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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唉,我早就說過,你這樣是把她往死裡頭逼。”丐叔看著床上的今夏,唉聲嘆氣,“這孩子招誰惹誰瞭,也不知曉腦子有沒有摔壞?”

沈夫人一言不發,已經將今夏額頭上的傷包紮妥當。

“昨日她才認瞭你這個姨,歡喜得什麼似的,你們倆親親熱熱談瞭一宿,今兒你就翻瞭臉,又是不認她,又說她不忠不孝……她就是個孩子呀,外頭看著機靈,其實是個實心眼,哪裡受得瞭這個。你跟她說傢仇,說上百口人,她連自己爹娘什麼模樣都不記得,她怎麼可能和你一樣去恨。”

見沈夫人始終不吭聲,丐叔又接著道:“認真算起來,我也算和陸傢沾著親,要不,你先拿我消消恨,要殺要剮,我都隨著你。”

沈夫人終於瞥瞭他一樣,目中有淚,惱道:“你存心的,是吧?”

丐叔手邊也沒帕子,便拿自己衣袖替沈夫人抹瞭抹淚,“我今兒才換的衣衫,幹凈著呢……我知曉你對我肯定下不瞭手,別說我是陸傢出八服的親戚,就算是五服以內,你肯定也舍不得下手。你再想想今夏,這孩子畢竟還小,認準瞭人就死心塌地的,陸繹若有什麼事,估摸她也得去半條命,你就舍得看孩子這樣。”

看著床上一動不動的今夏,沈夫人已經心疼非常。

“其實我知曉,這個理兒,你也懂,可是你就是一下子過不瞭這個坎,是不是?”丐叔柔聲道。

再也忍不住淚水,沈夫人伏到他肩上,身子由於抽泣而顫抖著。

丐叔一下一下輕輕拍著她的背,輕輕道:“你知曉麼,十年前你去刺殺嚴世蕃,差點喪命,我好不容易看著你回轉過第一口氣,那時候我就想,我再也不能讓你這麼活著,再大的仇,都比不上好好活著的人。”

“當年宮中驚變,江山易主,我的師祖逃出宮外,一路乞討一路尋找主公,想得也是要他好好活下來。他們誰也不願投降,他們不再伺候任何人,不受任何人的管轄,不接受任何人的俸祿,可他們也沒有去報仇,因為他們知曉隻有好好活下來,找到主公才有希望。”

“今兒就算今夏不攔著你,我也不會讓你做出傻事來。你想想,陸炳是什麼人,麾下錦衣衛遍佈整個大明朝,連高麗都有錦衣衛的暗探,你若殺瞭陸繹,他就算是把大明朝翻個底朝天,也會把你找出來……我想和你安安生生過下半輩子呢。”

淚水浸濕瞭丐叔的肩頭,沈夫人抬起頭來,望著他道:“……等夏兒一醒,咱們就走?”

“好。”丐叔也不問去哪裡,點頭道:“那你記著別再罵她,這孩子心裡已經夠苦的瞭。”

沈夫人點瞭點頭。

丐叔起身,打開房門出去,看見陸繹仍等在外頭,拍拍他肩膀,也不知該說什麼。

今夏悠悠醒來,隻覺得頭疼欲裂,緩緩睜開眼睛,就看見沈夫人坐在床邊。

“姨……”她喚得有些遲疑。

沈夫人伸手制止住她本想摸額頭的手,柔聲道:“別摸瞭,傷不礙事,就是腫瞭好大的包,得過幾日才能慢慢消腫。”

“姨,您不惱我瞭?”

今夏順從地放下手,期盼地看著她,那眼神看瞭叫人愈發心疼。

沈夫人靜默瞭片刻,才道:“我就和你叔一起走瞭。將來的事,你自己好好斟酌行事……”

“你們去哪裡?”今夏撐起身子,忙問道。

“我也不知曉,先走著,也許走到那一處地方,覺得好,就住下來。”

今夏望著她,眼圈一下子就紅瞭,道:“那……是不是以後我都不見著你們瞭?”

“等將來我和你叔安定下來,也許會寫信給你,也許不會。”沈夫人別開臉,深嘆口氣,“其實,見不著或許更好。”

“不要……”今夏懇求地望著她。

論起來,沈夫人便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在今夏心中頗為重要。

沈夫人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臉,嘆瞭口氣道:“你叔說瞭,好好活著,比什麼都要緊。你要好好活著,姐姐和姐夫好不容易才讓你逃出生天,你應該好好活著。”

今夏重重點頭,牽動額頭上的傷也不管不顧。

該說的都說完瞭,沈夫人這才起身出門去,看見外間陸繹仍一動不動地站著,漠然望瞭他一眼,輕聲問道:“你莫不是以為你還能與她在一起?”

陸繹幹澀道:“我不敢奢望。”

沈夫人盯住他,終是未再說什麼,徑直走瞭。

屋內除瞭今夏已再無人,陸繹輕輕推開門,斜陽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投在地上。

今夏望著他——夕陽在他衣袍間綴上點點淡金,不知怎麼就透著滿身的孤寂,叫她想起一句詩來“夕陽依舊壘,寒磬滿空林。”,屋子雖非山林,彌漫著的空寂和淒清卻是同樣讓人感受到寒意。

陸繹緩步走過來,在床邊半蹲下來,微微抬頭望著她。

短短半日間,兩人卻似經歷瞭滄海桑田,面容各自憔悴,瞧在眼中,彼此都是心疼。今夏紅著眼圈,隻是看著他,胸中千言萬語,卻是連一字都說不出來。

深吸口氣後,陸繹率先開口道:“明日,你還是按原先定下的,隨白鹿回京,好不好?”

今夏點頭,隨之,一滴淚水滑下臉頰。

陸繹伸手輕輕抹去她的淚,輕聲道:“你這樣子,一點都不像一身浩然正氣的六扇門捕快……”

想起兩人在揚州辦案時自己說的話,今夏有點想笑,淚卻落得更急。

“還信我麼?“陸繹問道。

今夏仍是點頭,未有遲疑。

“好!記著我說的話,別怪自己!所有的事情,我都會給你一個交代,隻是我需要一點時日。你隻要好好活著,不要去想也不要去做任何報仇的事情,對你而言太危險瞭,明白麼?”他深深看著她,似要將她的模樣看進心底。

今夏點頭。

“答應我瞭?”

今夏點點頭。

望著她,陸繹微微一笑,持起她的手,輕靠上去,低低道:“我的今夏,有金甲神人護佑,逢兇化吉、遇難成祥……”

別院之中,上官曦也在收拾行裝,她的腿傷已經將近痊愈,想和謝霄一起去尋南少林的師兄們。

“你們要走瞭?”阿銳立在門口。

上官曦聽見他的聲音,收拾行裝的手頓瞭頓,從包袱中翻出一套玄色衣袍,手輕輕撫過,轉身走向阿銳:“在成衣鋪裡頭買的,不知曉你合不合身?”

阿銳一怔:“是按少幫主的身量買的?那可能……”

“不是,就是按你的身量買的。”上官曦把衣袍交到他手上,道,“我記得你在幫裡常穿玄衣。”

“堂主……”

阿銳不自覺,按過去的習慣喚瞭她一聲。

“我知曉,隻要嚴傢還在,你就無法回幫裡……”上官曦頓瞭頓,問道,“你接下去有何打算?”

“……我打算投軍。”阿銳笑瞭笑,“和你們一樣,殺倭寇。”

上官曦望著他:“然後呢?”

“然後……”阿銳不知該如何作答。

“倭亂終會平定,嚴傢也不會永遠得勢,我在幫裡等你。”上官曦平靜地看著他,就像是素日交代幫務一般。

有熱流沖進眼眶,阿銳強忍住,點頭道:“我記著瞭。”

次日,百名士兵護送白鹿出瞭新河城,一路向北。今夏、楊嶽還有楊程萬也隨行回京。

陸繹立在城墻之上,看著隊列漸行漸遠,直至最後消失。

岑福、岑壽一直候在旁邊。過瞭好半晌,見陸繹沒動靜,岑壽忍不住問道:“大公子,那咱們什麼時候回京?”

陸繹這才回過身來,淡淡道:“你們倆先將淳於姑娘送回去,之後就先行回京吧。我還有事要辦。”

“大公子既然還有事要辦,不如讓岑壽送淳於姑娘,我留下來,有事您也方便差遣。”岑福道。

岑壽忙道:“我留下來,哥你去送淳於姑娘。”

“你們誰也不用留下來。”見岑福還欲說話,陸繹抬手制止,“不必多說,你們回去準備行裝吧。”

岑福岑壽不敢再多言,領命而去。

待他二人走後,陸繹獨自一人又在城墻上站瞭許久,目光停留在城門前的空地上——他尚記得那日相見,兵荒馬亂,她從沉沉夜色中飛奔而來的模樣……

一切,從今往後,都隻能深埋在心中。

他深吸口氣,決然轉身,下瞭城墻,牽過馬匹,往城中大牢而去。

“我要見這兩個人。”他亮出制牌,拿出一張名單,將其中兩個名字勾劃出來。這張名單上的字是徐渭的筆跡,五日前,他請徐渭將羅文龍當臥底時接觸過的倭寇名單列出來,這些倭寇倒有一大半被關在兩浙各地牢中,有的已處死,有的還在。

他要拿到羅文龍通倭的證據,就要先從這些人下手。

獄卒將兩名人犯押出來,兩人皆是常年混跡,關入牢中時就以為必死,想不到關瞭許久都未處決他們,現下完全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把羅文龍與你們往來的詳細經過說出來。”陸繹也不與他們廢話,把一沓子紙往面前一放,往硯臺中滴水研磨。

“大人,一年多前的事情瞭,誰記得清啊。”一犯人懶洋洋地看著他,“再說瞭,是不是說瞭就能把我們放出去?”

“你想和我談條件?”陸繹淡淡問道。

“談條件不敢,可您想從我們嘴裡套出些東西,總得給點好處是不是?”犯人眼尖得很,一看便知曉陸繹不是新河城內的官員。

陸繹微挑起眉,冷冷一笑道:“想要好處,行!”說話間,他站起身來,一手拿瞭一張紙,另一手端起筆洗。

“加官進爵,如何?”

說著,他將紙貼到犯人面上,隨即淋上筆洗中的水,紙張受潮發軟,立刻貼服到犯人臉上,使得他呼吸困難。

手指蘸瞭水,輕輕滴瞭一滴至已潮濕的紙面上。隻是小小一滴水,對於那犯人而言,卻如遭重創,痛苦不堪地手舞足蹬。

陸繹卻不管他,挑眉看向另一位犯人:“你也試試麼?”

“我說、我說、我什麼都說!”那犯人連聲道。

陸繹這才將輕輕一挑,將濕紙自犯人面上揭開。犯人大口大口喘著氣,餘驚未定地望向他,不待他開口,便忙道:“我也說,什麼都說,大人想知曉什麼,我就說什麼。”

“我這裡還有諸樣好處,都是來自詔獄,你真的不想要瞭?”陸繹冷道。

“不要,什麼不要……”犯人懇求道,“我說,我現下就說,羅文龍那小子不地道,他的事兒我都記著呢。”

短短數十日,陸繹輾轉兩浙十八所牢獄,一一查訪,收集到許多羅文龍與倭寇之間來往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