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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安迪下午放下手頭工作,參加一個冠名裡有個“高端”字樣的年度行業高層研討會,請柬由老譚轉來,老譚說這個研討會將不邀請記者,不錄音,不記錄,雁過不留聲,因此可以暢所欲言,大約可以聽到不少聲稱“不負責任”的深度分析。安迪一聽說有這麼多的“不”,便放棄“不去”之口頭禪,下午放棄一切直奔會場。果然,大約與會人士都有與她一致的想法,以往什麼高端會都是表明15:00開,正式開場時間一定是15:30分,甚至更晚,但這個會議,如期一分不差地舉行。安迪隻夠與前後左右有限幾個人交換瞭名片。看瞭名片,安迪明白她能參加此會完全是托老譚在美國參與朋友公司上市不能分身之福,果然,她看到與會人士大多熟知彼此,類似她這樣的新人極少。自然,她這麼個年輕美麗高挑的新人成為會場大人物之外的另類焦點。

上場演說嘉賓自然是個個有頭有臉,安迪有些聽說過,有些沒聽說過,但可以從一串頭銜中得出結論,她好歹通過三個月的強化閱讀,大致瞭解點兒國情瞭。就在安迪的腦袋全速運轉,刻錄並稍加分析的當兒,她在一串官銜後面,聽到三個熟悉的字,“魏國強”。她不禁一愣,人生無處不相逢啊。

可她已經知道,魏國強這個名字實在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名字,她公司就有一個同事叫國強,她每次見到國強就氣不順,令同事國強很受傷。而她的奇點則姓魏,她為此還確認一下奇點與魏國強有無關系。也許,很可能,此國強非彼國強,她隻希望彼國強就像那一袋文件,那袋文件被她毫不顧惜地扔進老譚傢的水池裡,彼國強最好也老鱉沉底永不在她生命中出現。

但安迪還是僵瞭一張臉,斜睨此高大魁梧的魏國強上臺說話。她開始喝水,一邊喝一邊心存僥幸,彼魏國強猥瑣到拋妻棄子,能有如此強悍的理論功底嗎。可又想到,中國老話自古無毒不丈夫啊。然後她迫使自己,即使此國強真是彼國強,她也該當無視,當他是路人。但理智往往無法克敵制勝,安迪不由自主細水長流地喝著水,眼睛將魏國強上下左右角角落落掃描瞭個分明。

會後,是晚餐。安迪特意與兩個同行坐一起,交頭接耳議論這幾天的做市,談得興起。隻是,忍不住地,一雙眼睛往場上搜魏國強。她太顯眼,很快,魏國強就意識到有一年輕美女留意他,他也看瞭過來。兩人對視,似是心有靈犀,都是表情嚴肅,甚至咄咄逼人。安迪沒來由地憤怒,呀,魏國強憑什麼對她咄咄逼人。她一口喝幹面前的水,大步走過去,當著眾人的面,徑直走到魏國強身邊,俯身嚴肅地輕問:“抱歉,魏先生,請問一個小問題,三十年前,您在黛山縣插隊落戶嗎?”

魏國強明顯一愣,“怎麼問起這麼久遠的事?”

安迪捕捉此人臉上的蛛絲馬跡,追問一句:“那麼您認識一位姓何的女子?”

魏國強更加吃驚,故作鎮定地看著安迪,但眼中神情異常復雜:“你怎麼問起這個?”

“知道瞭。”安迪心中全是泡沫一般湧動的黛山方言罵人話,但她強行克制瞭,轉身回座。服務員早在她離座的當兒將水杯註滿,她回座再次一飲而盡。此後,不再看向魏國強。在心中,此人的名字已被其他文字代替:他媽的畜生。

飯後,安迪穿上大衣與同行一起走出,到瞭停車場,又停住說瞭好幾分鐘。此時,魏國強匆匆趕來,老遠就道:“姑娘,我有話跟你說,怎麼稱呼你。”

同行見此,隻得相約回頭再聊,告辭離開,不便參與。安迪斜睨魏國強走近,手頭卻無杯水可飲,隻得屏住呼吸,強作鎮定。

魏國強在離大約兩米遠的地方站住,氣喘籲籲地道:“請問怎麼稱呼。”

安迪依然不語,一臉鄙夷地看著此時近在眼前的魏國強,好久才道:“不想認識你。”說完才想到還有更體面的四個字,叫做“不敢高攀”,她當然不會改口,而是扭頭鉆進車子,不顧而去。留魏國強呆立原地,一直看著橙色車尾消失在夜色中。

安迪開出許久,忽然發現,迷路瞭。她喃喃痛罵,但也隻能收攝心神,專心尋找標志性的建築停靠。停車第一件事,還是下車翻後備箱拎出兩瓶水。然後才給奇點打電話,接通就開門見山,“Shit,遇見一個畜生,現在迷路。”

奇點正在應酬場合,聞言大驚,“你在哪裡,我去找你,要不要報警?”

“Shit,而且十足矯情,一邊說不想認識,一邊湊上去招惹。你不用過來,我叫到出租車瞭。”

“到底發生什麼事?你不是開會嗎?”

“會上遇見一堆shit,新仇舊恨,黛山縣那個作孽的。不說瞭,我跟出租車回傢。”

奇點目瞪口呆,難怪,難怪,安迪而今隻有遇到黛山縣的那些舊事才會情緒失常。他跟同桌朋友打個招呼,說未婚妻那邊有點兒事,趕緊奔赴歡樂頌。

樊勝美才剛下班,剛走出公司大門,就接到傢裡來電。她媽媽哭哭啼啼地說,苦主又拿著賬單上門,再要一千塊錢。樊勝美無奈地嘆息,不出所料,來瞭:“我身邊同學朋友這幾年都被我借錢借怕瞭,見我就躲,你說一千就一千,借錢容易嗎?”

“可這傢裡隻有你還能借到錢瞭啊。阿美,就這一次,這一次牢都坐瞭,你哥這回總能長記性瞭。”

“但願吧,他什麼時候能長記性瞭?打斷他的腿都不會長記性。我連夜出去借吧。”

“阿美,明天,還得一千。你今晚辛苦,多借點。沒辦法,我讓你哥出來好好謝你。我們都老瞭沒辦法瞭,靠你拉扯你哥瞭。”

樊勝美好一陣無語,“借得到借,借不到沒辦法……”

“一定要借到啊,他們會敲瞭傢裡的窗戶,他們說瞭,拿不出錢就讓我們過不下去。誰讓你哥犯渾,我們沒辦法啊,隻有指望你,要不然怎麼叫一傢人呢。阿美啊,我們老瞭,沒辦法瞭。”

樊勝美煩躁地道:“讓苦主回傢,明天去銀行等。我借到多少他們拿多少。”

樊勝美斷掉電話,呼出一聲長氣,茫然看著進站的公交車,等人都快上完,她才想到她也要上車,於是沒瞭座位。她跟著車子搖搖晃晃,煩躁,除瞭煩躁還是煩躁,看樣子在哥哥放出來之前事情沒個完。他們怎麼不想想,這麼逼自己女兒,她又不是老板,她隻是個打工族,每天逼錢,難道想把她逼去做三陪嗎。心煩意亂中,又聽見手機叫喚。她拿出來一看,居然是王柏川。她想不接,可猶豫瞭會兒,還是接起。

“你……我這幾天正好在老傢,聽說瞭你哥的事……”

“嗯,他哪天不闖禍反倒不正常。你有別的事嗎?沒事我掛瞭,我在車上,站不穩。”

“對方據說在醫院有親戚,住院開藥什麼的挺方便。”

“啊……”樊勝美差點兒把“怎麼辦”說出來,好歹工作那麼多年,訓練有素瞭,她生生地將這三個字卡在齒縫。“謝謝你告知。我會處理。”

說完王柏川的電話,樊勝美更是氣息不穩,恨不得砸窗跳出車去呼吸。此事該怎麼處理呢?唯有找到苦主傢屬,跟人低聲下氣軟磨硬泡地談,談到對方心中消瞭挨打受傷的毒氣,願意體面收場為止。可是,誰去談?她爸媽要是行的話,這兩天該談早已談瞭,還等到今天又來要一千嗎。她哥,不是那料,弄不好又是一言不合,第二場打架開始。唯有她。這種事,委托朋友什麼的都不行,唯有傢裡嫡親出面,放下態度許下承諾,對方才可能接受。這事,唯有她出面。可是,她除瞭周末兩天,哪有其他時間。

她想來想去,想到眼下緊迫的一千塊。看起來,那每天賬單果然有水分。既然如此,她怎麼可能再全付。又一想,要是不全付,爸媽吃得消苦主的威逼嗎。正愁眉不展,章明松的電話進來。

“小樊,前天被你灌醉的大夥兒相約今晚聚餐,一齊瞻仰樊女俠風采。你下班瞭嗎?今晚有約嗎?”

“我這兒是郊區公司,下班早,已經在回傢路上。這個……上回任性,幸好昨天章總不見怪,今天怎麼還好意思出來嚇唬人。”

“出來吧,今天說好不亂喝,天冷瞭,一起吃個火鍋。我這回該去什麼地方接你?我們今晚去九鼎。”

九鼎?頂級的飯店,樊勝美眼前終於看到一絲青天。“地鐵路過啊,我自己過去就行瞭。章總,你還欠我一次高爾夫哦。”

“哈哈,一定,一句話。”

樊勝美頓時歸心似箭,她得回傢換件衣服,重新化妝,今早沒心情,灰頭土臉地出門,那可不是去九鼎的模樣。

曲筱綃從邱瑩瑩那兒出來,立即給趙醫生打電話,可趙醫生那兒不知為什麼關機。曲筱綃立刻想到趙醫生可能在手術室,哇,真神。她耐心坐車裡給趙醫生發瞭一條短信,約下班見面,然後回公司上班。第一筆生意開標在即,她還得忙著勾兌關系,招標方有一關鍵人物的老婆在海市出差,她得拿著爸爸的車子親自管接管送兼三陪。從小知道陪客戶應酬是力氣活,須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真正上手瞭才知,絕對苦差。幸好有利潤在前方招手,曲筱綃愛錢,目標明確的事情,她幹勁十足。

直到接近下班時分,關鍵人物老婆不經折騰,累瞭,讓曲筱綃把她放賓館裡自生自滅,曲筱綃百般哀求請吃晚飯,關鍵人物老婆動搖半天還是決定睡覺為上,於是曲筱綃便自由瞭。恰好此時,她收到趙醫生姍姍來遲的短信,“兩臺大手術,很累,下班直接回傢。下次再約。”曲筱綃回短信說好吧,手上卻是方向盤一轉,殺奔醫院。她早知趙醫生肯定回的是這句話。

今天她開的是爸爸的車子,趙醫生沒見過,方便守株待兔。

果然,下班時間一到,男男女女的醫生紛紛進入停車場。曲筱綃占據優勢位置瞅著,終於看到趙醫生與一位男同事一起出來,她便驅車慢慢滑過去,滑到與趙醫生同步,才降下車窗。“嘿,累傻的人,我送你回傢。”

趙醫生往這豪華大奔車窗裡一看,一愣,“你怎麼在這兒?”他跟同事道瞭別,坐進曲筱綃的車子,又問一句:“你怎麼會過來?”

曲筱綃萬分感謝趙醫生沒當眾耍大牌不上她的車,她連忙動手將車門鎖上,發力開出去,以免趙醫生反悔。“我一整天接送客戶,非常幸運的是,客戶年紀大瞭,一天折騰下來連晚飯都不想吃,隻想睡覺。陪客戶逛街時候看到一隻挺漂亮的摩卡壺,插電的,可以在辦公室用,客戶很喜歡,我索性多買一個給你送來。就放在後座,你看看。”

趙醫生看看認真開車的曲筱綃,再往後看看一大包不知什麼,慢騰騰地道:“心意領瞭,謝謝。看來今天你也很累,前面找個地方把我放下吧,我住的地方挺遠,我轉回頭去醫院取我自己的車回去。”

“不放,放瞭就見不到你瞭。昨晚打牌我不對,情緒失常,但你不能因此不理我。我寧願你戳著鼻梁罵我無知淺薄無賴,也不願放你下車。”

趙醫生自打初中開始,身邊就不乏含情脈脈的女孩,可這樣子的還是第一次見,受驚瞭。他愣愣地看著曲筱綃,不禁哭笑不得,“你打算把我載到哪兒去?我可不可以打開車窗喊救命?”

“載到飯店,陪我吃飯。然後去我傢。車窗我沒鎖,隨便你喊。”曲筱綃聽趙醫生並未三貞九烈嚴詞拒絕,趕緊繼續耍賴。

“真悲劇,我剛得知,刑法隻將拐賣婦女兒童入罪,拐賣成年男子不入罪。小曲,我昨晚開始感覺我跟你在一起不好玩,對不起。你想怎麼責罰我都可以,但我不願繼續沒趣的事。”

曲筱綃其實這一整天早已組織瞭好幾個方案以應對趙醫生的拒絕,可等真聽到瞭,她發現自己很不像見多識廣的江湖兒女,而是鼻子一酸,哭瞭。她什麼都說不上來,一腳剎車,手腳利索地爬到後座,捂臉哭泣。趙醫生再次受驚,可身後立刻響起汽車喇叭轟鳴,他隻能爬到駕駛位,將車開出去。

下班時間,觸目可及都是車山車海,趙醫生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路邊停車位,將車泊進去。“小曲,我下車瞭。”

“慢著,我要知道你喜歡的有趣的人是怎麼樣的,你若說不出,就告訴我有趣的概念。昨天一起打牌的安迪?”

“安迪很聰明,但不算有趣的人。魏兄是,可惜他是男的。有趣隻可意會,一解說就全無概念瞭。當然,你可以說這是借口。確實很像借口,定義太不確切,以致我有時錯認,耽誤別人,對不起。”趙醫生說著,拔下車鑰匙,放到後座。

“手伸過來,讓我咬一口,放你走。”

趙醫生乖乖伸手,“手術後沒好好洗手,膿液可能還有點兒附著在上面。”

曲筱綃已經抓住趙醫生的手,可聽瞭此話說什麼也下不瞭口,唯有拿淚汪汪的眼睛怒視。趙醫生有生以來第一次經歷這樣奇特的分手場景,他抽回手,摸摸曲筱綃的頭發,“別哭,別哭。”但想想,還是毅然下車。

曲筱綃看著趙醫生走遠,攔車,消失,終於可以撒開瞭尖叫,一個人在她爸爸的車子裡拳打腳踢。偏偏,她喜歡這麼直截瞭當拒絕她的趙醫生,連拒絕的風格都喜歡。

邱瑩瑩跳出地鐵車廂,活蹦亂跳地往傢裡走。地鐵走道上到處都是一整天工作下來筋疲力盡的人,邱瑩瑩鮮活得像多汁的橙。剛走出幾步,邱瑩瑩就一眼瞅見前面身板筆挺走得飛快的關雎爾。於是就提出一個屬於小學高年級的行程問題:關雎爾與邱瑩瑩相距A米,關雎爾以B速度沿直線往北走,邱瑩瑩以C速度同時沿同一條路往北走,請問同學們,邱瑩瑩在幾分鐘後趕上關雎爾。

答案是:邱瑩瑩追到地鐵出口,就氣喘籲籲地向前加速一躍做出犯規動作,一把抓住關雎爾大衣腰帶,讓題設條件化為謬誤。

“關,你不能走慢點兒嗎。今天不用加班?”

“明後天出差,周六才能回傢。你今天不用買菜嗎?”

“悲劇,一棵大白菜竟然能整整吃上一星期,每天晚上大白菜燉肉,我快吃瘋瞭。以後再也不買大白菜。”

兩人說說笑笑回傢。經過西餅店的時候,邱瑩瑩照例向往地行一個註目禮。“等我有瞭錢,第一件事,要把海市所有的甜品店吃上一輪。”

關雎爾道:“如果我能通過考評,春節後就有錢瞭。可是這幾天我們實習新人都好緊張,我看見HR辦公室都繞著走,寧可別讓他們看見,也別給他們留下壞印象。不知道今天樊姐有沒有空,我得問問他們公司HR考評流程。”關雎爾忽然想到什麼,忙道:“算瞭,今天不問,樊姐這幾天心情不好,我還是出差回來後問。”

邱瑩瑩笑道:“墨守成規瞭吧,我告訴你,樊姐越幫助人越快樂,她就是這麼個好心人。”

曲筱綃驅車擦著兩位鄰居而過,她抹抹垂淚的眼睛,沒有停下,一徑往地下車庫開去。下車就趕緊戴上墨鏡,看上去很酷地等電梯。地面,關雎爾與邱瑩瑩也等電梯,居傢大樓的電梯門口與商用大樓的電梯門口沒什麼不同,近在咫尺的人誰都不認識誰,全都掛著一臉冷漠隻看電梯門頂的數字跳躍。地下,曲筱綃步入B電梯。地上,關雎爾與邱瑩瑩步入A電梯。

邱瑩瑩走出電梯,聽到身邊電梯也發出開門的聲音,她就止步等待,看出來的是誰。一見戴著墨鏡的曲筱綃,她立馬嬌滴滴地誇張地高喊一聲“小曲”,沖過去熊抱五秒鐘。關雎爾正打開2202的門,聽到這麼嗲的聲音,毛骨悚然地回頭看,身邊還冒出樊勝美的聲音,“怎麼瞭?小邱怎麼瞭?”

樊勝美儼然裝扮,聽到室友回來的聲音,走出來看一眼,不料正好看到邱瑩瑩熱情擁抱曲筱綃。她心中不快,當即收起笑容,轉身回屋穿衣服。毫無疑問,一定又是曲筱綃那妖精對邱瑩瑩施瞭什麼騙術。

曲筱綃鬱悶地推開邱瑩瑩,但她還是捕捉到樊勝美的變臉。隻是她心中沒有意料中的歡樂,她心煩得要死,一聲不吭轉去她的2203。但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忽然想到什麼,轉身問:“小關小邱,你們誰知道王小波?”

“哪個王小波?”邱瑩瑩對曲筱綃的冷淡不以為忤。

曲筱綃想瞭會兒,才道:“好像男生蠻喜歡看的,挺喜歡學他的……”

“噢,這個王小波。”關雎爾一聽就知道,“你不一定喜歡,上網,很多下載。他太太李銀河也很多文章。”

“太好瞭,謝謝你,小關。但這兩人名字怎麼寫?你能不能過來幫我搜一下?”

關雎爾道:“我放下包,你打開電腦,我很快過來。”關雎爾一轉身剛準備進屋,迎面差點兒撞上樊勝美。她忙退後一步,一看裝扮一新的美女,脫口而出:“樊姐約會?”

“什麼約會,年底幾個朋友聚餐啦。”樊勝美擔心曲筱綃還在門口,說什麼都不肯承認約會。但時間吃緊,她還是趕緊沖出門去。

邱瑩瑩也給樊勝美一個熊抱,“抱美女,大發財。”附耳小聲問:“是不是剛和安迪一起出去認識的那個?”見樊勝美點頭,邱瑩瑩“耶”一聲,這才放開樊勝美。

關雎爾也聽見看見瞭,她想到早上與安迪的議論,又看看樊勝美說不上開心也說不上不開心的臉,不知所措。但等她放下電腦包,換上居傢抓絨服,來到2203,更讓她不知所措的事情發生瞭。她發現摘掉墨鏡的曲筱綃似是哭過,而曲筱綃也直截瞭當地承認:“我愛的人不愛我。小關,我不甘心。你幫我下載王小波的所有文章吧。”

關雎爾腦袋一抽一抽的,想問,又覺得有點乘人之危。可還是忍不住,“昨晚那個人?”

“對,就他。”

關雎爾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腦袋亂亂的,想問為什麼,可覺得這麼做卑鄙。手指輸入的時候便亂七八糟起來。她掩飾地道:“你的電腦鍵盤我用不慣。”

“不急。我叫個KFC的全傢桶吧,把小邱也叫來一起吃。”曲筱綃一邊打電話,一邊看關雎爾搜索。看到搜索得到的頁面滿滿一頁的文章標題,她不禁暈瞭,這麼多,她猴年馬月才看得完。再看關雎爾細心地幫她在D盤建立一個獨立文件夾,將下載文件一個個地往裡裝,她一邊跟KFC的人說話,一邊打量關雎爾。打完電話叫完餐,她見關雎爾專心做事不理她,不敢打擾,就跑去2202叫邱瑩瑩。她今天落寞得慌,無法忍耐2203的寂靜。“小邱,來我傢,喝我傢咖啡。聽說我傢咖啡很貴,是你店裡咖啡價格的一百多倍。你要不要來嘗嘗?”

若是其他事,邱瑩瑩絕不會受誘惑,偏生她如今對咖啡知識求知若渴,一聽就道:“等等,我正煮肉湯,煮完就來。要喝肉湯嗎?大白菜排骨。”

關雎爾抬眼看到捧著大白菜排骨湯的邱瑩瑩與曲筱綃親親熱熱走進來的時候,又是忍不住問:“你們什麼時候和好的?”

“秘密。”曲筱綃拿出自己的咖啡,連豆子帶器皿一起交給邱瑩瑩這個專傢收拾,她趴到關雎爾旁邊看文章。“小關,王小波的文章是不是很有趣?有什麼有趣的性愛之類的東西,很指導生活的?”

關雎爾一愣,“昨晚那人說的?我不知道。我聽同學說好,但我看不下去,很多Sex方面的描寫,調子也不是我喜歡的,很晦澀,年代也離我們太遠。你會不會聽錯?”

“不會,安迪跟魏大哥也在場,他說的,懷念大學時期王小波式的有趣性愛。嘿嘿,小關臉紅瞭,你不會還是處女吧?小邱,來看稀有物種。傳說現在處女要上幼兒園找,胡說,這兒就有一個。”

“小曲,你再胡說我不給你找王小波太太的文章瞭。”

“我沒說,我一句都沒說。小邱,這咖啡怎樣?”

“這香味很奇特啊,似乎是爪哇那邊的,可又與我們那兒的不像。是什麼品種的?我得喝瞭才能確定。”

“不知什麼品種,我朋友那兒抓來的。朋友喜歡咖啡,留學回來開瞭一傢咖啡店,玩票,據說全市愛咖啡的人都知道那店,店裡就不賣尋常咖啡,也不賣那種據我朋友說叫裝13的拉花咖啡。你反正隻要能喝出差別來就行。”

關雎爾聽著兩人在開放式廚房說得熱火朝天,她一個人對著電腦發愣。那位趙醫生,真的是這麼放蕩的人?可真想不到啊,人不可貌相。難怪與曲筱綃才剛認識不久就……關雎爾心中挺不快的,後悔看錯一個人。

那邊邱瑩瑩喝一口剛煮出來的咖啡,就驚瞭,“這麼好喝!”

曲筱綃等著下文,可等半天,邱瑩瑩什麼都不說,盡發呆。“喂,小邱,說話啊。”

“我在想……問題很嚴重!平時都真心誠意對顧客說這個那個是最好的咖啡,以後得言不由衷瞭,可我裝得出來嗎?完瞭,以後再熱情洋溢不起來瞭。”

曲筱綃徹底傻瞭,“這也是問題?”她看看純潔的關雎爾,再看看眼前同樣純潔的邱瑩瑩,這22樓怎麼住瞭兩個特異人種。她聽關雎爾說已經下載得差不多,就過去打開一篇來看。還行,小說,能看得下去,隻是沒意料中的驚喜。無論如何,為瞭趙醫生,她需要花點時間修煉。

邱瑩瑩想瞭半天,“小曲,可不可以介紹一下,我到你朋友那兒做?”

“不行,朋友隻開咖啡店,零賣,你又不想當服務員端杯子的。若是批發,你也沒那本錢大批進貨。”

“啊,可是現在的顧客都是相信我,才相信我的推薦。我以後言不由衷,不是挺對不起他們的信任嗎?他們現在都因為相信我才在網店下單的。我……”

“煩死瞭,你不會說這是最佳性價比的咖啡嗎?什麼錢買什麼貨,最好的就得天價,人傢顧客不笨,你最笨。”

“我當然知道一分價錢一分貨,隻是……我以前又傻瞭一回,以為他們說的特級就真的是最好。”

曲筱綃拿眼睛在這兩個特異人種之間打轉,忽然忍不住微笑起來。可愛!她第一次發現22樓還有可愛的人種,原來不僅男人可愛,女人也可以可愛。

於是,三個姑娘,第一次,和諧地坐在一桌,七嘴八舌地聊著天,喝高級咖啡與大白菜排骨湯,吃肯德基全傢桶。隻是,三個姑娘心裡各有一股惆悵。關雎爾的惆悵最不起眼,可就她的情緒最沉悶瞭。

安迪總算是跟在出租車後面,得以全須全尾地回到歡樂頌。跟著出租車的時候必須全神貫註,付瞭錢落瞭單,才又煩躁起來,一個人在冷風勁吹的中庭踱步。此時她已經意識到剛才犯瞭大錯,暴露瞭身份。首先,魏國強沒理由猜不到她是誰,隻是需要最後一步的確認。其次,魏國強看到她的車牌號,隻要稍微下工夫查一下,就能找上門來。最後,魏國強有點兒權勢,找上門來的話,別人不敢把他打出去。而她不想再見到魏國強。

直到她見奇點在夜色中匆匆趕來,才將幾乎喝空的礦泉水瓶扔進垃圾桶,整理一下呼吸,似乎看到瞭依靠。

奇點與安迪見面,先說一聲“別擔心”,拉著安迪的手進去大樓裡慢慢談。兩人上到22樓,正好關雎爾和邱瑩瑩從曲筱綃傢出來。曲筱綃當即吹瞭聲口哨,攬著關雎爾和邱瑩瑩的肩膀賊笑。奇點對她們微笑點頭招呼,安迪一臉鬱悶地道:“我有正事,今天不跟你們玩。”就拉著奇點進2201。但到門口,她還是回頭看一眼,不知這三個人怎麼抱到一起去瞭。也好。

曲筱綃很有經驗地道:“看這樣子,他們確有正事要談,不是奸夫淫婦的前奏。但你們放心,不會是分手大戲。我的精辟解釋完畢。”

邱瑩瑩道:“什麼奸夫淫婦,他們就是同居又怎麼瞭。成年人可以自己作決定。”

曲筱綃怕邱瑩瑩跟她軸,她今天沒心情,隻好認錯,歡送兩人回2202。

2201裡面,奇點聽完安迪風格嚴謹白描式的敘述,先肯定一句:“這不是矯情,血緣這東西很微妙,你的表現很正常。後續肯定牽扯不清,需要邊走邊看,尤其是看那邊的態度。但你的情緒目前表現得太鎮靜,換別人可能酗酒,砸東西,打架,大喊大叫發泄。在壓抑自己?”

安迪點頭,“但……我剛才發泄瞭。”

“我們喝酒,繼續發泄。人生才多少大事,生出來是第一樁大事,這件事就牽涉父母。遇到這種事,怎麼發泄都不為過。我開酒,你拿紙筆,我們列數那個人的罪過。”

安迪將信將疑,但她又信任奇點,她不拿紙筆,而是搬來一臺筆記本電腦,放在桌上。不用奇點陪伴,她自己動手在電腦裡打入:因魏國強逃離,媽媽發瘋慘死,外公失蹤,外婆不知下落,我……無可奉告,弟弟。於是,等奇點拿著兩隻杯子過來,她疑惑地道:“早已過去的事,早已明白的事,我激動什麼,我為什麼總是為過去激動?你讓我列出來,是不是想說明我小題大做?”可話是這麼說,她的心就跟被人扯著蕩秋千一樣,對著這麼簡單的一排字,沉沉地跳。

“不要問我,你問自己。”奇點斟半杯酒給安迪。

安迪被這句話刺激得火大,一飲而盡,“細節!”她將手指移回鍵盤,可臨陣退縮,那一個個月黑風高夜,如何描述?她將電腦推開,“不寫瞭,寫出來仿佛不再是自己的事,再看就像看別人的故事,沒有感受。你想要我怎樣做?”

“我希望你發泄出來,遇到那種人,你心裡一定悶氣。但不知道怎麼讓你發泄,或許喝酒是個辦法。”

正好此時,奇點的手機響,他拿出來一看,“王柏川?他找我幹嗎?”他看一眼安迪,接起電話。

“魏總,我不知道安迪小姐的電話,可否拜托你轉告安迪小姐一件事:我很為樊勝美傢裡發生的一件事擔心,但樊勝美的態度似乎想做鴕鳥。她周圍的朋友唯有安迪小姐性格成熟,能不能幫我看一下樊勝美究竟是什麼態度,是不是已有處理方案而不需要別人幫忙。”王柏川接下來將樊勝美傢發生的事情詳細告訴奇點。

安迪又將電腦移回來,她靠在奇點的背上,對著電腦上面的一排字看。不知為什麼,心沉沉地跳瞭好一會兒之後,慢慢沉靜下來。很對不起奇點,她似乎不需要發泄。但她伸出手指,在一排字下面打出另外一排字:不原諒。

等奇點打完電話,她就公事公辦,仿佛說別人傢事一樣地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沒什麼可怕的,也沒什麼可慌的。”

奇點驚訝地看著安迪,好久,“對,他不是你的誰,他隻是一個路人。以後就是以這種旁觀者心態處理可能出現的各種事端。而且你還有我。”

“王柏川什麼事?”安迪見奇點不想說的樣子,忙解釋道:“給我點兒其他事情做做吧,讓我分心。我不想陷在這件事裡,腦袋有時候不由自主,記性又太好。”

奇點這才將王柏川的電話內容告訴安迪。可他終究是不放心安迪的情緒,一直狀若不經意地密切觀察著安迪臉上的變化,甚至身段的僵硬與否。他感覺,安迪依然渾身緊張,並非她嘴上說的那麼輕松。到底,牽涉到最親密的血緣,人有太多太多的不由自主。

安迪聽瞭道:“小曲一直說樊勝美不會理財,原來樊傢是個無底洞。王柏川想幹什麼,英雄救美?這種簡單小事他著手處理瞭就是,何必大費周章?”

“樊傢那個問題,隻要是明白人,誰都不敢沾手。明擺著樊勝美與她傢父母哥哥組成的是個死循環,誰奮勇沖進去與樊勝美綁一起,誰跟著淪陷。王柏川沒那麼傻。”

“咦,那他找我算什麼意思?讓我陷進去?王柏川心眼這麼多?他電話多少?”安迪拿座機免提功能,接通王柏川的電話,直截瞭當地問:“你找我?可我有些問題可能有混淆,需要跟你通一下氣……”

奇點接王柏川電話的時候一心兩用,他那時最關心的是安迪的情緒,別的諸如王柏川樊勝美之類不相幹人的事,他隻用少許精力對付。此時見安迪可以分心管別人的事,他才將剛才的電話回想瞭一下,猜測到王柏川的一些小心思。他給安迪做個手勢,想提醒一下,可安迪早已一口氣說瞭下去。

“這件事你打算處理嗎?”奇點聽到這一句就不吱聲瞭,看起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處事辦法。

王柏川道:“我已經跟小樊通瞭電話,她不願意跟我說起這件事。但這件事如果不處理好,他們傢很吃虧。”

安迪道:“你是有心人。我剛才可能表達不清楚,我想知道的是,你打算參與處理這件事嗎?你打電話來,肯定是希望我加入的意思吧,我也願意幫小樊的忙。因此我需要知道怎麼與你協作,更加簡單高效。”奇點聽到這兒一笑,放心走開瞭,去書架那兒閑逛。

“我打算參與,可是不知道小樊的態度,我無法找到切入的角度。”

“她的態度無非是兩種:不要你和別人參與,或者需要並授權你和別人參與。從她對你我的言論來看,她不需要你我的參與。那麼我們如果參與就隻能背著她。既然這樣我在海市就幫不上忙瞭,隻有你在老傢出面一手擺平,這件事應該不難。或者,你什麼都不做,其實也沒關系,你已經夠意思。”

王柏川好一陣子的沉默。安迪就再問:“因此我估計你找我的目的並不是解決她傢眼下面對的這件事,而是將小樊從她傢解脫出來?但我一時想不出適當的辦法,就我猜測,她傢的死循環存在並非一天兩天,她有可能輕易解脫嗎?我感覺你已經有辦法。你剛才電話裡跟魏說的那些要求,我無法理解將在你佈局中起到什麼作用,怕做錯分寸,影響事態,所以希望瞭解你的全盤考慮。”

王柏川在安迪抽絲剝繭的追問下,終於期期艾艾地道:“小樊不希望我們參與,我猜與她自尊心比較強有關。她……她活得那麼光鮮,可能不希望我們看到……看到一些小小不足。可是正如你所說,她傢的死循環形成非一朝一夕,靠她個人覺悟來掙脫死循環,可能眼下這件事的力道並不夠。可我……我這回回傢專門打聽瞭幾個人……”

“我理解你怕小樊難堪,你可以不說。但如果根據你和魏在通話中的佈置,我將必然跟小樊說起她傢的事,你既然清楚她自尊心強到不願意與我們分享小小不足,為什麼還要我跟小樊說起她傢的事?暴露瞭我們插手的隱情,豈不壞事?我搞不懂你的思維邏輯,才混淆得打電話問清楚。你真的希望她惱怒嗎?”

“我……她臉上始終戴著面具,包括處理傢務事的時候也戴著面具,對她自己也戴著面具。唯有把她的面具扯下來,她才會意識到她這幾年……這幾年並不怎麼……光鮮……或者說早已顏面無存。這樣,可能促使她以真面目處理傢務事,作個瞭斷。”

“嗯,這下我有數瞭。聯系你跟魏的通話,我總算明白你上一個電話的意思,大致是我遵照你設定的佈置,無意之中激怒她,把她的自尊心逼到絕境,置之死地而後生。”

“對不起,我不是……”

“知道,我也沒有。這事就這麼處理。但考慮到小樊可能遷怒於你,影響你和她的關系,我打算不在對話中透露我瞭解她傢情況是通過你。有進展,我跟你聯系。”

“對不起,對不起,安迪,很對不起。”

“沒關系,大傢是朋友,雖然隻有幾面之緣。以後你直接跟我說便是。”

等安迪放下電話,奇點才道:“不地道,他原本想騙你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熱心沖上去做炮灰。被你識破。”

“你早猜到?我隻是覺得他的要求不符合邏輯,無緣無故為什麼要我那麼做。所以才要問清楚。他的辦法可能有效,但我得承擔樊勝美惱羞成怒帶來的風險,他擔心我瞭解隱衷後不肯出面。他對小樊夠地道,對我不地道。”

“而且他憑什麼認為可以騙過你我兩個?傻帽。傻帽的笨辦法不采納。我不建議你幫忙。”

“為什麼不幫忙?”

“你對你從不認識的弟弟,隻因一點兒血緣關系,你就每月支付一筆費用,保障他的生活。樊勝美從小是她父母養大,你將心比心想一想,覺得她可能不資助父母嗎?若真被你想方設法阻止瞭,她此後不資助,她良心上將非常過不去,不僅自我譴責,而且連帶譴責阻止她的人。這就是王柏川不敢自己出面的原因。你還打算嘗試嗎?”

安迪一條眉毛高,一條眉毛低地看著奇點。忽然決定耍賴,“那你替我想辦法。”

“這忙不幫。以我對樊勝美這個人旺盛虛榮心的認識,她很可能很享受自己能從男尊女卑的傢庭底層跳出來,翻身做傢中頂梁柱的這份榮光。你外人不識好歹幹什麼。”

安迪不禁想到樊勝美在2202的口頭禪,“有樊姐呢”。但她還是道:“我去一下隔壁,看看她心情怎麼樣。如果過得去,說明她對付得瞭,我就算瞭。”

“去吧。”奇點純粹是看在安迪今晚遭煩心事的分上才答應安迪蹚那渾水,拿別人的糟心事分自傢的煩心,也是個辦法。

但安迪一會兒就回來瞭,奇點倒是奇瞭,“人不在?她倒是國事傢事天下事事事操心事事忙碌啊。”

“她又跟前天灌醉灌哭她的章明松一起玩去瞭。我不管瞭。”

奇點趕緊岔開話題,“我一直在想,你有沒有愛好。看書對你,用你的說法是補課。穿衣打扮你也不在意,因此也沒血拼。美食美酒你也不涉獵。你有沒有純粹出於興趣培養的愛好?”

“為什麼忽然問起這個?是不是覺得我挺沒趣?”

“你整個人豐富多彩,我怎麼會覺得沒趣。隻是當你煩心的時候,比如今天,我忽然發現不知道用你的什麼愛好幫你擺脫壞情緒,唯有想到讓你發泄一招。你再想想。”

這個問題,安迪還真沒認真考慮過。她溜著眼睛思考半天,才吐出兩個字,“沒有”。

“所以看書上網吃飯鍛煉等的,都僅僅是出於生存考慮?”

“嗯哼。”

“走,帶你夜生活去。”

“還有工作要處理,晚瞭……夜生活太費時間。”

“既為生活而工作,豈能為工作而放棄生活。我前年悟出來的,當時渡過難關後才想到,我都沒好好生活過,我以前一直是繃緊發條的機械人。若當時跳瞭,那真是白活瞭一遭。後來一直學著生活,浪費時間做無意義但有趣的事,但也沒放棄工作,工作依然做得不錯,隻是心態更好。你去換件漂亮衣服。”

“我今晚已經沒事瞭。”

“廣告時間,稍候即返。”

奇點笑嘻嘻地嚷嚷著,竄入客廳的洗手間。安迪哭笑不得,卻也不再堅持,進去臥室換瞭行頭。

曲筱綃一個人看瞭會兒剛下載的小說,覺得不對口味,但可以為瞭趙醫生勉強看下去。可勉強的事情做起來費勁,她壓迫自己堅持看瞭一個小時,忽然想到,她要做課間休息。起碼休息十分鐘。可沒事做就想到趙醫生對她的無情拒絕,猜測拒絕背後別有隱衷,想得腦袋爆炸,趕緊沖出房門找事做,她想到有兩三天沒開信箱瞭。

關雎爾剛送走安迪,心裡很是奇怪,安迪為什麼對樊勝美今晚的行蹤問得如此詳細。不過也沒多想,就戴上耳機繼續聽帕格尼尼,同時將在廚房練刀工的邱瑩瑩斬出的砧板聲擋在耳機之外。但是……明明耳邊有尖叫,哪來的尖叫?關雎爾忽然想到邱瑩瑩正在舞刀子,忙摘下耳機跳出門,卻見邱瑩瑩握著刀子看向大門,原來那尖叫聲來自門外,而且尖叫聲源源不絕。邱瑩瑩見關雎爾出來,勇敢開門,操刀子沖出門。關雎爾隨即握拳跟上,出得門去,卻見走廊唯有曲筱綃一個人在那兒放聲尖叫。此時,剛剛換好衣服的安迪也與奇點沖出來。大傢都問怎麼回事。

“愛存不存竟然隻給我5000元信用額度。我今天晦氣死瞭,啊……”

眾人面面相覷,最後目光都落在邱瑩瑩手中雪亮的菜刀上。反而還是曲筱綃先笑出聲來。

“呸,以後真狼來瞭也沒人救你。”邱瑩瑩晃晃菜刀,也忍不住笑,“今天到底發什麼神經啊,失戀有你這麼興師動眾的嗎。”

“安迪,魏大哥,趙醫生拋棄我瞭,你們替我想辦法啊。”

“要不,跟我們玩去?”安迪想不到曲筱綃如此直接。

“不去,補課看王小波去。”曲筱綃裝模作樣地嘆一聲氣,背著手回2203,看上去還真有點兒可憐。

安迪看看關雎爾,關雎爾連忙搖頭以示她沒事。安迪於是與奇點一起走瞭。

邱瑩瑩道:“我要麼奉獻自己,陪小曲聊天去。”

“你跟她聊什麼……好吧,你真要去,我陪你,免得你們打起來。”

邱瑩瑩把門一拉,還沒發出一句豪言壯語,關雎爾先尖叫一聲,“我沒帶鑰匙。”邱瑩瑩往身上一摸,也沒帶。2203成瞭她倆唯一的歸宿。好在曲筱綃真是悶出鳥來,非常歡迎兩人投靠。

邱瑩瑩與關雎爾幾乎是凈身出戶,唯有借用曲筱綃的手機聯絡樊勝美。可樊勝美一見來電顯示是曲筱綃,就掐瞭電話。看到短信顯示是曲筱綃,也是看都不看就刪。關雎爾無奈,隻能電告安迪,請安迪找樊勝美說話。曲筱綃眼睛依然盯著小說,嘴裡冷冷地道:“忒不厚道瞭,萬一人傢想搞個一夜情,就這麼硬生生被你們敲瞭。”

安迪正在車上,電話一過去,樊勝美就接起來,樊勝美還奇道:“你們是不是串通好的?”

安迪笑道:“小關和小邱被關在門外,沒帶鑰匙,隻好投靠到小曲那兒。她們想問問你什麼時候回。或者你在哪兒,如果我順路,到你那兒取一下。”奇點聽著直皺眉頭,這麼一來就得侵蝕他和安迪的時間。

“我跟大夥兒在一起呢,都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真不好意思。我在尊爵會……”奇點聽到安迪重復,就說他打算去的就是那個地方。

“我們也正好準備去那兒,到瞭給你電話。”

安迪與奇點到瞭尊爵,奇點的朋友便迎瞭出來。安迪見那男子也是多金的樣子,就讓奇點與朋友先進去,她獨自等樊勝美出來,免得樊勝美與奇點的朋友有所牽扯。但奇點擔心安迪這個路盲在迷宮似的地方迷路,非得指路清楚瞭,才抱著兩個人的大衣跟朋友走開。

樊勝美過瞭會兒,才匆匆地神采飛揚地出來。一看見大廳中站立的安迪,禁不住先繞著她轉一圈,“哇噻,回頭率是檢驗美女的唯一標準。哇噻,你的包是愛馬仕?”

安迪心中千言萬語,可組織來組織去,等看到樊勝美瞭,更無法說出口。“我不知道是什麼牌子,你知道的。我打算12點之前回傢,如果……”

“那我把鑰匙交給你,我肯定比你晚。魏兄呢?你們在哪個房?我等會兒去敬一杯酒。”

安迪接瞭鑰匙,看著微有醉意,眉飛色舞的樊勝美,慢騰騰地回答:“我也不知哪個房,據說是這樣過去,左拐,左手,第三個房間。”她說話時候,看到一中年男子在樊勝美背後走來,發福,紅潤,舉手投足有點兒氣勢,是這種有點兒非富即貴中年男人的共同點。安迪看著隻覺得油膩。

樊勝美聽瞭掩嘴而笑,剛想說話,但覺得安迪眼神有異,就順著眼光回過頭去,見此男,就嬌笑道:“劉局,你怎麼也做逃兵。”

“哈哈,我是捉逃兵的。原來你來接這位美女,走,一起進去,站大廳說話幹什麼。”那劉局說話時候就張開雙臂,一手搭樊勝美肩上,一手伸向安迪,試圖一拖二。酒氣也撲面而來。

安迪一看就趕緊躲開。“小樊,我先走一步。”她長腿加高跟鞋,如虎添翼,健步如飛,一會兒就逃得無影無蹤。留樊勝美在原地頗為尷尬,可又不便對劉局用強,隻得眼睜睜看著安迪逃走。而這劉局還直嚷嚷,要求把安迪叫來一起玩。樊勝美怕惹麻煩,隻得道:“人傢款姐,偶爾回國一趟,時間緊張,談個事兒就走的。”那劉局才作罷。

安迪見到奇點,就被他拉著給大夥兒介紹。眾人都挺友善,恭喜兩人走到一起。當然,熱情歸熱情,沒一個人貿然將手搭到安迪肩上,初次交往,誰的手掌心都有一條底線。但奇點很快就感覺安迪心裡存著事,等一波熱浪過去,就悄悄問是不是見樊勝美時候遇到什麼。安迪猶豫瞭會兒,將剛才那劉局的事兒說瞭一下。奇點一臉見怪不怪,“女孩子想混入其他階層玩,總要付出點兒代價。我早看出小樊是那樣的人。”

安迪眼前是那劉局的肥肉臉亂竄,耳邊響起的是曲筱綃的撈女指控。聽得奇點這麼說,她搖頭,“眼見為實的時候,很觸目驚心。她本性挺好,隻是……給錢逼急瞭吧。你等等,我再給她個電話,把她喊出來。”

奇點一把抓住安迪的手,“人們往往在惱羞成怒時遷怒於撞破玄機甚至提供幫助的人。”

安迪心裡想到那隻搭在樊勝美肩上的猥瑣的肥豬蹄,她自己不願與異性碰觸,可還是看得出一個動作其中所蘊涵的心思,她無法無視那個可以為朋友邱瑩瑩出頭而砸瞭白主管房間的仗義樊勝美在墮落中打滾,她仿佛能感覺那隻猥瑣的胖豬蹄落在她肩上的齷齪感覺,無法忍受。“好吧,我目前情感戰勝理智,歇後語就是犯渾。但我計算瞭一下,犯渾損失最高不過現金一萬元,鄰居相見不相識,可以承擔。但反之,若順利,嗯,說出來有點豪言壯語假大空。”

奇點一笑放手,“職業病。你這話是自欺欺人,這件事你正做反做都有損失,你絕無可能撈到好處。但既然你清楚損失的邊界在哪兒,我放手。”

“我好歹也一個人活到三十多,你怎麼還拿我當小孩子看待?車鑰匙給我,我可能出去一下。”

“記得回來接我,我喝酒瞭。”奇點笑嘻嘻地掏出車鑰匙給安迪,但等看著安迪出門,他忽然意識到這個話題可能已經觸雷,安迪外表強大彪悍,心中卻有一個堅固的弱點:她媽表現出來的精神方面疾病與她弟弟表現出來的弱智,是安迪心中碰觸不得的雷區。他情不自禁地拿安迪當莽撞小傻瓜看待,不知安迪心中怎麼想,她似乎並不情願。

安迪給樊勝美打瞭電話之後,足足在大廳等瞭十分鐘,足以在大衣包裹下悶出一身臭汗。但樊勝美出現的時候,身邊還有一個章明松,兩人相偎相依地走來,十足一對情侶的樣子。

“安迪,章總說他也願意給你做保鏢,順便出門透透氣。”

安迪隻能無奈地調整心中的計劃,可也不能改口說不去瞭,還得對章明松表示感謝。“剛好需要一筆現鈔。魏兄一進門就喝多瞭,幸好你也在這兒玩。有章總一起去,我大概再多取點兒錢也不用愁安全問題瞭。”

章明松道:“兩個女孩子大半夜的取現金,太不安全。不過車子得你自己開瞭,我喝瞭點兒,現在查酒駕查得緊。”

安迪聽瞭,一時不知道自己這會兒的插手算不算正確,似乎樊勝美與章明松在一起,並非她設想中的關系。三個人到瞭車邊,安迪自己繞去駕駛座,但兩隻眼睛看著樊勝美那邊。見樊勝美走到車門邊一站,略一停頓,可沒人替她開門,章明松繞到車尾看標志去瞭。樊勝美隻得自己打開車門坐進去。章明松繞回來,就著打開的車門擠進來,將樊勝美擠到另一頭。兩人在後面嘻嘻哈哈的。

安迪在前面翻著白眼開車,但不斷告誡自己,是她古怪,而非別人異常。很快找到一處ATM機,安迪走下取錢,樊勝美與章明松也擠擠挨挨地出來做保鏢。夜深人靜,北風呼嘯,安迪面對著ATM機,背對著縱情嬉笑的樊勝美與章明松,她沒來由地在心中生出一種熟悉的感覺,那種遙遠而熟悉的感覺,那種在記憶中揩抹不凈的感覺。她取瞭錢就悶聲不響直奔後備箱,可打開才想到,這不是她的車,沒有常備的礦泉水。她隻得折返駕駛座深呼吸,等著樊勝美與章明松兩個在一張招聘男女公關的垃圾廣告前面指手畫腳地笑夠瞭回來。

一路上,安迪抓破頭皮,什麼時候可以跟樊勝美說話,樊勝美什麼時候落單,而看樣子樊勝美喝得微醉,笑得開心,傢務事恐怕沒王柏川說的那麼嚴重,她究竟還要不要跟樊勝美說開,並遞上現金一摞。

直到在大廳分手,安迪依然沒機會與樊勝美單獨說話。她隻得采取主動,不靠不等。“章總,我可以單獨跟小樊說幾句話嗎?對不起。”

章明松對安迪另眼相待,微笑走開幾步,又想瞭想,先回去包廂。反而樊勝美臉上漸漸顯露尷尬,搶著湊上來俏媚地道:“安迪安迪,請放松面部神經。”她笑著伸手想輕撫安迪的臉頰。可偏偏安迪不喜歡男的碰觸,也不習慣女的碰觸,下意識地退後瞭兩步。樊勝美僵住,一時進退不得。但她很快就若無其事,繼續搶著道:“安迪,你可能不熟悉國內,朋友湊一起喝酒,打打鬧鬧什麼都有呢。”

安迪忙道:“我又不是假道學。”可她覺得這話言不由衷,情急之下討好地道,“你打算回傢瞭嗎?這天氣打車也挺冷,如果打算回傢,我這就送你回去。”

樊勝美繼續保持微笑:“安迪,請別不習慣,這隻是我的生活,我喜歡。”

“啊,抱歉,我真沒幹涉的意思。我……”安迪發現躲樊勝美的手給躲壞瞭,可她性格如此,又沒辦法像邱瑩瑩一樣親昵地湊上去給樊勝美一個擁抱什麼的,隻能索性將包裡現金拿出來,遞給樊勝美,用最和緩的聲音道:“剛剛得知你傢裡的事,真抱歉,希望我能助你一臂之力。我沒別的意思,隻是作為一個鄰居一個朋友,希望你快樂。”

樊勝美卻看著安迪手裡的錢,臉色大變。她想到安迪急急躲開她的手,就跟急急躲開劉局的咸豬手一樣迅速,安迪究竟把她當成什麼人,今晚在賺什麼錢,才會又是拿錢給她又是要把她押送回傢?她勉強才能維持微笑,將安迪的錢退回,“太感謝你的好意瞭,不過我真不需要,傢裡的事我自己會解決。我回去玩瞭。”樊勝美說完轉身就走,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免得被人看見臉色變化。

安迪無奈看著樊勝美急急逃離,這輩子難得熱心一次,竟被奇點不幸而言中。原來,比預設的損失邊界更遙遠的是連錢都送不出去。但不知,這算不算激怒瞭樊勝美,剝下樊勝美臉上的面具。事情發生完全出乎安迪的預期,她對樊勝美將何去何從毫無概念。她隻能發個短信給王柏川,簡單幾個字,“我失敗瞭,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