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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回 世間道 之 公堂就公堂

這般唱和猶不足,顧廷燁居然還似模似樣的扶妻坐下,明蘭輕挨扶手而坐,一副嬌弱虛浮狀。王老夫人轉頭努力不看他們的作態,好容易壓下氣惱,正要說話,長柏先開口瞭:“兒媳謀害婆母,屬十大不赦,按律例,輕則斬首,重則凌遲。”

王氏嚇的幾乎跳起來,兒子說這個作甚?

王老夫人楞瞭下,笑的言不由衷:“你外任幾年,你娘多時不見你,可想的厲害。這會兒說這個幹什麼?”細看這個最像亡夫的外孫,發覺他白凈的面龐曬的有些黑紅,不如往日俊秀,不過精神卻極好,大約是在外獨當一面數年,顧盼間自然一股做主當傢的威勢。

長柏道:“哦,適才外祖母不是對父親說,倘若此事鬧開瞭,姨母興許有活路,我母親卻是在劫難逃麼?我先給娘說說律例,心裡有個底。”

王老夫人臉色一變,王氏死死攥著兒子的衣袖,“…你,你都知道瞭…?”

長柏瞥瞭母親一眼,淡淡道:“都知道瞭。”

明蘭心中大奇,自己將消息封的也算嚴實瞭,長兄怎會這麼快知道?

正想著,手心微癢,卻見坐在身旁的顧廷燁朝自己點點頭,以口形無聲說‘公孫’二字。明蘭微一沉吟就明白瞭。自己用來封府,捉人,甚至拷打的一幹侍衛,先前都是公孫先生使出來的。審問結果如何,旁人不知,公孫白石豈能不知。他遣人去尋顧廷燁,自將內情一五一十說瞭,又在趕往盛府的路上,妹夫撞上大舅子,長柏自也都知道瞭。

王老夫人目光觸及顧廷燁坐處,心中不安,笑道:“你長途趕路,這麼會兒功夫,道聽途說的,怕有些不盡不實之處。”

長柏輕輕哦瞭聲,“外祖母說的不盡不實,是指姨母尋人制毒,還是姨母誆我娘下毒?”

王老夫人僵硬瞭笑容:“你姨母和你娘也是糊塗瞭,才闖下這樣滔天大禍。”

長柏搖搖頭:“我娘確是糊塗,以為骨肉至親總能信的,誰知親姐竟會哄騙暗害於她。至於姨母…這一步步點滴不錯,這會兒不還有我娘頂著麼。我看她清楚的很,哪裡糊塗瞭。”

王老夫人不悅,輕拍扶手:“你漸漸大瞭,愈發有自己主意瞭,長輩的話也不用聽瞭。”

長柏抬頭仰視:“外祖母希望我聽您什麼話?”

王老夫人看著酷似亡夫的嚴厲眼神,一時窒住。

“姨母毒害我祖母,哄騙我娘,好端端的一個傢被她攪的天翻地覆。外祖母還希望我莫要追究麼?”長柏站在廳堂中央,沉聲而言,“我父不肯放過姨母,外祖母居然以我娘和我相要挾,逼我父就范,難道我和我娘不是王傢的骨肉?”

王老夫人臉上發熱,艱難道:“好孩子,你不知道。這事若鬧開瞭,對你尤其不好,你爹也是怕耽誤瞭你……”

“那就別鬧開。”長柏冷冷看著她,“姨母此事,縱然國法能容,傢法也不能。要麼告知姨父,請康傢祠堂處置,要麼請外祖母給個交代。關起門來處置,誰也不知道。”

王老夫人額頭冒汗:“你打算怎麼處置?”

長柏毫不猶豫:“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王老夫人捂著胸口,泣淚道:“她是嫡親姨母!你們才是血肉相連……”她倏然住口。

明蘭知道她要說什麼,心中氣憤難言。

長柏轉頭看瞭看難掩焦急的盛紘,一臉心虛羞愧的王氏,還有王舅父夫婦,才回過身子,悠悠道:“這世上親或不親,也難說的很。老爺並非祖母親生,我等兄妹更與老太太沒有血緣幹系,可這些年來,老太太為這個傢窮盡心血,一片慈愛純然肺腑。而姨母呢,她和母親同胞所出,這些年來,隻見她拆盛傢墻角,未見她半分關懷母親。明知此事駭人聽聞,依舊還攛掇母親給祖母下藥,更有甚者,要拉我娘當替死鬼?這是親骨肉會做出來的事麼。”

王老夫人被說的啞口無言,隻得道:“……你姨母也是被逼無奈,急瘋瞭才拉上你娘的。”

長柏輕曬一聲,嘴角流露嘲諷的糊塗:“外祖母是明白人,何必說糊塗話。姨母不是急出慌亂才如此。而是一開始,她就預先打好瞭埋伏,一旦事發,叫我娘頂瞭罪過。”

王老夫人心知長柏是自己孫輩中最敏慧聰穎的,這種事如何能瞞過他的眼睛?辯無可辯,隻能閉上嘴。

長柏緩緩道:“姨母這樣歹毒的算計我娘,我還能當她是骨肉血親麼?是以……”他頓瞭頓,重重道,“自今日起,我等兄妹與康王氏再無半點親緣情分!不論國法傢法,康王氏都必得受懲!外祖母倘若非要保姨母,對簿公堂罷。”

王老夫人心直往下墜,她深知長柏秉性,一旦想定絕難變動,心亂如麻間,她大聲叫道:“好個孝順的孫兒,開口就要對簿公堂,你就不管你娘死活瞭?”

長柏轉身對王氏道:“娘,依六妹妹手上的東西來看,你確是受人欺瞞,並不知那是毒藥。真見瞭堂官,大致是忤逆之罪,既不會斬首,也不會凌遲。”

王氏抽抽嗒嗒道:“……可那活罪也不少呀。”

長柏絲毫不為所動,淡淡道:“娘的確對老太太不恭,受些活罪,也是應該的。”

王氏一下撲在桌幾上,哭的更大聲瞭。她還以為兒子會拉自己一把,沒想兒子心性剛硬如斯,連自己親娘也一並要罰。

王老夫人氣的胸膛劇烈起伏,連聲冷笑道:“好一個大義滅親的孝孫!你娘犯瞭忤逆大罪,我倒要看看,你這做兒子的又能獨善其身麼?!”

這句話十分之狠,誰知長柏接下一句就是:“自然不能。在路上我已草擬瞭一份辭呈,預備述職之日便遞上去。”

明蘭心中一緊,隨即聽見一片抽氣聲,盛紘驚的直瞭脖子,根根青筋暴起,王氏瞬即止住哭聲,愣愣的看著兒子。長柏看著王氏,輕緩的聲音中透著一抹哀慟:“母親做出這等事來,我還有什麼臉在官場立足,開口道德,閉口忠孝。待這事瞭瞭,我就去請辭。”

屋中靜若落針可聞,王舅父面露羞慚之色,不住搖頭嘆氣,王舅母倒似很感動,不滿的看瞭自傢婆母一眼。

過瞭好一會兒,王氏霍的站起,一把撲到兒子身上,一邊拉扯,一邊連哭帶嚎:“你不能辭官,不能辭官呀!……我的好孩子,你四歲就啟蒙瞭,從南到北,哪個先生不誇你聰慧用心,早也用功晚也用功,不曾輟下一日!大暑天熱出瞭痱子也不肯多動一下,數九寒天手上長瞭凍瘡不肯少寫一個字,娘心疼的什麼似的……十幾年寒窗博得功名,眼下你前程正好,不能叫娘害瞭你呀!”

這番話字字慈母心腸,隻聽的人人感慨,王舅母和劉昆傢的轉身拭淚,明蘭心頭酸楚;長柏扶著王氏,也不禁紅瞭雙眼。

王氏激動之極,不顧體面的以袖抹淚,“都是娘不好,是娘錯,是娘黑瞭心肝!我去認罪,我去伏法…”她對著上首的王老夫人冷笑道,“從今往後,母親就隻一個女兒瞭!既不顧我死活…上公堂就上公堂,要殺要剮,我都領瞭!”

王老夫人心頭劇痛,強自撐住,對王氏泣道:“你這糊塗東西,你是我十月懷胎生的,我怎麼能不顧你死活!”

王氏冷哼一聲:“娘為瞭保住姐姐,要挾把事情鬧出去。連哥哥的官聲,王傢的體面,乃至兩個侄女在夫傢的日子,也全然不顧瞭!又何況區區一個我?”

聽自己親生女兒出言譏諷,王老夫人眼前一黑,幾欲暈倒,拍腿大哭:“難道你們非要我死不可!叫我給你傢老太太抵命罷!”

長柏扶著王氏坐下,轉頭道:“這如何能相提並論。我傢老太太如今生死不知,是被惡人算計毒害,外祖母若有個閃失,那是被不孝的姨母氣的。”

明蘭低頭拭去眼角的淚珠,嘴角彎起——長兄這輩子,從沒受過情感要挾,類似於‘你要是敢如何如何,我就去跳河撞墻’的婦女招數,對他全然木用的。

王老夫人不死心,哭道:“養不教母之過,我替她死還不成麼。就饒瞭那糊塗東西罷!”

長柏道:“若能替死,歷朝嚴禁人鴨,又所為何來?”

王老夫人哀哀哭瞭半響,正待再相求,忽聽一聲重重的拍桌,盛紘滿臉鐵青的站瞭起來,沉聲道:“不必多說,康王氏非受懲戒不可!若嶽母非要將事鬧大,好保全大姨姐一命,那就鬧大罷。盛傢也不是好欺負的!”

適才妻兒的一番話,他越聽越氣,臉色一陣青,一陣紅,黑氣灌滿額頭。

想他這輩子本份為官,誠懇為人,內宅基本擺平,兒女大多出色,既不盤剝壓榨百姓,也不參與黨爭奪嫡,更不輕易得罪一人,這麼謹慎瞭幾十年,好容易混到今天,眼看盛氏興旺可期,卻出瞭這麼檔子事,要毀瞭最器重的長子仕途,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招誰惹誰瞭?!冤死他瞭!這壞事又不是他做的!

“我自問對康傢連襟不薄,不論銀錢還是官司,凡我所能,無不竭力相助!”盛紘憤然慷慨,“大姨姐就這般回報於我?!我母親不喜她,她就要殺我母性命。敢問嶽母,大姨姐將盛傢當做什麼瞭?!想下毒就下毒,想栽贓就栽贓,這般肆無忌憚,打量姓盛的好欺負麼!”

王老夫人臉色鐵青,她這輩子還沒被人這麼奚落過,還是被原本最討好孝敬的二女婿。

緩口氣,盛紘冷笑道:“大姨姐有恃無恐,我如今才明白,原來是有嶽母擎天護著!看來嶽母是瞧扁我!料定我是個軟弱可欺的,看死盛傢門第微薄,便拿我兒仕途和盛傢聲望來威逼。好好好,你要上公堂便上罷!”

他忽的一指王舅父,胡須吹的老高,“這麼多年來,大姨姐手上的人命怕不止三條兩條,舅兄替她遮掩瞭多少,封瞭多少人的口。到公堂上咱們一股腦兒攤出來,我倒要看看,幾罪並罰,大姨姐還能否保下性命!”

這話一出,王舅母臉色驟變,用力扯丈夫的擺袖,做瞭個狠狠的眼神,王舅父汗水涔涔而下。盛紘精滑似琉璃球,那幾件陰私他雖也幫過幾手,卻大多是出銀子,說好話,不沾點滴是非,而自己卻涉入頗深。如果那些陳年往事都抖出來,不但康王氏要玩完,怕自己的官位都有麻煩。想及此處,他趕緊去看王老夫人:“娘……”

王老夫人豈能看不出兒子滿眼的祈求,她心頭冰涼悲哀,頹然往後靠倒,扶著椅子的雙臂劇烈發抖,話說到這份上再無可說,至此一敗塗地。

明蘭暗暗觀察她的神色,知道這老人心中已舉瞭白旗,不由得暗暗高興。

——她在看旁人,顧廷燁卻始終在看她,細細留意著她的一蹙一泣,一笑一泣。

這時,外頭匆匆忙忙的跑進來一個媳婦子,明蘭微訝:“翠屏,你怎麼來瞭?”

翠屏歡喜的滿臉是淚,噗通跪倒:“老太太醒瞭!……房媽媽叫我趕緊來稟報,老太太醒瞭!”

這話便如晴天響瞭淚,眾人倏然站起——

盛紘大大松瞭口氣:不用丁憂瞭。

王氏渾身發軟:不用殺頭凌遲瞭。

王老夫人從椅子裡直起背來:至少不用賠命瞭。

明蘭笑的哭起來,雙手合十朝天上用力拜瞭好幾下在,嘴裡念念有詞:謝謝老天爺,如來佛祖,還有觀音菩薩,我以後一定多吃蔬菜,不挑食!不吃活宰的……蹄髈也不吃瞭!

站在身邊的顧廷燁:……

滿屋隻有一人例外。

長柏依舊面無表情,見桌上沒有空的茶碗,就拎起茶壺,直接對嘴灌瞭一大口——快馬趕來,繼而吵架,直渴的嗓子冒煙……死罪免瞭,活罪該怎麼量刑呢。

兩年多來斷百姓官司,這縣太爺也不是白當的;放下茶壺,他很快有瞭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