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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臘八

緊接著八號那天晚上的大雪,清道的才把幾條大街給鏟得可以行車走路,住傢的也才把各自門前雪給掃到門旁墻根,十八號下午又下瞭一場,把好不容易才清理出來的地方,又給鋪瞭差不多一尺來厚。

胡同裡可慘瞭。剛給走出來的一條條腳印子小道,又都給蓋上瞭。好在天冷,雪沒化,沒變成雪泥。也好在幹凈,雪還是白的。

李天然悶在傢裡兩天沒出門。徐太太臨走前給蒸的包子饅頭,也吃得差不多瞭。星期三早上,他打瞭個電話到畫報,金主編接的,說沒事,就在傢寫稿吧。

他也知道自己幾乎是有意在拖。這幾天他差不多無時無刻不在想,結果都一樣。必須全抖出來。就算這位東娘不是那位東娘,他也覺得應該把他的事全告訴巧紅。

就這樣,他那天下午,看到外邊是個大晴天,幹冷,沒風,就套上瞭皮統子,繞上瞭圍脖兒,戴上瞭氈帽,又戴上瞭墨鏡,踩著表層剛開始結冰的白雪,去敲巧紅的門。

她那條小胡同一片雪白,沒什麼腳印子。

門前像是剛剛給清掃過,露出一小方石磚地,隻夠跺跺鞋上的散雪。

巧紅屋裡生著燒煤球的白泥爐,挺暖和。可是李天然沒脫皮袍,手套都沒摘,就跟巧紅說有件事想跟她談談。她一開始給天然的語氣和表情愣住瞭,剛想問就打住,轉身進瞭裡屋。

出來的時候,天然發現她在毛衣長褲外頭穿瞭件藏青絲綿袍,腳上一雙高筒黑靴子,繞著灰圍巾,手上掛瞭件黑大衣。還有,唇上點瞭淺淺的胭脂。

他們出瞭大門,出瞭煙袋胡同,踩著雪地上給走得亂七八糟的黑腳印,上瞭內務部街。

“去哪兒?”

“怕冷不?”

“不怕。”

街上人不多。大太陽,藍天有雲,沒什麼風,空氣又幹又清又爽。他招手叫瞭兩部車。

東四大街上的雪都給清到兩旁路邊,堆得有半個人高。車拉得挺快。路不擠,也好走,也不遠。一過北池子就到瞭。他們在景山公園北上門下的車。

“來過這兒嗎?”

“煤山?來過。”

他叫醒瞭在那兒打盹兒的老頭兒,給瞭一毛,買瞭兩張門票。

“應該沒什麼人。”

“誰大冷天兒來這兒?”

他們從東山腳下,繞過給圍瞭道小土墻的老槐樹上的山。顯然有人來過,那塊“明思宗殉難處”的木牌前頭,堆瞭個小雪人兒。

兩個人一前一後順著山道慢慢爬。石階兩旁的松樹枝上積著雪,有的還掛著一根根閃閃的冰錐子。

又繞過瞭兩座亭子,李天然才引著巧紅進瞭一座有好幾重簷的方形大亭,“上回來這兒……有八年瞭吧……剛開放。”

巧紅微微喘氣,兩頰給凍得發紅。她站在欄桿後頭,脫瞭毛手套,用手暖她的臉,瞭望著下面靜靜一片白色。

“這座中峰……”李天然帶著她在亭子裡繞瞭一圈,“城裡就這兒最高。”

北邊是那條筆直的地安門大街和過去不遠,峙立在北端的鼓樓。旁邊是那一片白的什剎前海,後海,積水潭。往南看過去,從腳底下一層層,一堆堆的宮殿,白白一片的北海,中海,南海,可以一直望到前門外。

“對稱得可真好,”巧紅伸手一指,“這邊是太廟,那邊就是社稷壇……再過去,你瞧,這邊是天壇,那邊就是先農壇……”

“你找得著你傢嗎?”

她偏過頭朝東看,“東四牌樓……下邊燈市口……呦!找不著……全蓋著雪,都一個樣瞭。”

全蓋著雪,都一個樣瞭,連皇宮屋頂的金黃琉璃瓦,都顯不出來瞭。

“巧紅……”天然靠著欄桿,遙望著雪地藍天交接的遠方,“有件事想問問你。”

“你問。”

“前幾天徐太太跟我說,你常去給送衣服,前拐胡同那位林姐……”

“林姐?……也不常去。”

“那位林姐,聽徐太太說,司機老媽子背後叫她東娘,有這回事嗎?”

“有,也不用背後,”巧紅笑出瞭聲,“她自個兒有時候也這麼說著玩。”

李天然深深吐瞭口氣,“這位東娘……她有沒有跟你提過她男人姓什麼?”

“沒。”

“什麼都沒提過?”

“提過傢裡請客什麼的……”

“沒別的瞭?”

“沒。”

“你見過那個男的沒有?”

“沒……”巧紅頓瞭頓,遲疑瞭一會兒,“可是林姐有回提起,說那位龍大哥——”

“什麼?!”

“怎麼瞭?”巧紅給他聲音嚇瞭一跳。

“你剛才說……”

“龍大哥?”

“是。”天然抑止瞭呼吸,在等。

“林姐這麼叫她男人。”

李天然渾身發熱,緊抓著欄桿,深深吸瞭幾口氣。

巧紅註意到瞭,伸手挽著他胳膊,有點兒不知所措,“你這是怎麼瞭?”

“沒事……”他又覺得渾身一陣熱,“接著說,那位龍大哥?……”

“哦……奇怪,我去幾回都沒瞧見過他,可是又聽林姐說,她那位龍大哥覺得我長得有點兒像他妹妹……”

李天然心裡一急,雙手一推,“咔嚓”一聲,欄桿斷瞭。

巧紅滿臉驚愕,手縮瞭回去。“你這是在氣我,還是氣誰?”

半天,半天,他喘過來氣才說話,“對不住……”

“我沒事……像是你有事……”她瞄瞭天然一眼。

李天然微微苦笑,“是有點兒事,可是我得先問清楚瞭東娘……”他掏瞭支煙點上。

“問夠瞭嗎?”

“夠瞭……”他朝空中吐出長長一縷煙。

“好,那等你說。”巧紅在地上輕輕踏步,望著山下那一片白,“下雪天兒還沒來過。原來北平一蒙上瞭雪,是這個樣兒……你瞧下邊,全都這麼白,這麼幹凈,什麼臟也看不見瞭,什麼臭也聞不見瞭……”她偏頭瞄瞭一眼,“你說啊……”

李天然一下子又不知道該從哪兒說起,把半截煙彈出去老遠,摘下瞭墨鏡。

已經下午三點多瞭。下面一片白色的故宮民房,一點兒動靜聲音也沒有,像是在冬眠。太陽還沒西下,可是也已經過瞭平則門。他驚訝地發現,西山就這麼近,好像就在城墻外頭。

“我本來不叫李天然……”他望著冷冰冰的太陽一點點斜下去。

巧紅剛要說什麼,可是沒出聲。

“我爹我娘是誰,也不知道,隻知道姓李……己酉那年,也許是庚戌那年生……反正是民前瞭……”他偏頭看瞭愣在那兒的巧紅一眼,“所以屬什麼也不知道,也許屬雞,也說不定屬狗……反正我全傢……後來聽我師父說是一共八口,就在五臺山東邊,全叫土匪給殺瞭,就我一個人活命,給我師父救瞭出來……還沒斷奶……反正那年是庚戌……還有,那天剛好是大寒,我師父師母就這麼給我取的名兒,李大寒……”

巧紅輕輕念著,“大寒……李大寒……”

他沒理會,望著右邊又西沉瞭不少的太陽,“我師父是個練武的,你大概沒聽過,可是黃河以北,從山海關到嘉峪關,會兩下子的全都知道……我師父姓顧,叫顧劍霜,江湖上有個封號,叫‘太行劍’,是我師父照我師祖的傳授,又花瞭二十多年創出來的……老爺子名氣很大……”他又點瞭支煙,吸瞭兩口,“收養我的時候,師父已經不在外邊闖瞭……一傢人,我師父顧劍霜,師母顧楊柳,二師兄顧丹心,師妹顧丹青……”他頓瞭頓,“還有我大師兄朱潛龍……”他兩眼直盯著巧紅,“聽過這個名字沒有?朱潛龍?”

巧紅皺著眉想瞭會兒,搖瞭搖頭。

“我想就是東娘的龍大哥。”

“怎麼說?”巧紅驚訝之中帶著疑問,“你的大師兄,是她的龍大哥?”

李天然點點頭,“為什麼這麼想,你待會兒就明白……”他抽瞭幾口煙,望著頭上開始變色的白雲,“反正我師父一傢人和我這位大師兄,已經在西山腳下,永定河北岸不遠的山窪子裡,開出來一個小農場,叫‘太行山莊’……說是農場,也隻是種點兒果菜什麼的,也不是靠這個過日子。我師父半輩子下來有瞭點兒錢,就在莊上閉門教徒……後來多瞭個我……”他抽瞭一口,彈瞭下煙灰,“打三歲起,我是說跟瞭師父師母三年之後,開始學藝,然後就沒斷過……”他又吸瞭兩口,輕輕把煙頭給彈瞭出去,望著一點火星落進瞭雪地,“那十幾年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日子,無憂無愁……什麼革命,什麼民國,都沒我的事。我最早的印象是那年聽我師父說,‘他媽的稱帝瞭!’後來才知道說的是袁世凱……”

巧紅靜靜聽著。天然望著天那邊快碰上瞭西山的太陽,“我們不常進城,每年就幾次,一進城就全傢,騎馬騎駱駝,有什麼騎什麼,住上十天半個月,辦事辦貨……我師父城裡挺熟,煤市大街鏢局子裡頭的人,全都認識他……”天然的聲音有點兒哽塞,抬手看瞭看表,“人傢要關門瞭,咱們換個地兒……”

下山有點兒滑。李天然在前頭帶著巧紅的手,一步一步走,“冷嗎?”

“嗯。”

他們還是從北上門出的公園。就這麼一會兒工夫,天可暗下來瞭,還起瞭點兒風,開始陰冷。李天然在門口叫瞭洋車,還叫拉車的給巧紅下瞭大簾擋風。

“順天府”大門口的煤氣燈賊亮賊亮。街上可真冷。進瞭院子好多瞭。大火爐正燒得旺。罩棚上邊的遮簷都拉瞭起來。李天然說上二樓。夥計帶他們去瞭樓梯拐角那間大的。

他記得巧紅能喝兩杯,就叫瞭半斤二鍋頭,一盤炒羊雜,說喝兩杯再涮。

都寬瞭外衣。為瞭解寒,誰也沒說什麼就都幹瞭一小杯。

“他很早就在外頭鬧事,先在宛平縣裡跟人打架……你想,他是師父教出來的,一身本領,誰打得過他?後來又開始賭,開始偷……縣裡地方小,沒什麼混頭,就開始往北平跑,一跑就是三天五天不回莊……別看我師父是位大俠,太行派掌門,可是就是管不瞭我大師兄,也不能宰瞭他……就這樣,本來應該傳給他的太行派和山莊,就全給瞭我……”

巧紅為二人斟滿瞭酒,“沒給你二師兄?”

“沒……二師兄的功夫弱瞭點兒……還有,沒給大師兄掌門不說,他一直喜歡師妹……師父師母當然不答應……”

“你師妹喜歡他嗎?”巧紅插瞭一句。

“也不。”

“喜歡你?”

天然點點頭,“我們從小就好……”

“他覺得我長得像他妹妹,說的是你們師妹?”

“呃……”天然頓瞭頓,“我想是。”

“後來?”

“後來那年,民國十八年……夏天,師父就把大師兄趕出瞭師門……第二年,六月六號,我掌瞭太行派,接瞭山莊……還跟丹青結瞭婚……然後九月底出的事……”他說不下去瞭,幹瞭酒。巧紅也陪他幹瞭。

院裡有瞭聲音。他們從二樓窗口看下去,像是來瞭老老小小一傢人。掌櫃的讓進瞭西屋。

出事的經過,他說得很簡單,比他在店裡跟師叔說得還簡單。本來能說的也不多。幾分鐘,什麼全完瞭。

巧紅一直靜靜坐在那兒,隻是偶爾問一句,“開槍的就他們兩個?”

李天然沒立刻回答,叫她慢慢聽。

他其實不很記得是怎麼從山莊爬到公路邊上去的。他隻是說昏倒在路邊,給開車經過的馬大夫救瞭。

“你聽過‘西山孤兒院’沒有?”

“沒聽過。”

“美國教會辦的,為瞭河南水災……我去的時候,有五百多個小孩兒……”

李天然說他半年就養好瞭傷,又在孤兒院躲瞭一年多。這些話她都能懂,隻是不明白為什麼去瞭美國,而且一去五年。

他耐心解釋,說隻有美國有這種外科大夫,可以把燒疤給去掉。

“倒是看不出來……”

“那你沒看過我以前什麼樣兒……反正是為這個去的……可是我也知道,馬大夫希望我能利用這個機會去美國念念書,好忘掉這邊的恩恩怨怨……他說,這種仇報來報去,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幾輩子也報不完。”

巧紅輕輕嘆氣,“話當然是這麼說……可是,像我……一大一小兩條命,想報仇都不知道該上哪兒找誰……”

掌櫃的領著小夥計給他們上瞭涮鍋,又招呼著弄佐料兒,自我介紹說姓石。陜西口音,半臉胡子。

巧紅喝得臉有點兒紅,暖和起來,脫瞭絲綿袍,“馬大夫那個閨女兒?叫什麼來著?馬姬?……她小你幾歲?”

“小我兩歲吧。”

“劉嬸兒提起來過……說她滿嘴中國話。”

“一口京片子,生在這兒,長在這兒……”他邊涮邊說,隻是沒再提馬姬瞭。

樓上一下子來瞭不少客人,熱鬧瞭起來。一桌去瞭隔壁包房,他們這間坐瞭兩桌,有說有笑。

天然把聲音放低,“我回來第二天就在西四見著瞭羽田……這是命吧!”

“這麼些年?一眼就認瞭出來?”

他點點頭。“那張圓臉?那是我最後的印象……後來又在卓府堂會上碰見瞭,還有人給我們介紹……面對面。”

“他沒認出你?”

“沒認出來……我又長瞭,臉也變瞭點兒樣……”他摸著額頭。

巧紅真是餓瞭。一碗佐料用完,又調瞭一碗。天然也又調瞭一碗。桌邊臺架上摞著好幾十個空碟子。他們又叫瞭半斤羊肉,半斤二鍋頭和四個燒餅。

羽田的死,他沒細說,隻說他確定瞭是羽田,就一掌斃瞭他。

“那首詩上說的是你?”她的聲音又驚訝,又興奮。

李天然微微一笑,奇怪她也知道。

“菜場上都在聊,好些人都說燕子李三根本沒死,在牢裡就飛瞭……後來給拉去菜市口刑場的是個替死鬼。”

“不是替死鬼,就是他……”天然心中念著燕子李三,默祝他老人傢在天之靈,幹瞭一杯,“我在墻上留下瞭三爺的大名,是為瞭叫辦案的人明白,這不是一般的謀財害命,是江湖上的事,順便警告他們別亂冤枉好人……也叫偵緝隊、便衣組、朱潛龍這幫子人,瞎忙胡猜一下……”

他有點兒後悔用“謀財害命”這句話,可是沒再解釋,也沒提那幾根金條。

小夥計過來給加瞭兩三根木炭,添瞭點兒湯,上瞭一小碗熟面條兒。

“你九叔呢?”巧紅為二人倒酒。

“師叔?不知道哪兒去瞭。”

“挺老實的。”

“可別惹瞭他。”

“你說的這些,都有他一份?”

李天然下瞭面,“一塊兒放的火,一塊兒殺的人……”他一邊攪著鍋裡的面,一邊註意看對桌的巧紅,發現她並不震驚,還伸筷子幫他攪。

他撈瞭小半碗面,澆上湯,撂瞭點兒白菜粉絲凍豆腐,遞給巧紅,“是我師叔先交上瞭個小警察,我也見瞭,是這小子說他們便衣組的朱潛龍,在東城有個姘頭,叫東娘。”

巧紅停瞭筷子,“就憑這麼一句話?”

“這句,跟你在煤山上說的,東娘管她男人叫龍大哥……一個巧夠難瞭,兩個巧?”

裡邊桌上客人開始劃拳。聲音很吵。

“差不多瞭吧?”他點瞭支煙。

“等我上個茅房。”巧紅站起來,披上瞭絲綿袍,下瞭樓。

李天然叫夥計上茶算賬。結果是石掌櫃的親自送來的,說他記起來瞭,個把月前吧,跟個外國人來這兒吃烤肉。

還不到八點,北新橋一帶已經沒人瞭。幾桿路燈把地上的雪照得白中帶點兒黃。兩個人吃得喝得很暖和,在冰涼清爽的黑夜中踩著雪走著,都不想說話。拐上瞭東四北大街,天然望著那條直伸到看不見盡頭的馬路,問瞭聲,“能走回去嗎?”

“幾點瞭?不能叫老奶奶等門。”

“八點瞭。”

“走走吧……挺舒服。”

電車都不見瞭,隻是偶爾過來部散座,問瞭一聲,“要車嗎?”

“我還以為就我命苦……”

他沒接下去。大街上靜靜的,就他們腳下嚓嚓踩雪聲。

“你冤有頭,債有主,還能報仇解恨……我呢?”

他隻能在心中嘆氣,還是接不下去,無話可說。過瞭鐵獅子胡同,口兒上兩個站崗的在閣子裡盯瞭他們半天。

“冷不冷?”雪地裡走瞭會兒,渾身熱氣也散得差不多瞭。

她搖搖頭,沒言語。

一輛黑汽車在朝陽門大街上呼呼地飛駛過去。

“你沒說怎麼改瞭名兒。”

李天然跟她說瞭。又一輛汽車呼呼過去,按瞭聲喇叭。

“我給你熬瞭鍋臘八粥。”

“不是說不用瞭嗎?”

“還是熬瞭。”

“我也不過節。”

“那你臘九喝。”她故意賭氣。

他笑瞭。她也笑瞭。他們在內務部街過的馬路。

“東娘的事,可不能跟人說。”

“我知道。”

“再去前拐胡同,也得像沒事似的。”

“唉……我又不是小孩兒!”

他們拐進瞭煙袋胡同。李天然一腳踩進瞭半尺來厚的雪,“這兒就沒人掃。”

“掃瞭……又下瞭。”

木門虛掩著。巧紅輕輕推開,又輕輕說,“都熬好瞭,回去熱熱就行。”

他邁進瞭院子。裡邊一片黑。巧紅隨手上瞭大門。

他們摸黑進瞭西屋。隻是泥爐上頭閃著一小團紅光。“咔”一聲,巧紅拉瞭吊下來的開關。房間刺眼地一亮。

她脫瞭大衣,褪瞭手套,解瞭圍巾……

“回來啦?”北屋傳來老奶奶的喊聲。

巧紅轉身到瞭房門口,扶著門把,朝著北屋也喊瞭聲,“回來啦!”

“大門上啦?”

“上瞭!”

“早點兒睡吧。”

巧紅關瞭房門,回到他站的那兒。頭頂上的燈泡兒照著她緋紅的臉。她伸出來左手,抓住瞭天然的右手,按到她胸脯上,微微羞笑,“大門都上瞭,你也回不去瞭……”再伸右手一拉,“咔”一聲,關上瞭頭頂上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