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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今夏已是又跑過一趟謝傢,可謝傢父子竟然還未回來,傢仆想起今日似是謝夫人的祭日,他們很可能去瞭廟裡,大概還得住一夜才回來。她原是想來醫館找楊嶽蹭頓飯,但翟姑娘失蹤一事沉甸甸地壓在心上,她究竟身在何處也不得而知,究竟該不該告訴楊嶽呢?

進瞭醫館之後,她還未到後廂房,便被正端著茶果行來的楊嶽喊住。

“小爺,莫進去,陸大人在裡頭呢。”

今夏一愣:“他來作甚?”

楊嶽搖搖頭:“我也不甚清楚,大概就是來看看我爹爹的傷勢吧。”

今夏總覺得陸繹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已是入瞭夜,他怎會平白無故走這麼一遭:“你聽見他們都說什麼?”

“無非就是些客套話,爹爹還問你是不是給人傢添麻煩瞭,他也就客氣瞭幾句。”

“什麼叫客氣幾句?”今夏不解。

“就是說你功夫差瞭點,行事莽撞瞭點,年紀小瞭點,所以差池多瞭點。”

“……這、這叫客氣,這分明是來告狀的吧。”今夏大驚。

“他的語氣尚好,聽著也不像是告狀,再說……小爺,沙修竹都在你手上丟瞭,他說這些話已經給你留瞭面兒。”楊嶽安慰她。

今夏順手拿瞭個茶果塞嘴裡,便嚼邊嘆道:“就算給我留瞭面兒,頭兒聽瞭也肯定不舒服,弄不好還得教訓我一通,我不能進去。我今兒一天真是走背字,就沒有一件順心的事兒……大楊,下碗面給我吃吧。”

“行,你等我把茶果端進去。”

“再臥個雞蛋,行不行?”今夏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行行行。”

待楊嶽把茶果送進廂房內,回瞭灶間便給今夏下瞭碗雞蛋面,面條雞蛋都是現成的,下起來快得很。今夏吃起來更快,一會兒功夫連面帶湯都吃得幹幹凈凈。

“你這日就沒正經吃過飯吧?”楊嶽收拾瞭碗筷,搖頭道。

今夏靠著門框看他打水洗碗,心下暗想:翟姑娘的事情還是暫且不說得好,免得他心裡沒著沒落的,等有瞭進一步的線索,再說不遲。

“我走瞭,別跟頭兒說我來過。”

她出瞭醫館,站在街上,抬眼處一輪明月當空,照得屋瓦上白亮亮的一片,當真稱得上是月色甚好。

身後有腳步聲,想是自醫館裡出來的人,她並未在意,正舉步欲走,便聽見有人道:

“這般月色,辜負瞭豈不有些可惜。”

這聲音,一並連這話都熟悉得很。

今夏轉過身子,見陸繹正瞧著她,眼底看不出什麼情緒,面上倒是似笑非笑的。

“卑職參見經歷大人。”她規矩施禮道,“大人,可是有什麼吩咐?”與此同時,她暗忖著,千萬莫叫她查案去,今兒時運不佳,實在該寸步不出門才對。

他微瞇瞭眼,將那輪月兒看瞭又看,才道:“若是到湖邊賞月,該有另一番滋味,不如,你隨我出城走一遭吧。”

“這個……不是卑職想掃您的興致……”今夏不得不道,“若是為瞭查案,卑職也就不推辭瞭,這個賞月……我今兒走背字,已經倒黴整整一日。您說我自己走黴運也就罷瞭,萬一連累瞭您,那可就是大罪過。”

“你不是有金甲神人護佑麼,怕什麼。”

陸繹施施然道。

“……”今夏沒法接他的話,隻能繼續推脫道,“可是我還得去謝傢一趟。”

“正好,我也想拜會一下謝老爺子。”

陸繹手一抬,示意她帶路。

“……”今夏行瞭幾步,轉頭對陸繹誠懇道:“大人,我仔細想過,其實不去謝傢也沒甚打緊,還是陪您賞月比較重要。”

“如此甚好。”

陸繹贊同地點頭。

雖說天黑就關瞭城門,但兩人身上各自的腰牌,要出城去都倒都不是難事。當下出瞭城,陸繹腳步越行越快,一開始今夏還跟得上,但漸漸就感到甚是吃力。

這哪裡是賞月,簡直比抓賊還累……今夏心中暗暗嘆氣,雙目還得緊盯著前方怎麼追也追不上的衣玦飄飄之人。

不過,他的輕功可真好,尤其在這樣的月色裡。

水邊易起霧,原本皎潔的月光滲入霧中,也變得朦朦朧朧起來。竹青身影在薄霧中疾行,今夏胡思亂想著,書中寫仙人禦風而行,想來也不過如此吧。

一隻沙鷗從她近旁驟然騰空而起,將她駭瞭一跳,眼看著它會同其他夥伴一塊兒隱入夜色。等她回過神來,目力所及,已經失去陸繹的蹤影。

“陸大人!陸大人……”

她試著喊瞭幾聲,但四下裡一片靜謐,並無人應答,便嘆瞭口氣,循著方才的方向繼續前行。

再往前是一大片河灘,極目望去,四下無人,僅有一條廢棄老舊的小船擱淺在灘上。

今夏躍上船,百無聊賴地隨意坐下,看著江水映著月色,波光粼粼,遠處停泊瞭一艘座船,隱隱可見燈火。能乘座船的除瞭官傢,便是富商,現下這時候想必座船之上正是歌舞升平。

身側不遠處的深草似有動靜,草葉呼哧地搖晃瞭幾下,並非被風所吹,她驟然警覺起來,輕輕一縱,自船上躍下,雙目緊盯,緩緩靠近草叢……

“嘎嘎嘎……”幾聲粗噶的水鴨子叫聲自草叢深處傳來,一隻水鴨子沖出草叢,翅膀幾乎是擦著今夏臉頰飛過。

原來是它,今夏暗松口氣,正欲折返回去,突然被人擒住右手,她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便被人拽入草叢之中。

“你……大人?”

草葉噼噼啪啪沒頭沒腦地打在她的眼睛鼻子耳朵上,她勉強才分辨出此人竟是陸繹。

“噓……”

陸繹朝她打瞭個噤聲的手勢,手卻未松開她的,繼續往深處行去。

大約走瞭十來步,他才停住,撥開眼前茂密的草葉,示意今夏望去——眼前是一個殘缺的木盆,不知道被誰丟棄在此處,水鴨子銜來各種樹枝草莖,在木盆內壘出瞭自己的小窩。此時窩中有四隻小小的鳥崽兒,可看見它們身上細細小小的茸毛,它們脖頸交纏,正自安眠。

一隻小雛鳥在夢中張開嫩嫩的喙,打瞭個呵欠,繼而又將頭挨著其他雛鳥,甜甜睡去,月色皎潔,安詳如斯。

今夏禁不住滿足地輕聲嘆息,看見陸繹伸手要去撫摸小雛鳥,連忙把他的手攔回來。

“不能碰,你一碰,雛鳥身上就有人的氣味,她爹娘就不要它瞭。”她壓低聲音,很認真地對他道。

陸繹垂目看瞭眼自己被她抓住的手,目中透出些許好玩:“我就輕輕地摸一摸。”

“不行,千萬不能碰!”

她把他的手緊緊攥住,搖搖頭。

“就一下?”他故意道。

“一下也不行!”

她聽見不遠處傳來水鴨子焦急地嘎嘎聲,應該是心系雛鳥卻又不敢接近,便硬拖著陸繹原路退瞭出來。

待回到河灘上,她才發覺陸繹的衣袖被自己攥得不成樣子,趕忙松瞭手,歉然道:“一時情急,大人您別見怪。”

陸繹慢條斯理地理瞭理衣袖,瞥瞭她一眼,並未說話,旋身躍上那條擱淺的小船,在她方才坐過的地方坐下來。

“看見那條船瞭麼?”他指向今夏看見的那艘座船。

今夏站在船側,點瞭點頭:“看見瞭。”

“你可知曉船上的人是誰?”

“不知道……”今夏剛說完這句,忽然猛地明白,“莫非,就是京城來的那個人。”

陸繹微微一笑:“你可知,他為何要來揚州?”

“因為周顯已的案子……不對,人都死瞭,他還來做什麼;為瞭翟姑娘,也不對,從翟姑娘的話裡聽得出他壓根就不在乎她。”今夏不解,“他是為瞭修河款來的?”

陸繹搖頭:“你們才是為瞭修河款來的,而他不是。他是為瞭享受。”

“享受?”今夏愈發不解,“享受揚州的風土人情?”

“不,享受把人踩在腳下。”

陸繹淡淡道,目光冷冷地看著那艘船。

不知怎得,今夏覺得冷颼颼的,靜默瞭片刻,才問道:“他想把誰踩在腳下?”

過瞭很久很久,陸繹都沒有回答,久到今夏已經意識到自己問瞭個冒失的問題,也不指望他會回答時,她聽見瞭他清冷的聲音。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