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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無常

她的刀突然間仿佛冷鐵生魂,而她像個踩著無數碎屍瓦礫、踮腳往墻外張望的孩子,在一圈險惡要命的“煙雨濃”裡,她終於扒上瞭墻頭的花窗,得以張望到墻外的天高地迥、漫漫無邊。

後山的鐘聲一聲高過一聲,在沉睡的群山中震蕩不已,一直傳到山下平靜的鎮上。大群的飛鳥呼嘯而過,架在山間的四十八寨三刻之內燈火通明,遠看,就像一條驚醒的巨龍。

洗墨江上,無數影子一般的黑衣人正密密麻麻地往岸上爬。岸上的崗哨居高臨下,本該占盡優勢,領頭的總哨雖然疑惑牽機為什麼停瞭,卻依然能有條不紊地組織抵抗,同時先後派瞭兩撥人馬去通知留守的長老。

就在這時,有弟子跑來大聲稟報道:“總哨,咱們的增援到瞭,是鳴風的人,想必是聽說瞭牽機異常來的。”

他話音剛落,幽靈似的刺客已經趕到瞭岸邊。

四十八寨硬生生地在南北之間開出瞭這麼一個孤島,眾人並肩數十年,身後是不穿鎧甲的,刺客們抵達時,從總哨到防衛的弟子沒有一個防備他們……

然後洗墨江邊堅固的防線一瞬間就淹沒在猝不及防的震驚裡。

長老堂裡一片混亂。眼下竟然誰也說不清到底是外敵來犯,還是內鬼作妖!真有內鬼的話,內鬼是誰?這深更半夜裡誰是可以信任的?

周翡他們趕到的時候,長老堂中正吵作一團,每個人都忙著自證。在這麼個十分敏感的點上,好像一個多餘的眼神都讓人覺得別人在懷疑自己,而最糟糕的是,由於李瑾容不在,留守長老們沒事的時候縱然能相互制衡,眼下出瞭事,卻是誰也不服誰。

固若金湯的四十八寨好像一塊從中間裂開的石頭,原來有多硬,那裂痕就來得多麼不可阻擋。

周翡深吸一口氣,倒提望春山,將長刀柄往前一送,直接把長老堂那受潮爛木頭做的門閂捅瞭個窟窿。她將望春山往肩上一靠,雙臂抱在胸前,沉沉的目光掃過突然間鴉雀無聲的長老堂。她站在門口,既沒有進去,也沒吭聲——沒辦法,周翡原來有點“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意思,見瞭面,她能勉強把叔伯大爺叫清楚就已經不錯瞭。至於此人究竟是何門何派,脾氣秉性如何,乍一問她,還真有點想不起來。

好在,身邊跟瞭個順風耳“李大狀”。

李妍趁著周翡和震驚的長老們大眼瞪小眼的時候,飛快地湊到她耳邊,指點江山道:“左邊第一個跳到桌子上罵街跳腳的張伯伯你肯定認識,我就不多說瞭。”

她說的人是千鐘掌門張博林,因為千鐘派的功夫頗為橫沖直撞,因此人送綽號“野狗派”。張博林的外號又叫張惡犬,是個聞名四十八寨的大炮仗,張口罵街、閉嘴動手——不過由於野狗派“拍磚碎大石”的功夫,千鐘一門裡全是赤膊嗷嗷叫的大小夥子,常年陰陽不調,女孩子是個稀罕物件。所以平日裡對周翡、李妍她們,張博林的態度會溫和一些,時常像鬼上身一樣和藹。

“坐在中間面色鐵青的那位,是‘赤巖’的掌門趙秋生。這個大叔是個討厭的老古板,有一次聽見你跟姑姑頂嘴,他就跟別人說,你要是他傢姑娘,豁出去打死再重新生一個,也得把這一身膽敢沖老子娘嚷嚷的臭毛病扳過來。”

都什麼時候瞭,還告刁狀!

周翡暗暗白瞭她一眼,示意李妍長話短說,不必那麼“敬業”。

李妍又說道:“最右邊的那位出身‘風雷槍’,林浩……就算咱們師兄吧,估計你不熟。前一陣子大當傢剛把咱傢總防務交給他,是咱們這一輩人裡第一個當上長老的。”

林浩有二十七八歲,自然不是什麼小孩,隻不過跟各派這些胡子老長的掌門與長老一比,這子弟輩的年輕人便顯得“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瞭。偏偏洗墨江這時候出事,他一個總領防務的長老第一個難逃問責。這會兒又焦慮又尷尬,林浩被張博林和趙秋生兩人逼問,眉宇間隱隱還能看見些許惱怒之色。

周翡覺得耳畔能聽見自己心狂跳的聲音,剛開始劇烈得近乎聒噪,而隨著她站定在門口,目光緩緩掃過長老堂裡的人,她突然想起瞭李瑾容對她說過的話——

“沙礫的如今,就是高山的過去,你的如今,就是我們的過去。”

周翡將這句話在心裡反復重溫瞭三遍,心跳奇跡般地緩緩慢下來瞭。她掌心的冷汗飛快消退,亂哄哄的腦子降瞭溫,漸漸地,居然迷霧散盡,剩下瞭一片有條有理的澄澈。她微微垂下目光,將望春山拎在手裡,抬腳進瞭長老堂,沖面前目瞪口呆的三個人一抱拳道:“張師伯,趙師叔,林師兄。”

“周翡?”趙秋生平時看見她就皺眉,這會兒當然也不例外。他目光一掃,見她身後的馬吉利等人,立刻將周翡、李妍視為亂上添亂的小崽子。於是他越過周翡,直接對馬吉利發瞭問:“馬兄,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帶李妍去金陵瞭嗎?怎麼一個沒送走,還領回來一個?還有生人?”

馬吉利正要回話,卻見謝允隱晦地沖他打瞭個噤聲的手勢——倘若這第一句話是馬吉利替周翡說的,那她在這幾個老頭子眼裡,“小累贅、小跟班”的形象就算坐實瞭。

馬吉利猶猶豫豫地哽瞭一下。

周翡卻眼皮也不抬地走進長老堂,開口說道:“事出有因,一言難盡。趙師叔,鳴風叛亂,眼下寨中最外層的崗哨都遭瞭不測,洗墨江已經炸瞭鍋。你是想讓我現在跟你解釋李妍為什麼沒在金陵嗎?”

她這話說得可謂無禮,可是語氣與態度實在太平鋪直敘、太理所當然,沒有一點晚輩向長輩挑釁反叛的意思,把趙秋生堵得一愣:“……不,等等,你剛才說什麼?連進出最外面的崗哨都……你怎麼知道是鳴風叛亂?”

那四十八寨豈不是要四面漏風瞭?

周翡抬頭看瞭他一眼,手指輕輕蹭瞭一下望春山的刀柄。

此時,眾人都看見瞭她的手,那雪白的拇指內側有一層薄繭,指尖沾瞭尚且新鮮的血跡。

周翡面無表情地微一歪頭:“因為殺人者人恒殺之。我親眼所見,親手所殺——林師兄,現在你是不是應該整理第二批巡山崗哨,分批派人增援洗墨江瞭?牽機很可能已經被人關上瞭,外敵從洗墨江兩岸爬上來,用不瞭多長時間吧?”

趙秋生看著周翡,就好像看見個豁牙露齒的小崽子穿上大人的衣服,拖著長尾巴四處頤指氣使一樣,他覺得荒謬至極,不可理喻,便道:“你這小丫頭片子……”

這時候,一直默不作聲的林浩突然走到外間,口中吹瞭一聲尖銳的長哨。幾個巡山崗哨轉眼落在長老堂院裡,身體力行地打斷瞭趙秋生的厥詞。林浩能做到總防務的長老,當然不缺心眼,遇到事該怎麼辦,他也用不著別人指導——隻要這些倚老賣老的老頭子能讓他放手去做事,而不是非得在這節骨眼上拍著桌子讓他給個說法。

林浩自然不打算聽周翡指揮,但她來得太巧,三言兩語正好解瞭他的尷尬和困境。別管真的假的,反正她已經指名道姓地說明瞭叛亂者是誰,等於將他身上的黑鍋推走瞭大半。林浩順坡下驢,越過吹胡子瞪眼的趙秋生和張博林,連下三道命令,追加崗哨,組織人手前往洗墨江。然後才回過頭來對周翡說道:“來不來得及,就要看來者本領多大瞭。”

周翡將望春山微微推開一點,又“當啷”一下合上,一字一頓道:“好啊,要是來不及,就讓他們把命留在這裡吧。”

這是來時路上謝允教她的第一條原則——這寨中的長老都是看著她長大的,像對付楊瑾一樣故弄玄虛、增加神秘感非但不會奏效,反而會讓他們越發覺得她不靠譜。因此一定要少問、少說、少解釋,說話的時候要用板上釘釘一樣的力度,“隻有你對自己的話先深信不疑,才能試著打動別人”。

周翡似有意似無意地掃瞭謝允一眼,正好對上他的目光,謝允沖她微微一點頭——“拿下最開始的態度之後,不要一味步步緊逼,得張弛有度,你畢竟是晚輩,是來解決問題,不是來鬧場的。”

周翡將手指在刀柄上用力卡瞭幾下,緩和瞭神色,低眉順目地歉然道:“侄女方才失禮瞭,實在是一進門就遭自己人伏擊,這才沒瞭分寸,諸位叔伯見諒。”

張博林張瞭張嘴,眉毛豎起來又躺回去,終於沒說出什麼斥責的話來,隻是擺瞭一下手。

周翡看瞭趙秋生一眼,彎著腰沒動。

她頭發有些亂,一側鬢角的長發明顯是被利器割斷,位置十分兇險,上去一分就是臉,下去一分就到瞭咽喉,說不定是毫無防備的時候被人當頭一擊所致。趙秋生覺得周翡平日裡一點也不討人喜歡,見瞭面永遠一聲硬邦邦的“師叔”,便沒別的話瞭。此時見她一身恭敬有禮的狼狽,卻突然間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討人嫌的小丫頭片子懂事瞭似的。

他於是哼瞭一聲:“罷瞭。”

說完,趙秋生越過林浩,直接以大長老的姿態吩咐道:“去洗墨江,我倒要看看,那些個吃裡爬外的東西勾結瞭一群什麼妖魔鬼怪!”

林浩年輕,對此自然不好說什麼。張博林卻不吃趙秋生那套,聽得此人又越俎代庖,當場氣成瞭一個葫蘆,噴瞭一口粗氣。

周翡隨風搖舵,雖然沒吭聲,卻沒急著跟上趙秋生,反而將詢問的眼神投向張博林。

這是謝允教她的第三句話——到瞭長老堂,要是他們所有人都各司其職、團結一致,那你也不必吭聲瞭。長老們意見統一,就算是你娘也得好好掂量,何況是你?但你娘既然留下長老堂理事,而不是托付給某個特定的人,就肯定有讓他們相互制衡的意思在裡頭,你推開長老堂的門,最好看見他們吵得臉紅脖子粗,那才能有你說話做事的餘地,怎麼把握這個平衡是關鍵。

張博林碰到她的目光,心裡鬱結的那口氣這才有瞭個出口,瞪著趙秋生的背影,心道:讓你得意,別人可都看著呢,人傢心裡明鏡似的,知道誰靠得住。

於是張惡犬帶著幾分矜持的得意沖周翡一點頭,說出瞭自己的意見:“去洗墨江。”

長老堂短暫地統一瞭意見,林浩略舒瞭口氣。四十八寨備用的崗哨立刻各就各位,各門派的人馬往洗墨江會聚——火把夜行,長龍伏地。

周翡目光掃過,見往日裡混在一起不分彼此的各大門派之間突然有瞭微小的縫隙,居然是按照門派各自成隊的,好像一面平湖突然分出無數支流,漸漸涇渭分明起來。

她不想這麼敏感,卻依然註意到瞭,神色不免一黯。

一直跟在她旁邊沉默不語的謝允突然抓住她的手,謝允掌心冰冷,周翡微微一激靈。

隻見他面朝前,好似根本沒在看她,手指卻溫和又不由分說地將周翡略微松弛的手緊緊地按在瞭望春山的長柄上。

還沒完——周翡知道他的意思,還沒完。

剩下她沒來得及出口的話,要用破雪刀去說。

這時,刀槍鳴聲四起,開路的一批增援已經和外敵動起手來。周翡一眼看見遠處熟悉的黑衣人,心裡微微一沉——是北鬥。

張博林大喝一聲,一把搶過旁邊一個弟子手中的長槍,便前去身先士卒。

千鐘掌門的硬功何等紮實,張博林又寶刀不老。乍一沖進人群裡,他好似一顆實心的鐵球入瞭水,“嘩啦”一下,頃刻便橫掃瞭一大片黑衣人。長槍重重地砸在地上,兩指厚的石板路當即成瞭過油炸透的薄餅,酥脆非常,裂出瞭一張猙獰的“蜘蛛網”。

不說敵人,連自己人都被他老人傢這石破天驚的一出手嚇瞭一跳。李妍飛快地往後退瞭半步:“我的親娘……”

她大呼小叫完,卻沒收到附和,偏頭一看,見周翡拄著長刀,越過打成一團的敵我雙方,遙遙地看著一個人。

那人站得太遠瞭,看不清多大年紀,隻依稀有個輪廓,仿佛是個長身玉立的男人。他身穿大氅,領口一圈雍容得過分的狐貍毛,也不怕在蜀中捂出痱子來,手中一把折扇,腰間掛著佩劍。乍一看,他幾乎跟謝允一個騷包德行,根本看不出哪兒比別人高明——如果不是他腳下踩著一根樹枝。

不是粗大的主幹,那是一棵樹上最細、最脆的小枝,約莫隻能禁得住幾隻螞蟻,恐怕連蜜蜂都能判斷出“此地不宜久留”。細細的樹枝隨著林間的風來回搖擺,樹葉瑟瑟地抖著,似乎時刻準備“落葉歸根”。而這男人就是穿著一身隆重的衣服,踩著這樣一根輕飄飄的樹枝。老遠一看,他簡直是懸在半空。下一刻,他好像察覺到瞭周翡的視線,腳下突然一動。

那人一路踩著林間樹梢,轉眼飛掠到瞭四十八寨眾人近前。炫技似的,一路上他腳尖竟然沒沾地,過處草木不驚,根本看不出他是在哪兒借力的!

這身法快得幾乎讓人眼前一花,說不出的壓迫力被那獵獵作響的大氅裹挾而來,叫人忍不住想往後退。除瞭趙秋生等老一輩的高手,連林浩都沒能站在原地。

年輕一輩裡,唯有周翡一動沒動,神色竟然還十分平靜,在一群年輕弟子間顯得分外鶴立雞群。林浩忍不住多看瞭她一眼。

周翡這回真不是裝的,來人輕功卓絕,太過卓絕瞭——讓她一看就不由得想起瞭謝允。一和謝允聯系在一起,眼前就算來個天尊下凡,也沒法激起周翡的半點敬畏之心。她非但不慌,心裡還飛快盤算起這個陌生人是誰來。

北鬥七個人,死瞭個廉貞,剩下的貪狼、祿存、武曲她都已經見過……所以來人是巨門、破軍,還是文曲?

這時,一直沒吭聲的謝允終於開瞭口,他輕聲介紹道:“‘清風徐來’,多半是谷天璇。”

“巨門。”周翡已經看清瞭來人,那谷天璇是一副俊俏書生的模樣,雖然年紀不小瞭,卻依然堪稱英俊瀟灑,一雙桃花眼尾上拖著幾道細細的紋路,仿佛還盛著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周翡皺眉道:“我感覺不太好,據我所知,北鬥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單打獨鬥’,來的不可能隻有他一個人。”

趙秋生再剛愎自用,聽瞭這句話,也不由得轉頭瞪向周翡,問道:“你怎麼知道?”

周翡飛快地抬瞭抬嘴角,露出一個幹巴巴的苦笑:“不瞞趙叔,我這回出門一趟可算收獲頗豐,都快把北鬥認全瞭。”

趙秋生一愣,他知道周翡不愛說話,但說話很算數,沒事不扯淡。聽瞭這一句,他心下不免駭然,頭一次疑惑起她在外面都遇上瞭什麼事來。還不待趙秋生細想,林浩便問道:“周師妹,那依著你看是怎樣?”

周翡大部分時間隻負責拔刀,很少負責“看”,聽他問,她下意識地看瞭謝允一眼。

謝允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放開瞭她的手,站在兩步之外,正不言不動地註視著她。他的目光沉靜而且溫和,映著些許清澈的星光,卻絲毫沒有替她說話的意思。

“這不……”

周翡本能地心虛,差點脫口說出一句“這不過是我個人之見,不一定對”,可是話差點滑出嘴角的時候,她驀地想起謝允教她的第一條原則,當即堪堪一合牙關,將這句話後面幾個字一口咬斷。

她沉吟片刻,說道:“這不對勁——林師兄你看那邊,北鬥的黑衣人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麼多,而鳴風更不過是我四十八寨中的一支,就算是裡應外合,他們有什麼把握取勝?”

周翡用這兩句話理順瞭自己的思路,心裡飛快地回想起山谷中帶人抄木小喬後路的童開陽,華容城外親自去綁瞭祝傢少爺的仇天璣,越說越有底,後面的語氣便貨真價實地篤定起來,她接著又道:“谷天璇千裡迢迢地趕到蜀中,又好不容易找瞭個大當傢不在傢的時機,正值寨中群龍無首,還出瞭內鬼,到處人心惶惶。這麼好的機會,如果是我,我絕不會帶著這一點人來打一場沒有把握的仗。我會故意在洗墨江弄出一場大動靜,將各寨精銳都引來這裡,然後……”

周翡對上林浩的目光,做瞭一個下壓的手勢——剛剛換上的崗哨本就人心惶惶,一旦此時受襲,身後又一時等不到援手,必然加劇慌張,十成的戰鬥力剩下五成就不錯瞭——此時四十八寨的防衛正好是最薄弱的!

林浩何等精明,大略聽瞭個音便立刻想明白瞭前因後果,他後背已經出瞭一層冷汗,匆忙間,隻來得及沖周翡點一下頭,便接連點瞭十幾個“飛毛腿”,掉頭就走。

林浩年紀輕輕就當上長老不無道理。他叫人將手中燈籠掛在樹上,隻留下幾個舉火把的,其他大部分人手都跟著他靜悄悄地離開,撤退得分外不動聲色。

四十八寨中密林掩映,倘若不走近瞭看,隻能通過人手中的燈火判斷對方人數,一時居然無從察覺,連周翡都不知道他把人調走瞭多少。

而此時,眼前局勢也已經不容她再操心別的——谷天璇將手中折扇搖瞭搖,“啪”一下合上,目光掃過眼前以幾位長老為首的四十八寨各大門派,遙遙一拱手,笑道:“不速之客深夜來訪,主人傢見諒瞭。”

趙秋生與張博林雖然不怎麼對脾氣,此時在北鬥面前一致對外,倒也十分默契。

趙秋生微微側過身,將一幹礙事的晚輩擋在自己身後,與張博林交換瞭個眼色,兩人各自挪瞭幾步,一左一右地盯住谷天璇。

趙秋生冷笑道:“知道自己討人嫌還來,是想來找點死當土特產裝回去嗎?”

谷天璇風度頗佳,被人指著鼻子罵,他也沒翻臉,隻是含笑看瞭趙秋生一眼,微微轉身,對身後的什麼人做瞭個“請”的手勢。眾人一起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藏在人群中的寇丹便款款地露瞭面。

“寇——丹!”趙秋生從牙縫裡磨出瞭這兩個字。他沒問鎮守洗墨江的魚老是什麼下場,眼下這種情況,實在也是沒必要問瞭,“你這欺師滅祖的賤人——”

寇丹隨手托瞭托豐盈的長發,鮮紅的十指在火光下閃爍著近乎圖騰般的神秘光澤,迎著四十八寨眾人行將噴火的目光,她似笑似嗔道:“欺師滅祖不敢當,諸位恐怕有所不知,以前新樓主想要上位,第一個就要殺老樓主立威,這才是我鳴風樓世世代代都能以舊換新,生生不息之道。我師父是壽終正寢的,相比前輩們,小女子實在已經很沒出息瞭。”

張博林說道:“四十八寨收留你們,給你們庇護,敢問兩代人到此,哪裡對不住貴派瞭?”

“四十八寨收留庇護的是你們這些義氣當頭的名門正派之後——鳴風樓?”寇丹伸手掩住嘴,輕輕一笑道,“鳴風樓不過是一群無情無義、收錢辦事的刺客。李徵當年有那麼好心嗎?張掌門,你也一把年紀瞭,動動腦子想想,當年南刀將鳴風樓收入四十八寨的時候,多少人有過非議,他為什麼一意孤行?”

張博林被她問得一時語塞,隨後反應過來,忍不住破口大罵——老寨主一手創立四十八寨,又經過幾十年記憶的美化,在他們這些四十八寨老人心裡已經接近神話,哪兒容得別人明裡暗裡說他“有所圖謀”?

寇丹頗為憐憫地看瞭他一眼,那種永遠藏著秘密的微笑又浮現在她臉上,火光中有一點晦暗不明。她說道:“鳴風為瞭亮出誠意,在洗墨江中獻出瞭牽機。牽機事關重大,這些年來,參與過牽機建造的核心弟子都像未出師的弟子一樣,從未離開過四十八寨,永遠止步於洗墨江後——沒有虧待過我們……張掌門,你不如去問問大當傢,她心裡那碗水可端平瞭?”

周翡一邊聽她說話,一邊試著和殷沛說的那段鳴風樓關門弟子和花掌櫃的故事聯系起來。聽到這裡,她便試探著問道:“寇掌門,你心懷怨憤,和芙蓉神掌花正隆有關嗎?”

寇丹一愣,這時才註意到趙秋生身後的周翡。

寇丹道:“你這小姑娘……”

周翡上前一步,自報傢門道:“周翡。”

“哦,原來你就是阿翡,”寇丹打量瞭她兩眼,帶著幾分和藹說道,“沒認出來。我上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沒有桌子高呢——怎麼,出門一趟,倒是知道瞭不少事。”

周翡眼珠微微一轉,瞥見一個弟子跑過來,在趙秋生耳邊說瞭句什麼,趙秋生點瞭點頭。看來林浩已經準備周全,那這會兒就不知道是誰拖著誰瞭。

她心裡微定,便對寇丹說道:“花前輩我見過,寇掌門如果想知道他的行蹤與去向,我可以告知一二。”

寇丹臉上浮起一個帶著毒的微笑:“我不想知道……小阿翡,這些話是誰教你的?這種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方式實在太蹩腳瞭。怎麼,你覺得我聽見‘花正隆’三個字,就會立刻倒戈,追著你要一個下落嗎?”

周翡沒指望一句話說得鳴風樓主叛變,但她確實有心擾亂一下對方的心緒。但很可惜,世上的人並不是每一個都如段九娘,會在多少年之後,仍為瞭一個名字癡傻瘋癲。

“阿翡啊,”寇丹近乎語重心長地對她說道,“等你到瞭我這把年紀,就知道那些情情愛愛的事,隻有你們小姑娘才會當回事。我年少輕狂的時候,確實因為一個男人想過脫離鳴風樓,過自己的日子。那個男人很不錯,但是不錯的男人滿天下都是,對不對?”

她說著,沖谷天璇飛瞭個媚眼,谷天璇含笑不語,站在旁邊不接招。

“我們鳴風樓的人,之所以能在高手林立的江湖上端穩瞭刺客這碗飯,從小吃過的苦頭是你想不到的。我師父當年教訓我,說我本就是個人人畏懼、神通廣大的厲鬼。莫非在諸位眼裡,我寇丹千年修煉,就為瞭找個不錯的男人,當個不錯的女人?”寇丹正色下來,微微抬起下巴,目光掃過面前的一幹舊同儕,“他老人傢當年這樣教訓我,他教訓得對,我都聽進去瞭,否則如今的鳴風樓也輪不到我當傢——那麼,話又說回來,諸位,你們說小女子一個厲鬼,吃瞭這麼多苦才爬到今天這地步,難道是為瞭在一個山溝裡看一條河裡的水怪?”

鳴風的老掌門當年為瞭牽機,將自己養的妄圖染指紅塵的小小鬼魂抓瞭回來,幾經培養,終於將她培養成瞭一個合格的鳴風刺客。

可惜未免太合格瞭。

“廢話不說瞭,”寇丹一擺手,“鳴風自此脫離四十八寨。李瑾容勾結叛逆,藐視朝廷,收容叛將之後,實在不像話。今日谷大人奉命前來剿匪,應當應分,鳴風樓也不便阻攔。隻是有一樣東西需要向李大當傢討要,恐怕她不給,小女子隻好多扣下幾個人質來跟她談一筆交易瞭。阿翡,你回來得正好。”

張博林怒道:“賤人,好大的口氣!”

說話間他手中長槍“嗡”一聲響,直直地就沖寇丹挑瞭過去,寇丹輕笑著躲開。谷天璇一聲令下,身邊的黑衣人立刻圍攏過來。同時,他出手如電,將手中折扇往下一壓,四兩撥千斤一般地撞開瞭槍尖。

張博林手腕一麻,當即一凜,戒備地對上“巨門”。

“千鐘,”谷天璇將袖子輕輕挽起,搖頭嘆息道,“我便來領教一二吧。”

他話音沒落,已經鬼魅似的上前。谷天璇的輕功名為“清風徐來”,已近出神入化,一手功夫竟與沈天樞不相上下。張博林大喝一聲上前,不過數個回合,居然已經落瞭下風。

趙秋生看得直皺眉,餘光一掃身後李妍等人——林浩走瞭,此時雖有馬吉利保護,可他帶的那幾個人也未必是寇丹的對手。他一時踟躕,愣是沒敢輕舉妄動,心裡罵道:這些累贅跟來到底幹什麼?

就在這時,周翡突然說道:“寇掌門不是說我回來得正好嗎?好啊,那就看看我有多正好。”

她說完,一步上前,那一步裡頭不知有什麼玄機,趙秋生慢瞭一分,愣是沒能攔住她!

趙秋生的頭皮都炸瞭起來,他雖然一直覺得周翡脾氣臭,欠管教,不太喜歡她,卻也絕對不能讓她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事,不然回頭他怎麼和李瑾容交代?他心裡大罵這些小青年不靠譜,一時顧不上張博林那老東西是占瞭上風還是處瞭下風,當即便要趨身上前,怎麼也得在周翡之前攔住寇丹。

可無論是周翡還是寇丹,身法居然都比他想象的快得多。

寇丹也沒想到居然是周翡這麼個小丫頭向她挑釁。她長眉一抬,打量著周翡的眼神帶瞭些許訝異,手上卻並不因為輕敵而客氣。

寇丹整個人像流雲飛絮一樣輕飄飄地往後飄瞭幾丈遠,同時長指甲輕輕一捻,便將什麼東西往周翡身上抖去。那正是寇丹成名之物,名為“煙雨濃”,是一種比頭發絲還細的小針,幾乎是看不見摸不著,防不勝防,能殺人於無聲。魚老便是死於這些貌不驚人的小針。

趙秋生沒看見煙雨濃,卻看清瞭寇丹的動作,一聲驚駭的“小心”還沒來得及出口,那兩人已經在轉瞬間交瞭一回合的手——隻見周翡的望春山根本沒有出鞘,長刀在空中畫瞭一道堪稱優雅的弧度,撞出瞭一片細碎的輕響,七八根牛毛似的小針紛紛抖落在地上。

趙秋生震驚地將滑出瞭兩步的腳停瞭下來,若有所思地盯著周翡的背影,心道:這丫頭的身手在哪裡磨煉得如此瞭得瞭?

“周翡,”寇丹謹慎瞭起來,咬字極重地重復瞭一遍周翡的名字,仿佛第一次將她看在眼裡一樣。鳴風樓主將雙手攏入袖中,低聲道:“我倒是還沒領教過破雪刀的厲害。”

周翡一聲不吭地推開望春山——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比寇丹高明,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她對這個沒怎麼見過面的鳴風掌門的熟悉。

牽機是當年鳴風派的核心弟子傾盡心血一手打造的,那水中怪獸算是周翡半個師父。她在黑燈瞎火的洗墨江裡泡瞭三年,即使蒙上眼、塞住耳,僅憑著無數次錘煉出的感覺,也能躲開大部分的煙雨細針。

“望春山”是照著李徵的刀打的,對周翡來說有點太長瞭。刀越重,便顯得人越輕,兩廂對照,有種奇異而莊重的不協調感。面對北鬥雙星的時候,她背後有個絕代高手段九娘;面對鄭羅生的時候,紀雲沉畢竟隻是讓她拖時間,並沒有要求她真同青龍主拼個你死我活;面對楊瑾的時候,她三天沒睡好覺,想的是背水一戰——輸瞭也隻能接受,好歹她堂堂正正地應過戰。

而此時,站在這曾經聞名天下的刺客面前,周翡卻心知肚明——她背後是命懸一線的四十八寨。沒有段九娘支援,拖時間也等不來奇跡,而萬一有差池,她恐怕就得交待在這兒。

寇丹不是她遇到的最厲害的敵人,卻是第一個她明知道兩人之間的差距,卻還得硬著頭皮上,而且身後毫無退路的敵人。

“你開口說話的時候,一方面要明察秋毫,要態度堅定。”這是謝允告訴她的最後一句話,“但是當你走到拔刀的那一步時,就閉嘴、閉眼,把你整個神魂都凝結在刀刃上。不要想輸贏,也不要想結果。”

周翡深吸瞭一口氣,將自己開始冒頭的萬千思緒攏成一把,強行壓瞭下去,刀尖一轉,指向寇丹。

鳴風樓的刺客可不會講究長幼有序的那些虛禮,寇丹察覺到周翡整個人氣質一變,當即便將她當成瞭眼前大敵。寇丹從長袖中摸出一個蠍尾一樣的短鉤,招呼都不打便驀地上前。她一身貼身短打扮,唯有袖子寬而長,像兩片頭重腳輕的蝶翼,一股冰冷的暗香順著她的長袖掃過來,下一刻,周翡被她的煙雨濃包圍瞭。

寇丹在綠樹依然濃鬱的深秋裡灑瞭一把杏花雨——沾衣欲濕、無處不在——那些小針太密集瞭,以至周翡身邊竟升騰起一層細針凝成的“白霧”,被鳴風的針尖掃一下並不要命,要命的是針尖上見血封喉的毒。

這時,周翡突然動瞭。

面對煙雨濃,她毫不猶豫地選瞭“風”一式,打算以快制快。

枯榮真氣忽明忽暗地隨著刀光遊走,長刀背上被兩人內力所激,沾瞭一圈牛毛細針,將那暗色的長刀裹得好一番火樹銀花。

這一瞬間,周翡仿佛回到瞭她浸泡三年的洗墨江。

牽機轟鳴,在她身邊纏上無休無止的殺機。她仿佛剛剛經歷瞭一場被魚老逼著強行入定的“閉眼禪”,正心無旁騖。

刀鋒與牽機、與煙雨濃接觸的每一個微妙的角度,都分毫不差地映在她心裡。突然間,面前的是寇丹還是牽機都不重要瞭,周翡心裡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就在這時,隻聽“鏘”一聲,望春山撞上瞭寇丹手中的短鉤,周翡手腕猛地一震,刀身上沾的細針“稀裡嘩啦”地掉瞭一片。

寇丹倏地一瞇眼,短鉤不偏不倚地卡在瞭望春山的刀背上,繼而她低喝一聲,力道順著短鉤傳過來,將長刀卡瞭個紋絲不動。

與此同時,寇丹突然一張嘴,一支拇指大的吹箭沖著周翡的面門打瞭過來。

此時兩人之間不過一刀的距離,倘若換成李瑾容或是趙秋生他們,大可以一掌拍過去,強行將自己的兵刃奪過來。可是寇丹同周翡之間幾乎有一輩人的差距,哪怕鳴風刺客一脈多重奇技淫巧、硬功不那麼紮實,那寇丹作為一派掌門,身上的功力也不是周翡能抗衡的。

此時,周翡要麼被那吹箭釘個正著,要麼隻能被迫撒手棄刀。

而在“煙雨濃”的主人面前棄刀會是個什麼下場,連李妍都知道。

李妍嚇得一時不知該沖誰呼救,周圍一大堆師叔師伯的名字爭先恐後地湧到嘴邊,全都堵在瞭她的嗓子眼,她手腳冰冷,連“喵”都沒喵出一聲。

謝允的手已經縮進瞭袖子。

而就在這時,周翡忽然一壓刀柄,倏地松瞭握刀的手。

望春山在方才兩邊角力中生生被壓出瞭一個弧,周翡這邊一松手,刀身頓時飛快地震顫起來,方才沒有抖落的牛毛小針起霧似的迸濺瞭一片,寇丹不得不揮長袖擋在自己面前。

周翡給自己爭取到瞭這一剎那,她險而又險地側頭躲過那支吹箭,隨後探手一拉震顫不休的刀柄,猛地往前一送。望春山從短鉤中間穿瞭進去,刀尖在極小的活動空間內輕輕一擺,竟然又是“不周風”中的一招,受短鉤所限,她的動作極輕微,卻極精準——真好似一陣無孔不入的小風!

鋒利的刀尖頓時豁開瞭寇丹的長袖,寇丹當時隻覺得自己攬在懷裡的是一條毒蛇,抓也不是,放也不是。

她惱怒之下,運力於掌,死命將周翡的長刀往下按去。

周翡手中的刀卻不著力地隨著寇丹的力道沉瞭下去,叫這刺客頭子重重的一腳踏瞭個空。寇丹微妙地踉蹌瞭一小步,短鉤一顫,她心裡暗叫一聲“糟”,果然周翡見縫插針,那被卡在短鉤中“身陷囹圄”的長刀立刻又由虛轉實,自上而下地掃過瞭寇丹的腳背。

寇丹的繡鞋上繡著三朵並排綻放的黃花,周翡一刀下去,正好將三朵花的心連成瞭一條線,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森然的刀鋒從寇丹腳背上飛掠而過,她驀地變瞭身法,後退半步,向周翡飛起一腳,繡鞋鞋尖上彈出一柄小刀,捅向周翡腰側。周翡一擰手腕,整個人連同望春山一起飛身而起,在短鉤中間打瞭個旋——這是她第三招“風”。

寇丹動瞭腿,短鉤上頓時有瞭微小的縫隙,周翡的長刀頃刻間脫困而出,隨後她竟不停歇,行雲流水一般墊步、轉身,一刀自上而下、大開大合地劈瞭下來——好像小小的旋風瞬間成瞭斬斷天河的利刃。

在場眾人愣是都沒看清她怎麼變的招!

寇丹已經連退三步,狼狽地躲開,頭上發髻被刀風所激,滿頭青絲頓時垂瞭一肩一背。

這一刀叫趙秋生將心提到瞭嗓子眼,隻看得眼花繚亂,當即真心誠意地叫瞭聲“好刀”。

直到這時,周翡方才強行壓下去的踟躕與猶豫才化為烏有,她心裡終於真正做到瞭隻有刀。

這大半年以來,周翡雖然勤奮,雖然每天都有全新的感悟,但她和破雪刀之間,一直有一層模模糊糊,幾次觸碰到,卻都未能捅破的窗戶紙。

而那層“窗戶紙”終於在她退無可退的時候破開瞭。

“刀法一個套路是死的,人卻是活的……

“你既不是李前輩,也不是李大當傢,你的刀落在哪一式呢?”

破雪刀最後三式,“無匹”“無常”與“無鋒”。李徵乃南刀之集大成者,功力深厚,幾乎到瞭“大巧若拙”“利刃無鋒”的地步,因此他的破雪刀是“無鋒”。

李瑾容天縱奇才,少時輕狂任性,一朝生變,無數艱難險阻像四十八座甩不脫的高山一樣,沉沉地壓在她身上。無論她有多怕、多畏難、多想退卻,都得咬著牙往前走。久而久之,她將自己磨礪得無堅不摧,因此她的破雪刀是“無匹”。

而周翡的破雪刀,卻學得堪稱倉促。李瑾容抱著“姑且教給你試試,實在學不會就拉倒”的態度傳瞭這一套刀法給她。而後,她被無數前輩高人搖頭,又在一次次被趕鴨子上架的時候劍走偏鋒,將破雪刀當成一枝可以隨便嫁接的花——枯榮真氣、牽機劍意、斷水纏絲……甚至坑蒙拐騙,逮哪兒插哪兒,逐漸磨煉出瞭她自己的刀。

那是“無常”。

她的刀突然間仿佛冷鐵生魂,而她像個踩著無數碎屍瓦礫、踮腳往墻外張望的孩子,在一圈險惡要命的“煙雨濃”裡,她終於扒上瞭墻頭的花窗,得以張望到墻外的天高地迥、漫漫無邊。

不過哪怕她一瞬間越過瞭心裡的十萬大山,外人也看不出來。在其他人眼裡,周翡隻是將手中一把望春山使出瞭叫人頭暈目眩的花活,從煙雨濃中穿梭而過,片葉不沾身,還面無表情地打散瞭寇丹的發髻!

張博林分明已經被谷天璇逼得左支右絀,見此情景,卻依然在百忙之中分出一絲幸災樂禍的閑暇,笑道:“哈哈哈,該!”

然後樂極生悲,他被谷天璇一劍刺破瞭左臂。

趙秋生先後經過瞭極端的憂心、驚駭、震撼後,此時又冒出一點不是滋味來,心裡酸溜溜地想道:他們李傢人刀上的造詣倒真是一脈相承的得天獨厚,哼!

百般滋味雜陳,趙秋生總算想起瞭被自己遺忘的“張惡犬”,提劍上前道:“姓張的,你還有臉笑!不就是區區一個北鬥狗嗎?我來助你!”

場中形勢驟變,周翡一人拖住寇丹,而隨著趙秋生的加入,兩大高手合力,來往幾個回合,谷天璇的額角也見瞭汗。

四十八寨眾人一擁而上,將來犯的黑衣人與叛亂的鳴風堵在中間。

就在這時,一顆信號彈突然從東邊升起,炸亮瞭沉沉的天際。

谷天璇倏地退出戰圈,低低地笑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