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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回 備嫁

在一個依舊低調的上元節後,王氏打點行囊北上奉天瞭,盛府中一應事務皆由海氏掌理,因海氏之前已多有涉及,事情交接倒也順利,便有那一二不長眼的仆婦想拿喬,海氏也很適時的孕吐一番,然後請出常協理王氏理傢的如蘭來幫忙。

不知是敬哥哥偉大人格的潛移默化,還是如蘭真的長大瞭,加之前一陣子被盛紘和王氏罵慘瞭,一肚子火氣還沒地兒出,索性就火力全開,將那些婆子一頓臭罵。

“你個不長眼的東西!我大嫂子的話你也敢駁?!當日我娘在上頭時你也是這般會話的?敢情好日子過膩瞭想著挪地方瞭吧?!”

“你是王傢陪來的,我外祖傢的銀錢賬目最是明白,你今日卻拿出這個數目來,你就是這般給王傢長臉的?!”

“什麼也別廢話瞭?!先卸瞭差事吧!你瞧著你是骨頭生癢瞭,狠狠敲打一頓便什麼事兒都沒瞭!”

……

痛罵一番後,海氏的孕吐就止瞭,如蘭也心情舒暢瞭,繼續情意綿綿的繡嫁妝去瞭,明蘭愕然,過瞭半響,忍不住道:“五姐姐,你這眼看要出閣瞭,好歹寬厚些,免得……”

明蘭不知怎麼說下去,如蘭很自如的接話道:“免得她們在外頭嚼我的舌根,是不是?”明蘭瞠著她,既然你都知道瞭,那還……?

如蘭滿目柔情的看著繃子上的那副繡瞭一半的‘碧水鴛鴦戲荷葉’,眼也不抬,忽然沒頭沒腦的說瞭一句:“上回你跟著我出去見過文傢老太太瞭,你覺著她人如何?”

明蘭眼神閃躲開去,結巴道:“呃……看著挺健談,挺爽利,挺幹脆的……”其實是很聒噪,很潑辣,很蠻橫,嗓門又大;不過不好當著如蘭面的說她未來婆婆的壞話呢。

如蘭抬頭白瞭明蘭一眼,直言道:“那不是個省心的婆婆!”

明蘭不說話瞭,如蘭卻繼續道:“我是不真傻;對我真好還是假好,我心裡清楚。我小時回宥陽老傢時,見過孫傢那老虔婆是怎麼對淑蘭大姐姐的,還有那姓孫的混賬秀才;六妹妹,你後來一番番提醒我的話我也都聽進去瞭,我也想過敬哥哥到底是不是真的對我好?”

明蘭看著如蘭肅穆的神色,靜靜聽著,如蘭聲音漸低道:“我說敬哥哥好,是因為他從不瞞著他傢裡的事,他母親的偏心,他兄弟的不長進,還有他一再耽擱的婚事,他一概都告訴瞭我。他也與我說過,他傢的大兒媳婦不好當。”

“那你還……”明蘭輕道。

如蘭截過話頭,一言道:“我當時與敬哥哥說,我會孝順婆婆,善待弟妹,但是隻有一條,他得與我一條心,隻要如此,我便什麼也不怕!”

明蘭心頭一動,這話聽著很耳熟,她曾經在華蘭嘴裡也聽到過類似的言語,她慢慢沉默瞭,看來當年王氏和盛紘的齟齬並慘敗於林姨娘之手的過往,還是在這兩個女兒心中留下瞭深刻的烙痕。

如蘭忽然輕快的笑起來,道:“敬哥哥應承我瞭,若有人欺負我,他決不偏幫,瞭不起躲出去就是瞭!我便想著呀,這會兒開始就練練膽量嗓門,省的到時候敗下陣來!”

明蘭啼笑皆非,搖搖頭便罷瞭,所謂扮豬吃老虎,誰是豬誰是虎還不一定呢。

“五姐姐定能過的好的!”明蘭真心道。

如蘭翻瞭白眼過來,冷哼道:“那是自然!你們一個兩個都嫁瞭高門,隻我一個低嫁瞭,怎麼也得過的好,不叫你們笑話瞭去!”

明蘭仰天無語,這就是盛傢五小姐,每次她對如蘭產生瞭那麼一點點正面情緒,如喜歡,欽佩,同情等,總持續不瞭五分鐘,就直接轉為負面情緒。

……

日子一天天過去瞭,如蘭隻要專心給自己繡些襖帕就成瞭,她的嫁妝王氏一早就備的七七八八瞭,可是明蘭卻差遠瞭;盛老太太原本打算如蘭婚事過後半年才讓明蘭成親的,這會兒變生肘腋,隻好加緊趕急瞭。

幾日前宥陽傳信,說年前臘月初,品蘭和泰生表哥已成瞭親,京城送去的賀禮都收妥瞭,一切安好;老太太細細詢問瞭過年回來的允兒關於品蘭的嫁妝,然後振奮一把精神,埋頭於打點明蘭嫁妝的戰鬥中。

嫁妝對於古代官宦富戶人傢的小姐來說,可說是十分重要的一項,有些鐘鳴鼎食的考究傢族裡,那些受重視的嫡女從牙牙學語始,長輩們便要一件件給攢嫁妝瞭。

就是一樣厚薄的嫁妝,也有從繁從簡兩種情況。繁的,就是除卻陪嫁的丫鬟婆子管事和固產,大到床桌櫃箱等傢具,小到四季衣裳,甚至紅木金箍的馬桶和洗澡盆,誇張一點的搞不好連壽衣都備下瞭;像盛老太太和海氏,她們就擁有一整套從頭到腳極其嚴整規制的嫁妝。

但這畢竟是少數,許多官宦人傢要四處為官,哪裡有時間慢慢積存,還有一些人傢是後發跡的,根本采辦不及周全的嫁妝,於是想出瞭最有效的第一千零一招。

銀子!

盛老太太細細思量瞭一番,除瞭當初從金陵老宅裡起出來的古董鼎瓷要留給長柏傳於盛傢子孫,其他便沒有什麼不能給明蘭的;她從箱籠起起出田產和店鋪的地契,一一交代。

“……這莊子在白通河京郊,裡外算起來約有五六百畝良田,莊頭便是你崔媽媽的老頭子,那兩口子我瞧著算實誠,到時候一概與你陪嫁瞭去。田莊旁還有一座小山林,雖不大,風水卻不錯,兩年前我一道買瞭下來,叫老崔頭的幾個小子打理著種些果樹。”盛老太太極少一次說這麼多話,一邊說還一邊發問,“別愣著……還記得祖母與你說過的莊務吧?!”

明蘭立刻反應過來,對答如流:“嗯!用人要重信,時時常查檢!再實誠的奴仆若沒瞭得力的監管,天長日久也難免有別心,但也不可過分猜忌,寒瞭下頭人的心。”

老太太滿意的點點頭,隨即嘆瞭口氣:“那田莊旁原還有一大片抵賣罪臣的良田,足有上千畝,因那快地離皇莊忒近瞭,我想著不好便沒買;早知道你會這麼嫁,我就……唉!”

“不用瞭,夠瞭,夠瞭!”明蘭連忙道,墨蘭隻有兩百畝水田外加一片旱田,即使是華蘭的陪嫁莊子也不過七百畝罷瞭,當然,王氏還給瞭她別的東西。

“夠什麼夠?!”盛老太太一眼瞪過去,明蘭立刻縮脖子;她瞧不得明蘭這幅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繼續自顧自道,“還有金陵和老傢那兒的幾爿鋪子店面,由你大伯照看著,還有幾宗買賣的股息……”

“祖母!”明蘭終於聽不下去瞭,光是田莊山林加起來就有七八千兩瞭,她忍不住插嘴,“這些銀子便是嫁個公府小姐也夠瞭,我哪用這好些。再說瞭,您也得留些傍身的呀,俗話說,千子萬子不如身邊的銀子……哎喲!”

明蘭腦門上挨瞭一個爆栗,她捂著腦袋縮進炕褥裡去,盛老太太大聲呵斥道:“你個沒出息的!你以為那大傢子裡頭的日子好過麼?大到妯娌婆母小姑,小到管事婆子丫鬟,哪個省事?進去後有你使銀子的地方。”

明蘭知道祖母的意思,卻搖頭道:“我是什麼身份外頭人都知道,沒什麼好充冤大頭的,到時候該怎樣就怎樣,細細計算著過也就是瞭;倒是您,年紀大瞭,身邊還是多些銀子的好。”別的不會,裝傻充愣卻是到這個時代後,明蘭學的最精湛的技藝瞭。

盛老太太心中感動,卻依舊訓道:“我留著傍身錢呢,不用你來瞎操心!還不因你是高嫁,才要多陪些嫁妝。”

明蘭想起華蘭在袁府的光景,她沒錢麼,又過的好麼,可見銀錢是買不來看重和疼愛的;她對著老太太的眼睛,正色道:“祖母,您聽我一句,若我是個有福氣的,以後自然不愁日子過,若我是個福薄的,再多陪嫁也便宜的別人。您還是自己多留些吧,你身子不好,若……有個看顧不周的,或下頭人不利索的,你手裡有錢幹什麼不成呀?”

這些都是誅心之言,甚至有些不孝忤逆的意思在其中瞭,非到這種時候明蘭是決計不敢說的,老太太如何不明白,她眼角沁淚,低聲道:“放心,他們不敢怠慢我的!…且我瞧你大嫂子是個懂禮數的,待我很是孝順;我隻憂心你這傻孩子……”

明蘭眼眶濕潤,努力作出高興的樣子,笑道:“聽小桃說,她們村裡原有句俗話,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孫女好歹算是高嫁瞭一場,總不會過不下去日子罷。”

老太太聽瞭,也忍不住笑出來,隨即板起臉,重重道:“好!他既千方百計把你算計瞭去,想必不會叫你餓著。”

祖孫倆說瞭許久,最後敲定固產還是隻陪過去田莊和山林,到時候多陪些銀兩,外加好幾大箱老太太積年存的名貴料子。

嫁妝畢竟是死物,說定瞭也就說定瞭,陪嫁的人口才是麻煩。

當初華蘭出嫁時,除瞭葳蕤軒的一眾丫鬟婆子,王氏陪送一個彩簪,老太太也給心愛的大孫女送瞭一個翠蟬。近十年過去瞭,彩簪被抬成瞭姨娘,生瞭庶長子,如今不免遭到華蘭的猜忌;而翠蟬卻嫁瞭袁府裡最得力的管事,成瞭華蘭身邊最信重的左膀右臂。

墨蘭是例外,王氏和老太太誰也沒多送人,隻把她山月居裡的人帶瞭過去。

剩下的如蘭和明蘭,王氏照著華蘭的例子,給如蘭一個彩佩,給明蘭一個彩環,老太太則給最老成穩重的翠屏給瞭如蘭,至於明蘭,其實小桃和丹橘基本算是壽安堂出去的,還有那四個綠的,也是房媽媽一手調教的,外加一個翠袖,老太太就不再給旁人瞭。

彩環姑娘是杏眼桃腮的小美人,老太太看瞭第一眼,就一陣生氣,恨聲道:“也不知她安的什麼心?”

明蘭趕緊安慰她道:“論顏色,她還不如若眉呢,更別說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孫女我瞭!”

老太太一個趔趄,險些一個倒栽蔥從炕上掉下來。

回到暮蒼齋,明蘭心裡一直想著這事,就問丹橘道:“老太太與我挑陪嫁的人瞭,你且下去問問她們,有沒有舍不得爹娘的,或是有中意的親事瞭,別過瞭這村就沒這店瞭。”

一旁的小桃聽瞭,連忙插嘴道:“我和丹橘姐姐自然是要跟著姑娘的。”

“廢話!”明蘭瞪瞭她一眼,“你閉嘴,我問丹橘呢。”

誰知丹橘一臉為難,扭捏著手指,明蘭大奇道:“莫非你不願意與我走?你但說無妨的。”

丹橘嚇瞭一跳,連連擺手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怎能離瞭姑娘,是……燕草和若眉。”

明蘭眉頭一皺,輕聲道:“你且說來。這些日子怕有不少人來托你罷。”

自從她定瞭顧廷燁的婚事後,身價大漲,好些丫鬟婆子管事都想著能跟過去;於是或明或暗的托人捎話,小桃是出名憨直的傻丫頭,請她帶話沒準反要搞糟,綠枝刀口無德,不被她諷刺上兩句就很好瞭,於是溫柔厚道的丹橘就成瞭最好的突破口。

丹橘一臉為難,結結巴巴道:“若眉…她是外頭買來的,且還有楓三爺……的事兒,她隻有姑娘可依靠瞭。”

明蘭沉吟不語,若眉是房媽媽第一個想要剔除的人選,說她生的太好瞭,又識文斷字,心高氣傲,未免到時候心大眼高生出事端,就不好瞭。

“那燕草呢,她老子娘不是在給她說親事瞭麼?”

丹橘臉色更難看,低聲道:“……她說,她舍不得姑娘,想再多服侍姑娘幾年。”

這下,連明蘭的臉色也難看瞭。

小桃鋪好床,提著個青花纏枝瓷熏爐在暖閣裡慢慢的熏著,聞言,便回頭道:“燕草姐姐的娘前幾日進府瞭,她們躲在屋裡說瞭好一會子話,原來就說這個呀。”

冷不防被說破,丹橘一陣尷尬。

明蘭一眼看過去,丹橘垂首立好,明蘭淡淡道:“你始終是心太軟瞭。”

丹橘被明蘭看的手足無措,實在不敢再隱瞞瞭,便囁嚅道:“都是一塊兒大的,她說我們要去享福瞭,可不能落下姐妹。”

明蘭心裡一沉,默瞭一會兒,才道:“若眉帶上,燕草留下。”

丹橘一驚,明蘭看瞭她一眼,繼續道:“……從明兒起,就叫綠枝頂瞭她的差事,叫她好生備嫁才是,我們一場情分,必不會少瞭她的嫁妝。”

丹橘應聲,掀簾出門前,忍不住回頭道:“姑娘,這些多年瞭,燕草也算盡心,沒犯什麼過錯。” 她服侍明蘭近十年,知道明蘭表面看著和氣好說話,但其實心意堅定,想定瞭的事很少能改變;隻是好歹再多盡一次力。

“我知道。”明蘭坐在奩鏡前,支著一條玲瓏可愛的玉白手肘,緩緩道,“可她存瞭這樣的心便是不好。那種權爵之傢,便是你沒什麼歪心思怕也要被勾出歪心思來,何況她原就是個心智不堅的;這麼著分瞭,還能全瞭我們一場主仆情意。”

她不怕受騙,也不怕背叛,怕隻怕騙她背叛她的,是她所信任所珍愛的人。

二月初,春寒早早就褪去瞭一半,敬哥哥和長楓進考場的第二天,王氏從奉天回來瞭,雖一身風塵仆仆,但掩飾不住情緒愉快,面色紅潤。

“娘她近來有些咳,便不來瞧兩個丫頭出閣瞭,說是待天氣暖和些瞭,就帶著你們舅媽和表哥表嫂們一道來走親戚!”王氏眉飛色舞,盛紘也聽的呵呵笑。

屋裡一張海棠石填的如意大圓桌上堆滿瞭毛茸茸的皮子和厚絨,看著就很貴重,還有幾盒紅線拴的人參,王氏不住道:“……喏喏,這是外祖給你們幾個小輩的,喜歡什麼自己挑瞭去,這可是年前冬剛打下來的。明丫頭,你別愣著呀,你外祖母可惦記你瞭,她說瞭,裡頭也有你的份兒。”她這次回娘傢大獲全勝,王老太太被小女兒一求一跪,便心軟瞭,最後母女倆抱頭痛哭一場,前事盡消,重歸於好。

明蘭笑著上前,跟在如蘭旁邊翻檢著那些厚茸茸的皮毛,觸手溫軟暖和,果然是上好的貨色,她嘴裡誇著,心裡卻想,以她對王氏的瞭解,光是自己有好事還不足以叫她高興成這樣,定然還有旁人的壞事讓她幸災樂禍才對。莫非王表哥和康表姐婚後不和,婆媳不睦?

正想著,冷不防如蘭湊到明蘭耳邊,輕聲道:“六妹妹,康表姐在王傢怕是沒過好。”

明蘭心頭一樂,也歪著腦袋湊過去,咬著耳朵:“英雄所見略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