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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最毒婦人心

嚴謹給季曉鷗發瞭好幾條特別誠懇的短信,求她給自己一個機會鄭重道歉。但每條短信都如石沉大海,不見任何回應。他想直接去找季曉鷗,卻又怕演變成個早死早托生的場面,假如季曉鷗冷笑一聲說她愛的是湛羽,那兩人之間剛剛萌生的一點兒感情就徹底瞭斷瞭。

湛羽給季曉鷗做的那本紀念冊,兩人都忘瞭拿,最後落在嚴謹手裡,沒事兒他就翻上兩頁。發現封底的鏈接地址之後,他專門登錄上去看,季曉鷗的QQ空間已經上鎖,博客還在,但不再更新瞭。她的博客因為文字輕俏調皮,在網上有不少粉絲,不少人留言問她為什麼不再更新瞭,季曉鷗卻無片言隻語解釋她的離去。

夜深人靜的時候,嚴謹一篇篇瀏覽著季曉鷗以前的博客。他發現自己非常想念她,想念的程度罪過地超過瞭以往他對任何一個女友的想念。而且奇怪的是,他的想念不再執著於如何得到她的身體,而是記憶裡所有季曉鷗影像的重映:說話的季曉鷗,走路的季曉鷗,一俯首一仰頭的季曉鷗……他懷疑自己染上瞭一種叫作相思的疾病。許多日子過去,秋去冬來,他的病卻不見絲毫減輕,反而漸漸積攢出一塊時時讓他感覺堵心的奇怪東西。以至於季曉鷗終於打來電話的時候,期待已久的對話顯得過於疲軟,一點兒都不像戲劇的高潮。

季曉鷗的聲音很淡定,“嚴謹,你有時間嗎?有時間就來我店裡一趟。”

“有什麼事要幫忙?”嚴謹不敢造次,回答得字斟句酌。

“您太客氣瞭,哪兒敢勞您大駕?”季曉鷗在電話裡輕笑一聲,但笑聲聽上去並不愉快,特別假,“不過要麻煩您,把您女友領回去。”

“女友?”嚴謹愣瞭一下,反應過來:“哪一個?”

就聽見季曉鷗似在詢問旁邊什麼人:“抱歉,請問您貴姓?哦,免貴姓沈,行,我告訴他,來的時候路過凱賓斯基,給您帶塊起司蛋糕……”

嚴謹實在聽不下去,對著手機怒喝一聲:“你讓她在那兒等著,千萬等我過去。”

沈開顏是晚上快打烊的時候摸到“似水流年”的。剛過立冬,她已經披上一件灰藍色的皮草,頭上戴一個類似八七年《紅樓夢》裡王熙鳳佩戴的那種貂皮昭君套,臂彎裡挎著一個粉色的PRADA包,妝色明艷,極其時尚。季曉鷗向來有面盲癥,隻覺這漂亮女孩十分面善,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倒是沈開顏提醒她:“我是嚴謹的女朋友,我們在嚴謹傢見過面。你是季曉鷗吧?”

季曉鷗這才想起八月下旬的那次會面。她馬上警惕起來,站起身就往店外走:“我是。怎麼著?”她真怕剛裝修好的店面再一次遭受無妄之災。

沈開顏跟著她往外走:“您別誤會。我來就是想和您談談嚴謹的事。”

季曉鷗在店外站定,抱起雙臂抵禦室外的西北風,不耐煩地回應:“我跟他又不熟,他的事和我有什麼關系?”

沈開顏上上下下打量季曉鷗,把她的平底便鞋、運動褲以及厚厚的運動夾克都看在眼裡,然後問:“你覺得他愛你嗎?”

“誰?”季曉鷗磕巴一下,隨即明白瞭她的意思,反問:“你覺得呢?”

沈開顏說:“他不會的。怎麼會呢?他一直都喜歡精致時髦的年輕女孩。”重音重重落在“年輕”兩個字上。

季曉鷗簡直被氣笑瞭:“是是是,年輕好年輕真好。換我也必須得愛上您這樣年輕美貌的。”

看來沈開顏並不是真正的刻薄人兒,見季曉鷗五官都移瞭位,也知道自己過分,趕緊解釋:“對不起我不是貶低您。隻是真心覺得您和他不合適。他那人是出瞭名兒的博愛和大方,對誰都不好意思太吝嗇,老有姑娘誤會他對自個兒有意思,感情遊戲過於投入瞭,最後讓自個兒傷心。您說這值得嗎?我知道您是明白人,可好多姑娘就是不明白這理兒,明知是火坑還要烏泱烏泱往裡撲,我是真看不過眼。尤其您這樣的,有知識有文化,要找男的什麼樣的找不到,幹嗎非要蹚這渾水?”

一番話聽得季曉鷗風中凌亂:“怎麼個意思?我沒太明白。您是替自己不值呢還是為我抱不平呢?”

沈開顏道:“當然是為您。”

季曉鷗便說:“哦,那我就明白瞭。照你剛才說的,我沒你年輕好看,他不會喜歡我,我知書達理,也不會喜歡他,這麼著不正合瞭你的意,那你專門跑這一趟到底是為什麼?”

沈開顏一下被季曉鷗繞糊塗瞭,撲閃著刷得很誇張的長睫毛,拼命回憶方才自己說過的話是否和季曉鷗的總結合轍押韻。

季曉鷗轉身就把臉沉下來,從手機裡找出嚴謹的電話打過去。

等嚴謹驅車趕到,沈季二人已懇談完畢。店裡沒有客人,美容師也都下班瞭,隻有季曉鷗板著臉坐在前臺整理客戶的資料,貌似目不斜視,其實不時拿眼角的餘光掃視著沈開顏。

沈開顏斜倚在門口的長沙發上,一邊喝花草茶一邊翻雜志,光一個簡單的姿勢就儀態萬千,勝過千言萬語。

嚴謹拉開大門,直接沖到沈開顏面前,攥住她細細的手腕:“瘋瞭吧你,跟我走!”

沈開顏劇烈掙紮,一邊掙紮一邊尖叫:“我沒瘋!我很正常!你放開我!”

季曉鷗看不過眼,放下資料過來:“幹什麼呢幹什麼呢?我這兒還做不做生意瞭?要傢暴回傢去,要打情罵俏也請回傢去!”

季曉鷗一發話,嚴謹的氣勢就泄瞭一半,他松開手,問沈開顏:“咱倆早就說好瞭,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老這麼鬧,你覺得有意思嗎?啊?”

沈開顏說:“有意思!當然有意思!太有意思瞭!”

“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就是不能讓你太好過瞭。你想要就要,想蹬就蹬,你憑什麼呀?還問我有沒有意思,虧你說得出口!”

嚴謹徹底失瞭銳氣,偌大的個子屈尊蹲在沈開顏面前,好言好語地商量:“開顏,你看啊,咱得講道理是不是?當初說好的,為瞭你的前途咱們分手,這都過去大半年瞭,再秋後算賬恐怕不太好吧?你遇到什麼難事跟我說,你需要什麼也可以跟我說,就是別這麼鬧,好不好?”

沈開顏開始擦眼淚,一把一把惡狠狠的:“我什麼都不要,我就要你!”然後流著淚說:“隻有你才能讓我重新相信愛情。愛情,你懂嗎?生命是一場幻覺,愛情是其中唯一的亮色。”

聽得季曉鷗不由得都傷瞭心,順手遞紙巾給她:“就是,現今這世道純潔的愛情多難碰上啊!哪個男的這麼不開眼不知道珍惜?”

嚴謹回頭瞪著季曉鷗:“你甭起哄給我添亂成嗎?”又轉臉問沈開顏:“你最近拍什麼戲?還沒出戲呢吧?這一出一出的臺詞都誰寫的?怎麼聽著那麼惡心啊?”

沈開顏哭著說:“你以前不是特喜歡我這麼說話嗎?你說我這樣才讓你覺得有文化上檔次?”

嚴謹道歉:“我錯瞭。現在我改還來得及嗎?”

季曉鷗為忍笑忍到臉都綠瞭,趕緊走開假裝咳嗽,才喘上一口氣。

沈開顏哭瞭一會兒,到底讓嚴謹半摟半抱給撮弄走瞭。季曉鷗看看時間都快十一點瞭,摔摔打打地開始收拾桌面準備睡覺。這些天跟趙亞敏因為相親的事吵架,她假裝離傢出走,已經在店裡住瞭好幾天瞭。正要關燈鎖門,嚴謹突然又推門進來。

季曉鷗看他一眼,沒有出聲,從後邊一路“啪啪”按熄頂燈的開關,最後隻剩下大門前一盞五瓦的小吸頂燈。拉著門把手,她向嚴謹做瞭一個請出去的手勢。

嚴謹才不理她那套,兩手插在褲兜裡斜靠在門框上,兩腳交叉,是個時尚雜志裡經常出現的最騷包的POSE。他清清嗓子說:“對不起。”

季曉鷗馬上摔下臉,冷笑道:“麻煩您收回,我受不起。原來我這兒誰都能來,來瞭還能當面羞辱我,把我當什麼人?”

嚴謹無話可說,隻得三個字:“對不起!”

“走開,別礙我事兒。你除瞭對不起還能說點兒別的嗎?”

“能。”嚴謹一臉沉痛,腦子裡所有能用來自我糟踐的詞都蹦出來,“我交友不慎,小肚雞腸,鼠目寸光,道貌岸然,厚顏無恥,罪該萬死!您看這檢查做得還行嗎?”

季曉鷗低頭咬住嘴唇,臉上繃緊的線條放松瞭點兒,“還有呢?你做的錯事就這一件嗎?”

“還有?”嚴謹撓撓頭,“哦,我為你生日那天的事道歉,我尤其不該當著你的面打人。不過你也扇瞭我一嘴巴,咱倆這就扯平瞭好不好?”

“放屁!不當我面你就該打人瞭?湛羽再犯渾,他也是個孩子。你跟一孩子動手,不覺得丟人嗎?”

嚴謹訕笑:“也就你把他當一孩子。你見過打扮那麼妖的孩子嗎?幹嗎呀,不就為瞭勾引你嗎?我怕你吃虧懂不懂?”

“怎麼什麼話一到你嘴裡就那麼難聽呢?誰年輕的時候沒犯過錯誤?隻要他以後改邪歸正,自強不息,又礙著你什麼瞭?”

“喲喲喲,瞧您,還自強不息呢,整得跟人張海迪似的,你怎麼不說他身堅志殘呢?”

季曉鷗瞪著他,連帶一點兒鄙夷:“張姐姐那是身殘志堅,謝謝啊!”

見季曉鷗隻顧鬥嘴,暫時忘瞭攆他出去這回事,嚴謹趁機脫下外套,一屁股歪進門口的沙發,“我瞅他就是身殘志殘又怎麼地!”

季曉鷗也在對面椅子上坐下瞭,咬牙切齒地回復:“不怎麼地,就覺得你那倆眼珠子是長著出氣的。”

“你說話怎麼這麼不給力呢?五講四美三熱愛啊,季曉鷗同志。真不知道你瞧上他什麼瞭,啊,不就長得比我白嗎?不就是一小白臉兒嗎?”

“對,人傢是小白臉兒,你長得好,你長得就跟畢加索先生的專用模特似的,印象派!”

嚴謹氣得夠嗆:“行,行,為他你忍心惡心我!季曉鷗,他到底是你什麼人?”

“你說他是我什麼人?”

“不就是男朋友嗎?有什麼不好說的?”

“胡說!”季曉鷗跳起來,“他是我弟弟好不好?”

“我懂!”嚴謹伸個懶腰,陰陽怪氣地說,“有一種愛情叫兄弟是吧?老牛吃嫩草是吧?我懂,我都懂……”

“你給我閉嘴!”季曉鷗幾乎是暴喝一聲站起來,雙眼圓睜,像隻被搶瞭地盤的野貓,渾身的毛都奓起來,瞪著嚴謹,她惡狠狠又補上一句:“×你大爺!

看她暴怒的樣子,嚴謹反而笑起來,“哎喲,想不到您還有這愛好。哦,我大爺?那我大爺他太榮幸瞭,可是你少瞭一零件兒你知道不?”

“滾!滾出去!”季曉鷗氣急敗壞,抓起墻角的掃帚,劈頭蓋臉抽過去。

“你怎麼這麼暴力?”嚴謹慘叫,伸臂抵擋著毫不留情落下的掃帚把,一邊往門口退卻,“君子動口不動手,你再不住手我還手瞭啊!”

季曉鷗的回答是砰一聲關上大門。

每年十一月十五日室內采暖季開始之前,總會有十幾天特別冷特別難熬的日子。今年如期而至的第一次寒流讓室外起碼降瞭十攝氏度。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已經有人穿上瞭厚厚的羽絨服。

嚴謹被趕出門的時候,隻穿瞭一件棉襯衫,外套、錢包和車鑰匙都落在季曉鷗的店裡。他在門口哆哆嗦嗦站瞭半個多小時,恨不能把自己擠成一團取暖,想抽煙卻發現火機也不在身上。這樣一個衣衫單薄的男人,神情哀怨地站在一傢女子美容店的外面,情景相當詭異,不時有人回頭詫異地看他。

又撐瞭十五分鐘,嚴謹實在扛不住凍瞭,忍氣吞聲地開始敲門:“季曉鷗,季曉鷗,我錯瞭,你開開門,我給你道歉。”

門裡沒有任何動靜。

“季曉鷗,季曉鷗,你開門看看,這一會兒凍瞭我一腦袋的冰碴兒,跟水晶燈似的。這樣下去要出人命的,您發揚一下人道主義精神,放我進去成不成?”

門嘩啦響瞭一聲,季曉鷗把大門拉開一條細縫,掛著防盜門的鎖鏈,從門縫裡打量他幾眼,重重哼一聲:“還冰碴水晶呢?呸!甭給自己貼金瞭,不就是凍成固體的鼻涕泡嗎?瞧你挺精神的,凍凍好,凍凍去火。”

她砰一聲貼著嚴謹的鼻尖關上大門。

嚴謹崩潰瞭,再也顧不得玉樹臨風的公子哥兒形象,掄起拳頭開始砸門:“季曉鷗,我他媽的倒瞭十八輩子的黴,怎麼會認識你這麼狠心的女人。你到底開不開門?不開我就打110瞭,我打瞭啊,我真打瞭啊……”

沒人理他。季曉鷗不為所動,根本不搭他的腔。

嚴謹退後兩步,揉著通紅的手背,真的從褲兜裡取出手機開始通話:“110?我現在遭受人身威脅,請求出警。地址是……”

“嚴謹!”季曉鷗在門後聽得實在忍不住,終於開門出來,“你甭給我丟人瞭行嗎?”

嚴謹趁機收起手機溜進門,其實他剛才根本就沒有撥號。他拉過美容床上的薄被裹在身上,凍得吸溜吸溜的,燈光下嘴唇都是紫的。

“我不行瞭,我要喝水,熱的。”他賴在沙發上說。

一個水杯重重撂在旁邊的茶幾上。

嚴謹捧在手中,滿足地直嘆氣,“現在總算明白,為什麼當年見瞭共產黨,就像見瞭親爹娘。這饑寒交迫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哇!”

季曉鷗走來走去收拾東西,直接把他視作透明。

嚴謹支起手臂看著她,“喂,我回傢可是一個人住,今晚要是發起燒來怎麼辦?你負不負責?”

季曉鷗說:“你這種禍害,死一個少一個,全國人民都盼著呢。”

“那我不回去瞭,死也要死在你跟前兒!今晚我要住這兒。”

季曉鷗俯下身,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看得他渾身發毛。然後她平靜地回答:“行,不過隻有美容床提供。”

“呃。”看看旁邊不足四十厘米寬的床架,嚴謹倒抽一口涼氣。這床上睡一晚,肯定會死人的。

季曉鷗面帶得意地註視他:“成嗎?”

“成啊,美容床就美容床。”嚴謹咬牙,不就是一晚上嘛,“被子呢?枕頭呢?”

季曉鷗朝他身上努努嘴,“那不是?”

“季曉鷗!”嚴謹用力捶著沙發,“你有點兒人性沒有?你去我們傢,我可是把大床讓給你。”

“是嗎?我怎麼記得那床上有別人啊?”

嚴謹一想也是,臊眉搭眼地咕噥:“我那是臨時失控,你就是成心的。”

“覺得不爽是吧?不爽你回傢睡呀,你們傢那床寬哪,隨你在上面拿大頂翻跟鬥。還有什麼沈開顏什麼的隨時侍寢,你賴我這兒圖什麼?”

“不圖什麼,就圖能跟你一塊兒睡。”

季曉鷗冷笑一聲,“做夢!”她隨手關瞭頂燈和空調,“好瞭,要睡就睡吧,我店小利薄,得節約用電。什麼時候你覺得忍不瞭瞭回傢去,出門時記得替我鎖好卷簾門。”

季曉鷗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接著後面的衛生間裡嘩啦啦好長一陣水響,水停瞭,拖鞋聲吧嗒吧嗒傳出來,最後咔吧一聲響,她鎖上瞭北屋的門。嚴謹在黑暗中冷得簌簌發抖,隻能暗自磨牙運氣。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季曉鷗忽覺毛骨悚然,她驀然睜開眼睛,渾身的血液幾乎凝住。

床邊立著一個黑漆漆的人影。

她的驚叫隻吐出半聲,便被人捂住瞭嘴,一個聲音在耳邊說:“別怕別怕,是我。”她渾身繃緊的肌肉一下子軟下來。

“你怎麼進來的?”

黑暗中都能清楚感覺到嚴謹的得意:“開眼吧,這世上就沒我打不開的鎖。”

季曉鷗對形勢嚴重估計錯誤,她以為屋門上的防盜鎖可以鎖住一個色欲難耐的男人。可她不知道嚴謹曾有過六秒打開車門鎖、四十二秒打開六位保險箱密碼鎖的紀錄,並把這個紀錄一直保持瞭三年。區區一把民用防盜鎖,在他眼裡不過是小菜一碟,一根鐵絲輕易就能搞定。

這個意想不到的情況,讓季曉鷗悔得直咬牙,恨不能穿越回去修正自己的錯誤。見她不出聲,嚴謹錯認為是她的默許,連忙手腳並用爬上床,掀起被子想鉆進她的被窩。

季曉鷗則拼命裹緊被子,並抬起腳使勁踢他:“滾蛋!”

嚴謹翻身制止她的躁動:“乖,我就想躺在床上睡一覺,沒別的意思。我不動你,你也安靜點兒。”

季曉鷗被壓得死死的,動不得半分,她咬牙切齒地罵:“臭流氓!”

“我怎麼又成瞭流氓啦?”嚴謹的聲音聽上去無辜極瞭,“我喜歡你,怎麼能叫流氓?跟不喜歡的女人睡覺,那才叫流氓!”

季曉鷗不再說話,跟這種人有什麼好理論的?她隻把臉拼命扭到一邊,以避開他頗不老實的嘴唇。

嚴謹趁機把臉貼在她臉上,“我背不是受過傷嘛,床太硌,疼得厲害。還冷。你屋裡開著空調暖和和的,那屋裡凍得冰窖一樣,你忍心嗎?”

“滾開!再不滾開我咬你啦?”季曉鷗被氣得沒有辦法。

“哎喲,我就喜歡會咬人的姑娘。”嚴謹沒皮沒臉地笑,“咬吧,寶貝兒,往哥肉上咬沒關系,隻要不往心上咬就行瞭。”

季曉鷗的眼淚都快要流出來瞭。她恨自己自作自受,吃多瞭撐的才會去招惹這個煞星。

嚴謹見她不出聲,以為苦肉計奏效,便放心地躺平瞭,又往被子深處鉆瞭鉆。他本意是想睡覺,可是在一張不到一米寬的單人床上,即使季曉鷗拼命往床裡邊擠,恨不能把自己貼在墻上,但兩人還是免不瞭身體的接觸。而且被子裡包裹著的,畢竟是一具芬芳柔軟的女性肉體,還是他渴望瞭很久,睡夢中抱過無數次的姑娘。他是個正常男人,所以擁有正常男人都有的特點,那種女人說是獸性、男人自己稱之為軟弱的特點——剛解決瞭溫飽問題,就忘記瞭方才饑寒交迫的痛苦,開始心猿意馬,雙手也開始不規矩。

季曉鷗驚慌起來,用力推他,“你幹什麼?你說話到底算不算數?”

嚴謹不出聲,摸索著解她睡衣上的扣子。季曉鷗也不出聲,在黑暗中拼命掙紮抵抗,但她的體力終究不敵嚴謹,很快讓他占瞭上風。嚴謹扣住她的手腕,正在享受體力優勢帶來的優越感,忽覺身下那個肌肉僵硬的身體,似乎變得柔軟起來,竟擺出逢迎的姿勢。他以為季曉鷗終於動瞭情,便略抬起上半身,正要進行下一步動作,冷不防季曉鷗蜷起膝蓋,一腳踹在他的小腹上。

季曉鷗這一踹,凝聚瞭全身的力氣,嚴謹正在意亂情迷之際,猝然遇襲,毫無防備,背部突如其來的一陣劇痛讓他眼前閃過一陣白花花的亮光,不知怎麼竟失去平衡,脊背朝地平平摔瞭下去。

就在他摔落的瞬間,季曉鷗像離弦的箭一般跳起來,直撲到門邊,卻撲瞭個空。裝修時為瞭給屋內騰出更多的空間,房門是朝外開的,嚴謹進門後又沒有順手鎖門。季曉鷗沒考慮到這個意外,勁使大瞭,門扇就勢撞在對面墻上,她隨著門扇沉重地倒在地上,腳踝處傳來一陣難忍的劇痛。

季曉鷗絕望地閉上眼睛,準備放棄抵抗,承受即將到來的命運。等瞭好一會兒,但想象中的事情並未發生,周圍沒有一點兒動靜。她忍不住睜開雙眼,卻見嚴謹依然平躺在地板上,並未挪動分毫。

她有點兒害怕,擔心剛才那下攻擊是否用勁過大,把他給踹昏瞭。趴在冰涼的地板上,她猶豫半天,在跑與留之間掙紮好久,最終人道主義占據上風,她一瘸一拐地爬起來,走到嚴謹身邊。

嚴謹一動不動,毫無聲息。屋裡太黑,她正要蹲下去細看,驀地被一雙冰涼的手抓住瞭腳脖子,她嚇得尖叫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

嚴謹終於出瞭聲:“別叫瞭,我動不瞭你。勞駕給打個120。”

見他說話,季曉鷗一顆心才落地,拿腳尖踢踢他:“裝什麼呀,趕緊起來。”

嚴謹卻說:“求求你瞭姑奶奶,快打120。”

他的語氣有一點點慌亂失措,和平常大不一樣,不像是開玩笑,季曉鷗摸索著打開臺燈,隻見嚴謹臉色慘白,一頭都是冷汗。

她立刻慌瞭手腳:“你怎麼啦?”

“估計是釘子錯位瞭。”

“什麼釘子?”

嚴謹呻吟一聲:“跟你說也不懂,快打電話行嗎?老子要疼死瞭!”

三十分鐘後急救車才趕到,季曉鷗聽到跟車的醫生對護工說:“三四五腰椎曾經骨折過,註意別輕易移動。”

被推進CT室檢查之前,嚴謹將自己的手機扔給季曉鷗:“從裡面找一個叫嚴慎的,讓她把以前的病歷和片子都帶來。”

一路上季曉鷗看他咬牙忍痛,最疼的時候渾身都在哆嗦,額頭上冒出的汗珠,毫不誇張,一顆顆真有黃豆那麼大。自責加上恐懼,讓她兩眼噙著淚花兒顫巍巍地問:“我是不是防衛過當瞭?你不會就這樣殘廢瞭吧?我是不是還得對你後半輩子負責啊?”

慪得嚴謹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苦笑,他瞅著季曉鷗說:“你就看著辦吧。”

季曉鷗躲進樓梯拐角,戰戰兢兢地給嚴慎打電話。電話通瞭,那邊一個嘹亮的女聲冒出來:“嚴謹,你要是沒什麼正經事兒半夜消遣我,下回回傢我讓老頭兒揍死你!”

季曉鷗趕緊自報傢門說明來意,嚴慎人真幹脆,一句廢話都沒有:“知道瞭。我這就過去。”

她帶著一個秘書模樣的人很快趕來,大衣裡面還穿著珊瑚絨的睡衣睡褲。嚴慎個子挺高,和季曉鷗不相上下,長得跟嚴謹有七八分相似,但和他大大咧咧的隨和勁兒不同,她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謹慎氣息。季曉鷗跟她如實說明悲劇發生的經過,隻是隱瞞瞭嚴謹被自己踢下床這一關鍵事實,她也隻點點頭,表示明白瞭,並不肯對季曉鷗多說一個字。

季曉鷗看見她站在醫院走廊上,同行的秘書打瞭個電話,很快就有幾個人從走廊那頭的電梯裡一路小跑著過來。季曉鷗聽到有人介紹說是院辦公室的主任。嚴慎的臉色淡淡的,微笑淡淡的,語氣也淡淡的,並不見得有多麼倨傲,可是她對面的人卻一直賠著小心、賠著笑臉。嚴謹的片子出來瞭。CT室外,好像地底下冒出來一樣,突然多瞭一群人,一個花白頭發的老醫生,帶著一群年齡各異的白大褂兒,都擁進CT室。

季曉鷗想起林海鵬說過的高幹子弟官二代,又想起湛羽也說過官二代這種話,之前她一直半信半疑,這一刻她終於相信,這個死皮賴臉一直纏在她身邊的男人,真的是個官二代,而且看樣子還是個老子職位、地位都不低的官二代。

她坐在椅子上,用腳尖在地板上循環往復畫著圓圈。眼前這一幕幕讓她徹底看清瞭自己的處境。身在帝都紅色貴族紮堆兒的地方,她有很多機會見識這種地位懸殊的糾葛。那種階級和背景裡走出來的男人,隻有經歷過才能知道殺傷力的級別,女人一旦陷進去,不是心死就是身死,或者兩者皆失。椅子下面就是暖氣片,背靠在墻上,墻是熱的,她卻是冷的,為自己曾有過的一點兒癡心妄想而羞憤。

又過瞭一會兒,嚴謹終於被推出來,又被前呼後擁著推進電梯,沒人看她也沒人理她。

季曉鷗不清楚自己這回闖瞭多大的禍,既不敢離開也不敢多嘴。她跟著人群走,一直走到手術室的通道外,所有無關的人都被隔離在通道的大門外。嚴慎終於想起她來,走到她跟前說:“你回去吧,用不著你。”

季曉鷗囁嚅:“他……他還好嗎?”

嚴慎有點兒不耐煩,但還是回答她:“原來固定用的合金釘斷瞭,需要做手術取出來。”

“那那那……他以後生活能自理嗎?”

嚴慎冷峻的臉上現出一絲嘲諷的笑意:“你是他現任女朋友?”

季曉鷗立刻搖頭否認:“不是不是,我是……他朋友。我擔心他……”

“哦,抱歉,自稱他女朋友的人太多瞭,我都分不清你們誰是誰。”嚴慎低頭撫撫前額,似乎不勝其煩:“你有什麼可擔心的?他就是真的生活不能自理瞭,也連累不著你呀!”

算起來嚴慎還比嚴謹小半個多小時,可通身的氣派卻像簾子後面的西太後。在她強大的氣場中,季曉鷗的氣場被完全顛覆,平日混不吝的勁頭一點兒都使不出來,詞不達意地慌亂解釋:“不是,我,那個,就是擔心他,那個……”

嚴慎一揮手:“得,他那一堆破事兒,我才懶得聽,回頭你跟他說。”

季曉鷗忙不迭把嚴謹的手機還給她:“那我走瞭,明天……不是,今兒下午我再來看他。”不等嚴慎回答,她轉身飛也似的逃出醫院。

熬瞭一夜沒睡,季曉鷗便在鏡子裡看到兩個明顯的黑眼圈。到底過瞭二十五,少睡幾個小時就在臉上掛瞭幌子。她嘆口氣,在眼睛下面抹瞭點兒遮瑕膏。

中午去醫院之前,她回瞭一趟傢。父母中午都在單位吃飯,傢裡沒人,她打開衣櫃挑瞭幾件換洗衣服,正要關上自己房間的門,忽然看見門口的衣架上掛著一件男式西服,熨得平平整整,上面還墜著洗衣店的標牌,她扒拉兩下,認出這是林海鵬借給她遮擋血跡的那件衣服,被她團成一團藏在衣架下面。大概是趙亞敏幫她收拾房間時發現瞭,替她送到幹洗店洗幹凈瞭。

季曉鷗對著衣服站瞭一會兒,揣測著她媽不知會如何猜想這件男式西裝的來歷。又回想起那天的情景,林海鵬的表現還是挺男人的,她老躲著人傢實在不夠光明磊落。可林海鵬會如何理解那天的混亂場面呢?愣瞭好久,她終於回過神來,取下西裝塞進背包裡。

既然是去醫院,自然不好空手。幸好廚房有一鍋現成的枸杞當歸排骨湯,趙亞敏燉瞭半個晚上,被她舀瞭個底朝天,全部裝進一隻保溫桶裡。臨到醫院門口,她又買瞭一隻果籃。就這麼左手拎著保溫桶,右手提著果籃,背上一隻登山包,她找到住院部四層的骨外科病房。

然而護士站卻無論如何都查不到嚴謹的名字。季曉鷗抓耳撓腮半天,忽然明白過來,嚴謹那種人怎麼會住在普通病區?她回頭問護士:“你們這兒的高幹病房在哪兒?”

“高幹病房?”護士愣瞭一下,失笑,“你說的是VIP吧?”她指點季曉鷗,去七樓東頭的特需病房找找。

特需病區大門處設有門禁,需要刷卡或者坐在門口的看門人開門才能進去。季曉鷗報得出嚴謹的名字,可是不知道他的病房號,費瞭半天口舌,門口的大媽才放她進去。

嚴謹住的706是一間單人病房,門外的走廊上放著一溜兒花籃和大捧的花束。病房內好像酒店的套房,客廳、臥室、衛生間以及電視冰箱一應俱全。可惜嚴謹卻無法享受這一切。他的手術傷口在背後,人不能躺,隻能趴著。傢裡新招的保姆被嚴謹媽打發過來服侍他。小保姆隻有十九歲,除瞭稍嫌土氣的穿著,看上去還真是苗條水靈,帶著尚未被都市污染的清純顏色,可見老太太為這個人選的確是費瞭不少心思,隻盼著兒子能迷途知返,藉此恢復對女人的正常審美。

那小姑娘人也機靈,對著嚴謹一口一個“哥哥”,叫得嚴謹骨酥心軟,腰上綁著鋼板,他不能亂動,隻能伸出手,捏捏她紅蘋果一樣的臉蛋兒,讓小姑娘的臉真的紅成瞭八月枝頭搖搖欲墜的熟蘋果。直到季曉鷗敲門進來,他才放開小姑娘肉乎乎長著四個酒窩的小手。

季曉鷗低眉順眼,眼前的旖旎風光咬牙隻當看不見,老老實實坐在床前,將保溫桶裡的排骨湯倒進碗裡,試瞭試溫度,雙手舉著捧到嚴謹臉前,簡直是個舉案齊眉的起范兒。

“你喝,專門為你熬的,當我賠罪瞭。”

嚴謹頭回瞧見小媳婦兒一樣的季曉鷗,頗不適應,看看碗裡的湯,到底沒敢張嘴:“你這是唱哪一出啊?我都不知道該怎麼配合。這湯裡沒放耗子藥吧?就算我強奸未遂,那也不至於死罪啊?”

季曉鷗回頭瞥一眼小保姆,見她張著嘴看得正起勁,便拿眼睛毒毒地剜她一眼,小保姆知趣,立刻走出臥室。

眼看臥室門關上,季曉鷗這才說:“你放心,真要下藥我也不會給你下耗子藥,我會給你下點兒雌激素。”

嚴謹喃喃:“黃蜂尾上針,最毒婦人心。”抱著必死的決心喝瞭一口,發覺還挺好喝,便就著季曉鷗的手,一勺一勺把碗裡的湯全部喝幹凈。

喝完瞭他感覺傷口沒那麼疼瞭,心情也大好瞭,便問季曉鷗:“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跟被人下過詛咒一樣,每回我碰過你,後面都跟著一串兒倒黴事。”

季曉鷗端詳他半天,慢吞吞地回答:“你還有臉問我?怎麼不問問你自己?我覺得你出門沒被天打雷劈已經是上帝格外眷顧你瞭。”

嚴謹委屈極瞭:“我做什麼錯事瞭?你用得著那麼狠嗎?”

季曉鷗說:“你捫心自問,你原來不是喜歡男人嗎,卻一直撩撥我,到底什麼居心?”

嚴謹差點兒跳起來:“老子根正苗紅的男人,誰說我喜歡男的?”

“那你跟我先解釋解釋,咱們第一次見面,你跟一男的糾纏不清,是怎麼一回事啊?”

“那是我被人陷害瞭好不好?事實根本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被人陷害瞭?呵呵呵。”季曉鷗假笑,“那你再解釋解釋,給湛羽傢送電視機那回,你身邊那男的又是怎麼回事?”

“哪個男的?”嚴謹被問住瞭,一時想不起她說的是誰。

“裝什麼甲醇呀!就那個穿白襯衣、長得特斯文那個。”

“你說的是他呀!他呀,哈哈哈……”嚴謹笑得幾乎捧腹,“回頭我介紹你們認識,你自個兒問他去。”

正說著,一護士推門進來:“什麼事兒這麼高興笑成這樣?小嚴你小心把傷口笑崩瞭。”

嚴謹像是挺怕她,立即止住笑,叫瞭聲“護士長”,季曉鷗趕緊站起來問好。

護士長年紀不小,瞧著有五十出頭瞭。她一邊查看點滴和傷口情況,一邊笑瞇瞇地問嚴謹:“這姑娘是你對象吧?真懂事兒真賢惠呀,你好福氣!”

季曉鷗沒見過說話這麼直接的護士長,臊得臉都紅瞭,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復。嚴謹接過話茬,一副王婆賣瓜的陶醉樣兒:“漂亮吧?”

“當然漂亮。”護士長打量季曉鷗一眼,“我們北京的姑娘,和別地兒的姑娘就是不一樣。”

季曉鷗倒奇怪瞭:“您怎麼知道我是北京人?我還沒說話呢!”

護士長依舊和顏悅色,並不計較她如此直接的語氣:“我每天得見多少人哪?要是這都看不出來,不惹人笑話嗎?我跟你們說,這北京姑娘啊,最怕人說不懂事兒,吃瞭虧受瞭氣都不會使小性子,而且一旦認定瞭一個人,會往死裡疼,小嚴你可甭欺負人傢。”

季曉鷗頻頻點頭,護士長的話簡直說到她心裡去瞭。嚴謹卻叫屈:“我欺負她?她不欺負我我就燒高香瞭。不是因為她,我也躺不到這兒呀!”

護士長隻當兩人在打情罵俏,依然笑瞇瞇的:“這可怨不著人姑娘,是你自己不聽話。”

好容易等健談的護士長離開,季曉鷗扣上保溫桶,將滴落在床頭櫃上的湯滴擦抹幹凈,接著挺直身體,將雙手相疊規規矩矩擺在膝蓋上,表情嚴肅地面對嚴謹:“我跟你鄭重道歉,我不知道我那一腳居然能把一個鋼釘踹斷。我想瞭半夜,你要是從此生活不能自理瞭,我就負責你後半輩子養老。”

“嗨,你甭跟自己過不去。”嚴謹聽得感動,覺得季曉鷗特別仗義,“多大的事兒呀,養養就好瞭。再說那鋼釘早就該取出來瞭,是我一直不願意再進手術室。”

“你確定以後不會有事兒?”

瞧著季曉鷗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嚴謹琢磨一會兒忽然覺得不對勁,“我要真殘瞭你隻負責養老?”

季曉鷗一本正經地點頭:“對。”

嚴謹一腔感激化為一肚子酸水兒,長嘆一聲說:“我欲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啊。”

他的表情實在太誇張瞭,逗得季曉鷗忍不住低頭笑起來。

嚴謹說:“你還笑?你知不知道你那一腳,不光踹斷瞭一根合金的釘子,還把我的心踹得拔涼拔涼的。季曉鷗,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一點點喜歡都沒有?”

季曉鷗不笑瞭,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認真地看著他:“我要是一點兒都不喜歡你,能留你在店裡過夜?你以為我缺心眼兒嗎?”

嚴謹喜不自勝,以為自己真等到瞭鐵樹開花:“那我們……”

“到此為止。”

一盆冷水澆下來:“什麼?”

季曉鷗說:“‘凡是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聽過這句話吧?你既然不能和我結婚,就別老撩撥我。我也是凡人,禁不起誘惑。飛到高處再啪嘰摔下來,那滋味不好受,誰都不願意嘗試,我也不願意。”

嚴謹納悶兒,要不是穿著件鋼背心,他早就坐起來瞭,此刻動彈不得,隻好奮力扭轉脖子,“你是不是沈開顏附體瞭,怎麼說話也那麼分裂啊?誰告訴你我不能娶你?”

“不用誰告訴我。先不管你到底喜歡男的還是喜歡女的,就說你傢門檻,太高瞭,一般人高攀不起,我要連這點兒自知之明都沒有,那就太不懂事兒瞭。

嚴謹認為自己終於聽懂瞭:“嚴慎跟你說什麼瞭?”

“她沒說什麼,我自己琢磨明白的。”

“你明白個屁!你去問問,一個副軍級幹部在北京算什麼?滿大街都是!而且老頭子馬上就退二線瞭。”

“我不懂這個,也不打算懂。”季曉鷗說得幹脆,“幸好咱們還沒開始,各自抽身還容易。看來您也不缺人照顧,我就不在這兒礙事兒瞭。將來要是出院,覺得有必要讓我負擔醫藥費,請把所有單據快遞給我,我給你實報實銷。您保重,我走瞭。”

嚴謹叫:“你站住!季曉鷗,我叫你站住!”

季曉鷗卻像沒聽見一樣,開門揚長而去,氣得嚴謹簡直想撓墻,“這幫女人渾起來都一個樣兒,有文化沒文化全一樣的矯情!”

醫院門診部的大門口,順著走道有兩條長長的石頭臺階,上面坐滿瞭患者和傢屬。季曉鷗走到此處,感覺雙腿沉重,不由自主也坐下瞭。十一月的室外,屁股下冰涼刺骨,她卻沒有意識到,隻覺心口空落落的,像丟瞭什麼東西。捧著心思忖半晌,她不能承認這心口的空曠是因為嚴謹,而是昧著良心告訴自己,她餓瞭。

醫院門口就有肯德基,她拿出錢包付錢的時候,看到包裡那件西服。林海鵬上班的地方離這兒不遠,季曉鷗此刻急需和一個活人交談,好趕走心中的難過,盡管她絕不肯把那種悵然若失命名為“難過”。於是她給林海鵬打瞭電話,約他過來取衣服。

聽到她的聲音,林海鵬顯得很意外,但他答應盡快赴約。等他趕到肯德基時,季曉鷗已經把一個全傢桶幹掉瞭大半,正在攻克一個冰激凌。林海鵬倒是見怪不怪,以前她就這樣,一緊張就會失控大吃,拿食物鎮壓所有的不安與焦慮。

他走過去,將她手中的小勺幾乎是硬奪過來扔到一邊,皺著眉頭說:“你怎麼又來這一套?不管遇到什麼事也別拿自己身體出氣呀!”

季曉鷗不高興地瞪著他,滿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你管我呢!”

林海鵬不理她,脫瞭外套坐下,這才說:“我是沒資格管你,可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自暴自棄,更不能任由你墮落下去。”

季曉鷗沒掌住,“噗”一聲,一嘴冰激凌差點兒噴在他臉上,她生生給氣樂瞭:“你是不是剛升政法委書記啊?說誰墮落呢?誰啊?”

林海鵬不動聲色地拿餐巾紙抹去前胸袖口濺落的冰激凌沫,話說得義正詞嚴:“你自己認識不到嗎?你看看你現在交往的都是什麼人?那什麼……MB就不說瞭,你怎麼會和那些高幹子弟混在一塊兒?你知道那都是些什麼人嗎?吃喝嫖賭抽,沒有不敢做的,人渣你懂不懂啊?”

“林先生,請你慎重評價一個你並不認識的人。人渣這倆字,原封不動還給你。”

“嗬嗬,你還挺護著他!”林海鵬冷笑,“你若是有興趣,我有他全套的履歷,從他上小學開始,看完瞭你就明白什麼才叫人渣。”

“變態!你對一個男人那麼感興趣,打算幹什麼?”

林海鵬看瞭她一會兒,款款回答:“我都是為瞭你好。”

季曉鷗後悔,悔得隻想抽自己一嘴巴,就算給《知音》或者《婚姻與傢庭》的讀者來信專欄寫封長信傾訴衷腸,也比找林海鵬來散心靠譜一萬倍。她從背包裡取出他的西裝,狠狠扔進他懷裡,再次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