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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調虎離山

風雨飄搖的夾縫裡,一隅的桃源,真能長久嗎?

那未免也太天真瞭。

“大當傢,都準備好瞭,您再看看嗎?”

“不瞭,”李瑾容永遠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樣,她低頭一擺手,又問道,“周先生和王老夫人還是都沒回信?”

替她打雜的女弟子口齒伶俐地回道:“尚未收到,這回北狗想必是動瞭真格的,咱們在北邊的人都跟寨裡斷瞭聯系,王老夫人一時半會兒想必也沒辦法。不過咱們王老夫人是誰?她老人傢就算正面碰上北鬥,也該北狗讓路,您就放心吧。”

李瑾容沒理會這句寬慰,在她看來,“寬慰”也是廢話的一種,她依然是皺著眉問道:“馬吉利他們上次來信說到哪兒瞭?”

女弟子察言觀色,忙咽下多餘的言語,說道:“上回寫信來報,似乎是剛出蜀,李師妹頭一次出門,頑皮瞭些……”

“給他們回封信,讓李妍老實點,外面不比傢裡,不用縱著她,該打就打,該罵就罵。”李瑾容揉瞭揉眉心,一邊在心裡盤算自己還有沒有什麼遺漏,一邊心不在焉地道,“你先去忙吧,明天咱們一早就出發,用瞭晚膳叫各寨長老到我這兒來一趟。”

女弟子不敢多做打擾,應瞭一聲便退出去瞭。

李瑾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她想起自己十七歲的時候,帶上一把刀、幾個人,就敢隻身北上,說走就走,回來的時候險些沒瞭路費。匆匆數年,她身上負累越來越多,出一趟門簡直就跟移一座山差不多瞭。傢裡的事、外面的事,全都要交代清楚,光是帶在身邊的車馬人手,便足足猶豫瞭好幾天。李瑾容何等爽利的一個人,活生生地被偌大傢業拖成瞭無可奈何的慢性子。

李瑾容走進她的小書房,謹慎地反扣上房門。

書房裡大多是周以棠留下的東西,文房用品與書本都還在原處,沒有動過,墻角有一大排書架,上面擺滿瞭四書五經與各傢典籍。倘若把這一架子書看完吃透,考個功名大概是足夠的。不過自從周以棠離開以後,這些書就無人問津瞭,至今已經落瞭一層灰。

李瑾容隨手拉出一本《大學》,抖落瞭上面的塵土,翻開後,見上面熟悉的字跡寫的批註比正文還多,一股書呆氣順著潮氣撲面而來。她便忍不住一哂,輕輕放在一邊,將書架中間一層的幾個書匣挨個兒取下,伸手在木架上摸瞭摸,繼而一摳一掰,“吧嗒”一下,取下瞭一塊木板。

木板後面靠墻的地方居然有一個暗格,裡面收著個普普通通的小木盒。

不知多少年沒拿出來過瞭,那小盒簡直快要在墻裡生根發芽瞭。李瑾容也不嫌臟,隨便挽瞭挽袖子,便伸手將木盒取瞭出來,裡外檢查瞭一番,她還挺滿意——這足以讓魚老跳著腳號叫的爛盒子隻是邊角處有些發黴,還沒長出蘑菇,以李瑾容的標準來看,已經堪稱保存完好瞭。

木盒的鐵軸已經銹完瞭,剛一開蓋,就隨著一股黴味“嘎吱”一聲壽終正寢。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這被李大當傢大費周章收藏起來的,卻並不是什麼珍寶與秘籍,而是一堆雜物。

最上面是一件褪色的碎花佈夾襖,肩膀微窄,尺寸也不大,大概隻有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才穿得進去。李瑾容伸手撫過上面層層疊疊的褶子,這衣服放瞭太久,摸起來有種受瞭潮的黏膩感,褶子已經成瞭衣服的一部分,像針腳一樣不可去除。

李瑾容歪頭打量瞭它片刻,塵封瞭很多年的記憶湧上心頭——

“破雪刀我有個地方不……”少女莽莽撞撞地闖進門來,而後腳步一頓,“爹,你幹什麼呢?”

傳說中的南刀頭也不抬地屈指一彈,針尾上的線頭立刻幹凈利落地斷開,他將自己的“傑作”拎起來端詳瞭片刻,好像十分滿意,抬手往那少女身上扔去:“接著。”

少女時代的李瑾容不敢大意,即使是她爹扔過來的一塊佈,她也謹慎地退後瞭兩步,調整好姿勢才伸手接住。李徵扔過來的是一件十分活潑的碎花夾襖,剪裁熟練,針腳也十分整齊,手藝雖說不上多精良,也算很過得去瞭。無論是顏色、樣式,還是尺寸,都看得出是給她穿的。

李瑾容愣瞭愣,隨即臉騰一下紅瞭,她自覺是個大姑娘瞭,總覺得讓爹給縫衣服有點丟人,便氣急敗壞道:“你怎麼又……我要穿新衣服,自己不會做嗎?”

“你那袖子都快短到胳膊肘上瞭,也沒見你張羅做一件。”李徵白瞭她一眼,絮絮叨叨地數落道,“小姑娘傢的,就你這個粗枝大葉勁兒,真不知道像誰,將來嫁給誰日子過得下去?唉,衣服回去試試,不合適拿來我再給你改。瑾容啊,爹跟你說……”

後面就是沒邊的長篇大論瞭,李瑾容把舊衣服放下,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一點堪稱溫和的笑容。

不管外面流傳瞭南刀哪個版本的傳說,反正在李瑾容的記憶裡,李徵永遠是不緊不慢、嘮叨起來沒完沒瞭的“奇男子”——通常都是嘮叨她,因為弟弟比她脾氣好。李瑾容總是懷疑,李徵有時候跟她沒事找事、喋喋不休都是故意的。每次說得她暴跳如雷,他老人傢就好像完成瞭什麼大事似的,高高興興地飄然而去。偏偏她年輕時還總是如他的意。

在這一點上,李瑾容覺得周翡其實就不太像她。周翡雖然大部分時間是個有點不愛搭理人的野丫頭,但心思比她年輕時重。周翡看見什麼,心裡是怎麼想的,都不太肯聲張出來,除瞭“溫良有禮”這一點沒學到之外,她那性子倒是更像周以棠一些。

李瑾容雖然很少對晚輩給出什麼當面肯定,但要說心裡話,她覺得無論是李晟的圓滑,還是周翡的銳利,都比當年被李徵嬌生慣養的自己好得多——盡管他們倆在習武這方面的天賦好像都不姓李。

不過縱然武無第二,一個人能走多遠,有時候還是武功之外的東西決定的。

李瑾容不由得走瞭一下神——也不知道周翡跟李晟現在跑哪兒去瞭,一路在外面瘋玩沒人管,好不容易塞進他倆腦子裡的那點功夫可別就飯吃瞭。

她搖搖頭,把舊物和紛亂的思緒都放在一邊,從那盒子底下摸出一個金鐲子。

那是個十分簡潔的開口鐲,沒有多餘的花紋,半大孩子戴的尺寸。李瑾容神色嚴肅起來,在鐲子內圈摸索瞭一遍,最後在接近開口處摸到瞭一處凹凸的痕跡,她對著光仔細觀察瞭片刻,隻見那裡刻著個水波紋圖。

李瑾容瞇起眼,從身上摸出一封信,匆匆翻到落款處——那裡也有一個印,和她鐲子上的水波紋如出一轍。這封信非常潦草,好像匆匆寫就,隻寫清瞭一個地名,後面交代瞭一句“老寨主當年遭遇的意外或許另有隱情”,便再沒有別的瞭。

這一次,李瑾容最後決定離開蜀中,除瞭近期四十八寨在北方數個暗樁接連無端斷線,逼得她不得不去處理之外,其他的原因便落在這封信上。

李徵從小到大隻送過她這麼一隻鐲子,後來見她不喜歡,便也沒再買過第二個。這本是個普通的金鐲子,雖值些錢,但也不算十分珍貴,絲毫沒有什麼特異之處,如果不是李徵的遺言……

他最後一句讓她聽清楚的話,就是:“爹給你的鐲子要留好瞭。”

後面含混地有一句“不要打探……”,但不要打探什麼,他再沒機會說清楚瞭。

寫這封信的人,恰恰是一位李瑾容曾經非常信任的長輩,而此人在暫時找不到聯系四十八寨的途徑時,托付瞭周以棠轉交。

四十八寨是個獨立於世外的桃源,也是個奇跡。這奇跡成就於它內部徹底打破的門派之見,以及對外的極端封閉,兩條缺一不可。李瑾容執掌四十八寨多年,太清楚這一點,多年來她一直在勉力維持這個平衡,疲於奔命地粉飾著蜀中一隅的太平,對外基本做到瞭“無親無故”四個字,但依然有一些人是不能置之不理的——無論是老寨主的過命之交,還是她女兒的父親。

李瑾容接到這封神秘的來信後,緊接著又接到瞭四十八寨北方暗樁接連出事的消息,她心裡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她在決定親自走一趟時,給王老夫人和周以棠先後捎瞭信,讓王老夫人盡快繞道南邊,保險起見,可以先將那群累贅的年輕人暫時托付給周以棠,又寫瞭信給周以棠,並以隻有他們兩人明白的暗語表示自己“不日將離開蜀中,辦完一些事可能會去見他”。

李瑾容是不能像周翡一樣收拾兩件換洗衣服就走的。四十八寨大大小小的事,她得從上到下交代安排一遍,這樣一來,從決定走到開始準備,中間便拖瞭幾個月。

讓她心裡更加不安的是,這兩個月裡,無論是周以棠還是王老夫人,都沒有給她回信。

北邊通信受阻,王老夫人的信件來往慢些很正常,可周以棠那裡又是怎麼回事?如果他真出瞭什麼事,不可能會瞞著不說。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送信的渠道受阻。

難道繼北邊暗樁出事之後,南邊還有內鬼?

建元二十一年的深秋,南北局勢在平穩瞭一段時間後,在北鬥頻頻南下的動作下開始變得晦暗不明。南半江山循著建元皇帝的鐵腕,在前後兩代人的積淀下,兵、吏、稅、田、商等方面,完成瞭當年間接要瞭先皇性命的、刮骨療毒似的革舊翻新……不過江湖中人大多不事生產,這些事沒什麼人關心。

他們關心的是,霍傢堡一朝傾覆;北鬥在積怨二十年之後,依然不將日漸式微的中原武林放在眼裡,而且越來越放肆;霍連濤南逃之後開始四處拉攏各方勢力,打著“傢國”與“大義”的名號,大有再糾集一次英雄大會的意思;衡山下,南刀傳人橫空出世,殺瞭四象之首,除瞭叛出四象的朱雀主木小喬之外,其他兩個山頭的活人死人山眾紛紛表示要報此仇;最近聲名鵲起的擎雲溝主人本來聲稱要刀挑中原,不料居然也在那位新的“南刀”手下惜敗,蠻荒之地的愣頭青也不嫌丟人現眼,公然宣佈瞭這個結果,弄得如今南朝的黑白兩道都在找這位神乎其神的後輩……以及四十八寨的大當傢李瑾容悄然離開寨中,攪進瞭這風雲裡。

而李瑾容沒想到的是,就在她剛剛離開四十八寨的時候,她送走的人卻在往回趕——馬吉利雖然身負將李妍這個麻煩精運送到金陵的重任,但聽完瞭周翡和吳楚楚原原本本地敘述沿途始末,不得不做主改道掉頭回蜀中……尤其是那個添亂能手楊黑炭不嫌丟人地把自己的敗績宣揚出去以後,周翡更是站在瞭風口浪尖。

李妍雖然頭一次出門就被中途打斷,但她一點也沒反對。聽瞭嶽陽華容一帶的事,長輩們個個面色沉重,李妍則沒什麼顧忌地大哭瞭一場,對這江湖一絲躍躍欲試的期盼也都在晨飛師兄的死訊裡蕩然無存。

馬吉利命人給李瑾容送瞭封信,便迅速備齊車馬,喬裝一番低調地往蜀中而去。

有瞭自傢人領路,剩下一段路就順多瞭,隨處可以和四十八寨在各地的暗樁接上頭。周翡也側面瞭解瞭一下自己惹瞭多大一攤亂子,難得老實瞭起來。他們轉眼便已經逼近蜀中,那股遊離於亂世的熱鬧漸漸撲面而來。馬吉利讓他們休整一宿,隔日便要傳信,帶人正式進入四十八寨。

周翡第一次來到四十八寨周邊的小鎮時,完全是個恨不能長一身眼睛的鄉巴佬。但是一回生二回熟,時隔這麼久再回來,她儼然已經將自己當成瞭半個東道主,一路給吳楚楚和謝允指點蜀中風物——大部分是上回離傢時鄧甄和王老夫人他們告訴過她的。周翡現學現賣,還有一些記不清的,周翡就會在微弱的印象上自己再編上幾句,胡說得嚴肅正經,像煞有介事。

要不是謝允當年為瞭潛入四十八寨在此地潛伏瞭大半年之久,弄不好真要信瞭她。

謝允壞得冒油,就想看看她都能編出什麼玩意兒,心裡笑得腸子打結,卻不揭穿她,還擺出一副虔誠聆聽的樣子,勾她多說幾句,感覺自己以後兩年賴以生存的笑話算是一回攢足瞭。

傍晚住進客棧,謝允還明知故問:“我看也不遠瞭,咱們怎麼還不直接上山去,非要在這兒耽擱一天?”

沒見著親人的時候,叫她頂天立地都不在話下,但一回到熟悉的人身邊,周翡那沒來得及消退的孩子氣就又占瞭上風。自從遇上馬吉利他們,她就變回瞭“啥事不往心裡擱”的小跟班。馬吉利說走,她就跟著走,馬吉利說歇著,她就毫無異議地歇著,在哪兒落腳,走哪條線路,她一概沒意見。

聽謝允這麼一問,周翡心說:我哪兒知道?

然而不便在大庭廣眾之下露怯,她想瞭想,十分有理有據地回道:“這個嘛,天黑以後山路不好走,林間有霧氣,特別容易迷路……”

馬吉利實在聽不下去瞭,吩咐旁邊弟子道:“人數、名單和令牌都核對好,就送到進山第一道崗哨那裡。”

周翡恍然大悟,這才想起還有崗哨的事,又面不改色地找補道:“對,再者我們寨中進出比較嚴,都得仔細核對身份,得經過……”

馬吉利為瞭防止她再胡亂杜撰,忙接道:“普通弟子進出經兩道審核無誤就可以,生人頭一回進山要麻煩些,至少得報請一位長老才行,大概要等個兩三天。這會兒大當傢不在傢,恐怕比平常還要慢一點。”

周翡點點頭,假裝自己其實知道。

吳楚楚第一個忍不住笑瞭出來,謝允端起茶杯擋住臉。

周翡覺得莫名其妙。

馬吉利幹咳一聲,說道:“這位謝公子當年孤身渡過洗墨江,差不多是二十年來第一人瞭,想必山下崗哨和規矩都摸得很熟。”

周翡:“……”

謝允在她一腳跺下來之前已經端著茶杯飛身閃開瞭,樓下彈唱說書的老頭被他嚇瞭一跳,撥破瞭一串亂音。

樓下笑聲四起,說書老頭也不生氣,隻是無奈地沖著突然飛出來的謝允翻瞭個白眼,將琴一扔,拿起驚堂木輕輕叩瞭叩,說道:“弦有點受潮,不彈瞭,老朽今日與諸位說個老段子。”

謝允翻身坐在瞭木架橫梁上,端起茶碗淺啜瞭一口——方才他那麼上躥下跳,茶杯裡的水居然沒灑出一滴。

隻聽樓上有人道:“老的好,新段子盡是胡編——還是說咱們老寨主嗎?”

又有好事者接茬兒道:“一刀從龍王嘴裡挖瞭個龍珠出來的故事可不要說瞭!”

樓上樓下的閑漢們又是一陣哄笑。

蜀中小鎮頗為閑適,說書的老漢素日裡與眾人磕牙打屁慣瞭,也不缺錢,頗有幾分愛搭不理的風骨,隻見他白胡子一顫,便娓娓道來:“要說起咱們這兒出的大英雄啊,老寨主李徵,非得是頭一號……”

離傢的時候,王老夫人他們趕路趕得匆忙,並未在小鎮上逗留。周翡頭一次聽見本地這種特色,也不跟謝允鬧瞭,扒著欄桿仔仔細細地聽。說書人從李徵初出茅廬如何一戰成名、練就破雪刀橫掃一方說起,有起有落、有詳有略,雖然有杜撰誇張之嫌,但十分引人入勝。盡管此間眾人不知聽瞭多少遍,還是聽得津津有味,待他說到“奉旨為匪”那一段時,滿樓叫好。

周翡聽見旁邊的馬吉利低聲嘆瞭口氣,說道:“奉旨為匪,老寨主對我們,是生死肉骨之恩哪。”

周翡轉過頭去,見秀山堂的大總管端著個空瞭的杯子,一雙眼愣愣地盯著樓下的說書人,自言自語似的低聲道:“偌大一個四十八寨,不光你馬叔一個人受過老寨主的恩惠。我爹就是當年揭竿起事的狂人之一,他倒是英雄好漢,戰死沙場一瞭百瞭。我那時候卻還不到十五歲,文不成武不就,被偽朝下令追殺,隻好帶著老母親和一雙弟妹逃命。路上親人們一個接一個地走,要不是老寨主,你馬叔早就變成一堆骨頭渣子啦。”

周翡不好意思跟著別人吹捧自己外祖父,便抓住馬吉利一點話音,隨口發散道:“以前沒聽您說過令尊是當年反偽政的大英雄呢。”

“什麼狗屁英雄,”馬吉利擺手苦笑,神色隱隱有些怨憤,似乎對自己的父親還是難以釋懷,他沉沉地嘆道,“人得知道自己吃幾碗飯,倘若都是棟梁,誰來做劈柴?”

他說到這裡,抬頭看瞭看周翡,神色十分正經,仿佛將周翡當成瞭能平等說話的同齡人。

馬吉利語重心長道:“你說一個男人,妻兒在室,連他們的小命都護不周全,就灌瞭滿腦子的‘大義’沖出去找死,有意思嗎?自己死無全屍就算瞭,還要連累傢眷,他也能算男人,也配讓孩子從小到大叫他那麼多聲‘爹爹’嗎?”

周翡跟他大眼瞪小眼瞭一會兒,出於禮貌,她假裝深以為然地點瞭點頭,其實心裡十分不明所以,心道:跟我說這幹嗎?我既不是男人,又沒有老婆孩子。

馬吉利好像這時才意識到她理解不瞭,便搖搖頭自嘲一笑,隨即話音一轉,溫和地教訓道:“你也是一樣,大當傢也真放得下心。你在秀山堂拿下兩張紅紙窗花就撤出來的時候,馬叔心裡就想,這孩子,仗著自己功夫不錯,狂得沒邊,你看著,她出瞭門準得惹事——結果怎麼樣?真讓我說著瞭吧。我那小子比你小上兩歲,要是他將來跟你一樣,我打斷他的腿也不讓他出門。”

李妍在桌子對面對周翡做瞭個鬼臉,周翡忙幹咳一聲,生硬地岔開話題道:“馬叔,那老伯說的老寨主的故事都是真的嗎?”

馬吉利聞言笑瞭起來:“老寨主的傳奇之處,又何止他說的這幾件事?我聽說當年曹仲昆篡位時,十二重臣臨危受命,送幼帝南渡,途中還受瞭咱們老寨主的看顧呢,否則他們怎麼能走得那麼順?”

吳楚楚睜大瞭眼睛,連謝允都不知不覺中湊瞭過來。下面大堂裡大聲說大書,周翡他們幾個就圍坐在馬吉利身邊,聽他小聲說起“小書”,也是其樂融融。

由於隨行人中有吳楚楚和謝允兩個陌生人,四十八寨的反饋果然慢瞭不少。不過規矩就是規矩,除非大當傢親自叫門,否則誰也不能例外。周翡他們隻好在山下的小鎮上住下,好在鎮上車水馬龍,有集市逛,有書聽,並不煩悶。

在小鎮上落腳的第三天晚上,馬吉利端著一壺酒上樓,對周翡他們說道:“明天差不多該來人瞭,你娘不在傢,這幫猢猻辦事太磨蹭,都早點休息——阿妍,我說你呢,明天別又睡到日上三竿,有點太不像話瞭。”

吳楚楚早早回房瞭,李妍齜牙咧嘴,被周翡瞪瞭一眼,才不情不願地跟著走回隔壁房間。唯有謝允留在客棧大堂窗戶邊的小木桌邊,手邊放著一壺他習以為常的薄酒,透過支起的窗戶,望著蜀中山間近乎澄澈的月色。

周翡腳步一頓,她總算是從馬上要回傢的激動裡回過神來,意識到瞭一件事——無論是“端王”還是謝允,此番送他們回來,都隻會是做客,不可能久留。“端王”是身份不合適,謝允……周翡覺得他似乎更習慣過顛沛流離的浪子生活。

那麼一路生死與共的人,可能很快就要分開瞭。

不知是不是在小鎮上等瞭太久,周翡發現自己對回四十八寨突然沒有特別雀躍的心情瞭,反而有些低落。她走過去用腳挑開長凳子,坐在謝允旁邊,發現從他的視角往外望去,正好能望見四十八寨的一角。夜色中隱約能看見零星的燈火,是不眠不休的崗哨守夜人正在巡山。

那是她的傢。

那麼謝允的傢呢?

周翡想起謝允浮光掠影似的提起過一句“我傢在舊都”。如今在蜀山之下,她無端咂摸出瞭一點無邊蕭索之意。

周翡忽然問道:“舊都是什麼樣的?”

謝允仿佛沒料到她突然有此一問,愣瞭一下,方才說道:“舊都……舊都很冷,不像你們這裡,有四季常青的樹。每年冬天的時候,街上都光禿禿一片,有時候會下起大雪來,蓋在平整的石板上,人、馬踩過的地方很容易結冰……”

按照年代判斷,曹仲昆叛亂,火燒東宮的時候,謝允充其量也就是兩三歲的小孩子——兩三歲能記事嗎?這不好說,至少對周翡來說,她已經能記住父親冰冷的手和李二爺染血的背影。

“但宮裡是凍不著的,有炭火,有……”謝允輕輕頓瞭一下,端起碗來喝瞭一口酒,笑道,“其他的記不清瞭,大概除瞭凍不著餓不著,也沒什麼特別有意思的,那裡面規矩很大——長大以後,一般到瞭冬天,我都喜歡往南邊跑。那些小客棧為瞭省錢,都不給你生火,萬一錯過宿頭,還得住在四面漏風的荒郊野外,滋味就更不用提瞭,不如去南疆曬太陽。”

周翡踟躕瞭一下:“那你……”

“記不記得曹仲昆火燒東宮?”謝允見周翡先是小心翼翼,而後仿佛被他自己嚇瞭一跳的樣子,便忍不住笑瞭起來,輕描淡寫地說道,“記得,我這輩子見過的第一場大火,當然記得——至於要說什麼感覺,其實也沒有。我那時候不知道什麼叫害怕,也不知道出瞭紅墻的門,我都會失去什麼東西。救我出來的老太監盡忠職守,沒讓我看見什麼不該看見的。至於父母……我小時候就見得不多,還不如和奶娘親近。現如今南朝正統有我小叔撐著,這麼多年也從來沒人跟我耳提面命,非得逼我報仇雪恨什麼的。萬一哪天他們真能掃平反賊,我就順便回舊都看一眼,也未必常住,沒有你想象的那麼苦大仇深。”

他的笑容非但不苦大仇深,還有點沒心沒肺。周翡雖然不擅長察言觀色,卻總覺得謝允身上有什麼違和的東西。

她正要說話,不遠處的山間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鳥鳴,成群的飛鳥不知受瞭什麼驚嚇,呼嘯著沖著夜空而去。四下突然起瞭一股邪風,“啪”一下將支起的木窗合上瞭,客棧裡昏暗的燈花劇烈地擺動起來。

周翡端著酒杯的手停頓在半空中,眼皮毫無預兆地跳瞭兩下。

此時,洗墨江上依然是漆黑一片,散碎的月光隨意地灑在江面上,偶爾正好落在牽機線上,會有一絲極細的反光擦著水面飛過去。

李瑾容離開四十八寨之後,寨中一幹防務自然戒備到瞭極致。此時,雖然魚老就守在洗墨江心,那沉在水中的大怪物也沒有潛伏下去休息。如果有人站在江心,會發現水霧下面的巨石在不斷移位置。一旦有人闖入,牽機立刻就會浮起驚濤駭浪——那威力甚至連周翡都沒見過。魚老一般隻是嚇唬她,不可能真把這排山倒海的大傢夥拿給一個尚未出師的小女孩玩。

可是這一夜,卻有一個人影輕飄飄地掠過殺機暗藏的江面,直奔江心小亭——

江風驟然變得猛烈,洶湧地灌入江心小亭,窗臺上一個瘦高的花瓶不安地在原地搖擺片刻,一頭栽瞭下去。魚老嘴唇上兩撇垂到下巴的長胡子跟著飄到瞭耳根,他驀地睜開眼睛。

這時,一隻手極快地伸過來,穩穩地托住瞭那栽倒的花瓶。

那是一隻女人的手,十指尖尖,指甲上染瞭艷色的蔻丹,暴露在月光下,顯得有些妖異。

女人好像很清楚魚老是個資深事兒媽,她回手將被風吹開的窗戶推上,又微踮起腳,仔細循著花瓶原來留下的一小圈痕跡,將它嚴絲合縫地放瞭回去,這才輕舒一口氣,轉回頭打招呼道:“師叔。”

魚老皺瞭皺眉,疑惑道:“寇丹?”

像周翡他們這樣的後輩,可能根本不知道寨中還有個名叫“寇丹”的女人,就算親眼見瞭也不一定認識。因為過去十幾年裡,她幾乎從來不在人前露面。她來自整個四十八寨中唯一不同別傢打成一片,卻又不可或缺的一環——鳴風。

寇丹就是鳴風的現任掌門。也正是因為她是牽機的締造者之一,寇丹才能不動聲色地穿過滿江的陷阱。

“聽說大當傢走瞭,我過來看看牽機怎麼樣。”寇丹說道。她自顧自地在魚老面前坐下,從懷中摸出一塊絲絹,細細地擦拭瞭一個杯子,給自己倒瞭杯清水。

她已經人到中年,曾經豐滿的雙頰微微有些下垂,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有無法掩蓋的紋路,但依然有種別樣的美——不是少女們天生的秀麗,也不是羽衣班的霓裳夫人那種灼目的艷麗。她的五官並非毫無瑕疵,可當她隱隱帶著笑意看過來的時候,別人很難不被吸到她的眼睛裡。那雙眼睛好像是由一層一層氤氳交疊的秘密構成的,說不出地詭秘動人。

魚老的目光緩緩落在她用過的絲絹上,寇丹立刻會意,將那絲絹整整齊齊地疊成瞭一個四方小塊,放在桌角。反倒是魚老,整天被不拘小節的李大當傢和故意搗蛋的周翡折磨,倒有點不那麼習慣別人順著他來。他頗有些尷尬地幹咳一聲,說道:“你自便就是。”

“不敢,”寇丹笑道,“做咱們這一行的,刀尖上舔血,各有各的偏執怪異,這點小偏執就像老百姓遇到難處求神拜佛一樣,是種必不可少的寄托。別人不知道就算瞭,侄女怎麼能不懂事?”

魚老的目光在她鮮艷欲滴的紅指甲上掃過,臉上難得露出一點吝嗇的微笑。他將兩條盤著的腿放瞭下來,撤回五心向天的姿勢,有些感慨地點頭道:“多少年沒再過那種日子瞭,鳴風樓自從退隱四十八寨,便同金盆洗手沒什麼分別。如今我不過是看魚塘的閑人一個,這些老毛病也隻是一時改不過來,你……唉,不必遷就我這老東西。”

他說著,勉強壓下那股如鯁在喉的勁兒,故意伸手將桌上幾個杯子的位置打亂。

寇丹看他那嘴硬的樣子,一邊搖頭一邊笑,又動手重新將杯子擺整齊:“師叔,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何必為難自己呢?我又不是外人。”

魚老一頓,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她,問道:“既不是外人,怎麼還學會跟你師叔話裡有話瞭?”

寇丹眼皮微微一垂:“師叔,我叫您師叔,大當傢因為您同老寨主的交情,也叫您師叔,這麼算來,倒還是我占便宜瞭。可是我有時候想,咱們這樣的人,跟大當傢他們那樣的人終究是不一樣的。他們活在青天白日下,光風霽月,咱們活在暗影黑夜裡,潛行無蹤,互相都格格不入,何必硬要往一處湊呢?”

魚老笑道:“年輕人,聽見外面濤聲又起,耐不住寂寞瞭吧。”

寇丹輕輕地在自己嘴角上舔瞭一下,意味深長地低聲道:“師叔,你何曾聽說過刺客有‘避禍’一說?對刺客來說,世道自然是越亂越好,不是嗎?當年您和我師父非要隨老寨主退隱四十八寨時,侄女就心存疑惑——刀放久瞭,可是要生銹的。”

魚老點點頭,不置可否:“不錯,當年退隱的決定是我和你師父做的。如今你師父也沒瞭,這麼多年過去,你才是這一任鳴風樓的主人,你要怎樣,我也不會幹涉太多。鳴風若是真想脫離四十八寨自立門戶,那也不難。李大當傢從來都是去留隨意,實在不行,等她回來,我去替你同她說。”

寇丹臉上笑容不變,聲音很甜,幾乎帶著些許撒嬌的意思,說道:“這個自然,周先生當年要走,大當傢都沒攔著,又豈會攔著咱們?師叔,您知道侄女問的不是這個。”

魚老看著她,嘴角的笑意漸漸收斂,下垂的雙頰一瞬間顯得有些嚴厲。

寇丹伸出細細長長的手指,隻見她手心上有一個小小的水波紋印記,是用朱砂畫上去的:“師叔,當年鳴風樓之所以退隱四十八寨,和這個印記有莫大聯系,隻是你們都是諱莫如深,它到底……”

“寇丹,”魚老截口打斷她,冷冷地說道,“你要走就走,再敢提一句水波紋的事,別怪我跟你翻臉。”

寇丹一愣。

魚老站瞭起來,將門拉開:“牽機挺好的,你看也看過瞭,這會兒就算是北鬥親自來瞭,也能把他們切成肉片。時候不早瞭,你走吧。”

寇丹頓瞭頓,嘆瞭口氣,低眉順目地起身行禮道:“是,師侄多嘴瞭,師叔勿怪。”

魚老面無表情地站在門邊。

寇丹飛快地看瞭他一眼,生怕惹他生氣似的,又上前一步,討好地輕聲道:“那……今年弟子們做的桂花酒釀不錯,改日我再給您送兩壇來嘗嘗?”

魚老的神色這才緩和瞭一些,幾不可察地沖她點瞭個頭。

寇丹再次上前一步,她低垂的臉上緩緩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聲音卻越發輕柔:“師父和師叔當年既然決定留下,肯定有原因,也肯定不會害我們,既然不能說,我便不問瞭。侄女這就……”

寇丹似乎想伸手攙他一下,纖秀的手掌貼上瞭魚老的後腰。魚老被她三言兩語勾起瞭回憶,若有若無地嘆瞭口氣,就在這一瞬間——

魚老整個人驀地一震,回手一掌便掃瞭出去。

寇丹卻好似早有準備,腳下輕飄飄地打瞭幾個旋,毫發未傷地躲到瞭兩丈開外,與遍染蔻丹的指甲一般鮮紅如火的嘴角輕輕咧開,露出雪白的貝齒。她指尖冒著幽藍光芒的牛毛小針一閃而過,好整以暇地接上自己的話音:“……送師叔一程。”

這世上最頂尖的刺客下手極狠,於無聲中一點餘地都不留。見血封喉的毒針一根釘進瞭魚老的血管,一根釘進他的經脈,毫厘不差。魚老那出於本能的含怒一掌瞬間加速瞭毒發,眨眼的光景,黑氣已經彌漫到瞭臉上。他難以置信地瞪著方才還在和他言笑晏晏的女人,想說什麼,卻驚覺自己的舌根已經發麻,四肢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寇丹微微歪瞭歪頭,眼角泛起細微的笑紋,輕聲道:“像師叔這樣在一條寒江中默守二十年的人,不想說什麼是不會說的,這點分寸師侄還有。想必海天一色的秘密從您這裡是拿不到瞭,那麼我便不問瞭。”

轉瞬間,魚老已經面無人色,他整個人都在發僵,能清晰地感覺到從腰腹開始,身體正一點一點地死去。寇丹走上前去,像個孝順的晚輩一樣,“扶”起魚老,將他扶到椅子上,又為他擺瞭個靜坐的姿勢,然後恭恭敬敬地站在一邊。

江風越來越大,吹動著水面上繁雜交纏的牽機線,發出細微的蜂鳴聲。小亭中的兩個人一坐一站,彼此都靜默無聲,好像一幅凝固在夜色中的畫。

終於,魚老非常細微地抽動瞭一下,一口氣卡在喉嚨裡,混濁的瞳孔緩緩散開。

寇丹有條不紊地檢查瞭他的心口和脖頸,確定此人再無一絲活氣,便從懷中抽出一根長針,楔入瞭魚老的天靈蓋,仿佛要連他詐屍的可能一起封死。

然後她規矩地後退一步,給魚老磕瞭個頭,口中道:“師叔,您要是在天有靈,碰上我師父,別忘瞭替我向他老人傢道聲好。他老人傢自己退隱就算瞭,為瞭四十八寨的牽機圖紙不落入他人之手,十年前不辭勞苦地將我抓回來。我好不容易找到個可心的男人,想堂堂正正地做一回人,都毀在他老人傢手上。好,既然這樣,侄女便隻好回來做鬼,也算不負他老人傢重托瞭,您說是不是?”

死人當然不可能再回答她。寇丹輕輕一笑,長袖掃過身上的塵土,轉身推開江心小亭的一面墻,水中牽機巨大而錯綜復雜的心臟全在其中。她就像是挑揀妝奩一樣,隨手撥動瞭幾下,洗墨江中的牽機發出一聲沉沉的嘆息,緩緩地沉入瞭暗色無邊的水下。

這隻兇猛的惡犬,悄無聲息地睡下瞭。

黑夜中,潛伏已久的黑影紛紛從洗墨江兩岸跳下來。寇丹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她等這一天,實在有點久瞭——如果不是李瑾容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非得出頭接收吳氏傢眷,“那邊”想必也不見得會舍下血本來動這個固若金湯的四十八寨。

她抬起頭,沖著兩側光可見物的石壁上垂下來的繩子笑瞭笑——話說回來,風雨飄搖的夾縫裡,一隅的桃源,真能長久嗎?

那未免也太天真瞭。

此時,在山下小鎮中,謝允疑惑地將被風刮上的窗戶重新推開,瞇起眼遠遠看瞭看四十八寨的方向,轉頭問周翡道:“你們寨中每天人來人往,巡山的到處都是,鳥群有這麼容易受驚嗎?”

他話音沒落,又一群鳥沖天而起,在天空茫然盤旋,淒厲的鳥鳴聲傳出老遠。周翡下意識地按住腰間的望春山。

就在這時,幾個崗哨的燈火接連滅瞭,不遠處的四十八寨突然漆黑一片,夜色中隻剩下一個黑影,周翡情不自禁地屏住瞭呼吸。

謝允微微側耳,喃喃道:“這是風聲還是……”

周翡:“噓——”

遙遠的風穿過山巒與重重密林,本身聲音就已經十分尖厲,非得仔細分辨,才能從中聽到一絲夾雜的哨聲。

周翡雖然不明緣由,心卻突然撒瞭癔癥一般地狂跳起來,掌心頃刻間起瞭一層冷汗,掉頭便跑上樓去砸馬吉利的房門。

夠資格護送李妍的,除瞭深得李瑾容信任,自然也各有各的本領。馬吉利雖然深更半夜被周翡喊醒,身上還有小酌過的酒氣,卻在聽她三言兩語說明原委後立刻便清醒過來。一行護送者轉眼便訓練有素地聚集在瞭大堂窗邊。

除瞭李妍還在不明狀況地揉眼睛,連吳楚楚都警醒地驚惶起來。

“東西先放下,”馬吉利點瞭一個隨行的人留下看管馬匹行李,隨後說道,“其他人跟我立刻動身。”

周翡這時終於微微猶豫瞭一下,第一次在馬吉利面前提出自己的意見:“馬叔,楚楚和阿妍……”

她話音沒落,吳楚楚略帶哀求的目光已經落到瞭她身上。吳楚楚無數次以為自己習慣瞭深夜奔逃的生活,可或許自從在邵陽遇上馬吉利等人之後的數月行程太過安全,她在再一次的突發狀況裡不可避免地惶恐起來,本能地希望能跟周翡一起走。

周翡明白她的意思,一時有些踟躕。

馬吉利卻斬釘截鐵道:“都跟著,大當傢命我護送阿妍,一路我便得寸步不離。倘若寨中真出瞭什麼事,這鎮上也不見得安全,馬備好瞭嗎?大傢快點!”

周翡心裡隱約覺得不妥,可是也承認馬吉利說得有道理。當時在華容城中,她不也覺得晨飛師兄他們都在的客棧固若金湯嗎?可是後來又發生瞭什麼事呢?

她再沒有異議,李妍和吳楚楚更不會有。謝允是外人不方便說話,他皺瞭皺眉,趁人不註意,從懷中摸出一小盒銀針,穿在瞭自己袖口上。非常時刻,也顧不上進山的名牌有沒有核對完瞭,一行人飛快地上馬趕往四十八寨的方向,一刻不停地跑到瞭山下。

此時已經接近午夜。

周翡心裡一沉——第一道崗哨處竟然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