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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因俞大猷的性子原就不拘小節,大帳裡頭平素雖然不算雜亂無章,但也絕對算不上整潔。可今日陸繹一進大帳,還是微微吃瞭一驚,帳內左一疊右一摞地堆著甲衣,擁擠不堪,俞大猷坐在其中,喜氣洋洋,猶如一夜暴富之人。

“兄弟,快來看!我弄到什麼好玩意兒瞭!”俞大猷一見陸繹便笑道。

陸繹取過一件甲衣端詳:“這是……銀絲棉甲?”

“果然識貨!”俞大猷笑道,“我好不容易弄到這幾十件,正好此番可以派上用場。”

尋常的棉甲是用七斤棉花,用佈盛於夾襖內,粗線縫緊,入水浸透,然後取出鋪地,用腳踏實,已不胖脹為度,曬幹收用。見雨不重,黴鬒不爛,鳥銃不能大傷。而銀絲綿甲是在棉花中混入銀絲,又輕又薄,堅韌程度卻大大提升,近距離鳥銃不能穿透,但造價也昂貴許多。此番俞大猷弄到這批銀絲棉甲,想必是花費甚大。

“哥哥,不少銀子吧?”陸繹問道。

俞大猷顯然不願談此事:“不談銀子,你就先說這玩意兒好不好?”

“自然是好。”陸繹微笑道。

“好就行!回頭把人都叫過來試試,看合不合身,若有改動就得趕緊……”俞大猷說著,看見跟著陸繹來的那人竟已開始試穿,瞅著又眼生得很,“你是誰?”

藍道行的頭從綿甲中探出來,朝俞大猷笑道:“久仰俞將軍大名,今日得見,將軍一身英豪氣概,讓在下好生敬仰!”

俞大猷莫名其妙地看向陸繹,眼神不言而喻:這傢夥從哪裡來的?

陸繹把正試綿甲的藍道行拽過來:“將軍,他就是為瞭畫圖給我,特地冒險潛入岑港的那位朋友。”

能潛入岑港且全身而退的人決計不簡單,俞大猷頓時對藍道行另眼相看。

“敢問高姓大名?”

“不敢當,都是自傢兄弟,叫我小藍就行,親切些。”藍道行整瞭整綿甲的腰身,問俞大猷道,“此番我也隨陸大人上岑港,能穿一件麼?”

俞大猷怔瞭怔,隨即道:“能,當然!”

趁著其他士兵試銀絲綿甲的時候,陸繹將王崇古喚到一旁,悄悄問道:“這批銀絲綿甲價值不菲,將軍哪來的銀子?”

王崇古躊躇道:“這個……陸大人您就莫問瞭,將軍也不讓我說。”

陸繹肅容道:“據我所知,撥下來的銀兩都購置瞭火器還不夠用,將軍該是捉襟見肘的時候。莫非這銀子來路不明?”

“這可不能胡說!”王崇古嚇瞭一大跳,“銀子可是清清白白的。”

陸繹盯著他不言語。

王崇古無法,隻得道:“自從您說要帶人上岑港之後,將軍就一直為此事操心,好幾日都睡不穩。這銀子是他變賣瞭傢傳寶劍所得,那劍他傢傳瞭幾代,已經是他傢裡頭最值錢的瞭。”

未料到俞大猷竟為此變賣瞭傢傳寶劍,陸繹心下甚是感動,隻問道:“賣到何處去瞭?”

“您就莫再問下去,我已經是說多瞭。將軍有他的風骨,您隻管承他的情就是,這樣他才能心安。”王崇古生怕陸繹再問,匆匆一拱手,轉身忙軍務去瞭。

大帳內,俞大猷正看著士兵試穿銀絲綿甲,面上滿是歡喜之色。陸繹看著他,胸中五味雜陳,想著無論如何得炸瞭火藥庫,一舉拿下岑港。

無星無月,六艘大福船近似於無聲地行駛在海面上,慢慢駛向岑港的港灣。陸繹一身鯊魚皮水靠,靠在船舷上望向岑港,他的身後是同樣穿著水靠的藍道行。

沒有月光的海水,顯得愈發深不可測,海水黑黝黝的,一浪接一浪地拍打著船舷。

指揮船隊的人是王崇古,而俞大猷此時已經由率軍由陸路向岑港出發。為瞭避免被岑港兩側的火器襲擊,大福船停在岑港之外,噴筒手調整噴筒,確定投射方位,然後填裝火藥待命。

借著船身的掩護,陸繹與藍道行等人由船尾悄悄滑入海水之中,每人身著鯊魚皮水靠,口中都叼著一根兩尺來長的葦桿,以做換氣之用。

以王崇古的目力,即便明明知曉陸繹等人正從船身旁遊過,他都不甚看得清水面上細細的葦桿。也許是明軍一連懈怠數日不曾進攻,岑港內的倭寇也松懈瞭許多,海面靜得出奇,大福船在港灣外一字排開,也未看到倭寇對此有何反應。

手邊的木制沙漏,沙子一點一點漏下,王崇古靜靜地等候著。

靜謐的海水深處,數十個人影,無聲無息地向岑港內靠近……

最後一粒沙子落下,王崇古的手握緊沙漏,低聲重重道:“發射!”

每艘大副船上配有二十支火筒,六艘船共有一百二十支火筒,這一百多支火筒同時發射,火藥噴射向岑港內的倭寇船,一沾在船帆上,隨即熊熊燃燒起來幾乎是在頃刻之間,岑港港灣成瞭一片火海,火藥在船帆、大桅、甲板等等地方燒起來。

守船的倭寇猝不及防,弄不清是何狀況,一時根本無法與明軍對壘,慌忙跑下船去,驚慌失措地躲入港內。

暗處,半浮在水中的陸繹已經將他們進岑港的入口收入眼中。尋瞭一處巖壁凹處,陸繹率眾人上岸,脫下水靠,換上裹在油佈內的銀絲綿甲。

原本通往岑港的入口是一條大路,與明軍交戰之後,為瞭便於防禦,倭寇便將這條路封死,另外在山壁上開鑿出一條小路,有守衛看著,蜿蜒向上,也是個易守難攻的地方。

陸繹行在前頭,施展絕頂輕功,貼著山壁前行,落地間毫無聲息,鬼魅般靠近瞭入口。

由於船上大火的緣故,入口最外沿的守衛僅有一人,雙目緊張地盯著燃燒的船隻,直至陸繹到瞭他眼前才楞瞭下,還未反應過來便被無聲地扭斷脖頸,軟軟躺倒。

從入口處往上看去,小路陡峭而狹窄,山壁間有回響的緣故,上面倭寇說話的聲響,下面也聽得甚是清楚。

聽聲辨別,再往上,至少有三名倭寇。

匕首自袖中滑出,陸繹蜻蜓點水般在山壁間騰挪前行,看見倭寇的那瞬,匕首激射而出,其中一人應聲倒地。

其餘兩名倭寇拔刀揮砍而來,他旋身一轉,輕巧地自兩人縫隙間滑過,也不見怎麼費勁,手就輕輕托瞭下其中一人的刀,那刀便回轉到倭寇脖頸上,再往前一送,鮮血自脖頸處噴射而出,盡數濺在山壁之上。

眼見轉瞬間兩名同伴喪命,餘下那人舉刀發狠劈來,卻在揮刀時定住身形,直直仰面倒下。

藍道行托住倒下的倭寇,輕柔地將他放到旁邊,搖頭嘆息:“善哉善哉,願施主來世托生平安之傢,莫再做這等刀尖舔血之事。”

“要不你再給他們做個道場?”

陸繹把倭寇身上的火銃繳收上來,拋給下面的兵士,順口挪揄道。

藍道行也搜出火銃,他自己也不用,回身遞給旁邊的兵士,輕聲笑道:“我倒是想,可惜做道場的法器沒帶著來。”

再往前行去,山壁旁邊有個天然洞穴,不大,被倭寇作瞭堆放雜物的地方,從船上拖回來的待修整的藤牌、繚鉤、斧頭等等物件盡數堆在此處,由於山壁潮濕,這些物件也都開始黴爛,散發著一股黴味。

陸繹帶著人繼續前行,隻聽見山路上頭蜿蜒處腳步紛沓,似有二、三十人同時往下趕來,眼看就要迎面撞上,陸繹帶人迅速回撤,暫時藏入洞穴之中。好在洞穴雖不大,但甚是陰暗,且廢棄的藤牌甚多,可作遮擋之用。

眾人才草草藏好,便看見一小隊倭寇魚貫而下,腳步匆匆,顯然是急匆匆趕往倭船救火。他們甫一經過洞穴,陸繹隨即率眾人躍出,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山路窄小,連珠弩幾輪下來,倭寇已所剩無幾。兵士們枕戈待旦多日,此時如出山猛虎,隻聽利刃劃開皮肉的聲音作響,鮮血一道道潑灑在山壁上。轉瞬之後,整條下行的山路已被倭寇屍首塞滿,層層疊疊。

匕首擲入一名試圖逃回去報信的倭寇背心,倭寇應聲而倒。陸繹經過他時,拔回匕首,隱入袖中,快步往上掠去。

往上不多時,豁然開朗,已經到瞭岑港內部。按原定計劃,他們兵分兩路,陸繹率領一半人馬去炸掉火藥庫,而藍道行率另一半去破壞倭寇對進攻明軍設下的機括。向俞大猷發射信號的火藥筒放在藍道行身上,隻要機括破壞成功,俞大猷將馬上率軍發動總攻。

“怎麼樣,要不要比一比,你若在我發射信號之前炸瞭軍火庫就算你贏。”藍道行朝陸繹笑道,“端午將至,輸的人就請嘉興樓的粽子。”

陸繹微微一笑:“好主意,成交!

兩人各率人馬,分頭行事。

藍道行此前偷偷上過岑港一次,此番可謂是輕車熟路,沒多一會兒便摸到倭寇設機括的防線上。

後山的火燒倭船似乎並未影響到前山的倭寇,大概是因為他們很清楚明軍經由海路是不可能攻上岑港,所以前山的倭寇一切秩序井然,未見絲毫慌亂。

明軍鳴金收兵多日,此時已經可以看出幾分成效,守在防線內倭寇人數不多,且明顯懈怠許多。方才後山船隻被燒,也有人跑到後面,從山壁上往下看狀況。但顯然他們並不以為然,何況眼下還是深夜,除瞭守夜的人,其他倭寇皆三三兩兩靠在一起合目休息,便是負責警戒的倭寇也是懶懶靠墻而站,偶爾打個盹。

藍道行伸手拍瞭拍守夜倭寇的肩膀,倭寇從打盹中猛然抬頭,迷迷瞪瞪地看著他。

“困瞭吧?”藍道行關切問道。

倭寇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下一瞬,倭寇身子一軟,被後頭的兵士拖到一旁。藍道行輕輕打瞭個手勢,兵士們躍入倭寇防線之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掉甫懵懂醒來的倭寇,然後將透甲槍、鏢槍盡數扔下山去,幾門大銃實在搬不動,便將火藥反裝,炸掉銃身。

炸膛的悶響,使整個岑港地面都震瞭震。

正欲去查看港口船隻狀況的毛海峰剎住腳步,意識到這可能是明軍聲東擊西的計策,急忙趕往前山佈防……

墨色夜空,一抹光亮伴隨著嘯聲直沖雲端,砰得炸開,一簇鮮艷的孔雀藍自空中灑落。

毛海峰仰頭看著,渾身一凜。

山下,俞大猷也仰頭看見瞭,目有喜色。

看到信號,得知藍道行已經得手,陸繹也稍許松瞭口氣,仍舊憑著記憶中的方位圖往軍火庫的方向摸去。

守衛森嚴……這處房屋倒真算得上是守衛森嚴,足足有八個倭寇看守在外頭。後山火燒倭船,前山大銃炸膛的動靜,他們都未曾擅離職守。

“此處應該是軍火庫吧?”陸繹心中暗暗揣測著。

手勢往兩邊一分,兵士們會意,繞過房屋,從兩側悄悄包抄過去。陸繹隨手拈瞭幾粒小石子在掌中,手指輕彈,將小石子打向近處,引得守衛來查探。守衛剛一探頭,連人帶刀被陸繹拽入暗處,連哼都未來得及哼一聲,便軟癱在地。

“怎麼瞭?”見他未回去,其他守衛出聲問道。

陸繹用東洋話答道:“船著火瞭,讓大傢趕緊去救火!你們快點!”

守衛們楞瞭楞,心下疑惑,幾人面面相覷。有兩人猶豫著朝陸繹這邊行來,另外幾人則朝這邊張望……

偷偷包抄過去的兵士驟然出擊,而這幾名倭寇守衛卻顯然比之前港口入口守衛要訓練有素得很,即便以少對多,都絲毫不占下風。陸繹撂倒近旁倭寇之後,發現有一名倭寇閃在一旁準備用火銃射擊,他飛擲出匕首試圖制止,匕首刺入倭寇左肩,倭寇手一顫,火銃發出的火藥正打在屋簷上,噼裡啪啦掉下來一堆碎瓦片。

聽見岑港內的火銃聲,毛海峰面色鐵青……

手下飛快來報:“稟船主,山下明軍突然發動進攻,攻勢猛烈,山上的火器不知被何人破壞,火銃、透甲槍都不見瞭,大銃被人炸膛……山上恐怕是混入瞭奸細。”

又有手下飛快來報:“稟船主,通往港口的小路,發現幾十名兄弟的屍首。”

毛海峰的拳頭重重捶在桌上,隨即命道:“迅速調鳥銃隊到前山,狙擊明軍;帶人到軍火庫,把最後兩門大銃也拖出來;剩下的人,全力剿清混入港內的明軍,絕對不能讓他們靠近軍火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