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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伴隨著沙礫摩擦聲, 城門被緩緩打開, 映入眼簾的是身著官服的樓垚與腹部高隆的何昭君,城門內外兩隊人馬都有些心不在焉。少商在距離姚縣兩裡處就將程少宮踢下馬車,自己鉆瞭進去, 此時她將車簾掀開一線偷偷看著。

樓垚上前幾步, 按著禮數一揖到地, 口稱卑職請眾人進城, 程少宮湊到車旁, 低聲道:“看看你出的餿主意, 我記得樓垚以前可是管霍侯叫‘子晟兄長’的。”

少商也壓低聲音:“什麼餿主意!我原先打算自己獨個兒來探望樓垚, 看完就走,神不知鬼不覺, 天曉得會弄成這樣?!”

“這些年你給自己做的打算,哪回順當過?”

“三兄還是算你的破卦去吧!”

咬完耳朵,少商還是得下車見人。

六年光陰一瞬而過, 當年的樓小公子如今身量已成, 幾與霍不疑一般高大,大約是為瞭顯示縣令威嚴, 還蓄瞭兩抹淡須。少商本是滿腹心事, 甫見這胡須便失笑:“好端端的留什麼胡須, 平白老瞭好幾歲。”

樓垚原本有些不自在,聽見這熟悉無忌的笑言,無憂無慮的少年往事如在昨日,也笑道:“當初我就想蓄須, 你偏說醜不可言。你信中不是說下月才來麼?怎麼提前來瞭。”

少商笑道:“我愛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你難道還不開城門麼?趕緊好酒好菜端上來,若是怠慢瞭貴客,我就將給你孩兒打的金器都拿去當瞭!”

樓垚一如既往的好脾氣:“有沒有金器都成,這許多年沒見瞭,我怎麼也得好好招待你,隻要你取笑我的胡須便程。”

少商再想開口,身後的霍不疑輕咳一聲,她連忙道:“蓄須以表大丈夫之威嚴,微末小技爾。你看看霍大人,年近而立瞭吧,便是未蓄長須哪個又敢小看瞭他?!”

她的本意是拍馬,聽在霍不疑耳中卻有嫌他年長之意。他當下臉色一沉,目色冷晦,淡淡道:“何夫人許久不見,前陣子陛下還惦記著建好瞭賢臣祠,頭一撥就要迎令尊入祭。”

何昭君的神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倨傲,她在婢女的攙扶下微微屈身:“妾身謝過霍侯,陛下厚恩綿澤,何傢無以為報。後母信中有言,都城每年都有人頒下賞賜到傢鄉,隻等幺弟及冠,便可受領官爵。”

霍不疑道:“夫人在姚縣可好。”

何昭君瞥瞭丈夫一眼:“說不上好不好的,尋常度日而已。好在頂頭的郡太守與傢父有舊,平日多有照拂,夫君便是威嚴不足,也不至於鎮不住。”

少商看見樓垚輕輕嘆氣的樣子,心道,何昭君果然還是老樣子。

一旁的樓縭鉆出來,不服氣道:“姒婦未免太貶低兄長瞭,哪裡都依靠郡太守的照拂瞭?這些年兄長鼓勵農桑,興修水利,若論人丁繁衍糧賦累積,是全豫州裡數一數二的,時常受梁州牧的褒獎呢!”

少商眼睛一亮:“你興修水利?”

樓垚微笑道:“你畫的那些圖紙居然有幾張能用上。”

往事湧上心頭,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少女,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將來如何施展抱負,少商不禁眼眶發熱,上前一步朗聲道:“阿垚,你雖身處逆境,但並未氣餒頹唐。任一地父母,造福一地百姓,如此心性寬宏,我,不如你。”

樓垚多少年沒聽人誇的這麼真誠動人瞭,不由得露出少年時的習慣,羞赧的撓撓頭:“少商,有你這句話,我這些年……”

正要說下去,霍不疑重重一咳,面罩寒霜,好像剛從冰天雪地中走瞭一趟回來。

樓垚與少商很有求生欲的同時閉嘴。

當晚縣衙裡擺上接風宴,霍不疑當仁不讓的高坐上首,程氏兄妹與樓何夫婦兩兩對坐,外加一個敬陪末座的樓縭。

少商平復心情,讓武婢們抬出一口箱子,裡頭是她早就預備好的禮物。她沖著樓何夫婦笑道:“故人多年未見,見賢伉儷風采依舊,妾心甚慰。不如讓孩兒們出來一見,好叫我聊表心意。”

她覺得這話說的很有格調,誰知何昭君再度冷笑一聲:“不敢當,妾身無能,雖與夫君成婚多年,然而至今才懷有身孕。”

廳內眾人俱是一愣。

在蕭夫人手底下長大的程少宮,自小見慣瞭‘有事出錯,錯的必然是親爹’這種模式,第一反應是樓垚這人‘辦事’也太不努力瞭;少商心驚肉跳的想著莫非這些年他們夫妻始終不諧?隻有霍不疑心思一轉,神情漸緩。

少商岔開話題道:“阿縭,你是來姚縣遊玩的麼,你的郎婿呢?”此時的已婚與未婚的女子並無明確的發型穿戴區別,樓縭比自己小一歲,今年也差不多二十瞭,是以她猜樓縭是和夫婿一起來堂兄傢裡做客的。

樓縭這些年似乎過的不大如意,眉眼間盡是冷誚激忿之態。相逢至今,她除瞭對霍不疑投以愛怨交加的幾眼,始終一副別人欠她錢沒還的樣子。此刻她怒道:“雙親前後辭世,我守孝至今,尚未說有親事!”

少商啊瞭一聲:“樓太……咳,令尊令堂都過世瞭?”

樓垚低聲道:“六年前,大伯母被伯父……她回娘傢後,一日出遊時受賊襲身亡。兩年多前,伯父也鬱鬱病故。”

少商傻眼,少宮湊過去耳語:“你今夜會不會說話啊?哪壺不開提哪壺。”

“還是說正事吧……”少商不敢再‘敘舊’,一把推開胞兄,強笑著找話,“樓縣令,這幾日我遇到瞭一夥……”

何昭君忽然哎喲一聲,按住腹部,面露痛苦之色,樓垚轉頭看見妻子裙擺濡濕,立刻高聲道:“女君要生瞭,快來人啊!”

說著他打橫抱起妻子,風一般往後堂走去,連聲招呼都來不及跟客人們打,然後廳堂內外樓傢仆眾行動起來,或走或奔,亂作一團,程少宮見機溜之大吉。

少商呆呆的站在原地:“我……又說錯什麼瞭。”可她還什麼都沒說啊。

霍不疑緩緩走到她身旁,微笑道:“你沒說錯話。你記掛他們夫婦,我們不如跟去看看。”

少商有些驚悚:“你,怎麼這麼好聲氣瞭……”剛才你臉上還跟結冰瞭似的呢。

霍不疑笑笑,拉她跟著仆從奔跑的方向走去。

縣衙為瞭迎接貴客,長長的回廊上掛滿瞭紅艷艷的燈籠,照的人面龐發紅。

少商適才飲瞭幾杯酒,此時酒意上湧,身上軟軟的挨著霍不疑的臂膀,木木道:“你莫要一時冷一時熱的,我有些心慌。”

霍不疑低聲道:“你會心慌,我不信。世上再沒比你更能惹我著惱的人瞭。”

“真的。”少商拉著他的袖子,“你高興瞭,我就心寬些,你冷著臉,我就心煩。”

霍不疑低笑一聲:“以前我覺得你是在戲耍我,幾句話將我氣的半死,再幾句話將我哄轉回來。你在旁看我一時氣惱,一時喜不自勝,偷偷高興。”

“……啊,怎會呢。”

“以前我還氣自己受制於你,後來在邊關過瞭五年,方才發覺,寧可讓你氣,讓你哄,也勝於一人孤零零的。”

霍不疑低頭,發現女孩正怔怔的抬頭看著自己,笑問怎麼瞭。

少商搖搖頭:“我從小就是孤零零的,我本以為,人生到這世上,本就是孤零零的,便是偶爾有人相伴,也不會長久。就如路過一處風景,風景看完瞭,還得接著往前走。”

霍不疑默默的摸瞭她的頭發一會兒,道:“你想的不對。”

“我知道。”少商悶悶道,“我覺得自己像一個黑黝黝的深洞,除瞭我,周遭都是燈火通明,隻有我,永遠是漆黑的。”

她抬起頭,面若明霞,“後來你來瞭,舉著烈焰熊熊的火把,將洞穴照的亮堂堂的。我知道這是天大的幸事,可卻不知如何應對。”

霍不疑一陣酸楚,他知道這話的意思,就像一個凍慣瞭的孩子,乍然溫暖反倒不知如何是好瞭。他緊緊攬著女孩柔軟的腰肢,將額頭下抵她的頭頂,低低道:“我害你不淺,讓你吃瞭許多苦,可我也不能放瞭你,隻盼以後年年歲歲,好好的待你。”

少商頂不住他的額頭,吃吃笑著將頭埋入他懷中:“你聽,那邊叫嚷呼喊的一團亂,何昭君正發作的厲害,你我卻在這裡自顧自,是不是太不厚道瞭。”

霍不疑忽嘆瞭口氣:“現在,我除瞭盼袁慎順遂康泰,還開始期盼何昭君平安生產,與樓垚白頭到老瞭。這樣患得患失,我果然是老瞭。”

少商道:“你明裡暗裡敲打我,當我不知道麼,適才我說你年近而立,你又不高興瞭吧。唉,你放心,除瞭你,我這一生從未回過頭。”不論是父母還是童年,緣分過去就過去瞭,她從未想過挽回什麼。

兩人邊走邊說,不一會兒走到縣衙後院,仆婦們進進出出,樓垚焦躁不安的在庭院中一圈一圈的走著,隻差將青磚磨出煙來瞭。

霍不疑歪頭低語:“你適才問我為何那麼好聲氣——第一,你不知道樓縭的近況,不知道樓經夫婦的生死,連何昭君生沒生孩兒都不清楚,可見你這些年與樓垚毫無聯系。”

少商嘆道:“瓜田李下嘛,這些年有事,我隻與何昭君通信,而且從不過問他們的私事。這回,我也是以為事過境遷,大傢都可以心平氣和瞭才來的。”

霍不疑對她的打算不予置評,繼續道:“第二,以何昭君的性情,若是樓垚冷待她,她早嚷出來瞭,可她隻說自己無能,可見樓垚素日與她還算和睦。”

“對對,適才他們兩人雖言語不對付,可樓垚記得給何昭君座位上多墊一層軟絨,何昭君提醒樓垚飲酒前先墊一碗羹湯。”少商想起來瞭。

霍不疑嗔道:“你知道就好!”

兩人在庭院邊上坐著靜待,不斷寬慰樓垚,少商更將自己車隊隨行的老醫者貢獻瞭出來,讓他給何昭君接生。如此又過瞭大半個時辰,產房裡不斷傳出痛呼,少商還好,霍不疑卻神情愈發凝重。

老醫者從產房中走出,樓垚忙沖上前去問情形,老醫者道:“一切都好,尊夫人年輕體壯,胎位亦正,想來不久就能生下來瞭。”

這時,一名仆婦慌慌張張的出來,沖樓垚跪下:“稟報府君,女君想見程小娘子!”

“啊,為何要見我?”少商不解。

那仆婦急道:“女君說自己不行瞭,臨終有事要托付給程小娘子!”

“可是醫士說昭君一切都好啊!”樓垚急的聲音都變瞭。

老醫者苦笑:“素來婦人生產都是如此,我等覺得尚可,她卻以為不行瞭。”

霍不疑沉著面孔:“少商,你別進去瞭,沒的添亂。”——臨終托付?托付什麼,這麼老套的故事當他猜不出來!

少商還在猶豫,產房忽的傳出一陣嘹亮的嬰兒啼哭,隨後是另一名仆婦跌跌撞撞出來,喜悅的語無倫次:“恭喜府君,恭喜諸位貴客,女君生瞭,是位小公子!”

樓垚大喜過望,手舞足蹈,顛顛的叫著賞賜眾人。

少商呆滯:“……呃,我還要進去麼。”

霍不疑沒好氣的將她牽走瞭。

作者有話要說:1、這章本應該在下午出來的,結果我被人拉去看電影瞭。

2、關於生孩子,其實大傢不應該用現代的觀念去猜測古代。根據科學傢研究,這幾百年來,人類的身體構造其實還在不斷演化。

科學傢考究出十字軍時代的西方戰士,可以身負幾百斤的鎧甲,手持幾十斤的長矛,揮舞上百斤的寬板大劍,裹著巨厚的棉袍裡襯,在中東的烈日沙漠下每日行軍上百裡,行軍完還要劇烈打架。

現在西方人有幾個能做到?而當時卻是普遍性的。

現代,除瞭特殊體力職業者,其實無論東西方,無論男女,上肢的力量和下肢的彈跳力都在不斷退化。懂行的都知道,哪怕是經常健身的人,那些可以鍛煉出來的肌肉,可真正在環境需求下養成的肌肉是不一樣的。

大傢有沒有看過黃曉明主演的《錯過的許多年》,裡面有一張劇照,黃曉明在礦坑中光著上身抱著殷桃,露出大塊平整的肌肉。當時許多人就說瞭,真正長年勞作的礦工的肌肉不是這個樣子的,肌肉塊沒這麼大,但肌肉束更密集緊實。

女人也是這樣。

我認為現代的婦女與古代的婦女身體未必是一樣的耐受力。何況,已經有明確證據證明,這幾百年來,由於腦力的發展,腦容量的擴大,嬰兒的頭顱在不斷增大,這給婦女生育帶來極大的痛苦。

古代婦女因為生產死亡的人數不少,但也沒有誇張到死神處處籠罩的地步;一般來說,婦女死於生產的比率,並不比男人死於徭役和打仗的高。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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