣……原來竟是他。”

行止點頭:“你倒是也有將事情記得清楚的時候,你繼續往下猜著試試,他做這些事,為瞭達到什麼目的?”

沈璃眼珠一轉:“逼得我不能離開你,然後隻得被魔界追兵抓回去與拂容君成親……他想讓我與拂容君成親?”沈璃奇怪,“這與他而言有什麼好處?”

“好處自然不是你與誰成瞭親,而是你與那個誰成親之後,會去天界。”行止唇角一勾,“他想讓你離開魔界。”

沈璃心頭豁然開朗,然而卻有更多不解遮住瞭她的前方。看著沈璃皺緊的眉頭,行止笑著繼續引導她:“那段時間,若是我沒有延長你與拂容君的成親日期,你必定已嫁上天界,而那時,魔界發生瞭什麼?”

沈璃稍一回憶,倏地臉色一白,驀地站起身來:“墟天淵……他們的目的是墟天淵!”

彼時妖獸逃出,重傷邊界守軍,魔君著墨方、子夏兩位將軍前去支援,而後子夏拼死傳信回魔都,力竭死於魔宮之前,墨方……墨方重傷,是瞭,墨方是他們的人,他怎麼會死。

而後不久,行止來魔界重塑封印,而再不久,人界地仙山神被相繼抓走,雖不知他們抓地仙山神具體目的,但必定與苻生造出半成品的魔人有關!那時她還在揚州城中與三個魔人交手。

“如此說來,他們得到煉制妖獸的方法是來自墟天淵中……”

沈璃揉瞭揉眉心,腦中有些紛亂,那麼多的事情,在當時的她看起來不過是表面的模樣,好似一切都是自然如此,原來在表面之下,竟還有另外一隻手,在推著事情前進。

沈璃問:“這些事,你一早便知道?”

行止搖頭,“也是待線索多瞭之後,才慢慢將事情串聯起來。”

沈璃扶額:“我們得快點從此處出去,我要盡快將這些事情報告給魔君,以做應對之策。”

行止眼眸微垂:“雖然我亦是極不想如此說,但魔界現在的魔君,我勸你最好還是對他存兩分戒心。”

沈璃聞言一怔,行止抬頭看她,目光微涼,“千年前封印妖獸之後,我亦是元氣大損,無力再管魔界之事,新任魔君便是有魔族自行選出,而適時,在魔族之中尚有不少人不滿魔界臣服天界之事,心矚六冥。然而當時魔界一片混亂,急於選一有才且能擔當重任之人為魔君,未曾多註意其個人立場偏好,我亦說不準現任魔君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不過可以肯定,他有事瞞你。”

沈璃眉頭也未曾皺一下,徑直道:“魔君會欺我瞞我,但絕不會害我,我信他。”

她果斷而堅定的回答聽得行止微怔,旋即垂下瞭眼眸:“你若是也能如此信我,便好瞭。”

他聲音極小,但是沈璃怎會聽聞不到,她扭過頭:“這不一樣。魔君與我而言亦師亦……父。沒有他,沈璃這條命便不會活到現在,他於危難之中救我無數次,如今,就算知道他騙我一生,他要我這條命,我給瞭他又何妨。”

行止靜靜的看著她,隨即垂眸一笑,極低聲的呢喃:“我怎會讓你將命給他。事到如今,你讓我……”

“……怎麼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