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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徐渭重重點瞭點頭,將手邊的兩浙海防圖展開,請陸繹來看。

“陸大人應該知曉,從太祖年間,沿海就時有倭寇出現,但一直也沒鬧出什麼大亂子,倭亂是到瞭近些年才愈演愈烈,隻因倭亂的背後有兩個人在操控。其中一個是徐海,去年被我們用計降服,已投水自盡;還有一人便是汪直。”

“汪直與徐海不同,他在海上多年,被尊稱為老船主,兼並瞭幾十股海上勢力為他所用。”徐渭的手指在圖上數處點瞭點,“這些勢力裡,以東洋人為主,還有沿海漁民、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汪直在一日,尚能讓他們服服帖帖,一旦殺瞭汪直,他們失去控制,就會更加麻煩。”

“我與都督研究許久,隻能設計誘汪直上岸,然後加以控制,憑此操控海上勢力,平定倭亂。結果……”

說到此處,徐渭長嘆瞭口氣,才接著道:“大事將成之時,禦史王本固橫插一桿,將汪直抓入牢中,後來的事,陸大人你應該都知曉瞭。”

後來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陸繹自然知曉:汪直被抓,朝廷上一片喊殺之聲,獨胡宗憲上書請求不要殺汪直,讓他為朝廷效力,約束倭寇,可惜無人認同。朝中紛紛指責胡宗憲放縱罪犯,必有內情。也因為此事,陸繹才會奉命往兩浙調查。

此時回想起汪直死前所說的話——“殺我一人無礙,隻是苦瞭兩浙百姓,我死之後,此地必定大亂十年!”

事情一件一件對應起來,真相已然就在陸繹面前,他很清楚胡宗憲並沒有說謊。

“將夏正送至毛海峰處,是汪直的要求?”陸繹問道。

提到夏正,正戳到胡宗憲的痛處,他深閉起眼,無奈地點瞭點頭:“……是我害瞭這孩子。”

徐渭狠狠道:“汪直疑心甚重,都督這些年為瞭請他上岸,可以說是費盡心力,折損得又豈止夏正一人。若不是那個蠢笨如豬的王本固,何至於此!將都督數年心血,毀於一旦。”

陸繹低頭看著海防圖,沉默片刻,之後道:“我想到軍中走一遭,不知可否方便。”

胡宗憲尚在揣測他的用意,徐渭已然明白。

“陸大人是想深入瞭解倭寇狀況,然後再上奏朝廷?”徐渭道。

“正是如此,雖說胡都督為瞭汪直,費數年心力,但若無有力證據,隻怕朝中人還是會誤解都督。”陸繹道,“何況聖上那邊,也須得呈上詳盡的回稟。”

胡宗憲點頭道:“此事不難,我的手下俞大猷眼下正在岑港與毛海峰對峙,你若有興趣,可以去岑港走一遭。你想何時啟程?”

“越快越好。”

“明日一早,我派人帶你去。”

“如此甚好,多謝都督。”

胡宗憲卻仍是憂心忡忡:“難得言淵你處事公正,胡某十分感激,但我擔心的是……京城裡面,那些言官恐怕不會消停,我在朝中無人幫襯,隻怕聖上偏信小人之言。”

陸繹微微一笑:“都督此言差矣,聖上若信瞭那些人,便不會叫我來走這一遭瞭。”

“所謂孤鳥難鳴,這朝中無人,終歸不是長久之策。”

陸繹似笑非笑:“都督,言下之意是?”

“嚴嵩嚴大人那裡……”

胡宗憲話才說一半,便被陸繹止住,他從懷中取出一張畫像,展開給胡宗憲看。

“都督可認得此人?”

“羅文龍!”

胡宗憲一下子就認出此人。

“他是都督的下屬?”

“是個叛徒,原來曾幫我接近徐海,後來他居然和倭寇混一塊兒去瞭。”胡宗憲狠狠道,“此人對我記恨在心,我已經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你怎得會有他的畫像?”

羅文龍的身份完全在陸繹的意料之中,嚴世蕃既然要對付胡宗憲,必要會找一個與胡宗憲十分熟悉的人,收集證據也好,制作偽證也好,都能便宜行事。

“據我所知,此人現下就和嚴世蕃在一起。”陸繹註視著他。

胡宗憲足足楞瞭好半晌,如夢初醒的同時,一臉的大禍臨頭:“他在嚴世蕃身邊,莫非是他挑撥嚴世蕃來整治我?嚴傢何等勢力,我豈非是無路可走?”

“都督莫忘瞭,嚴傢勢力再大,這天下還是聖上說瞭算。”陸繹好意提醒他。

胡宗憲聽出他的言外之音:“賢弟的意思是?”

陸繹笑道:“都督不妨靜心想一想,也許就有轉機瞭……對瞭,前幾日都督送來的兩位姑娘,還有幾箱子物件,言淵一直沒動過,閑時讓人來抬回去吧。眼下這時局,讓人鉆瞭空子,說閑話就不好瞭。”

先前胡宗憲又是美女又是財物相送,為得便是要收買陸繹,讓他在折子替自己美言幾句,而眼下看來,此事萬一落人口實,陸繹便會懷疑收受賄賂,而他自己隻會下場更慘,簡直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胡宗憲嘆氣道:“我馬上派人去辦此事。”

“多謝都督體諒,言淵先行告辭!”陸繹拱手辭別胡宗憲,轉身離開。

徐渭朝胡宗憲道:“我送一送陸大人。”

說罷,他快步追上陸繹。

心中對徐渭甚是尊敬,陸繹放慢腳步,與他緩步同行。

“對瞭,前幾日都督送來的兩位姑娘,還有幾箱子的東西,先生還是讓人接回去為好。”陸繹道。

徐渭點頭:“說的是,讓陸大人為難瞭。”

“言淵好奇,當年我爹爹請先生出山,先生拒絕瞭,為何胡都督請先生,先生就答應瞭呢?”陸繹問徐渭道。

徐渭道:“我是紹興人,兩浙倭寇橫行,我怎好袖手旁觀。”

陸繹微笑:“先生高義,非名利可取,言淵佩服。”

“都督在兩浙多年,針對倭寇操練兵馬,手下頗有幾員得力幹將。”徐渭道,“我擔心的並非僅僅是都督的烏紗帽,而是一旦兩浙總督換人,軍中必然要大換血,等於數年心血付之東流。如此這般,何年何月才能平定倭亂。”

他停住腳步,轉向陸繹,深施一禮,陸繹忙要去扶,他卻不動。

“文長這一禮,並非為都督一人,而是為兩浙百姓。”

“言淵明白,必當盡力而為。”

陸繹扶起他,沉聲應道。

經過沈夫人的兩次施針,阿銳的傷勢已有明顯好轉,雖還無法下地行走,但已能自己拿勺進食,省卻瞭岑壽許多麻煩。

這日沈夫人照例替他施過針,收拾瞭醫包出來,又喚瞭今夏去換藥。

“今日這藥怎得不一樣?”今夏詫異問道。

沈夫人將藥敷好,用佈細心替她包紮起來:“我在裡頭加瞭一味藥,愈合起來不容易留疤。”

“還是姨對我最好瞭!”今夏笑道。

丐叔晃過來,打著呵欠插口道:“那是,她天不亮就趕我出城采藥去,跑瞭好些地方才總算找著的。”

“還是現采的藥?!”今夏倒未料到沈夫人讓丐叔采藥去,心中不免受寵若驚,“姨,不用這麼麻煩,我這傷又不在臉色,留疤也沒人瞧得見,沒事。”

沈夫人皺眉道:“你是姑娘傢,哪都不能有疤。對瞭,你手上這是……被蚊子叮的?”

今夏滿不在乎地撓撓:“嗯,我特別招蚊子,這屋子裡隻要有我,比熏艾草還管用。我們衙門的人,夏日裡都喜歡和我呆一塊兒。”

聽著她的話,沈夫人悵然地笑瞭笑,眼底一片水澤,低低道:“……和姐姐一樣……”

“嗯?和誰一樣?”今夏奇道。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沈夫人收瞭心神,勉強笑道:“沒什麼,我以前也遇見過這樣的,回頭采點藥,弄個香袋掛身上,再配一些方便塗抹的藥汁給你。”

“很麻煩麼?”

“不麻煩。”

沈夫人起身,背過身去抹瞭抹眼角,快步離開。

今夏坐著沒動,看著沈夫人背影,朝丐叔嘆道:“叔,我姨真是菩薩心腸,我被蚊子叮幾口而已,她就難過成這樣!”

丐叔也覺得有點奇怪:“天沒亮就讓我給你采藥去,采回來又蒸又碾,然後是配藥,折騰瞭好些時候,對我都沒這麼上心過。你說你那點小傷,至於嘛。”

“叔,你不會是吃醋吧?”今夏狐疑地看著他。

“是啊,我就是吃醋。”丐叔坦蕩蕩地承認,“她最近成日圍著你轉,給你換藥配藥,等她閑瞭吧,我想陪她出去逛逛西湖,可她惦記著要去買佈料,說你成日穿得沒個姑娘傢的模樣,這樣不行,說是要給你做幾套衣衫……”

今夏張口結舌:“她、她還要給我作衣衫?!”

“你說她現下是不是滿腦子隻有你的事?”丐叔很有幾分委屈,“我靴子破瞭,她都沒發現。”

“沒事,我讓大楊幫你補靴子。”

今夏一面安慰他,一面心中犯嘀咕,忽聽見外間岑福的聲音,知曉陸繹回來瞭,連忙蹦躂著出去尋他。獨留下丐叔一人,搖頭嘆道:“都說女生外向,真是一點不錯。”

陸繹正在吩咐岑福:“我明日一早要動身去岑港,你替我準備好行裝,因此次是往軍中,行裝越少越好。”

“胡宗憲為何讓你去軍中?”

今夏瘸著腿蹦躂出來,詫異問道。

“是我提出來的,到軍中去方便詳盡瞭解沿海倭寇的局勢。”陸繹答道。

岑壽也迎瞭出來:“大公子,您要去軍中,我隨您一起去。”

“不用,軍中比不得別處,我隻帶岑福一人。明日,你護送淳於姑娘往新河城祭祖。”陸繹吩咐道。

今夏忙問道:“我和大楊呢?”

“你們走官道往新河城,過些時日,我過去與你們會合。”陸繹說罷,便先回房更衣。

眾人散開,今夏尚在原地顰眉思量,丐叔過來挪揄她:“丫頭,舍不得?”

“舍不得什麼?”她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舍不得我乖孫兒呀。”

今夏白瞭他一眼,不理會,蹦躂著往陸繹房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