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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同類

“我得不到你,也絕不讓別人得到你。

這次你知道什麼叫心魔瞭嗎?”

“幸好……幸好……”

我耳邊聽得墨青在細聲呢喃。那麼小聲,不由自主地一連說瞭三聲,才堪堪停瞭下來。

對性格如此悶且慣於壓抑隱忍的墨青來說,已是那般不自禁。

他的手抱住我的腰,讓我的胸膛緊緊貼在他身上,用力得讓我能透過彼此的身體感受到他的心跳,撲通撲通,那麼強烈。他藏住瞭表情,卻沒有藏住心跳。

墨青的懷抱一如往常般溫暖,我亦是心疼地緊緊抱住他。又讓你擔心瞭,又讓你心疼瞭,我怎麼總是那麼輕易地嚇到你?

“沒事瞭,墨青……”我道,“我沒事瞭。”我拍著他的後背,身體其實暗暗藏著方才破開結界時的疼痛。他將我抱得越緊,我便越是疼痛。

可無論如何也要忍住啊,因為我那麼舍不得放手。

又是那樣好不容易,破開重重關卡,歷經那麼多疼痛和辛苦,才終於見得他一面,怎麼舍得放手。人傢普通小情侶談個戀愛,那叫恩恩愛愛,怎的落到我和墨青頭上,就變成生生死死的事瞭呢?

我這是天生體質就這樣嗎?

然而我這個念頭還沒在腦海裡閃完,天上攔住那小短毛薑武的林子豫被猛地擊落,身體自空中垂直砸在瞭圓盤之外的泥土石地裡,巨大的沖擊力讓地面騰起瞭一陣塵埃。

就不能讓我和墨青好好纏纏綿綿地抱一會兒嗎!

鬧騰!

我心頭一陣惡狠狠的怒氣,然而我剛打算推開墨青,腰間就被他的手臂不由分說地一攬。

從未被他這般強硬地制住過動作,我有點愣神:“墨青?”我抬頭望他,見他眉間凈是森冷殺氣,他盯著那邊被十七纏住的紅毛薑武,聽聞我的聲音,側眸望瞭我一眼,手卻依舊沒有放開:“待在我身邊。”

墨青很生氣……

是連我都從未見過的怒火沖天。

他將我護在身後,另一手握著萬鈞劍,每上前一步這地底洞穴裡便是一陣地動山搖。

墨青不置一詞,也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抬劍一揮,招式是那般精簡幹練,一如他的風格,簡簡單單,絲毫不繁雜,劈砍出去的劍氣卻如一場海嘯,半分沒有顧及那方還在與薑武搏鬥的十七,摧枯拉朽地蕩平瞭薑武周身的一切氣焰。

十七在劍氣襲來之前,本能地察覺到危險,一拳都出到一半瞭,又收回來,一轉身趴在瞭地上,避過那劍氣最厲的地方。然而即便是被劍氣的側風掃到,即便對法力近乎免疫的十七,也匍匐在地,緊皺眉頭。

薑武卻以八面劍硬生生地扛住瞭這記劍氣。

八面劍在薑武手中紅光大作,他黑色的眼眸中迸發出駭人的紅光,額上青筋凸起,一聲厲喝,終於盡全力將墨青這記劍氣一斬為二。

被斬開的兩道劍氣分別砍向他身後的崖壁。但聽“轟隆”一聲,劍氣沒入崖壁兩丈有餘,巨大的沖擊帶來的地底顫動,宛似一場地龍翻身,令我都有幾分站不穩腳。便在此時,我周身光華一閃,是墨青在前面給我佈瞭個護體……光罩?並非結界,而是單純地以他的力量佈下的保護我的屏障。

隻要他不死,屏障便不會破……

墨青這次是……真的被嚇壞瞭嗎……

劍氣給這地底造成的震顫致使天頂之上山石掉落,整個洞穴崖壁之中發出轟鳴之聲,旁邊的林子豫勉強撐起身子站穩,對天上還在與小短毛纏鬥的暗羅衛喚道:“此處要塌瞭,趕快出去!”

十七那邊從掉落的石塊裡灰頭土臉地爬出來。她不會瞬行術,飛得也不快,我正打算去幫她。卻見她那邊有身影一閃,是琴千弦提瞭十七要走,薑武作勢要攔,意圖將十七提來做威脅,墨青不講道理地又是一道劍氣斬瞭過去。

這記劍氣豎行而去,如墻一般隔開瞭薑武與琴千弦。

琴千弦提瞭十七的後領,帶著她一個瞬行飛上瞭天,而十七隻在空中喊著:“啊啊!把門主也帶上!”

這種時候還不忘瞎操心。

我透過身前這道墨青勾勒的屏障往外望去,但見所有的碎石在即將落到我身邊的時候,都被這屏障外的力量擊碎。墨青站在我面前,沒有回頭,而他的背脊便足以給我他人所無法給予的安全感。

他沒讓我離開,我也不想離開。

“呵。”被逼至墻角的薑武一聲冷笑,“不愧是我的前輩,其力量果然不可小覷。”

前輩?

我被這個詞吸引瞭註意力。

“誰許你廢話?”墨青冷聲一問,四周空氣陡然增重,萬鈞劍力有萬鈞,擠碎瞭薑武身邊的石頭與他手中的八面劍。

薑武面色有幾分難看,可還是勉強撐住瞭身子。

“你做傀儡逃瞭兩次,這一次,你且逃與我看。”言罷,空氣中陡然傳來一聲悶響,我感覺不到,那無形的力量卻讓薑武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我在墨青身後,借著天光,晃眼間見得墨青那鮫紗的袍子上隱約有些濕潤的印記,正待細細觀看,旁邊小短毛薑武猛地一躍而下,落於我的身旁,舉刀便來砍墨青佈置於我身側的屏障。墨青頭也沒回,隻一抬手,憑空將小短毛一抓。

這小短毛傀儡被無形的力量牽引至墨青手中,他手上一用力,絲毫不顧惜地將那傀儡的脖子生生擰斷,將那屍身擲於地上,抬腳踏過。

天地顫動之間,那邊不知死活的薑武竟還在笑:“路招搖啊路招搖,未曾想到,你在厲塵瀾心中卻如此重要,不過就將你拐來一趟,竟使得他動這般大怒。”

“你想不到的事多著呢。”我冷冷道,“閉上嘴,老老實實地死就好瞭。”

“偏不。”他道,“我還有個秘密未曾告訴你……”他話音未落,周遭力量大大增長,山石盡碎,紅毛薑武的身體也霎時間被擠成瞭一團肉醬。

然而在那之中還有一團紅色的氣體騰空而上,倏爾躥至我的身前,我隻聽薑武的聲音在我耳畔回響:“你喜歡的眼前人,與我,可是同類啊。”

話音一落,我領悟過來他的意思,瞳孔猛地一緊,可便在我還想問下一句話的同時,薑武那紅色的氣息霎時間從墨青的後背躥進瞭他的身體。

“墨青!”我一聲驚呼,墨青回頭看我。

“怎麼瞭?”

我怔怔地望著他,他神色如常,薑武的那團血色肉醬靜靜地攤在那碎石地上,被天上不停掉下的山石掩埋。

而墨青竟像全然未聽見剛才薑武化成氣息在我耳邊說的那句話一樣。

他沒聽見薑武說他們是同類,也沒聽見薑武像在詛咒一樣告訴我,他說:“我得不到你,也絕不讓別人得到你。這次你知道什麼叫心魔瞭嗎?”

薑武死的時候,那團紅色的氣體好像隻有我看見瞭,我看著它鉆入瞭墨青的身體,而墨青一無所覺。

他神色如常地帶我出瞭那逐漸坍塌的地洞。落到地面上,他先將林子豫喚來,安排他回萬戮門讓人來接傷員,復而與琴千弦談瞭兩句,說的不外乎一些處理剩下的薑武手下的事。

先前收拾薑武時,讓這地底的小嘍囉跑瞭不少,萬戮門而今剛逢大劫,希望千塵閣能同仇敵愾,共除薑武餘孽。

琴千弦自是沒有推辭,然則他望著墨青,卻有幾分欲言又止。

看著墨青微微濕潤的後背,我知道這是他先前一直未曾完全愈合的傷滲出的血,可現在比起他的傷,我更憂心薑武……

他最後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皺瞭眉頭:“墨青。”我喚瞭他一聲,琴千弦在那方清淡地瞥瞭我一眼,便自行去探看他門徒的傷瞭。我問墨青,“你身體可有不適?”

“我沒事。”他以為我在問他的傷,答瞭我的話,他一雙漆黑的眼眸專註地盯著我,看瞭許久,卻似看出瞭幾分怒氣似的,“你也太胡來瞭!怎的能隻身一人帶著芷嫣便來此地?”

哦……危機沒瞭,開始秋後算賬瞭……

我摸摸鼻子,墨青到底是不同於往日瞭,以前我做事,哪怕是做錯瞭,又有誰敢說我一句“胡來”?

那袁桀從來都是有命必行,唯命是從。十七就更不必說瞭,我說要上天摘星星,她搭梯子爬得比我還快,哪敢說我錯瞭?即便是司馬容,也隻有看著我一聲接一聲地嘆氣,斷然是不敢這般責備我的。

不過墨青這般斥我,我卻與他橫不起來,隻得撇嘴:“我本以為就是來喚三聲魂而已,還想回去給你個驚喜呢,結果……哪能想到竟然扯瞭這麼一攤子事出來。”

墨青沉著臉,還待訓我,我一轉眼珠,捂瞭心口:“哎呀,剛才好像用力太過瞭,心口有點痛。”我一邊說著一邊拿眼瞅他,墨青明顯看出我在裝瞭,他神色似糾結瞭一瞬,最後還是一咬牙,拉瞭我的手過去,幫我探著脈。

“怎麼痛?”

知道我在裝,可是也為那萬一的可能而願意放過我。

即便知道我在裝,我在演,他也配合,縱容,不忍再苛責我,隻自己悶下這口心頭火,寧傷自己九成,也不願動我一分。

我就喜歡墨青在我這兒的這種睜眼吃悶虧的無奈模樣。

我反手拽瞭他把我脈的手:“剛才有點痛,你一碰我我就好瞭。這一趟雖然坎坷,出瞭點意外,不過好歹也算是完全把身體找回來瞭!”我挑瞭墨青的下巴,“回頭……”

我這話還未說完,旁邊地裡爬出來灰頭土臉的十七,她拍瞭拍臉上的灰,一仰頭看見瞭我,登時眸光一亮,也沒管我在做什麼,一聲大喊:“門主!”悶頭就向我飛撲而來。

我隻來得及側眸看她一眼,阻止沒來得及說出口,她便猛地撞在瞭墨青的法力屏障之上,“咚”的一聲被彈瞭回去,摔在地上,捂著屁股愣愣地看我:“這是什麼結界?”

哦……這屏障竟是還沒退去嗎……

我從裡面觸碰我面前的屏障,隻覺它觸手溫軟,像數層溫暖的羊毛一樣。能將幾乎對法力免疫的十七彈開,可見這屏障的力量之強大,大到能在一瞬間給予連十七的身體都消化不瞭的傷害。

墨青轉頭,神色冷淡地瞥瞭十七一眼:“你也該學著沉沉性子瞭。”

十七拍拍屁股站起來開口與墨青理論:“我就想抱抱門主怎麼瞭?她又不是你的!”

“她是。”

墨青這兩個字說得令我心神一顫。素來不太喜歡別人用這麼強硬的態度表示占有欲的我,竟覺得……墨青說這話的模樣,十足帥氣。

十七被他一噎,急眼瞭:“才不是!門主是我的!”

墨青不再搭理她,將我的腰一攬,絲毫不講道理地掐瞭個瞬行術。十七見狀,“啊”瞭一聲,掄瞭拳頭便要來攔。

我看著他倆爭我,覺得有趣,就隻趴在墨青胸口看戲,誰也不管。

一旁的暗羅衛也都好奇地往這邊打量,我知道他們在瞅什麼,他們一是在看我,這一輩的暗羅衛幾乎是被林子豫帶出來的,聽的都是林子豫的話,從未見過我,所以對我好奇,本來,我死而復生也就足夠讓人好奇瞭。二是……他們大概沒想到他們那個常常冷著一張臉不說話的門主,竟然也會有像小孩一樣和人爭東西這一面吧。

至於其三……

我覺得他們是想看看膽敢這麼招惹厲塵瀾的東山主,會怎麼死。

十七一拳照墨青臉上掄來,墨青頭往後一撤,抬手,彎瞭食指,輕輕在十七額頭上一彈,登時氣浪排開,“啵”的一聲,力道之大,彈得十七直接腦袋一仰,整個人如球一般飛瞭出去。

而便在她即將撞上身後大石之際,琴千弦身形一動,拉瞭十七在空中一轉,卸瞭那股力道,才讓十七堪堪站穩瞭腳步。

我一挑眉梢,哦,琴千弦好像尤其愛護著十七嘛。

是覺得她蠢得可憐嗎?

墨青卻沒心思管他們,拽瞭我,再施瞬行術,十七方才被打疼瞭,捂著紅腫的額頭,咬牙切齒:“你們這些會法術的渾蛋……活菩薩,你幫我!”她轉身拽瞭琴千弦讓他幫忙。然而出於禮節,琴千弦似要避開她的觸碰,可十七不由分說地抓瞭他的手臂,“你帶我瞬行回萬戮門。”

琴千弦神色無奈。

墨青瞬行術一過,我徑直被帶回瞭萬戮門。

然而在離開前那最後一眼,我望見瞭身邊那空無又巨大的黑洞,在萬丈深淵裡,黑暗如同一個巨大魔物的嘴,吞噬瞭外界的一切。我心頭陡生一股不安,薑武的聲音在我耳邊仿佛有回響。

那句他與墨青是同類,他得不到的,也不要墨青得到的話,就像一句詛咒,在我腦海裡不停地回旋。

墨青並沒將我直接帶回無惡殿,而是將我帶到瞭顧晗光的院子裡。此時正值大中午,小小的顧晗光在院子裡曬藥,身高不夠的他正踩在一張凳子上往高處擺放藥材,墨青帶著我忽然出現。顧晗光一轉頭,盯住瞭我,然後就再也沒挪開眼。

直愣愣地,似看傻瞭一樣。可也因著他現在真是個孩子,這份傻愣就透出瞭幾分可愛來。

我一笑:“小矮子,曬藥呢?”

他一動:“你……你……”他一手指著我,往前走瞭一步,毫無防備地從凳子上摔瞭下來,那架子上曬的藥也亂七八糟地撒瞭一地,掉得他一身都是。

“南山主?”侍女聽得動靜,從院外進來,得見我與墨青,也都是一副怔愕極瞭的模樣。

“路路路……”

竟全是一副白日見瞭鬼的模樣……

怎麼的,前幾天塵稷山打成那樣,他們這山頭的人竟然沒人知道嗎?

不過……我一琢磨,倒還真有可能,這南山主的山頭隔得遠,顧晗光除瞭治人,從來不幹別的事,哪怕無惡殿燒起來瞭,沒人讓他去治人,他也不會踏出院子一步。本來當年我和他的約定也就是這樣,隻管治病,別的都不用他管。他著實是這四個山主裡,最謹守本分的一人。

他常常一兩個月都不出院子,就算知道外面有情況不對,可沒招惹到他院裡來,他也都是不管的,而反叛的人自然也不會傻得來招惹一個本來不惹事的人。

“起來。”墨青喚瞭他一聲,“給她看看。”

顧晗光沒有動,終是瞪著眼,問我:“路招搖你不是死瞭嗎?不是還給我托過夢嗎?”他一轉頭,望向墨青,“厲塵瀾你是找到起死回生術瞭,還是讓司馬容給你整瞭個假的?”

我上前兩步,掐著顧晗光的臉狠狠捏瞭捏,以前當鬼的時候收拾不瞭他,現在可是隨便任我捏圓搓扁瞭:“小瞧人,我自己從地府裡爬回來的好嗎,別傻愣著瞭,你給我過來。”我掐著他的臉,把他提瞭起來,讓他走到墨青身邊,“你先給他看看。”

“我沒事。”

“他說你沒事你才沒事。”

“不……”

我斜瞭墨青一眼:“坐好,讓他看。”

墨青到底是乖乖坐瞭下去,伸出手,讓顧晗光給把瞭脈。顧晗光一開始還一邊把脈一邊看我,等審瞭一審後,他眉頭倏爾一蹙,也沒管我是人是鬼瞭,沉聲道:“近來塵稷山鬧得厲害,你都幹什麼瞭?”

我心頭一緊:“可有何不對?”

“脈象極亂,體內氣息不穩,有走火入魔之相……可奇怪的是……”顧晗光道,“你面色並無異常,似乎身體……還很適應。”

墨青收回瞭手:“不過先前使萬鈞劍過度罷瞭,無甚大礙。”他轉頭看我,“我是帶你……”

“她不用看。”顧晗光頭也沒抬地道,“活蹦亂跳,剛才掐我那一爪子便探出來瞭,除瞭有三分陰虛,身體好得很。吃點丹藥,補兩天就好。”他盯著墨青,“你把衣服褪瞭,我看看你背上的傷。”

顧晗光都這般說瞭,墨青便也沒再多言。

他將衣服褪瞭,我頂著顧晗光的目光,與他一同看瞭看墨青的背,這一看,我與顧晗光卻都有些愣瞭。

先前六合劍在墨青後背上給他造成的傷一直未愈合,方才在那地底之下,他身上的鮫紗黑袍還染瞭血,現在他白色的裡衣上一片暗紅,便是先前他後背滲出的血液。但奇怪的是……

現在墨青後背上一片光滑,沒有絲毫傷痕,連塊疤也沒有!

隻是在他肩胛骨的地方有三個紅色的小圓點,微微凸起,我心覺奇怪,伸手觸碰,可手還沒有落下,那小圓點便一個接一個,慢慢隱入瞭墨青身體當中。

凸起的圓點消失,紅色印記也隨之不見。

那是……什麼?

我與顧晗光對視一眼,顧晗光神色有幾分凝重。

墨青微微側瞭頭:“怎麼瞭?”

“你的傷好瞭。”顧晗光道,“好得……十分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