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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今夏嘿嘿壞笑著,小聲道:“小藍道長,你知不知曉自己闖下大禍瞭,居然偷看禁書!你可知我們是誰?”

“看姑娘這落落大方的氣度,還有這位公子通身的氣派,該是公門中人吧。”藍道行神情自若道。

被他誇的很受用,今夏笑瞇瞇地轉頭去問陸繹:“你是不是也覺得我落落大方?”

陸繹思量片刻:“用沒臉沒皮比較準確。”

“……”

今夏呲牙。陸繹伸手揉揉她腦袋,輕而易舉地把她鎮壓下去。

“小藍道長,給我算個命,我要算前程!”她轉向藍道行,“我想知曉我什麼時候才能升職加薪。”

藍道行笑著點點頭。

“等等……你那些奇門遁甲、紫微鬥數,哪個最便宜?”今夏不放心地問。

“姑娘測個字吧,隻要五個銅板。”

聽聞才五個銅板,今夏頓時一喜,緊接著又擔憂道:“……不會便宜沒好貨吧?”

“價廉物美,童叟無欺。”藍道行笑如春風。

於是,請店傢取瞭紙筆過來,今夏持筆沉吟片刻,心想自己是六扇門的捕快,便在紙上寫瞭個“捕”字。

她將紙朝著藍道行推過去。

“捕。”藍道行看著紙上的字,思量道,“捕,左手右甫……”

“怎麼樣?年內能升職麼?”

見今夏一臉關切,陸繹在旁看著不免好笑。

“左側為手,手者,拳也,姑娘所做之事免不瞭要與人動拳腳,甚是辛苦呀。右側為甫……”藍道行抬眼看瞭下她,才接著道,“有水便是浦,浦者,瀕也,近水之處方有生機。”

“等等,等等!”今夏不解,“為何要添水,添別的不成麼?”

藍道行笑著指指她的手邊,她低頭望去,正好是一杯茶水,方才順手拿來喝的。

“所以姑娘所問升職之事,一來是要與人動拳腳,二來是在近水之處。”藍道行接著道。

“近水之處?這范圍也太大瞭,是井水、還是江水、或是海水?”

“浦,應是江河入海之處。”

今夏想瞭想,這番正是往沿海,可不就是近水之處,如此說來年內升職有望。如此一想,她頓時喜滋滋的。

瞧她神情,陸繹豈會不知她在想什麼,附到她耳邊笑道:“看來這趟你是準備蟾宮折桂去瞭,恭喜呀。”

今夏心情甚好,也不理會他的取笑,慫恿道:“道長是奇人,算得真準,大人,你也測個字吧。”

“我……”

他尚在遲疑,藍道行已經微笑著將筆遞過來,做瞭個請的手勢。

“也罷,我就當是陪你。”陸繹笑瞭笑,接過筆來,寥寥幾筆便寫瞭一個字。

今夏望去,紙上赫然也是個“捕”字。他與自己用同一個字,此舉多少有些故意為難藍道行的意思,大概他還是覺得藍道行是個江湖騙子吧。

藍道行看瞭看字,不慌不忙,面上微笑不變,問道:“公子所問何事?”

陸繹沉吟片刻,對上他雙目,慢慢道:“未竟之志。”

藍道行點瞭點頭,低首仍去看字:“捕,左手右甫;艮為手……從艮卦來看,公子行事當行則行,當止則止,當說則說,一切必須審慎抑止為是。”

陸繹淡淡一笑:“道長說得雖是,卻含糊瞭些,當行則行,當止則止,這話擱誰身上都可用。”

“公子莫急,再來看右側,甫者,有車才是輔,如今偏偏缺瞭車……”

“等等!”今夏奇道,“方才你說我的甫添水,是因手邊有水;為何他的甫就該添車呢?他的手邊可什麼物件都沒有。”

藍道行笑道:“這位公子與姑娘不同,他是朝上之臣,為臣者,君之輔佐也,他本就該占個輔字。隻是眼下,缺瞭車,這便是公子未竟之志的緣故。”

似聽出些許弦外之音,陸繹面色漸漸凝重,問道:“何為車?”

“可長驅直入,可以一當十,最後……”藍道行頓瞭頓,才含笑接著道,“還可以棄車保帥。”

他二人這番對話,今夏聽得雲山霧罩,隻覺得雙方神情各自有異。

過瞭好半晌,陸繹才道:“敢問道長從何處而來?”

藍道行雙目看著他,笑著緩聲道:“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今夏一怔,斜月三星洞,這不是《西遊記》中孫悟空拜師修行之地麼?這道長看禁書也就罷瞭,還在陸繹面前說這般頑笑話,隻怕陸繹輕饒不得他。

陸繹聞言,並未著惱,接著問道:“師從何人?”

藍道行不答反問:“你說,流沙河中沒有水,隻有沙,還住瞭位卷簾大將,怪不怪?”

聽得此言,陸繹深看瞭他一眼,慢吞吞道:“想來是高人,可惜我無緣識得。”

藍道行笑瞭笑,擱在茶杯旁的手有意無意地輕輕叩瞭幾下桌面,總算未再說那些神神叨叨的話,伸手取瞭桌上的兩張寫瞭“捕”的紙,瞧瞭又瞧,然後望向今夏笑道:“姑娘年紀也不小瞭,就不想問問姻緣?”

“想啊。”

今夏忽意識到一件大事,把陸繹寫得那張“捕”字端端正正擺到藍道行面前,傾身低聲問道:“小藍道長,你再幫我瞧瞧,他以後的老婆是誰?他會納妾麼?會納幾個妾?”

話音才落,她就被陸繹扳著肩膀,摁回長凳上。

“你想得夠長遠的。”他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這事,我當然要問清楚瞭。”今夏咕噥著,“萬一,你是想著三妻四妾的人……”

“什麼三妻四妾,我何曾想過……”陸繹微惱道。

“兩位、兩位,”藍道行忙打圓場道,“我看這位公子不似貪戀美色之人,姑娘不必憂心。這樣吧,除瞭測字,我再送你們一對姻緣石,如何?”說著,他從隨身行囊中掏出來,花紋斑斕的小石頭編在紅絲繩中。

既是送的,今夏笑瞇瞇地接瞭過來,端詳片刻,怎麼瞧都覺得上頭的小石頭尋常得很。陸繹拿在手中把玩著,也不說究竟要不要。

“有什麼用?”今夏問道。

“莫瞧它不起眼,這可是在宋城月老祠前開過光的。”藍道行笑著補充道,“可佑有情人終成眷屬。”

今夏瞅瞅陸繹,他也瞥瞭她一眼。

“道長說得這麼好,你收著就是,看我作什麼?”陸繹道。

“也是,我娘老說有棗沒棗打三竿,那我就收著,說不定真的靈驗。”今夏朝藍道行笑道,“謝謝小藍道長。”說著,她自懷中摸出五個銅板,戀戀不舍地付給藍道行。

正巧,店小二將藍道行所點的路菜包好送瞭過來,藍道行收瞭銅板,整理好行囊,起身向陸繹今夏告辭,便徑直飄然遠去。

陸繹瞧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中,神情若有所思……

“怎得?覺得他有古怪?”今夏問道。

“你覺得呢?”他反問她。

今夏仔細回想瞭下:“道袍半舊發白,靴梆磨得起毛,頭上發髻束得一絲不亂,他是個真道士,至少是做瞭一陣子的真道士,否則衣衫靴子不至於這般合身。隻是他說話行事,確是古怪得很。”說著,她便將昨夜藍道行把鈴鐺系在魚線上一事告訴陸繹。

聽瞭這段,陸繹陷入思量之中,忽聽今夏恍然大悟地“啊”瞭一聲。

“我知道瞭,斜月三星洞,就是一個‘心’字,他原來是心學門人,難怪行事與旁人不同。”今夏瞭然道。心學,作為儒傢的一門學派,為明朝王守仁所創建,與宋朝朱熹的理學對立,強調心則是理,知行合一。

“你認得哪些心學門人?”陸繹問她。

“哪裡認得,隻是聽說唐大人、徐大人似乎和心學有點關系。還有京城裡頭,隔三差五就有光著身子滿大街跑的,抓到衙門裡就說他自己是心學門人,要從心所欲什麼什麼的,壓根沒法和他說理,隻能打一頓大板。”今夏搖頭嘆氣。

陸繹扶額,半晌後又問她道:“昨夜遇見藍道行的事情,你可對旁人提起過?”

今夏搖頭:“沒有。”

“好,關於他的事,莫再向第三個人提起,便是楊嶽也不要說。”陸繹沉聲道,看見今夏疑惑的目光,“先莫問我緣故,將來我弄清楚瞭再告訴你。”

既然他這般說,今夏便不問緣由,點瞭點頭。

“我隻問一句,”她不放心地拿起姻緣石,“這東西還能不能收著?”

陸繹微微一笑:“自然可以。”

今夏喜滋滋地將姻緣石系在腰帶上,卻見陸繹將姻緣石收入懷中。

“你怕被人瞧見,是不是?”她取笑他,“堂堂錦衣衛正四品僉事,一表人材,還系塊求姻緣的石頭,生怕人笑話吧?”

陸繹理瞭理衣袍,淡淡道:“我是擔心與人動手時不小心碰壞瞭。”

“……”

未料到他竟是愛惜之意,愛惜姻緣石,自然便是愛惜與她這段緣分,今夏頓覺得自己及不上他,訕訕一笑,將自己的姻緣石也在懷中放好。

這夜諸人睡下,直至夜半無事。

三更剛過,聽得四下寂靜,陸繹輕輕推開窗子,飛身躍出,潛入夜色之中。沿著山形高高低低,一路飛掠而過,來到玄音觀山下的溪邊石灘。

月如霜,一人半舊藍衫,背對著他,魚線仍舊垂在溪水之中。

陸繹緩步上前,一言不發,也看著暗沉沉的溪水。

過瞭好半晌,藍衫人轉過頭來,正是藍道行,笑著看向陸繹:“陸大人怎知我在此地?”

“你的手在茶水邊叩瞭三下,是讓我三更過後到水邊來的意思吧。”陸繹淡淡道,“今夏提過,你在溪邊以鈴鐺垂釣,我猜這水邊應該就是溪邊,而非井邊。”

聽罷,藍道行微笑片刻,似有所感,轉而面色肅然,整理衣冠,朝陸繹拱手道:“在下奉何心隱之命,前來助大人一臂之力。這是書信。”他自懷中取出一封封瞭漆的書信,遞給陸繹。

果然是何心隱,流沙河中沒有水,卻有個卷簾大將,河字去掉水,加上單立人,便是“何”字。陸繹早已隱隱猜到,但心下仍是不甚相信,直到展開書信,讀罷後方才看向藍道行。

“你可知何心隱為何讓你來見我?”他問道。

藍道行道:“自然是知道才來,我自幼在道觀修行,無父無母,既沒有牽掛,也不至於牽連他人。”

陸繹思量道:“進宮一事,安排起來要費些功夫。聖上生性多疑,得等缺瞭人才能補進一個。”

“小道靜等大人安排。”

“你……之前所說的車,指的就是你自己吧?”他尚記得藍道行的那些話。

藍道行笑瞭笑,不答反問道:“大人覺得小道可否?”

陸繹不答,隻看著溪水,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你既甘願當我的車,以一當十,長驅直入,那麼我自然也會盡力保你周全。”

“陸大人此言差矣。”藍道行正色打斷他,“此事要順利,就不能牽扯到任何人,否則必被嚴世蕃抓住把柄翻身。大人切不可因小失大。”

他所說的,陸繹怎會不知,當下靜默瞭片刻,淡淡道:“你這般想,甚好。”

藍道行俯身將身側的魚竿拿起,連魚竿帶魚線,幹脆利落地擲入溪中。隻聽得溪水作響,片刻後歸於平緩的流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