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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今夏大驚,就要沖上前,卻被沈夫人死死拽住。

此時武僧從後頭追趕而來,上官曦和廣湛也從另一方向趕來,正擋在倭寇的去路。

眼見無路可走,倭寇狂怒地揮舞著東洋刀沖向上官曦,想從最薄弱之處突圍。阿銳沖上去擋刀,卻不慎被東洋刀挑開鬥笠,露出佈滿疤痕的面容……

乍然看見他的臉,饒得是見多識廣,上官曦也不由心驚,楞在當地,一時沒顧得上倭寇,腿上吃瞭一刀。傷口疼痛,疼得她半跪在地,阿銳見她受傷,又怒又悔恨,明知自己功力未恢復,抵不過倭寇,卻以不要命的架勢擋在她身前。

見上官曦與淳於敏都受傷瞭,今夏腿上傷勢初愈,使不得勁,掙不開沈夫人,又不知沈夫人從何而來那麼大股勁道,看上去就算把她胳膊拽斷都不會松手的架勢。她急得不行,朝沈夫人急道:“你快松開我!”

“不行!我不能讓你再去送死!”

幸而阿銳因模樣駭人,加上他盛怒之下,東洋人望之心悸,竟也占不瞭他的上風。

廣湛獨立挑開兩名倭寇,騰出手去幫阿銳,正好師弟們也趕到,亂棍之下,倭寇再無處可逃,傷的傷,死的死,乖乖束手就擒。

直至此時,沈夫人方才松開今夏,她連忙奔出去。

“上官姐姐,你怎麼樣?”她焦切問道。

謝霄也總算趕瞭過來,急道:“姐!”

廣湛已先替上官曦點瞭止血的穴道,上官曦面色蒼白,勉強笑道:“不過是皮外傷,老四,你不必大驚小怪。”

今夏卻方才卻看得分明,這傷深可見骨,絕對不是什麼皮外傷,而刀上有沒有抹毒還不知曉。

“姨,姨……你來幫上官姐姐看一看吧。”她轉頭懇求沈夫人。

此時,沈夫人並未推辭,帶著醫包過來,蹲下身子查看上官曦的傷口。上官曦雖是師妹,但畢竟是女子,廣湛等武僧都避嫌地背過身去。獨獨謝霄後知後覺,還關切地盯著看,直至被廣湛拽開才醒悟過來,鬧瞭個大紅臉。

阿銳不敢再近前,默默將鬥笠撿起來戴好,靜靜侯在稍遠處。

“袁姑娘,這邊!”岑壽高聲喊今夏。

今夏快步奔過去,看見他正扶起淳於敏的丫鬟,而淳於敏滿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已是人事不省。

“她已經沒氣瞭。”岑壽按在丫鬟的頸部,已無脈搏跳動。

“那她呢?”

今夏緊張地看著血泊中的淳於敏,弄不清她究竟傷在何處,根本不敢下手碰她。

若是淳於敏出瞭事,大公子那邊如何交代得過去,岑壽皺緊眉頭,先探瞭探淳於敏的脈搏,頓松瞭口氣:“還活著。”

今夏也松瞭口氣,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淳於敏雖嬌氣些,人卻甚好;再說她還是陸繹的表妹,於情於理,她都應該將淳於敏照料好才對。

“你看看她哪裡受傷瞭?”

岑壽不好動手檢查,起來背過身去。

今夏把淳於敏從頭到腳仔細檢查瞭一遍,詫異道:“她身上沒傷口,連衣衫都沒破。她身上的血應該都是丫鬟的血。”

“那她怎麼……”

岑壽回過身來,話才說瞭一半,他與今夏已經同時明白過來。

淳於敏有暈血的病癥,加上驚嚇過度,應該是厥過去瞭。

兩人同時暗松口氣。

“掐人中就能醒瞭。”岑壽示意今夏。

今夏猶豫瞭下,看瞭看旁邊丫鬟的屍首,嘆口氣與岑壽商量道:“這會兒把她弄醒瞭,估計她還得厥過去,還是讓她再暈一會兒吧。”

“你……”

岑壽雖然覺得不太妥當,但也不得不承認今夏說得是大實話。

此時渡口的百姓已經逃得七七八八,原先幾乎擠得水泄不通的渡口此時反而顯得空空蕩蕩。南少林的武僧們包紮傷者,掩埋死者,有條不紊,連倭寇的屍首也同樣掩埋妥當。待埋好之後,廣湛領著師兄們在墳前念經祝禱。

“連倭寇,都要為他們誦經?”今夏不解道。

謝霄聳肩道:“大師兄說眾生皆有佛性,算瞭……我也不懂。”

沈夫人已經替上官曦包紮妥當,囑咐道:“傷口頗深,這些日子都需靜養,不可下地,經脈才能慢慢復原。”

上官曦皺眉道:“可是我……”

此時廣湛已念誦完畢,行過來道:“上官師妹,我們送你回寺裡,還是你想回揚州?”

“我一人受傷,怎能拖累師兄們。”上官曦咬牙道,“倭亂未平,我暫時還不想回揚州。我可以自己在附近住下,待養好傷就去尋你們。”

今夏提議道:“上官姐姐,過瞭河就是新河城瞭,不如你與我們一道去新河城,你師兄們也放心是不是?”

廣湛點頭道:“如此甚好,新河城是戚將軍駐兵之地,聽說訓教有方,城中秩序井然,師妹你可以留在那裡養傷,過些日子我們也可以來尋你。”

思前想後,這確實是最妥當的作法,也不至於拖累師兄們來照顧自己,上官曦點點頭。

謝霄思量片刻,朝廣湛道:“大師兄,我陪她留在新河城,也好有個照應。”

“老四……”

上官曦沒想到他會留下,畢竟謝霄性如烈火,又好行俠仗義,這些日子跟著師兄們掃蕩倭寇,說不出的意氣風發。

“我得把你看好瞭,若出瞭差池,我爹爹肯定得把我腿打折瞭。”謝霄攔瞭她的話,“這事就這麼定瞭。”

原來是擔心老爺子責罵,上官曦微微一笑,心底泛起一絲苦澀。

淳於敏悠悠轉醒之時,發覺自己靠坐在樹幹上,身上不知何時披瞭一件寬大的外袍。她抬眼望去,周遭甚是平靜,沒有瞭那麼多逃難的百姓,連武僧也不見瞭,今夏等人正往渡船上搬運行裝。

莫非方才隻是南柯一夢,她緩緩站直身子,茫茫然地想著……

“淳於姑娘,你醒瞭,正好上船吧。”楊嶽溫和道。

“楊大哥……”淳於敏左顧右盼,想找自己的丫鬟和嬤嬤,“她們,人呢?”

楊嶽為難地嘆瞭口氣:“那個……姑娘的丫鬟已被倭寇所殺,姑娘的嬤嬤我們也沒找到,想是方才混亂之時走失瞭。”

“被倭寇所殺?!”

淳於敏腦子還有點蒙:那麼之前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夢,倭寇沖過來是真的,刀砍下來也是真的,丫鬟碧兒身上濺開血花,倒在她身上,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碧兒死瞭……”

見她身子搖搖欲墜,楊嶽不得不伸手扶瞭她一下,迅速縮回手來:“我們已經把她好好埋瞭,就在樹林邊上,作瞭標記的,以後她傢人想接她回去也尋得到……今夏,快過來!”後一句是沖著船邊的今夏所喊。

今夏轉頭看見淳於敏醒瞭,三步並作兩步過來:“淳於姑娘,你醒瞭。”

淳於敏眼中有淚,淒聲道:“能帶我去看看碧兒葬在何處麼?”

“行。”

今夏扶著她往樹林邊走,沒多遠便停下來,指著一個不起眼的小墳頭道:“就葬在這裡瞭,旁邊的樹上刻瞭記號。南少林的師兄們還給她念經超度。”

“多謝你們想得周全。”

淳於敏謝過今夏,便朝墳頭跪下來,端端正正磕瞭頭。今夏怔瞭怔,便是稍遠處的楊嶽也怔瞭怔……論理,淳於敏是主,丫鬟碧兒是仆,縱使碧兒死瞭,主人傢念其情分,可以厚賞其傢人,但倒沒聽說過主人傢親自到墳前磕頭之事。

“她是為瞭我才會命喪倭寇之手。”

生死關頭,淳於敏記得清清楚楚,碧兒用自己的身子掩住她的。

今夏也在墳前拜瞭拜:“想不到碧兒姑娘小小女子,竟有這般義氣,在下欽佩得很。”

淳於敏緩緩起身,再次看瞭一遍周圍,都沒有嬤嬤的身影。

雖然不是時候,今夏覺得還是應該讓淳於敏知曉:“嬤嬤不見瞭,我們四下找過也沒找到她的蹤影。若我沒記錯的話,姑娘隨身細軟的包裹在嬤嬤那裡,想是她以為你們出瞭事,當時又亂得很,所以……”

嬤嬤帶著細軟獨自逃走瞭,淳於敏靜默片刻,面上並無責備之色,隻道:“她人沒事就好,東西都是小事。”

逢此大亂,不是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胸襟,今夏之前以為她不過是個好脾性的千金小姐,現下則真真對她另眼相看。

坐上渡船,看著船緩緩離開渡口,天色已經漸漸暗沉下來。

“想什麼?”

岑壽見今夏獨自一人坐在船尾,衣袍被濺濕也不理,徑直出神。

今夏嘆道:“我隻希望,陸大人和你哥別碰上這樣的事兒。”

“放心吧,沒你,他們碰不上。”岑壽調侃道。

今夏沒好氣地瞥瞭他一眼,懊惱道:“丟瞭多少東西,你清點過瞭?還剩多少銀子?”

方才那一陣大亂,他們原來擺放在樹下的包袱銀兩也不翼而飛,一並連同岑壽賣馬車剛剛得來的銀子也沒瞭,想是有人渾水摸魚,趁亂摸走瞭,難民那麼多也無從尋找。

岑壽卻不說還剩多少銀子,隻面無表情道:“淳於姑娘的伯父就在新河城內,也是大戶人傢,不會不招待我們……等到大公子和我哥來瞭,就好瞭。”

“蹭吃蹭喝?”今夏倒是不以為恥,可還是擔心,“咱們這裡還有兩個受傷的,阿……那模樣,人傢未必肯讓咱們住長久。”

“實在不行就去官驛。”

“我叔和姨都不是官傢,上官姐姐和謝傢哥哥也不是官傢,官驛怎肯讓他們住?”今夏覺得不妥。

岑壽哼瞭一聲:“錦衣衛辦事,誰敢多問一句。”

“霸氣啊哥哥。”今夏嘖嘖道,“我們六扇門行事就不敢這般不講理。”

日頭緩緩落下,河面上,濁浪一波一波湧來,拍打著船舷。

過瞭河,前方不遠便是新河城,今夏一行人入城後,便先送淳於敏去她伯父傢中。

岑壽他知曉今夏與楊嶽兩人是窮得叮當響,至於其他人他又不好問,而他身上所剩銀兩有限。若是這麼一大群人住客棧的話,開銷實在太大;住官驛,因為阿銳的緣故又不方便,所以想著在淳於敏伯父傢蹭些日子,等大公子和岑壽回來。

此時天色已晚,拐過好幾條街才到達她伯父的宅子,楊嶽上前叩門,等瞭許久,才有一位老伯出來應門。

“徐伯。”淳於敏上前有禮喚道。

今夏從半開的門往裡頭張望,看見黑漆漆的一片,並不似有傢眷住在此間,心中暗叫不妙。

徐伯老眼昏花,舉著燈籠打量淳於敏半晌,才後知後覺道:“你……你是二姑娘吧?”

“是啊,老祖宗讓我回來祭祖,大伯和大伯母可在傢中?”淳於敏問道。

“姑娘來得不巧瞭,如今比不得往年,到處都在鬧倭寇,前些日子也不知哪裡來的消息,說是倭寇要進攻新河城。老爺覺得此地實在不安穩,所以舉傢前往常山住些日子,等太平瞭再回來。”

伯父一傢已經搬走!淳於敏吃瞭一驚,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是說新河城由戚將軍駐守,城中秩序井然麼?怎麼也逃難去瞭?”今夏詫異問道。

“從去年汪直被捕入獄後就不行瞭,倭寇鬧得厲害,隔三差五就聽說倭寇要攻來,叫人提心吊膽的。老爺也是沒法子啊。”

徐伯看今夏無論如何也不像個丫鬟,楊嶽與岑壽自然是武夫模樣,又往臺階下面看瞭看,見謝霄背著上官曦,見阿銳黑紗蒙面,見丐叔邋裡邋遢卻與沈夫人站在一塊兒,對於這麼一行人心下泛起瞭嘀咕,忍不住問道:

“二姑娘,你沒帶丫鬟麼?嬤嬤呢?這些人又是什麼人?”

淳於敏隻能道途中遇上倭寇,丫鬟遇難,嬤嬤走失,至於今夏楊嶽等人的身份也如實告訴瞭他。岑壽擔心這老伯將他們拒之門外,上前亮瞭錦衣衛的腰牌,又特別提到是陸繹奉瞭老夫人的吩咐送淳於敏回鄉。

聽聞他們是官傢,且還有錦衣衛,徐伯頓時熱絡瞭許多,想瞭想道:“如今老爺雖不在傢,姑娘不便住這裡,但往西面還有一處別院,姑娘若不嫌棄,收拾收拾可以先讓諸位住下。隻是那處別院空置瞭些日子,物件倒都還齊全,隻是沒有人使喚,等明日我就替姑娘招些人來。”

“不用不用……”岑壽連忙制止,“我們不習慣有閑雜人等,不必忙活,我們自己住下就行瞭。”招仆人就得花銀子,眼下這檔口,能省就得省著點。

徐伯連忙道:“對不住,我不知曉你們官傢的忌諱。我現下就去拿別院的鑰匙,諸位稍等片刻。”說著,他便回身去宅內取鑰匙。

大門外,今夏瞥瞭岑壽一眼:“你會洗衣裳還是做飯?”

“……你到底想說什麼?”

“事情明擺著,別院沒有仆人,所有的事情都得自己幹,小到燒水倒茶,大到洗衣做飯,咱們都得有人做才行。”今夏侃侃而談,“我姨和叔那是咱們請來的貴客,肯定不能讓他們幹活,還有兩個身上有傷,也不能幹活。剩下的就是我們幾個,你還是個男人,總得分擔點活兒吧。”

“你們六扇門能不能有點出息,怎得整日想的都是這些雞零狗碎的……”

岑壽話未說完,淳於敏已怯生生道:“袁姑娘,你看我做點什麼才好?”

今夏一怔,緊接著便被岑壽狠狠瞪瞭一記。

“淳於姑娘,您別聽她瞎說,哪裡能要您幹活。”岑壽趕忙道,使勁朝今夏打眼色,“亂說話,還不向姑娘解釋解釋。”

“哦……那個,我覺得縫縫補補的活兒可以交給淳於姑娘,你女工學得好,上次我瞧繡的花樣好看得很。”今夏鼓勵她。

得知自己也能盡些許綿薄之力,淳於敏頓覺得安心多瞭,朝今夏報以一笑。

岑壽著實沒想到今夏居然敢指使起淳於敏,便是大公子對她有所青睞,以她小小捕快的身份,著實讓他心中不快。

“光知曉指示別人,你呢,你幹什麼活兒?”岑壽沒好氣地問她。

今夏一派從容,道:“不急,等你們分工都定瞭,但凡你們幹不瞭的活兒,都由我來。”

“吹吧你!”岑壽嗤之以鼻。

楊嶽隻在旁笑瞭笑,沒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