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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次日是中秋佳節,莫研早早便向展昭告瞭假,一溜煙找師姐寧望舒去瞭。展昭獨自一人在房中細翻帳冊,認真看瞭許久,卻始終理不出頭緒。

直至天色昏暗,不得不掌燈觀看,他方察覺天色已晚。店小二送來的晚飯也與平日稍有不同,多瞭一碟子月餅。味道如何且不論,展昭放入口中細細咀嚼,想起自己已有幾年未曾歸傢探望。

傢鄉武進傢中,此時兄長應是合傢團團而坐、把酒談歡、其樂融融。思及此處,展昭隻覺得口中月餅添瞭幾分幹澀,不由自嘲苦笑,早該習慣才是,何苦還是想什麼過節。

正自出神,忽聞外間傳來響聲,推窗望去,幾叢焰火在夜空綻開,繽紛絢麗,煞是好看,大概是城中大富人傢為應景而燃。城中許多人傢舉傢出遊,或登臺玩月,或遊湖賞景,街道上車馬頻頻過往。

不知莫研此刻在何處,想是與她師姐正在城中某處歡喜過節。這丫頭,總是見她笑嘻嘻的時候多些。思及她昨日差點將寧晉氣出內傷的情景,展昭唇邊浮上一絲微笑,不過半晌,又化為一聲嘆息:逢此佳節,她可莫惹出什麼亂子才好。

門外忽有人輕扣房門,十分有禮。

展昭拉開房門,吳子楚笑容可掬地站在他面前:

“展兄可是忘瞭今夜與王爺之約?”

他覺得頭有點疼:“王爺究竟有何事?”

“賞月。”吳子楚笑容不變,語氣溫和而堅持,“王爺一番美意,展兄不會連這點面子都不給吧。”

展昭輕嘆口氣,沒再說話。

這回,吳子楚沒有再帶他去寒山寺,而是臨湖而建的大酒樓——長生樓。長生樓樓下已是座無虛席,樓上卻空空如也,獨有一人憑欄而立,白衫飄飄,一盅薄酒在手,口中念念有詞。

吳子楚悄然停住,也示意展昭稍候。

隻聽那人拖著長音,悠悠吟道:“東風兮東風,為我吹行雲使西來。待來竟不來,落花寂寂委青苔。”

展昭垂目心道:倒有幾分像是陷空島的錦毛鼠,不過若是白玉堂,此刻吟得多半是“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待那人吟完,又候瞭片刻,吳子楚才恭敬上前,輕聲道:“啟稟王爺,展昭帶到。”

“展昭參見王爺。”

仰頭飲下杯酒,寧晉這才回過身來,表情幽怨,象是還沉浸在詩中一般,隻擺擺手,示意展昭到桌邊坐下。

“展昭,你有幾年不曾回傢瞭?”他復給自己斟上酒。

展昭微怔,淡道:“三年有餘。”

“比本王還長些,本王還是前年春天回過京城。”他把酒壺遞給展昭,“傢中可還有親人?”

“傢中還有兄長操持。”

寧晉點點頭:“和我差不多。”

展昭微笑不語,自己的兄長隻是小小武進的一個生意人,寧晉的兄長卻是當今天子,如何稱得上差不多。

“怎麼不喝?”寧晉錯把展昭不語當成是心存顧忌,“放心吧,今夜純粹是把酒弄月,沒給你下什麼套。便是子楚,我也讓他留下來,這下你總可以放心瞭吧。”說罷,他即招手讓吳子楚過來坐下,“今晚,沒有主仆,不分尊卑,你們別給我講究那些虛禮。”

知道他是如此慣瞭的,吳子楚依言坐下,自己給自己斟瞭杯酒,遂舉杯道:“王爺既這麼說,屬下就鬥膽越逾,這杯酒敬您,希望明年佳節王爺不必再與屬下二人相對。”

寧晉大笑:“說得有理,你大概也看我看煩瞭。”說罷,一飲而盡。

兩人飲畢,都轉頭瞧著展昭。

展昭無奈,斟滿酒杯,略略一敬,同樣一飲而盡。

一時間酒過三巡,吳子楚本不善飲酒,白面已淡淡地泛出桃紅色;寧晉雖面不改色,但雙目也已有些迷離;惟獨展昭神色如常,目光清澈。

寧晉拍拍展昭肩膀,嘆道:“你們開封府怎麼連酒量也比常人好?我還記得前幾年皇兄在禦花園宴請朝臣,一直到筵席散去,惟獨包黑子與平常無異。也不知究竟是他酒量好,還是長得黑瞧不出來。”

展昭微笑,包大人的酒量是開封府數一數二的,每年冬至,總有幾人被他灌倒,首當其沖的往往是公孫先生。

“你究竟能喝多少?”連酒量都輸給展昭,吳子楚實在有些不甘心。

展昭搖頭,他也不知自己的底限在何處。其實他的酒量並不好,自從一次中毒痊愈之後,對酒便遲鈍瞭許多。外人不知,隻贊他千杯不醉,惟自己心中卻知道,是那毒傷瞭五臟六腑,縱然再烈的酒喝下去也是麻木。

一筷子下去,把魚頭拆分開,寧晉細細吃瞭幾口,再飲口酒,才斜著眼睛瞧展昭,像是對他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道:“我最怕象他這樣的人,想得多,做得多,卻什麼都不說,到頭來累死也沒人知道。”

“王爺,您喝多瞭。”展昭淡淡笑道,從寧晉面前將酒壺拿開。

“胡說。”寧晉用筷子指點面前的魚頭,得意道,“我若喝多瞭,還能把這魚頭吃這麼幹凈麼?子楚,你說!”

“自然沒喝多!”

吳子楚用斬釘截鐵的語氣哄著他。

寧晉滿意,復拿回酒壺,剛要斟酒,忽幽幽長嘆口氣:“咱們三個可夠可憐的,眼前連個斟酒的可人兒都沒有。哦……子楚不算,他回瞭京城就有老婆孩子圍著轉。展昭,你怎麼也還不成親?”

看來確實是喝多瞭,展昭無奈地和吳子楚交換眼神。

“你王爺是怕女人羅嗦,”他自顧自地說下去,“你是怕什麼?”

展昭不語,含笑微垂著頭。

“你是怕什麼,對吧?”寧晉的臉幾乎直貼到他跟前,“是怕沒有中意的,還是怕連累人傢姑娘?若是沒有中意的,等王爺我回瞭京城就給你保個大媒,怎麼說也是四品帶刀護衛,還怕找不到人嫁麼……”

“王爺說笑。”展昭不動聲色地挪開幾分。

“若是怕連累人傢姑娘,”不怎麼需要看人臉色的寧晉還在沒完沒瞭嘮叨,“那我就跟包黑子說一聲,你過來跟著王爺我,吃香喝辣我不敢擔保,不過起碼沒有性命之憂。”

這下輪到吳子楚苦笑。

展昭低頭挾菜,臉上仍是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因為有一句話,寧晉還是說對瞭。

他怕連累別人。

一個生死自己都無法預料的人,如何能去承諾別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