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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幽會

遛狗是必不可少的,可是波爾很怕熱,夏季最好選擇清早或者傍晚的涼爽時間去。瑛鬥自告奮勇地攬下瞭早晨的散步,對裕裡而言無疑是減輕瞭一大重擔。每當他到附近的公園遛狗,波爾巨大的體型總會吸引鄰裡圍觀。裕裡還不知道,瑛鬥已經成瞭公園的明星。

就這樣過瞭一周,瑛鬥已經開始帶同齡的朋友回傢做客,其中就包括加藤傢的雙胞胎兄弟,他們住得很近。裕裡也經常看到這對雙胞胎,可她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他們會毫不客氣地出現在自傢客廳,擅自拿出冰箱裡的食物飲料,邊吃喝邊圍著電視打遊戲。先是大狗,然後是婆婆,裕裡的神經本來已經繃到瞭極限,不過她對這兩個孩子卻很寬容。因為裕裡非常希望瑛鬥能多交幾個玩伴,她深知讓瑛鬥獨自在房間裡玩手機不是個辦法,可自己也有工作在身,很難騰出時間陪伴瑛鬥。其實加藤兄弟也並不像她最初以為的那樣厚臉皮,他們不認生,對成年人也落落大方,還很親近昭子,眼看著成瞭裕裡的救世主。

雙胞胎分別叫來夢和葉夢,光看長相完全分不清誰是誰,他們和瑛鬥一樣,都讀小學五年級。

一個工作日的傍晚,裕裡下班回傢,瑛鬥和加藤兄弟正在客廳玩耍,昭子卻不在傢。聽瑛鬥說,昭子中午就出瞭門,一直沒回來。她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會有什麼去處?裕裡不免擔心。

“我們去找她吧。”

話雖如此,該去哪裡找、怎麼找?裕裡正在傷腦筋,加藤兄弟向瑛鬥提議用“那個”。那個是什麼?瑛鬥倒是心領神會,不情不願地拿來紙和鉛筆,開始寫寫畫畫,看起來像是東西南北圖。瑛鬥把一枚十日元的硬幣放在中央,放上手指,加藤兄弟也伸出手指摸著硬幣。

“狐仙狐仙告訴我,老奶奶去哪兒瞭?”

說完,三個人的手指就向西南方向移動起來,裕裡驚呆瞭。

“怎麼辦到的?是有什麼機關嗎?”

“才沒機關呢,是狐仙說在那邊。”

瑛鬥一副超然的模樣,和加藤兄弟相視露出瞭意味深長的笑臉。

“可是,”裕裡說,“隻是知道大方向……”

“不如讓波爾幫忙找?”加藤兄弟之一提議。

“沒錯,沒錯,它不是可以嗅出氣味嗎?”另一個附和。

就這樣,裕裡帶著波爾和孩子們出門尋找起昭子。連狗都出動似乎有些小題大做,可是昭子不見蹤影確實讓她擔心,總之一行人先往西南方向找起。雖然試著讓波爾聞過昭子的襪子,可它並沒主動帶路,隻是配合著大傢的腳步。裕裡心想,波爾本來就沒接受過搜索訓練,恐怕派不上用場。哪知途中它就自己拽起繩子帶領著眾人,最後在散步道上發現瞭坐在長椅上的昭子。從結果看,狐仙和波爾都是對的。到底是巧合還是其他,裕裡也說不上來,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因為就在昭子身邊,同一張長椅上還坐著一位白發蒼蒼的男性,二人正和睦地談笑著。

“趕緊藏起來。”

在加藤兄弟之一的催促下,大夥躲到瞭植被後面。

“難不成是黃昏戀。”另一個說道。

撞上尷尬的現場是個問題,同時還帶著一群孩子也是個問題。

“反正知道她沒事就行,我們回去吧。”

裕裡話音未落,孩子們忽然緊張起來。回頭一看,原來長椅上的昭子和老人站瞭起來。二人就這樣朝對面走去。老人拄著拐杖,看起來腿腳不太方便。

“他們會去哪兒?”

這下子,孩子們完全成瞭發現獵物的獵犬,就連波爾也用長鼻子沖著昭子的方向待命。

“聽話,快回去瞭!”

裕裡想催孩子們回傢,又怕聲音太大反而引起昭子註意。波爾的牽引繩被瑛鬥攥在手裡不放,現在裕裡能做的隻有獨自離開。她當然不可能拋下孩子們,結果隻好留下來一起偷看。

通常五分鐘就能走完的距離,昭子和老人要花差不多十五分鐘。他們絲毫沒有察覺裕裡一行,最後來到一棟老舊的平房前。老人打開鎖,將昭子請進瞭屋,孩子們屏息註視著這一幕。不知這些孩子到底理解多少,哪怕現在不懂,將來也總有一天會在回想起這番場景時恍然大悟吧。想到這裡,裕裡有些恐慌起來。可越是急著催促他們回去,說不定這些孩子會越興奮,隻怕更管不住。裕裡束手無策,昭子和老人也進瞭屋就不見出來。一時間沒瞭動靜,蟄伏的獵物會讓獵犬喪失興趣,孩子們太過無聊,很快就沒瞭興致,反而主動嚷嚷想回去。就這樣,裕裡不費吹灰之力就讓孩子們和波爾打道回府。

裕裡先繞道把加藤兄弟送回瞭傢,帶著瑛鬥和波爾回到自傢已經是晚上七點。八點來鐘宗二郎也回瞭傢,昭子則是九點過瞭才進傢門。

昭子說已經吃過晚飯,立刻就溜進瞭浴室。她的心情似乎很不錯,洗完澡還給瞭瑛鬥零花錢讓他揉背。揉著揉著,瑛鬥突然驚呼起來。裕裡沖進房間一看,隻見昭子正蹲在床上痛苦呻吟,瑛鬥在一旁渾身發抖。

“我正在按摩,她突然說難受。”

宗二郎也來瞭。

“媽媽?你怎麼瞭?”

昭子額頭全是冷汗,連句話也說不出來。裕裡在宗二郎的指示下叫瞭救護車。救護車很快就到瞭,宗二郎陪同母親上瞭車,裕裡帶上瑛鬥打出租跟在後面。宗二郎把救護車裡的實時情況一條條發到瑛鬥的手機上,可他提到的病名太復雜,瑛鬥讀不出來。

“這怎麼讀?”

“主動脈……夾層……動脈瘤?”

主動脈夾層動脈瘤。裕裡雖然艱難地讀出瞭名字,卻並不清楚是什麼病,隻是聽名字就知道絕不是小問題。宗二郎發來的信息是這樣的:

“媽媽說不定是主動脈夾層動脈瘤。”

“嚴重嗎?”瑛鬥回復。

“身體中央的粗血管叫主動脈,上面縱向裂開形成瞭瘤。最糟糕的情況,瘤會破裂,甚至致死。”

裕裡看瞭說明也一臉蒼白。

“我曾經見過這種病狀。從前我傢有個叫阿菊的傭人,就是因為這種病倒下瞭。”

“阿菊阿姨得救瞭嗎?”瑛鬥問道。

宗二郎毫不猶豫地發來瞭回復:

“死瞭。”

裕裡看到瑛鬥的身體嚇得一哆嗦,她氣丈夫一點也不懂得體諒小孩子。瑛鬥的臉色眼看著蒼白起來,裕裡撫上他的背。他小小的背脊顫抖著,連手也不停哆嗦,肯定正在自責。裕裡握住他的手,隻覺一片冰涼。裕裡心想,他肯定以為是自己的錯。如果真有個三長兩短,雖然對不起昭子,她更擔心的是瑛鬥。母親過世還不足半個月,如果又要面對人的死亡,對這孩子未免過於殘酷。

昭子抵達醫院後被送進瞭急診室,等裕裡和瑛鬥趕到,宗二郎正坐在急診室前的長椅上一臉嚴肅。

“情況如何?”

“正在檢查。”

沒一會兒診室的門就開瞭,醫生走出來。

“是椎間盤突出。”

“不是夾層什麼瘤嗎?”裕裡強調。

“主動脈夾層動脈瘤。”宗二郎糾正她。

“不是,完全不一樣。”

接著醫生就椎間盤突出做瞭番說明,裕裡和宗二郎這才一起松瞭口氣。一旁的瑛鬥有些呆滯,裕裡心想,說不定他還在自責。

昭子第二天就能出院瞭,可是今後必須坐輪椅。這下子,還是回哥哥嫂嫂傢住比較明智,起碼那兒是醫院,既有住院設施,回到傢也有自己的床,連宗二郎也主動勸說起母親。可昭子好像很不樂意,問她理由卻含含糊糊,隻說那邊住起來不舒服,或者脾氣合不來,總像在找借口。

裕裡懂瞭,她肯定是想留在那位老人身邊。果不其然,第二天大早,昭子把一封信交到瞭裕裡手裡。

“麻煩你,這個,幫我寄一下……”

收件人是波戶場正三,肯定就是那位老人的名字,住址也跟先前兩人幽會的街區一致。其實這封信根本用不著寄,完全是可以走路送上門的距離,不過裕裡還是依言投進瞭郵筒。幾天後,有瞭回信。裕裡把信交給昭子,她一臉不在乎地接過來,隨手塞進枕邊堆積的書和雜志裡,好像根本不當回事。可是一旦關上門,她肯定會迫不及待地拆封閱讀吧。還不到一個小時,她就按響呼叫鈴,把下一封信交給瞭裕裡。這樣的婆婆讓裕裡備覺可愛,甚至想為她加油。於是裕裡向宗二郎提議,至少這個夏天,在颯香回傢之前,就讓婆婆住下。

“嗯,既然你都說瞭,那也行吧。”

宗二郎好像有些難為情。雖說是他一手促成瞭母親的同住,可這下子是真的要勞煩妻子瞭,而她居然還能表示歡迎,實在讓人佩服。想到自己卻隻會耍小心眼,恐怕他也自知有愧。

之前宗二郎做瞭個土電話挖苦裕裡,後來一直扔在廚房的櫃臺上。某天,裕裡在垃圾桶裡發現瞭土電話,心想,咦,這是什麼意思?她撿起土電話放回原處,決心等宗二郎自己開口讓她買新手機,否則絕不主動索要。

看來,小心眼的夫妻之戰暫時還將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