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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回 兒女事

又過得幾日,王氏啟程之日已屆,長柏於陰涼的清晨給母親送行,華蘭和如蘭互相依偎著含淚道別。王氏已泣不成聲,長柏居然還道‘早去早回’——十年吶十年,怎麼早去早回呀?!直把她氣的咬碎一口銀牙。

此後盛府便由兩個兒媳掌理,香姨娘專事料理盛紘起居,一概事務倒也井井有條。沒瞭日常拌嘴吵架之人,身旁盡是溫順的侍妾,盛紘竟覺出幾分寂寞來,某日對長柏幽幽說瞭句:“你娘本性不壞,這麼多年來,我也有對不住她的地方。”

海氏來探望明蘭,順嘴溜瞭出來,明蘭捂著帕子笑倒在榻上。

“老太太愈發好瞭,現下能繞著池塘子走上半圈,一頓能添半碗飯,你哥哥說,照這麼著,待他述職完,就能一道上任瞭。”

明蘭笑道:“這回,三個孩兒都帶去罷。”

海氏眼睛一亮,這才是她最高興之事,嘴裡卻道:“你哥哥要給全哥兒啟蒙,還要教閨女規矩,他說呀……呵呵,老人傢養孩子,再明白的,也難免寬縱瞭。”

明蘭戲謔道:“那是,誰及得上哥哥呀,他是娘胎裡帶來的老成持重!”

她深深同情長柏的孩子,有這麼個爹,童年該多麼悲催呀,待顧廷燁回來後,她就與他說瞭,誰知男人持相反意見,大掌摩挲著團子的腦袋,“我早想過瞭,想來咱們兒子,若愛習武也就罷瞭,多少好手我都能尋來。可若想習文……還得交給舅兄。”

明蘭大驚失色:“你也下得瞭手!”他又不是沒見識過長柏的嚴厲,對自己親媽也下得瞭手,手指都不用動,光斥責就叫人想跳河瞭。

顧廷燁把胖兒子扛在肩上,嘆道:“自己下不瞭手,才要叫別人下手。”

明蘭:……

此刻的熱,獨帶瞭股悶,直叫人透不過氣兒來,偏此時明蘭用冰尤其得小心,叫她恨不能扯掉衣衫果著才好。如此炎熱,孕婦已是難熬,產婦就更不容易瞭。

九月初,小沈氏終於分娩,痛苦一天一夜才產下個女兒,聽說險些性命不保。明蘭不方便去探望,倒是鄭大夫人來過一趟,送來個紅線纏的福件。

“這是幾日前從廣濟寺求來的,一個給弟妹,盼她順順當當,後來聽說你也有瞭,就也給你求瞭一個。”鄭大夫人面色疲憊,無精打采,“不過你不戴也成,我瞧也不甚靈驗。”

“這話怎麼說的?”

鄭大夫人嘆道:“這回弟妹罪過受大瞭,太醫說她落瞭病,以後不容易再有瞭。唉……她年紀輕輕的,這可怎麼辦才好?”

明蘭默瞭半響,勸道:“大嫂子素來待我親厚,今日我冒昧一句,您寬些心,興許就是這福件,沈傢姐姐才逃過一劫,也未可知。”

鄭大夫人篤信佛法,嘆道:“罷瞭,就當命裡該當這遭劫難。”她雙手合十,低聲道,“這孩子打小父母緣淺,兄嫂帶大,如今隻盼佛祖保佑,叫她兒女福澤厚些。”

遇到這種真正高尚人格,寬容仁善的好人,明蘭反而不知該怎麼勸瞭,訕訕瞭半響,隻好叫人把團哥兒抱出來放軟榻上,表演一段S線蛤蟆步。

小胖子重心不穩,蹣跚幾步,就會‘平沙落雁,屁股向下’,每回摔倒,胖墩粉氣憤,用小肥爪子賣力的打軟榻,然後站起來,搖搖晃晃的繼續挪動,直把鄭大夫人逗笑,抱著團哥兒狠狠親瞭兩口,以她平日不茍言笑的肅穆性子,實是難得瞭。

送走鄭大夫人,明蘭頭回慶幸自己此時懷著身孕,否則去探望小沈氏時,該說什麼呢?

明蘭搖扇嘆息,她還是修行不夠。

炎炎酷暑,蓉嫻兩個早開始夏休瞭,每旬隻需上一兩日學,明蘭此刻閑暇,就教她倆學些傢務,沒的變成第二三個顧廷燦,隻知清高,卻不會持傢。

從府庫裡尋出幾本陳年老賬簿,揀三四本采買糧食的,叫兩個女孩換著看,卻不許互通消息,十數日後到明蘭跟前交成績。嫻姐兒看出五處錯,蓉姐兒卻瞧出十八處。

明蘭一邊搖著美人扇,一邊鼓勵她倆暢所欲言。

蓉姐兒先說,將那十八處錯一一指明,“……因莊上會送糧來,是以府裡每年向外頭買糧不過兩三回。可這賬上寫的,每回都比上回貴,若說春夏節氣不同才致貴賤之分;可我比對瞭那幾年的,便是同樣月份,也是回回比上回貴的,這裡頭分明有鬼!”

她越說越氣,似恨不得把那幾個污瞭銀錢的下人捉起來打一頓。

嫻姐兒第二個說,小姑娘微微而笑,“我覺著,持傢不該過嚴,若錙銖見罰,連散碎銀子都不放,怕會因小失大。不過……”她臉上紅瞭紅,“我比對瞭附冊,瞧見那幾年‘澇災糧貴’,我聽人說‘澇災害三年’,大約是這個緣故吧。”

蓉姐兒當即紅瞭臉:“我…我也看瞭附冊,見到處都寫著種種艱難,總是推諉之詞,我覺著有假…”

“那你們可有求證?”明蘭微笑道。

兩個女孩一齊搖頭,幾十年前的老黃歷,怎麼求證呀。

“那好,再給你們幾日,看看能否察出些什麼來。”

蓉嫻倆面面相覷,隻好邁步出門。又過瞭十數日,兩人興沖沖的奔來尋明蘭。

嫻姐兒先開口,額頭亮晶晶的汗珠也來不及擦:“我找到後院灑掃的一個老嬤嬤,她傢裡原是京畿周遭務農的。她說,三十八年前那陣,天下風調雨順的很,她自小就有饅頭吃。反是到瞭三十多歲時遭瞭災,才拖兒帶女的賣入府中。”

蓉姐兒也是滿臉興奮:“從薛先生那兒借到一本年錄,上頭寫著,那幾年雖風調雨順,百姓豐足,可那年武皇帝要用兵,急征糧草,是以京畿乃至周邊的糧價,俱是漲瞭許多,可第二年,武皇帝大勝歸來,糧價又回去瞭。”

明蘭笑著叫她們坐下,又叫小桃倒茶。

“也就是說,這年的糧價比去年高,是應當的。”嫻姐兒翻著脆皮般搖搖欲墜的老賬簿,“可後來那幾年,明明天下太平,五谷豐登,卻也年年攀升糧價,的確不對。”

蓉姐兒喝瞭口茶,差點被燙到,結巴道:“我們覺著,是這,這位管事辦差年數多瞭,一開始還誠實,可後來得瞭主子信任,少瞭顧忌。”

結論:即便是用慣瞭的老人,主子也要時時督查,否則易生蛀蟲。

明蘭十分贊賞這份答卷,連連鼓掌:“吾傢有女,已非昨日無知孩童瞭,好,說的好!”

兩個女孩被誇的心裡甜甜的,紅臉低頭,又驕傲又得意。

明蘭叫小桃捧出早備好的兩隻釵叫她們挑,一支赤金紅寶,垂墜數顆大明珠,環璫叮咚,光華四射,一支通體白玉,溫潤明凈,隻頂端嵌瞭顆指頭大的綠寶,瑩瑩碧芒璀璨。

這兩件珍寶一出,屋內瞬間光耀起來,兩個女孩吃驚的呆在那裡。

明蘭以前也常給她們小首飾佩戴,像小耳墜,小戒指之類,大多是給女孩日常戴著頑的,然此刻兩件珍奇,實是太貴重瞭。

嫻姐兒先反應過來,趕緊推脫,蓉姐兒漲紅臉死活不要,明蘭溫言勸瞭半天,她們才扭扭捏捏的上前,又互相推讓,最後嫻姐兒拿瞭那支白玉綠寶石的,蓉姐兒就要瞭那支金珠紅寶的。當晚,兩個女孩在明蘭處用飯,還喝瞭好些果釀,然後紅著臉頰,捧著獎品,樂悠悠的各自回屋瞭。

邵氏甫見那支白玉釵,當即嚇瞭一跳,對著燈火細細看瞭,喃喃道:“……這是稀罕的好東西。”便是亡夫留下的財物中,也鮮少與之媲美的。

嫻姐兒喜孜孜道:“嬸嬸說,我倆都是好孩子,不但用心讀書,還聰明好學。”她頗有一種‘這是我靠自己本事贏來’的自豪。

邵氏沉吟許久,忽道:“看來你嬸嬸是要給蓉姐兒尋婆傢瞭……也是,大姑娘瞭嘛。不好隻給她一個,是以也沒落下你。”

嫻姐兒捧著熱熱的小臉蛋,呆瞭半天,大聲道:“哎呀,娘,你又來瞭!老胡思亂想!”

邵氏摟過女兒,慈愛溫柔道:“你這傻孩子,你是不知道。當初你爹對你二叔……不大好;你爹過世前,隻擔心你二叔遷怒。”

“我瞧二叔挺好的。”嫻姐兒枕著母親的懷抱。

邵氏點著女兒的小鼻子,笑話道:“才吃瞭一頓飯,就覺著二叔好瞭?”

“今晚二叔不在,他去鄭傢吃滿月酒瞭。”

邵氏搖頭道:“誰知道他心裡是否還記恨你爹。不過,你嬸嬸還算厚道……”

母女倆相擁瞭片刻,嫻姐兒抬起腦袋:“娘,嬸嬸真要給蓉姐兒找婆傢瞭嗎?”她實在舍不得,要是蓉姐兒出嫁瞭,就隻剩她一個瞭。

邵氏笑道:“這哪知道?娘素來沒什麼見識,興許又錯瞭,真是想多瞭也沒準。”

不過,這回邵氏卻是猜中瞭。

辰時的梆子剛敲起,顧廷燁帶著淡香的酒氣從外頭回來,也不知受瞭什麼刺激,對著明蘭的肚皮開始胡言亂語。

“……鄭傢那閨女生的倒不錯,就是弱瞭些,眼睛都睜不開,不像咱們兒子,當初滿月時,對著滿桌兇神惡煞的大老粗,一點都不怕,還撓瞭老耿一把,呵呵……”

顧廷燁把手按在明蘭的肚皮上,氣息不穩的發出一陣笑聲:“這胎咱們生個女兒罷。要白白的,小小的,要大眼睛,嘴角還要長一對笑渦…”他手指點著明蘭嘴角的笑渦,“乖巧漂亮一些,別跟那臭小子似的鬧起來沒完…但也不能太老實瞭…”

明蘭聽他說瞭半天傻話,心裡直翻白眼,知道的是傻爸爸在展望女兒,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淘寶購物呢,要求也忒具體全面瞭。

“……將來,老子要好好挑女婿,若是學武,要勇冠三軍!若是學文嘛……”顧廷燁對文化造詣的標準不大清楚,光一個‘才高八鬥’無法滿足他,最後想起符學勤的某句話,大發豪情道,“要三元及第!否則,休想娶我閨女!”

明蘭險些一口茶水噴出來,一手拍桌,一手去扯男人的耳朵,叫道:“醒醒吧,他爹,開國至今,三元及第統共出過倆(還都是中年人),你想讓女兒等到哪年月呀!”

顧廷燁揉揉耳朵,很大方的笑道:“那就前三甲。不計狀元,榜眼,探花哪個,大概齊…也能接受。”

“要不是個閨女呢?”明蘭已經無力瞭“或長的不好看,是個無鹽?”

“這怎麼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段夫人好看吧,她那二丫頭…嘖嘖…”段氏夫婦都模樣端莊,誰知這閨女凈挑挫的長瞭。

顧廷燁酒都嚇醒瞭——不會吧,不要呀。

“好啦,說正事瞭……本不想這會兒說的,既然侯爺提瞭,就說瞭吧。”明蘭用力搖晃他,“您那小閨女現下還不知在哪兒呢?倒是您大閨女該操心瞭。”

“……蓉姐兒?”過瞭半響,顧廷燁才反應過來,“她才幾歲呀。”

“現下十一,過年就十二瞭。”明蘭腹誹,剛才說的天花亂墜的那個‘白白小小眼睛大大的女兒’又幾歲?

顧廷燁怔瞭好一會兒:“那也……有些早罷?”

“早什麼?你以為女婿是後園種的菜呀,啥時想要瞭去拔一顆。”明蘭吐槽,“好親傢難找著呢,沒個幾年成麼?”

她一臉媒婆相的掰著手指,“現下物色起來,幾年後才能定下,再備嫁,過六禮,這還是嫁的近的。若遠嫁呢,怎麼也要去看看婆傢到底怎樣呀……”

尤其蓉姐兒出身尷尬,索性是個婢生女反倒簡單,偏偏這麼不上不下的,要找到合適的人傢,難度更高。

“……你能這樣為她著想,我自嘆弗如。”顧廷燁很誠實的說出心裡話。

明蘭低聲道:“哪怕是祖母身中劇毒之時,我也從來沒想過要拿姨母的兒女怎麼樣。”遷罪不符合最基本的法律精神,哪怕現在她記得的條文已所剩無幾。

“那麼,此事該怎辦?請夫人示下。”顧廷燁拱手請教,笑如春風。

明蘭精神大振,孕期無聊,平日閑的都快長毛瞭。

她從床邊拿出幾張紙,抖擻的念道:“也沒什麼難的。你去同僚傢裡吃酒,或校場上比武,再不然沙盤邊佈陣,抑是風聞親友傢裡有出色的後生,多留些心就是。”

“那種手起刀落,殺人如麻又面不改色的,絕計不要!要麼就練到收發自如,亢龍有悔,要麼索性找個不會武的,那種學半吊子,將來打起媳婦來,一定沒輕沒重!”

“身體一定要好,年輕輕守寡可不成。不是說壯如牛就好,你要多看看人傢身段,多摸摸骨骼,多問問人傢長輩老人長壽不?”

“傢世要不高不低,太高瞭嫁過去受罪,太低瞭委屈,具體尺寸侯爺看著辦罷,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傢中最好人口簡單些,但若人多,就一定要門風好,傢人和睦,一團和氣,居傢過日子最要緊就是和氣。”

“書生尤其要打聽清楚,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最是讀書人,別看一個個溫良恭儉讓,誰知道肚裡什麼壞水?那種稍得瞭些功名,就不可一世的,最是可恨!咳咳,侯爺不知道,我原先有個極不堪的堂姐夫……算瞭,不說他瞭!”

“庫裡還有兩壇子竹葉青,劉正傑大人不是喜歡麼,回頭送過去,麻煩他幫著查查底細,別是個騙婚的陳世美,傢中已有糟糠……”

“夫人,可說完瞭嗎?”顧廷燁望著滿面紅光,興奮莫名的妻子。

“呃,這個,還有一點點,大約三大點九小節。”

顧廷燁好笑:“夫人慢慢說,要不先喝口茶?”

明蘭推開茶杯,聲聲鏗鏘有力:“絕不能像廷燦妹子那樣,自覺奇貨可居,就掉以輕心,安坐釣魚臺。要戒驕戒躁!世事無常,不到拜天地那刻都保不齊?要多方查探,多物色人選,這個不行還有旁的可補上。傢世門風,公婆妯娌,人品才學,哪個也不是一天就能查清楚的……所以要早作打算!嫁女兒,頭一個出錯瞭,下面幾個丫頭還能好的瞭?所謂首戰告捷,方能一鼓作氣,百戰百勝!”

顧廷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