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歡樂頌 > 第六十章 >

第六十章

天才剛亮,高層病房都還沒看見陽光呢,邱瑩瑩就被身邊的窸窸窣窣聲驚醒。一個人睡覺,自然警惕一些,但她拼命睜開眼一看,卻是應勤的媽媽在替她收拾昨晚她沒力氣完成的清潔工作。邱瑩瑩又驚又喜,啞著嗓門道:“應媽媽早上好。這些不麻煩您,等下看護就來瞭。”

“唉,看護是看護,咱不能一團臟相,在外人面前丟人。昨晚本來該做的,這幾天太累,一換到安全點兒的環境,竟然一下就睡死過去。幸好腦袋裡還繃著一根弦,沒睡死過去。噓,說話輕點兒,別人都還在睡。”

“真太不好意思瞭,應該是我做的。昨晚我使不上勁,隻做瞭半拉子的,真太不好意思,還麻煩您。”

“情況特殊,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特殊情況下可以從權。”應母利索地在邱瑩瑩未離床的情況下,將床上用品收拾得筆挺整齊,雖然重手瞭點兒,偶爾碰到邱瑩瑩的創口,但不影響。邱瑩瑩激動地看著一切,挺坐立不安的,若非身體受限,真是粉身碎骨也要跳下來搶瞭自己做。“呃,小邱,忘瞭問,你請的看護一天多少錢?一下請兩個,有沒有打折?”

邱瑩瑩一愣,“不知道啊。我問瞭安迪,她讓我安心養病,錢的事先掛著,養好瞭再算。我肯定要還她的,而且我還有醫保,醫生又跟我們要好,用的藥都在醫保裡面的。”

“我前幾天打聽著,一個看護一天要100,還得另加一天25元的餐費,不少啊。”

邱瑩瑩倒吸一口冷氣,“這麼多?跟我工資都差不多瞭。”

“是啊,我也聽說瞭,海市這兒保姆費比辦公室上班的還高。”

“不過……小關的男朋友說,我是挨打受傷,我可以問打我的人討要醫藥費、誤工損失,他們不賠,別想放出來。”

“哦,你們朋友多瞭好辦事。應勤爸爸也是朋友多,要不然不知道這件事怎麼擺平呢。”

“應爸爸真厲害,我們都已經沒辦法瞭,想不到他一來就解決瞭。”

“嗯,男人嘛,做事魄力大,快刀斬亂麻。不過你一個朋友說得也沒錯,沒那麼容易,跑得瞭和尚跑不瞭廟,都隻能交付他爸來頂著瞭,傢裡總得有個個兒大的。好瞭,我先走,回頭給你拿早餐。”

邱瑩瑩激動地看著應母的背影消失,根本一點兒睡意都沒瞭,他們認可她是自己人瞭呢。可眼前沒有人可以讓她表達興奮的心情,她毫不猶豫打開手機,往微博上發瞭一條,“喵,有比我早起的嗎?”發完,才查閱朋友們的微博,卻發現關雎爾比她早五分鐘發瞭一條,是一張照片,絢爛的城市日出。邱瑩瑩一看眼睛就亮瞭,她看看床的四周遮擋著的藍色帷幕,裡面還是昏天黑地的,感覺得到外面已經有朝陽升起,可她看不到。真想不到,乖乖的關雎爾夜不歸宿去看日出瞭。她忍不住跟帖一句:跟誰一起去的呢?從實招來。

但許久都沒見回復,邱瑩瑩想到,關雎爾可能並未上網。但這麼一來,她更是心癢難熬,忍不住給22樓全體發瞭一條短息:報告大傢,小關不知跟誰看日出呢;小應媽媽來照顧我,我真難為情哦。可是,短信發出去後,依然沒人回答她。她看看手機上的時間,不禁啞然而笑,是,除瞭關雎爾,都還在睡覺呢。

關雎爾看到瞭短信,但她沒時間理會。當她和謝濱很純情地手拉手對視著下樓走出電梯,謝濱的三個朋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吆喝鼓掌起來,要求請吃早餐。謝濱開心地一揮手,“上!”大傢擠入一輛桑塔納,紅塵滾滾往市區而去。

男士們很體貼地讓關雎爾坐在副駕駛位,他們三個大男人辛苦地擠在後面。朋友們有一位是認識的,上回小邱挨打時候他也在場,但大傢還是如初識一般,交換瞭名片,都說謝濱好本事,找瞭個女強人。關雎爾驚訝,她是個與女強人完全絕緣的人,從小到大隻有人說她是本分孩子,怎麼忽然冒出女強人一說呢。她連忙否認,“我真的不是,剛剛才過試用期呢,跟我們上司比起來差得遠。”

“上回你還說起過,帶試用期的同事直入上市公司核心會議,還不是女強人?”謝濱笑道,“很能幹,又不驕氣凌人,又美麗又大方。”

“真不是,真的不是,大公司下面也有掃地的。”

一位朋友笑道:“別再否認啦,我們即使有公務,也不大會在上市公司直進直出。再否認,我們一定用排山倒海的贊美淹沒你。還敢嗎?哈哈。”

關雎爾跟著笑,心情異常暢快。

大傢都餓得肚子抽筋,找瞭一傢路邊小早餐店,謝濱豪邁地叫瞭整一鍋生煎包子。關雎爾說,她去隔壁小店買豆腐腦,大傢轟然讓她坐下,他們會去。吃的時候,大傢又說,中間的包子皮煎得最脆,讓今天的貴賓關雎爾吃。關雎爾仿佛成瞭大夥兒的中心,她非常慚愧,恨不得躲謝濱身後,免得被所有的人關註。她也真躲瞭,躲去一半的身子。可是大傢依然以她為中心,很照顧她。尤其是謝濱,讓關雎爾都沒有受冷落的時間。她有些兒不習慣。

回到2202,打開門,就看見盛裝的樊勝美。人逢喜事精神爽,關雎爾大聲地問:“樊姐,這麼早,去哪兒呢,這麼美的。”

“王柏川今天簽約買房,我替他做參謀。剛收到小邱通知,你們等通宵看日出?真浪漫!早年也有這樣的幻想,可惜一直沒實現,真羨慕。”

“我也真沒想到會做這種熬通宵看日出的傻事。太陽就跟蛋黃似的,慢慢地慢慢地升高,忽然噌地一下全跳出來瞭。而且早晨的太陽不刺眼,一直看著也不會眼花。”

“關鍵是跟誰看。”樊勝美笑瞇瞇的。

關雎爾扭捏瞭,但依然勇敢地道:“是小謝,你見過的。”

“我記得小謝是公安大學畢業,聽說這個大學比許多重點大學的分數還高呢,很難進。真好,祝福你們。”

“才……開始呢。”關雎爾羞答答的,連忙將話題轉瞭,“王總買房是大事呢,是不是等裝修好,你倆也……”

“呀,這個未來的事先不論。我們準備買三室二廳,不知道搶不搶得到。王柏川連夜排隊呢,我這就趕去慰問他。”

“一定可以的。先恭喜。”

“真好。小邱那兒也有重大轉機,等哪天我們都閑瞭,湊一起聚一餐吧。多開心。哎喲,我先走,趕時間,王柏川一定餓瘋瞭。小關,無論如何睡一覺,美容呢。”

關雎爾歡送樊勝美千嬌百媚地出門。關上門,一向喜歡安靜的關雎爾忽然覺得太安靜。是啊,整個22樓眼下隻有她一個人。她有些漫無目的地笑著沖到門邊,又知道沖出去也找不到人,摸摸門鎖又回來瞭。轉來轉去,轉到自己房間,終於忍不住,給安迪發瞭一條短信:安迪,我想,我是找到Mr.Right瞭。小謝接近我並非因為我是一個各方面硬件都適合做妻子的人,他眼裡、心裡有我,我感覺得到,我對他很重要,我是他的中心。這真讓我開心,非常開心。我們一起看日出瞭,非常美,我都不知如何表達。安迪,我很開心。

雖然說好大傢先睡覺,下午再聯系,可關雎爾還是忍不住上網溜達。卻收到曲筱綃的一條私信:吖,我都沒同意呢,兩人就走一起看日出啦?還拍一樣的照片,這不是明擺著告訴我你們黏在一起拍的嗎?

關雎爾才想到,難怪一直提心吊膽的,原來是這件事忘瞭做。她連忙電話連線曲筱綃。

曲筱綃接通就尖叫著道:“交代,交代,過程,全部交代。我一直想和老趙一起浪漫一下呢,就是找不到時間,不是他累得死豬一樣,就是我累得像死豬。想不到你不聲不響先浪漫瞭。還拍瞭多少照片,都亮出來。”

“好的,等你回來,一起看。小曲,那個短信,作廢瞭吧。我……”關雎爾頓瞭頓,鼓起勇氣道:“我當時患得患失,做瞭件錯事。我已經跟他約定彼此書面交底,我決定相信他。我想,如果在此之前我擅自調查他,我顯然不夠尊重他。對不起,我錯瞭,我收回。”

“哈哈,求我。”

“求你啊。等你回來,我告訴你本市最適合看日出的地址,你回頭跟你的老趙一起看啊。”

“哇,好好浪漫哦。兩個人,擁抱著看日出,雖然聽上去挺傻,可是……我也想哦。”

關雎爾連忙聲明:“沒擁抱。小謝很尊重我。”

“呸,這與尊重無關,懂嗎?愛一個人,就是滿肚子地想:抱抱我,緊緊抱我。學會瞭嗎?吖,對瞭,你倆還生嫩,哈哈哈哈,太好玩瞭。人傢現在大學生都占領鐘點房呢,你倆太落後瞭。”

關雎爾聽得面紅耳赤,一個勁兒地“呸”。“答應我瞭?說話算數。”

“算數。本來就是嚇你的,這兒我人生地不熟,找誰去打聽啊。你也太實誠瞭。知道嗎,王柏川今天買房子,你留意樊大姐的情緒。要是她開心呢,一定合同裡有她名字,要是不開心呢,一定沒她名字。你一看見她就匯報結果哦。”

“樊姐呢,剛才我遇到瞭,她剛出門……”

“什麼樣子?”

“歡天喜地。”

“OK,兩人的戲定局瞭。散場。”

曲筱綃說散場就散場,一下就把電話掛瞭。關雎爾還有些不適應,看瞭會兒悶住瞭的手機,才訕訕掛掉。卻見已經進來一條短信,是安迪的:很為你高興,你完全值得一個人全心全意地對待。關雎爾捧著手機低喊:是的,是的,就是這種感覺。有人找她並非因她宜傢宜室,而是愛她。

安迪是被包奕凡吵醒的,隻感覺身邊有動靜,醒來,果然是包奕凡忘瞭今天不是一個人睡,正張牙舞爪閉著眼睛伸懶腰掙紮。安迪也是一個人慣瞭,這頭鬧就轉戰另一頭,但才一動就想到,不是說要對包子死皮賴臉嗎。她便定神看著包奕凡。包奕凡的拳頭終於支到安迪身上,大驚,猛地扭頭,瞪眼見是安迪才定下神來,“嚇死我瞭,還想怎麼床上有人,麻煩瞭。安迪,頭疼,沒睡夠。”

“再睡會兒,我叫你。”

“你替我揉揉太陽穴。”包奕凡鉆進安迪懷裡,“我好像聽見有動靜,才醒來的。你一晚上沒睡?對不起。我昨晚心情不好,胡說八道。”

“我一直睡著的……唔,外面好像你爸跟阿姨說話。”

“他來幹什麼?噢,明白瞭,剝奪我開會前最後的思考時間。不理他,諒他還不至於沖進我臥室來。”

“說不定真有事呢,這麼早。”

“那也肯定是打著有事的借口霸占我時間。”

安迪有點兒無言以對,這父子倆完全擰不到一塊兒去瞭。“嘿,不要鬧,小心外面聽見。”

包奕凡根本不管。胡鬧一通,才笑嘻嘻道:“頭不疼瞭。我記得昨晚你給我看瞭一張紙,還在不在?”

“別看,當沒有。也別理你爸,我們繼續睡覺。才睡瞭不到五個小時呢。”

“嗯,讓我看一眼,我好奇。昨晚你掐我死穴,我兩眼充血,什麼都看不清。”

“呃,你怎麼一點兒不記恨啊。”

“哪敢記恨,你跑瞭不理我,我怎麼辦。”包奕凡扭頭到處找,終於在地上看到昨天被他扔掉的紙。他跳下去撿瞭,又縮回床上,要安迪一起看。“安迪,以後遇到我急眼兒的時候,你最好稍微柔軟點兒,別當場跟我講道理。我隻是情緒欠發泄,找誰呢,難道找別人?多丟臉。你隻要摸摸我的順毛,吃不消我就別理我。像這樣記錄下你的想法最好,等回頭我毛順瞭讓我看,我立刻從善如流,甚至你說什麼我都聽,我多好一個人啊。”

“昨晚你要是我同事,我早拍死你瞭。還好?好才有鬼呢。”

“傢裡跟公司不一樣,你同事誰敢追你。比如這條,我媽本來就是我死穴,你昨晚還提。”

“其實你得承認……”

“噓……依然是死穴。”

“不願面對!”

“對。”

“昨晚你爸說瞭,他還能有幾年,他怎麼會與你爭。他來求和的。”

“你昨晚又見瞭他?”

“唉,完全違背不幹涉原則,又電話找他吵架去瞭。”

包奕凡不語,隻反復看手中的字條,看完,壓臺燈下,閉目思考。

安迪斜睨著包奕凡,心中完全不理解,怎麼有人就能理直氣壯地表態,他就是不理智,也不打算理智地解決問題,就這麼放任情感導致事態崩潰。安迪心煩,既然阻止不瞭,隻能走開點兒,否則看著煩躁,又忍不住想插嘴。她推開包奕凡的手臂,下床去洗漱。包奕凡看看安迪,沒吱聲,繼續想自己的。

等安迪出來,包奕凡從被子裡長長地伸出手,招呼安迪過去。“幫我跟他說一聲,今天的會,我還準備去開。他想回公司,請他自己想辦法,如何讓我體面地面對這一切。”

“你們父子倆明明近在咫尺,為什麼都要我傳話?可不可以允許我叫你們一聲膽小鬼?”

“正為瞭維持對話,才不得不請你出面啊。”

“無非就是豁不出一個面子,什麼體面不體面的,拔高。”

“一般作為中間人的,得地位超然,智商出眾,信譽卓著,要不然兩方都不會聽中間人的話。隻有你能勝任。”

安迪啐瞭一口,憤然出去。見老包臉色憔悴地坐在沙發上半閉著眼睛養神,前面擺放著一套烏龍茶具,和一些小饅頭,但老包顯然沒動一下。“昨晚……沒休息?”

“唔,睡瞭會兒,擔心今天的會議,睡不著。”老包睜開眼,坐直瞭。

這一刻,安迪覺得與老包合榫瞭,她也為今天的會議而擔心而努力,似乎隻有包奕凡雖然擔心卻並無努力,就等著天上掉餡餅。可她還是得當這個中間人。“包子剛才說,在讓您回公司的問題上,他需要個體面的臺階。所以他等會兒還是會去開會。臺階怎麼給,需要您自己想辦法。”

老包從鼻孔裡哼出一聲長氣,“好吧,就這麼辦,我回去想想辦法。你辛苦瞭。你再問他一句,他憑什麼可以任性,他想過沒有。”

“不用問,這是子女們的共性。我見過比包子更不講理的子女。”

“唉,早知道,超生幾個,有競爭。你看看我一世梟雄,隻因為有點良心,被他們母子這麼折磨。”

“你們一傢三口,沒一個省油,都是仗著親人的頭銜侵犯其他親人的權益,還美其名曰傢裡人不分彼此。我先是從包太那兒領教,然後,你倆。別訴苦瞭,都是燈下黑,看不到自己做的錯事。傢風如此,誰也別怨誰。”

老包吃驚,裡面的包奕凡也同樣吃驚,他們都想不到安迪敢當面斥責,不留情面。“你沒見過他媽天天咒我生癌,等我真生癌,她高興瞭。我剛開完刀,她支開所有人,笑嘻嘻地在我面前晃,有外人在的時候裝賢惠,沒外人在的時候刻薄我,幸好我命大。我兒子以為我罵死他媽,他媽那種人怎麼罵得死,她是女金剛,隻有老天收她的命。我夠倒黴,夠省油瞭。你看這回,我錯就錯在最初為瞭照顧我兒子的情緒,拋出一個全退的幌子按下他的心。你說,論理,我該全退嗎?”

“你先出軌,別怪她狠。她的去世,你我都是促成因素,但都不是主因。我也覺得你有處置大部分資產的權利,讓你全退不合理。但問題是你們包傢誰講理智瞭?”

老包不語。說時遲,那時快,不肯出來見爹的包奕凡匆匆竄出,拿他的外套披在安迪身上,溫柔地輕道:“早上涼,你也不多披一件衣服就出來。快回去多穿一件。”他手上使勁,將安迪擁回臥室。關上門,才道:“別生氣,我的錯。我會去解決。”

安迪繼續斜睨,等包奕凡出去,她都懶得去偷聽,立刻鉆出臥室,溜進書房,上網查電郵。父子倆齊齊看著她,然後,老包戲謔地看向兒子,“碰到定頭貨。”包奕凡也戲謔地看向老爹,“跟兒媳婦訴苦,嘖嘖。”包奕凡連連搖頭,撈回場子。

“小安是有底氣的人,什麼都可以擺桌面上說,反而容易說話。再說,我是說給你聽,誰不知道你在裡面偷聽?別裝啦,還不如小安大氣。我不跟你玩遊戲,什麼給你體面不體面的,我沒時間跟你玩。我心疼損失,你崽賣爺田不心疼。既然你想明白我回去比不回強,現在就一起去開會。我們爺兒倆本來就是一傢,外人無話可說。”

“你又剛愎自用瞭。別隻看到你的,我現在就這麼放你回去開會,我就是軟腳蟹。我以後還怎麼在公司說話,你想過沒有?”

“這麼直說不是挺好的嘛,幹什麼非要躲屋裡,讓小安出面,不是軟腳蟹是什麼。”

“若不是你先去海市找安迪做中介,我還想不到這種猥瑣交流方式,隻能依瞭你。”

“好吧,你慢慢得意。我會給你梯子下,讓你體面下臺。”

安迪不想摻和,可是聲音不斷飄進來,她這個天才的腦子又能同時裝得下不相幹的幾件事,她將外面父子的籌謀聽得清清楚楚。明明都能說人話的,為什麼都偏偏拗著不說。她時不時翻個白眼。

正鬱結著,一條短信跳進來,是曲筱綃發來的一張照片,照片照的是一處地名,“謝陸村”。安迪腦子轉瞭幾個彎,立刻眉毛倒豎,一個電話飛過去。“你調查小謝?他們已經在一起,你再調查,不方便。”

“所以隻發給你看,沒問題就不給小關看瞭。你說,我們做生意的都要調查客戶的資信,她小關大街上隨便搭上一個人,怎麼能腦袋發熱就想到結婚瞭呢。她沒經驗,我可不能放任不管啊。”

“雖然你說的理由肯定是你尋開心的借口,但有一定道理。問題是你同樣沒調查過趙醫生,不是……”

“哈哈哈哈,那不一樣,我看人水平你們誰都比不上,再說我玩得起。你開著手機哦,我隨時匯報情況。”

“我阻止不瞭你,不過得奉勸你一句,玩要玩得有分寸,不要過火。收藏形跡,不要讓小謝知道瞭。別破壞小關與小謝的關系。否則你會失去小關這個朋友。”

“安迪,我問你,因為這種事就能失去的朋友,算是真朋友嗎,值得交朋友嗎?我經常不懷好意,可我對22樓的大傢,最多捉弄一把,害人還沒有。要是這樣也受不瞭,太脆弱瞭,我也不要這種朋友。我這回最氣小關的是她其實從沒當我是朋友,沒有一絲絲信任我,她那小腦瓜總體水平跟傻帽兒小邱差不多。我反而氣不過瞭,我非要看看她中意的人是什麼玩意兒。”

安迪隻能順著曲筱綃的邏輯硬著頭皮聽,聽完才問:“我問你,你傢趙醫生怎麼應付你胡鬧的?我都被你頭痛死。”

“哈哈哈哈,他躲進書房,門一關,不理我。還給門蒙上毛毯,我尖叫都白搭。但隻要他敢出門上個廁所,我保證鬧到他投降為止。你可以把我拉黑,我就死翹翹瞭。但你別跑,你得回答我,我這回該不該生小關的氣?”

“她是關心則亂,你是旁觀者清。總之你把握分寸吧,多為別人想想,2202的那幾個手中抓的牌不多,經不起你折騰。”

“啊,這倒是。不過這話要是傳到樊大姐耳朵裡,你跟她梁子結定瞭,一輩子的梁子。我不跟你說瞭,我要裝作遊客一樣進村玩去。真是,我隻有這麼半天時間有閑,我容易嗎。”

安迪結束通話後,回頭看瞭一下關雎爾的短信,想到自己跟包奕凡還沒成之前,曲筱綃調查得清清楚楚給她講瞭包奕凡的利弊優劣,要換瞭別人,還真沒幾個能受得住曲筱綃那辦事風格。但趙醫生對付曲筱綃胡鬧的辦法,她似乎借鑒不上。她對包奕凡除瞭生氣,實在沒其他辦法。

正想著呢,包奕凡送走老包進來,擠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臉,“生我氣呢?”

“是。以後你們這種低效率無厘頭的爭執不要拉我加入,崩潰。”

“這話很容易讓我理解為你諷刺我能力不夠辦事低效,很刺激我哦。”

“明明是太聰明,直路不走走……”

包奕凡直接吻瞭下去,打斷安迪的理智。吻暈瞭才道:“你可能從書面上獲得過相關知識,瞭解孩子跟媽媽關系之深厚。但你真不可能切身體會到,媽媽這樣的去世對我的崩潰性的打擊。我沒法理智,我已經盡最大努力來理智,你也在幫我理智,我相信我已經做得很好,但我沒辦法走你想象的直路。我需要時間,這個時間不會短。而且我需要你的幫助,我要你的愛。你不知道,你隻要抱抱我,摸摸我,我就能好過許多,自覺恢復理智。”

“容忍你的無理取鬧?”

“其實你對著我翻白眼的時候挺好玩的。最好玩的是你把我爸刺激得訴苦,他可是個百忍成精的。我真愛你。”

“我覺得你是灌我迷魂湯以達到讓我順服的目的。”

“哈哈,有點兒。我這就去開會,真舍不得離開你。我盡快回來。”

包奕凡緊緊擁抱之後,才離開傢門。安迪火氣全消,心說,原來抱抱摸摸還真解決問題。

樊勝美拎著一包早餐去售樓處,老遠就看見穿著厚風衣的王柏川。雖然王柏川縮在墻角吸煙跟難民似的,可樊勝美怎麼看怎麼帥,笑容滿面地飄過去,輕柔地喊一聲:“王柏川。”

王柏川抬眼,忙笑道:“哎喲,可把你盼來瞭。我看到太陽跳出來就在想,你該來瞭口巴。”

“本來是跟太陽光差不多早該來的,讓小關回來給阻住瞭。她呀……嘻嘻,等下給你看她跟小謝看日出的照片。大概是跟小謝定瞭。”

“哦,那警察,挺精神的。以後你們22樓出去所向無敵,有打架的,有出錢的,最後還有管包紮的,哈哈哈。”

“哈哈,可真是。快吃,我給你把東西收拾進包裡去。等下我這兒排著,你去車上洗把臉,換件衣服,我把濕毛巾帶來瞭。”

“嗯。你身份證給我,我們放一起,等會兒簽合同時候拿出來也方便。好緊張,比談生意還緊張。”

樊勝美笑不出來,“我身份證原件讓安迪拿去老傢拉存款明細去瞭,帶著復印件,應該沒問題吧。回頭明後天就把原件送來過目,不影響合同。”

王柏川一愣,但立刻道:“應該沒問題,這又不涉及什麼冒充之類的事情,我們自己能保證沒假,又能很快補上原件就行瞭。我們到時候跟他們溝通溝通,這不是大問題。”

“是啊,誰能跟自己的錢開玩笑呢。我復印件給你,你裝好瞭。”

王柏川小心將自己的身份證夾入樊勝美的復印件裡,小心折好,放入錢包。才拍拍胸口,道:“很快回來。我得先去找個廁所。”

樊勝美開心地笑瞭,“最好公廁有水。快去快回。”

王柏川直奔停車場而去。上車轉到樊勝美看不見的地方,他便立刻給與他聯系的售樓小姐打去電話。

樊勝美穿著高跟鞋,站著並不舒服,但她並不會因此不顧風度地坐到鋪報紙的臺階上,像個打工妹。她隻是笑瞇瞇地裊娜地站著,一張臉避開朝陽的照射,背著光微笑。

曲筱綃對那種很窮的農村沒概念,她以為隻要進村就能逮到一大幫坐地上曬太陽的八卦老太,她想問什麼,老太們能把祖宗十八代都挖出來說給她聽。她錯瞭。她進村後除瞭碰見土狗,就是什麼都不知道的亂竄的小孩。她在雜亂無章的土磚房子群落前發瞭會兒呆,毅然逮住一位亂竄的小姑娘,摸出一把糖。“小孩,帶我去吃早餐的小店。糖給你吃。”

但小姑娘發出一聲比曲筱綃的更悠揚的尖叫,掙紮著跑瞭。曲筱綃正發懵呢,一小男孩竄上來很不好意思地道:“我帶你去,糖給我吃。”

曲筱綃道:“好,先給你一半。到瞭給你另一半。你姓謝還是姓陸?”

“我姓謝。哈哈。”

“謝濱是你哥哥還是叔叔?”

“謝濱?誰啊?”

曲筱綃不再問瞭。她好不容易跟上奔跑的小孩,到瞭一處兩層樓的一樓開的小店,原來就在另一個路口。店門前有大鍋可貼餅子,還煮著一鍋茶葉蛋。曲筱綃爽快地將剩下的糖給瞭小男孩,過去大聲問:“有人嗎?有什麼吃的嗎?”

看到一個粗糙的中年婦女跑出來,曲筱綃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問瞭。這種地方鳥不拉屎的,連來個外人恐怕都成為大新聞,何況打聽個誰。要問瞭,又不鬧出去被謝濱知道,很有難度。曲筱綃有點兒沮喪,看看咕嘟咕嘟翻滾的茶葉蛋鍋,垂頭喪氣地道:“來兩個茶葉蛋吧。”

中婦果然對曲筱綃極端好奇,又極端熱情,將滾燙的茶葉蛋拿出來放旁邊桌上,“哎呀,先別碰,燙著呢,你們細嫩,一燙一個水泡,痛死。姑娘,你城裡人怎麼會來這兒的?”

“是不是隻看見村裡人往外跑,不見城裡人來村裡住?”

“是啊,打工的誰回來過。你……來這兒住?住誰傢?”

曲筱綃一時回答不上來,便直入小店,取瞭兩瓶看似真貨的可口可樂,“再來兩瓶水。多少錢?”

等中婦找錢的時候,曲筱綃忽然腦袋裡一束靈光閃過,“我不住這兒,我是慈善機構的,來這兒調查有多少孩子讀不起書,需要資助。大姐,問你幾個問題行嗎?”

“吶,我替你找村領導,我可說不好。”

“別,大姐。我們啊在別的村也有做捐助活動,但沒實地調查,結果那些村長啊老師就把他們自己的孩子冒充窮孩子來領錢瞭,你說這怎麼行。所以我們要下來先找可靠的大致調查一下人數,然後再派其他同志來傢裡摸底。你們這兒的孩子都在哪兒讀書?”曲筱綃一邊問,一邊摸出手機,像模像樣地做起記錄。

村子裡真的人煙稀少,偶爾有老人經過,淡漠地看看這邊,就走開瞭。在曲筱綃的七騙八拐循循善誘下,曲筱綃滿意地揣起手機,與大姐揮手告別。

好不容易等到路過的中巴車回城,曲筱綃不敢亂拿出她那明顯昂貴的手機,硬是憋瞭一路,一回到城裡,她立馬尖叫著給安迪打電話,“安迪,爆炸新聞,絕對重磅,你要給關關做主啊。”

“別賣關子,你這麼容易查出來瞭?除瞭你說的鳳凰男,還有什麼?”

“不止,遠遠不止,關關要鬱死瞭。我過馬路,等我回到房間再給你打。我真受不瞭啦嗷嗷嗷。”

安迪看著手機,回想曲筱綃的尖叫頻率,估計她說的是真的。

但此電話剛落,彼電話又起,包奕凡以急迫的語調打電話過來,“安迪,我爸進瞭附屬醫院急救,你趕緊替我去看看,我這邊會議安排好就跑過去。快。”安迪這邊不緊不慢地應瞭一聲,因知道這是包傢爺倆早餐時討論出來的所謂體面工程。但她依然得整裝出發,聽著電話裡包奕凡貌似緊張的囑咐戲,下樓取車上路。心裡隻覺得滑稽。何必為別人眼中的面子如此大動幹戈。她做這種傻事,還真是完全為瞭包奕凡的笑。

曲筱綃賣瞭半天關子,卻不見安迪來電催問下文,她先撐不住瞭,好在她不怎麼在乎體面,跨馬路回到賓館,不等進房間就主動給安迪去電話。“喂,你怎麼不關心關心小關?看你一點兒都不急,我真替小關難過,她拿你當偶像,你卻這麼不在乎她,說得過去嗎?”

“我正開車去醫院,包子爸據說住院。你說吧,我戴上耳機。”

“老是有正當理由的人真討厭。好吧,趁你在路上還有空,跟你說說。反正你也不大會在意老包的身體,又不是你爹。我告訴你哦,謝哥哥的媽居然是美女。那村兒很窮,有點兒力氣的都出去打工瞭,謝哥哥媽生下謝哥哥才一年也出去城裡做保姆。別問我為什麼扔下孩子,你這富婆,人傢要養傢。”

“然後呢?這三個字總可以問吧?”

“你太沒勁瞭,你就不好奇嗎?要不是答應你隻說給你聽,我早說得沒意思死瞭。”

“我本來一目十行頃刻可以看完的故事,你扯著我聽瞭那麼久,我也辛苦。快說吧,好奇死瞭,我好奇死瞭。她進城做保姆發生什麼意外瞭?”

“這態度就對瞭,問也問到點上瞭。一個美女,到城裡做瞭幾天保姆,皮膚好瞭,人水靈瞭,被男主人看上瞭,男主人把原配踢瞭,跟她好上瞭。她回傢也把原配踢瞭,進城做起城裡女人。謝哥哥跟他爸留在村裡,看那樣子非常吃苦。很快謝爸爸也出去打工瞭,冊那,瘟孫就瘟孫在這傢不是男的先出去打工,而是女的先出去打工,最終女的主動扔瞭男的,真叫作活該。”

“誰能力強誰養傢,也無可非議。不過從當前局勢來看,謝爸爸出去打工一大半原因可能是為面子,在村裡抬不起頭,隻好出去。但從前面情況開看,謝爸爸這種人打工基本上沒什麼大前途。對吧?”

“你這態度就對瞭,要跟我互動,要不然我說著沒勁。你說得沒錯,謝爸爸把兒子扔給父母,出去打工,每年寄點兒小錢回來,剛夠糊口。還有人傳消息回傢,說他在外面跟一女的同居瞭,後來生個兒子之後結婚瞭,更沒錢帶回傢。謝哥哥又開始上小學,買本子鉛筆的錢都沒有,常被人笑話。擦,總之一堆爛事。”

“比小謝更苦的正跟你連線著,這沒什麼。小謝有今天,看上去精神正派,說明他人不錯。”

“你別跟你自己比,誰有你強大啊,有你這麼強大,你就是石頭裡爆出來的也沒什麼。謝哥哥不一樣,他是普通人,懂嗎?抓一手壞牌,一輩子都受影響,像我那兩個哥哥,看著還挺像個人,一做事就各種下作。你再聽我說下去。然後謝哥哥媽看不下去瞭,把兒子接到城裡讀書。可謝爺爺不肯放,謝傢大孫子啊,怎麼能跟他娘跑瞭,硬是不放人。幸好謝哥哥媽的新老公有點兒官職,即使謝哥哥沒城裡戶口,也讓他在城裡好好升學,謝媽媽也許瞭些錢給謝爺爺他們。後來謝哥哥就留在城裡讀書,暑假寒假一定回村裡跟爺爺奶奶過。難怪,小關跟我說的,謝哥哥的學識一看就不像小村裡的學校出來的。”

“我還是沒看到有什麼不對勁。還有什麼你沒說的?”

“這還不夠嗎?心理陰影啊,這種爛傢出來的人都有心理陰影,一個不小心,遇到點兒挫折就咕嚕咕嚕全冒出來瞭。要是遇到我這樣的還好,小關那種溫室裡的小花朵怎麼吃得消。”

安迪真沒覺得謝濱有什麼不對勁,卻歪打正著被曲筱綃戳中心中隱痛。即使強悍如她,又何嘗不是依然不依不饒地被小時候的遭遇綁架著?隻是曲筱綃他們不知道而已。她沒想到曲筱綃把小時候的心理陰影看得這麼重,甚至成為婚姻的障礙,那麼像她這種童年遭遇的,豈不是婚姻大敵?安迪連翻白眼,終於有點兒理解包太當時的擔憂。

“從目前看,小謝沒什麼不對勁。小曲,你雖然挖到一個大八卦,這種傢庭確實不尋常,但我看不影響小謝。”

“影響不影響,不好說。小關跟我說,禮拜一,兩人會把各自歷史詳細寫出來,交給對方。我看小謝怎麼寫。”

“小關不會把這種文件交給你參閱。”

“所以需要你瞭,如果你真關心小關,隻要你勾引一下,小關肯定會給你看。你再對照一下,如果小謝沒說謊,那就通過我這一關。”

“別多事。你這人經常亂七八糟,但我們依然認為你跟優秀的趙醫生是很好的一對。人跟人沒有絕對。我到病房瞭。還是那句話,我沒看出什麼不妥。”

但這句話換來的是曲筱綃非常不耐煩的尖叫。“誰傢敢把女兒送到這麼復雜亂七八糟的傢庭啊,兩個媽兩個爸許多弟弟妹妹,而且還不是正常離婚的,都是茍且結婚的。誰知道以後會冒出什麼事來,別說小關,連我爸媽都不敢同意要這樣的女婿。好人傢誰敢沾手這種人傢啊,你看看樊大姐傢,啊啊啊。”

曲筱綃擔心的是這個,安迪卻心中刺痛那個,她皺著眉頭走進老包的病房,看老包裝模作樣地躺病床上昏昏欲睡,她一點兒都笑不出來。老包無精打采地看看安迪,言簡意賅地道:“裝的,沒病。晦氣。”

安迪跟曲筱綃說聲“回頭再聊”,無語面對老包。

老包道:“等下立刻裝轉院,這麼悶氣下去,遲早悶出病來。”

“時間這麼浪費,可惜啊。我這兒有電子書,要不要看?”

“不要,你看吧,我養神。”

安迪則是掏出剛給樊勝美打來的銀行對賬卡復查有無遺漏。看完收拾進一隻牛皮紙袋,見大傢都無聊,就說:“給您手機裝兩個簡單好玩的遊戲,好不好?”

“我兒子讓你來監督我的吧?等下如果我假裝轉院,你也得跟著車走。”

“懶得管你們的破事。巴不得你把包子逐出門,他可以到海市發展瞭。”說到這兒,安迪忽然又想到,她有個破出身,而包奕凡又能好到哪兒去呢,這個包傢,像是個正常的傢嗎。她心裡納悶。

老包沉默瞭會兒,“無欲則剛啊。”

“嗯,我電話,對不起。”

“這兒接吧,我不妨礙你。”老包繼續閉目養神。

安迪接的是工作電話,她最近做的一個大案子,與國外的同行聯手,算是裡應外合。老包果然什麼聲響都沒有,隻偶爾看看她,又閉上眼睛想自己的心事。兩人完全井水不犯河水。

王柏川和樊勝美搶到他們中意的選擇2,即便沒搶到最中意的,他們也已經很滿意瞭。售樓小姐忙得腳不沾地,飛快過來給他們一份合同,連解釋的時間都沒有,就直奔另一位客戶。所謂內部認購原來是個噱頭,其實與公開發售差不多。

兩人排開其他人,搶到兩個位置,坐下來細看合同。王柏川手頭有網上打印下來的標準合同,兩廂裡對照著看,以防貓膩。都還沒看完,售樓小姐又踩著風火輪沖過來,問兩人簽瞭沒有,讓趕緊趕緊,下一批的客戶就要放進來。臨離去,忽然有轉回來,“兩位將身份證交給我去登記一下吧。”

王柏川立刻將準備好的拿給售樓小姐。售樓小姐一看就道:“復印件不行,一定要原件。合同簽好後,我們立刻要上網備案的,以後開發票做房產證都憑備案內容來,容不得一點兒疏忽,必須出示原件。”

“我保證這是我的身份證,我禮拜一就把原件拿來讓你們對照。”

“不行,這種幾百萬房款的大事,必須原件,而且我們當場就備案的,禮拜一趕不及。如果你們有問題,壓一壓,我把你們選的房放出去讓下一批選瞭。不好意思,沒法等你們,我們領導從來這麼規定。”

“行個方便,我們錢都帶來瞭,肯定買的。”王柏川忙道。

“都帶著錢呢,機會不等人。我們有去化率規定。”

樊勝美看著滿臉不耐煩的售樓小姐,跳起身道:“我去找你們領導商量。應該是那邊那位藍領帶的。”

售樓小姐吃驚地看看王柏川,果斷地道:“自求多福。”便跟著樊勝美去瞭。

但領導聽完掛著最迷人可憐笑容的樊勝美的陳情,卻看看樊勝美身後的售樓小姐,溫和地道:“你的焦慮我理解,但這是國傢規定簽售樓合同必須的程序,我們不敢違反。就像我們售樓必須掛出許可證原件一樣,你們也肯定不認復印件。對不起。建議你可以考慮未來加名字。”

樊勝美心裡焦躁,但臉上微笑道:“那就隻能怎麼來怎麼回,今天沒法簽瞭。”

領導依然很溫和地道:“真是抱歉。”

樊勝美碰瞭個軟釘子,怏怏而回,見王柏川手持鋼筆等在那兒,她一把抹去臉上的笑,憤怒地道:“不買瞭,我們等另一個樓盤。”

“呃,好不容易搶到中意的,雖然現在房價在觀望,可這種地段,又是這種折扣的,哪兒找。等明天就沒這麼好折扣瞭。”

“房子賣不光,別讓他們嚇到,那叫逼定,逼定,嚇嚇我們小散戶……”

王柏川不語,聽憑樊勝美氣急敗壞,等一眼看到售樓小姐轉過來,立刻飛躍起身,奇跡般地拉長瞭身子,將已經簽好的合同與身份證一起塞給售樓小姐。樊勝美想都沒想,飛撲上去,將合同先搶到手,一把撕裂,揉成一團,扔到地上。

王柏川怒瞭:“你幹什麼?”

“沒看見嗎,我的名字不在上面。”

“機會難得,你的名字以後再考慮加進去,不是沒有辦法。小姐,再給我一份。”王柏川說完索性繞出去,擺脫樊勝美。

樊勝美呆瞭一下,“你巴不得吧?”

“什麼話,我都想不到你沒帶身份證原件。”王柏川抹掉樊勝美的手,往售樓小姐那兒擠去。

樊勝美隻夠在他身後大喊,“你不早點告訴我,要早說瞭我也不會把身份證趕著交安迪去。不能等下一批嗎,不能等嗎?王柏川!……”

但王柏川不理她,周圍的陌生人倒是像看大戲一樣盯著她瞧,有些更是暫停手頭搶房的重活,指指戳戳,仿佛她是瘋婆子。樊勝美怔怔地站那兒,腦袋嗡嗡亂想,羞愧得無地自容,卻自知無力挽回。她被來往的人擠來擠去,身不由己地看著王柏川急切地在別處一個人簽字,而她被擠得越來越遠。

終於她的腳被人踩到瞭,鉆心的疼,但也驚醒瞭樊勝美。她再看看遠處王柏川的背影,緩緩轉身,一個人漠然地走出售樓大廳。

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她隻知道很累,累極瞭,她垮著臉往歡樂頌走去。

關雎爾在睡夢中被持續不斷打進來的電話吵醒,她鬱悶地想關掉手機,卻看到滿屏都是王柏川來電。她愣瞭一下,接起。那邊王柏川焦急地道:“小關,你在寢室嗎?看見小樊沒有?她關瞭手機,我聯絡不上她。”

關雎爾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啞著嗓門道:“我在睡覺,沒看見樊姐。啊,她不是說跟你一起買房子去瞭?”

“出瞭點兒問題,她跑瞭。對不起小關,吵醒你休息。如果你看到她,請告訴她,我找她,我有話跟她說。”

“嗷,好的。”

關雎爾結束電話,本想翻身繼續睡,卻聽外面有動靜,不禁支起瞭耳朵。“樊姐?”

“嗯。別理王柏川,這沒良心的。我也睡覺。有人敲門都不理。”

“嗷。”關雎爾鉆進被窩,又伸出手將手機調成靜音,捂上耳朵再睡。

樊勝美也睡覺,但她呼吸急促,怎麼都睡不著。她心裡隱隱懷疑,王柏川這麼做是故意的,王柏川並不想加她的名字。就這麼,王柏川公然地,果斷地,把她排除在外。這是王柏川口口聲聲宣稱的愛她嗎?顯然不是。樊勝美想生氣,卻發現自己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她隻是不停地隔幾分鐘喘一口大氣,排解極度的胸悶。然後什麼都不願想,隻是關在小黑屋裡,對著一屋子的黑暗發呆。

安迪正對著她的筆記本忙碌,寂靜的病房裡手機鈴響起。她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手機,但立刻想到這不是她手機的鈴聲,而老包的手機則是放在床頭櫃上,處於關機狀態。她驚訝地循聲看向老包,隻見老包敏捷地睜開眼睛,從不知哪兒掏出另一部手機,“唔,唔”地接聽。

安迪沒當回事,她也三部手機呢。繼續埋頭做事。

老包打完電話,一骨碌下床,原來衣服都整齊穿身上。“那邊會議開完,呵呵,看來我不用裝病瞭。我兒子玩我。”

“您倆,又怎麼瞭?”

“什麼體面不體面,原來是陷阱。設計一出我急病住院治療,他心痛之下想到我還是他爹,他回心轉意迎我回公司的好戲。我還以為他聽你勸瞭,願意配合,住幾天病房。”

“您想著沒那麼簡單,也防瞭一手。”

“已經被他玩瞭。大傢一聽我倒下,以為我沒指望瞭,紛紛倒戈。”

“您倆吧,知己知彼,包子不會想不到您另有一部手機,會議室有您的忠臣。您在我面前也是做戲裝無辜。您倆,唉。”安迪搖頭,都懶得看老包的神情,收拾筆記本扭頭就走。

“呃,安迪,你去哪兒?順便帶我去大廈。不對,我現在去就真的成笑話瞭。”

“對,您和您的那些老臣子都讓您兒子擺瞭一道。自以為老謀深算的一幫子,都結結實實跌瞭一跤。”

“你們想幹什麼?”

“我不知道包子想幹什麼。我去收拾行李,回海市去。被你們煩死瞭,父子不應該這樣。還要不要送您去大廈?”

“走。”老包穿好鞋子,跟安迪出門。一邊打電話給醫院裡的朋友,說明一下情況。

安迪想到包奕凡昨晚說過的話,他說他明天開始,在房地產那塊胡鬧,他爸心疼什麼,他就使勁往那兒戳。他做到瞭。如此下去,死結隻會越來越緊,直至兩敗俱傷。安迪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隻知道說瞭也沒用。

兩人一路無語,筆直地從醫院開到大廈。包奕凡的車子是保安一眼就認識的,隨便橫七豎八停下都沒人趕。安迪在門口停下,老包卻低著頭不說話,也不下車。“您……沒事吧?”

老包搖頭,又沉默瞭會兒,嘆瞭聲氣,“不上去瞭,讓他當傢吧。我也去海市,你要是有空呢,現在送我去機場。你還是別走瞭。”

安迪吃驚,扭頭看向老包。見老包唉聲嘆氣,臉上瞬時無比憔悴。“不應該是這樣。我可以陪您上去。”

“算瞭。有你這句話,有你在,我以後應該不會吃大虧。”

安迪看瞭老包很久,掉轉車頭,奔去機場。

老包摸出卡片,寫瞭個號碼給安迪,“最近有事找我可以打這個號碼。”

“知道瞭。錢帶夠瞭嗎?”

“呵呵,我的卡透支額度不小,你們以後要記得替我還賬。”

安迪沒有回答。這不是她的問題,她不會主動掉進圈套。於是老包看看安迪,皺起眉頭。

靜謐中,安迪口袋裡的手機叫瞭。老包先是渾身一緊,看向那聲源。安迪拿出手機一看是曲筱綃,“我一個朋友的。”她解釋一下才接聽。“小曲,我開車,你長話短說。”

“沒別的事。我去調查謝哥哥那事你千萬別透露出去,包括小關也別,當我沒做過這事。我才後知後覺想起,謝哥哥是刑警,不是什麼普通警察,他要報復我,隨便夾帶私貨查我一下,我就完蛋。拜托,我知道你嘴巴最嚴實。”

“知道瞭,不會說。不過你這看人下碟兒的做事套路也得改改瞭。”

曲筱綃滿不在乎地笑道:“我今天再關心一件事,王柏川今天買房簽合同,他究竟會不會把樊大姐的名字寫進去瞭?我賭一千,有好戲看瞭。”

“多管閑事不累嗎?”

“閑得慌啊。你開車吧,不煩你。怎麼到瞭包總地盤還自己開車?包總喝酒瞭?”

安迪不理她,掛瞭電話。

終於,安迪和老包都等待的電話來瞭。安迪一看顯示是包奕凡來電,就直接將手機開瞭免提遞給老包。老包也完全沒客氣,拿來就聽。他都還沒說話呢,包奕凡就在電話裡焦急地問:“安迪,你們在哪?病房沒人。”

老包回答:“我們去機場……”

“安迪有孕,你別胡來。安迪,你在嗎,你說話。”

車上的兩人不禁嘿嘿,這都想到哪兒去瞭,“她在開車,送我去機場。”

包奕凡顯然有點兒難堪,沉默瞭會兒,才問:“怎麼回事?”

老包道:“回頭我整理一份關系網給你,你好好做吧。其他也沒什麼可交代的。”老包說完,就把電話掛瞭。沉默瞭會兒,對安迪道:“你看看,都把我想成什麼瞭,綁匪?想得出來。好好一個人,學他媽的潑婦路子。”

“不如我孤兒一個,清靜。”安迪搖搖頭,嘆息。“在我眼裡,包太的性格無藥可救。包子呢?會不會成為後起之秀?”

老包小心地偷偷觀察幾眼安迪,才道:“他媽是變態!他不一樣,過幾天會醒過來,知道自己走極端瞭。”

“噢。您還護著他。”

“我要不是他爸,我怎麼會吃今天這種虧。完全是比誰更無恥,我怎麼下得瞭手。呃,他這極端要走到哪天才到頭啊。”老包罵得很抑鬱,若罵痛快瞭,旁邊聽著的就得撇下兒子瞭。他看得出這也是個狠角色,才不會顧忌肚子裡有兩人的孩子。

安迪又是嘆息,她也不知道。

老包做老大久矣,在機場雖然熟門熟路,卻手法原始,許多竅門還得安迪手把手教他。安迪一直將老包送到安檢排隊,揮手作別,便不出意料地聽到背後傳來的急促跑步聲,她很快落入包奕凡的懷抱。安迪扭頭看去,包奕凡氣喘籲籲地在她臉上親瞭一下,“你急死我,知道嗎?”

老包若無其事地轉過臉,當沒看見,隨著隊伍往前進一步。安迪指指老包的方向,“你爸在那兒。他本來很生氣,沖到大廈門口的時候忽然改變決定瞭。”

包奕凡喘著粗氣看著老包的背影。安迪感覺包奕凡的懷抱僵硬瞭,她也扭回頭看向老包。直看著老包一步一步地往安檢走瞭近七步,包奕凡才冷冷地道:“我們回吧。”

安迪沒拒絕,但堅決地道:“走吧。回去我們需要談談,立刻。”她脫離包奕凡的懷抱,跟老包說個再見,與包奕凡一起離開。老包沉著臉看著這一對兒,直到後面排隊的人不耐煩,碰他一下,讓他向前,他才冷然環視一圈諸般人等,再度變得若無其事,無所事事地等安檢。

包奕凡一上車,就焦急地道:“說吧,說吧,等著挨罵。”

“不急。回去遵醫囑,先抱抱你,摸摸你,再給你倒一杯酒,才說我憋瞭一夜的話題:你不能變成一個心胸狹隘不擇手段的人。”

“他跟你說什麼瞭?灌一路迷魂湯?你跟我說,我辯駁給你聽。”

“無論你爸對我說瞭什麼,對你做瞭什麼,我隻希望你對任何人、對任何事都堅持做一個正派的人,言行一致的人,這才是我們高智商、高學識人應有的驕傲。”

包奕凡無言以對,默默將車開瞭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