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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時節 第六章 姓簡

簡宏圖覺得自己已經用盡渾身解數瞭,可他知道哥哥簡宏成不會認可他的答案。他哥哥肯定是連斜眼瞪他都懶得,仿佛在說:這麼簡單的事也辦不成,那可真不放心把宏圖公司交給你瞭。

為瞭保住在宏圖公司的職位,簡宏圖決定作個弊。他瞞著哥哥偷偷夜襲姐姐傢,試圖死皮賴臉糾纏出點兒答案。可是,他在姐姐的聯體別墅前看到與姐姐分居多年的姐夫的車子。晚上——姐夫的車——緊閉的別墅門,仿佛指向什麼有趣的答案。簡宏圖立馬眼睛一亮,搜索客廳窗戶。功夫不負有心人,簡宏圖不僅找到瞭,而且春天的客廳窗戶開窗通氣。簡宏圖爬上一棵蘋果樹,能清清楚楚地聽到裡面的對話。

簡敏敏與張立新面對面坐著,中間隔著寬大的茶幾和一瓶熱鬧的假花。即使大花瓶旁邊擺滿吃的喝的,依然難掩這對名存實亡的夫妻之間的劍拔弩張。兩人不吃不喝對峙瞭半天,簡敏敏道:“賣價的一半,現金打到我賬上,我沒二話。”

“別這麼短視嘛。工廠救活瞭,你也有份,每年你什麼都不用做就能拿紅利。”

“紅利是什麼稀罕物?你分過紅利?噢,分過幾塊錢,那還是那年稅務機關查稅才分的幾塊錢。總之,張立新,我告訴你,你要敢背著我賣老廠那塊地皮,你先摸摸你項上有幾顆腦袋。”

“說這麼難聽幹什麼,我還不是為這個廠能活下去?又不是我的廠,是你爸傳給你的廠。”張立新悻悻的,顯然頗為忌憚簡敏敏。

“我爸傳給我的廠?那明天要不你別去瞭,我坐董事長辦公室,行不?”

“行,工廠還你,我拿瞭我那份就走,我也老瞭,該退休瞭。”

簡宏圖在外面聽得張口結舌。什麼?簡敏敏想奪回江山好幾年瞭,今天這麼容易就拿回?難道他簡宏圖歪打歪撞,撞見簡傢的一個歷史性時刻?

簡敏敏在裡面也愣,但她愣瞭會兒就想明白瞭:“你倒聰明,賺錢時把我擠出門外,等欠一屁股賬瞭,就想到廠子是姓簡的瞭?行,你退出,現在就開董事會,我讓秘書來寫決議,你簽字交出股份。我管不瞭?沒事,我讓我傢老二來!簡傢老二長大瞭,還有老三!”

簡宏圖不禁得意地在窗外將胸口挺瞭挺,他也行。

屋裡,張立新有些尷尬地道:“好好地討論怎麼解決問題,你一上來又是你死我活……”

“是你死我活,你流動資金緊張到見底,已經死一萬次瞭。”

“好好好,是我死你活,誰都死光瞭就你一個人活著,你好好活。沒辦法跟你說話,我走瞭。”

“張立新,你越活越回去瞭,這種騙安居小區小娘的包袱也想來騙老娘。總之,我跟你明確,要麼賣地的錢一半打到我賬上,要麼不許動它一根手指頭。”

張立新走到門邊忽然站住:“安居小區那屋門口潑屎又是你幹的好事?”

“對!”簡敏敏連站起來都懶得,隻一張臉潑辣地對著張立新,就把張立新逼得搖頭再搖頭,關門灰溜溜走瞭。

簡宏圖在外面看得心情大好。若非兩手抓著樹枝,他得拍手叫好。他扭頭笑嘻嘻地看著張立新垂頭喪氣地走近車子,打開車門,開車就走,走得沒影兒瞭,這才回過頭準備下樹,卻忽然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襲上心頭。他循著輕輕的咻咻聲往下一瞧,立馬全身僵瞭,隻見兩隻眼若銅鈴的羅威納犬蹲在樹下,沖著他蓄勢待發。簡宏圖這才想起大姐傢養著兩頭猛犬,夜訪大姐有極大風險。而張立新明知女友門口被潑屎卻無法反抗,完全是因為現場有這兩頭犬待在他簡宏圖看不見的地方鎮著。

好不容易等到緩緩走出來的簡敏敏,簡宏圖簡直要哭瞭:“大姐,救命。”

“救命?你來幹什麼?不說出個讓我滿意的答案來,別想下來。”

簡宏圖死死摳住樹幹,堅貞不屈地撒謊:“我就是好幾天沒見大姐瞭,來看看,想不到姐夫也在,就不敢進門。”

“誰是你姐夫?”

“是是是,張立新。”

“我要的老實話呢?”

“是是是,大姐要什麼老實話?”簡宏圖覺得腦子都硬瞭,不如順著大姐說。

“噓,噓,咱讓老三醒醒腦。”

簡敏敏噓噓聲一出,兩隻羅威納立馬跳躍起來,咬向簡宏圖的屁股。簡宏圖嚇得想更上一層樓,可蘋果樹不給力,反而枝條沉甸甸地彎瞭下來,他的屁股立馬被狗撞到。簡宏圖嚇得大叫:“我說!我說!我來問大姐崔傢那老婆的名字,隻有這件事。”

簡敏敏這才喚住兩條狗,暫時停止刑訊逼供:“是老二讓你來問的?”

“不是,是我完不成哥佈置的任務,沒辦法,隻好來找大姐。大姐,行行好,把兩隻狗拉走吧,我的手抓不住瞭。”

“你先告訴我,老二為什麼要打聽崔傢那老婆的名字?”

“他說我現在開始發展瞭,公司來來去去的人雜,弄不好混進崔傢的兒女來搗亂,不如先搞清楚,招人時可以小心。大姐,狗。”

簡敏敏驚訝,原來不是對付她,是她想歪。但簡敏敏立刻又醒悟過來:“你那小破公司能有什麼發展,來來去去就那幾個人,你就是花一天時間到他們傢傢訪一下,也能摸清傢底瞭。是不是老二想借你的公司做什麼壞事?對付我,還是對付張立新?”

“哥真沒說,他說先考驗我,打聽出崔傢的事兒再給我其他任務。大姐,狗,我沒力氣啦。”

“你不知道不會問嗎?拿手機打老二電話,不問出我滿意的意圖別想下來。”

“大姐饒命,你又不是不知道哥這個人。大姐,你再不叫走狗,我打媽的電話。”

“你打啊,呵呵,你騰出手拿手機啊。”

簡宏圖沒志氣,又怕又累,也不想堅持,終於投降,眼睛一閉,吧嗒掉地上。瞬間,八條狗腿沒頭沒臉地嘩嘩踩過來,簡宏圖嚇得連聲音都沒瞭。簡敏敏一笑,將狗喚瞭回去,自己也進門,任簡宏圖一人躺在地上。她覺得已經問得八九不離十。簡宏圖一時連爬起身的力氣都沒有,可又不敢多待,連滾帶爬地爬向自己的車子,鉆進車,門鎖上,才敢呼呼喘氣。

等緩過氣來,他想打簡宏成的電話告狀,可又不敢。他來找大姐可是偷偷來的,不能讓哥哥知道。他比張立新更灰溜溜地離去。

但車到大門口,卻見張立新的車子去而復還。簡宏圖驚訝,可他再也沒膽回去偷聽瞭。他隻敢將今晚的事概括成一條短信發給哥哥,然後立刻關機,回傢捂被子睡覺。簡宏成本來就被陳昕兒找寧宥跳樓的事弄得火氣十足,看到短信更是火冒三丈。可簡宏圖斷絕瞭他罵人的機會,他隻能放下酒杯,到飯店洗手間隔間裡,單獨張牙舞爪發一會兒狠,才抹上笑臉再回飯桌。

張立新被簡敏敏一叫就回,臉上無光,隻得進門掛著滿臉的不耐煩:“又什麼事?你也該去澳大利亞看看倆孩子瞭。”

簡敏敏道:“剛剛被你氣糊塗瞭,忘瞭一件大事。我傢老二前幾天剛回來過一次,我問他來幹什麼,他不肯說。可是他把老三支使得團團轉,好像這回要鬧什麼大動靜,反正目標準是你。”

張立新立刻緊張起來,收起滿臉不快:“他哪天來的?”

“這個月十八日。”

張立新拿出手機看日歷,一看就怔住,額頭隱隱浮現汗珠。他想到,正是十九日,即第二天,簡宏成的老同學田景野忽然找關系聯絡過來,上門拜訪。果然天下沒那麼好的事,錢能自己敲門上來?簡敏敏冷冷地問:“怎麼,已經被我傢老二上手瞭?”

“還好,還好,沒上當。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今天才說?”

“我高興。我看你既然想到賣老廠地皮,不如趁老二下手前趕緊兌現,你我各分一半,你拿瞭錢趕緊逃命還來得及。廠子嘛,老二想要就拿去,白送。”

“廠子是你爸——我師父的心血……”

簡敏敏搶過話頭:“交給他兒子不正是我爸的遺願?正好。”

張立新噎住,想瞭好一會兒才道:“老二如果來找我,我把實情告訴他,沒什麼大不瞭。”

“有什麼實情呢?無非我出主意,你動手操作,你我都不是東西。但我跟他一個老娘,打斷骨頭連著筋。嘿嘿,你好自為之。我傢老二現在勢頭很猛,你呢?我看最好還是拿筆錢逃走。多謝你幫我們簡傢經營那麼多年,賣老廠地皮一半錢給你,算是對得起你瞭。”

張立新緊張地盯著簡敏敏,過瞭好久,才道:“你不過是打出你傢老二的幌子,逼我賣瞭地皮給你一半錢,又是回到你的老路子。”

“哈哈,你賭一把。你現在搞什麼產業升級搞得渾身是債,我看啊,老二現在這麼多動作,就是瞅準這機會打你來瞭。”

張立新又閉目思索良久,忽然一聲不吭地起身走瞭,還冷笑一聲。這一下,出乎簡敏敏的意料。簡敏敏跳起來追上:“連老三剛才都敢上門找我,你想知道為什麼?”

“你要是還想保留你在新力集團的股份,你最好別對我玩心眼,我還能給你保留40%。你兩個弟弟要是進來,能名正言順拿走你所有股份。你自己好好比較。你除瞭跟我綁一起,沒別的路。”

簡敏敏急瞭,跳腳道:“所以我讓你賣瞭那塊地平分,錢夠你我用一輩子。”

“我不會放棄廠子。”

“嘿,你還真以為廠子是你的啊?你還真動感情瞭你?那廠姓簡,不姓張,別搞錯。”

張立新在門口呆瞭會兒,扔下一句話:“那廠姓張!你就這麼轉告你傢老二。”不理簡敏敏的跳腳,張立新走瞭。

簡敏敏一腳將門踢上,急得團團轉。從張立新的表現來看,簡宏成已經不聲不響地動手,而且動的手腳不輕,張立新才會嚇出冷汗。再想到十九日那天簡宏成對她的張狂態度,顯然是不把她當自傢人,過去她如何重手處理簡宏成,現在簡宏成必然同樣重手還擊。簡敏敏的額頭也終於慢慢滲出冷汗。被她爸精心培養出來的老二絕非善茬。

心慌意亂中,簡敏敏想到崔傢,一個大膽的想法升上心頭:崔傢孩子如今也已長大,正當壯年,何不由她出手,暗中引導崔傢人對付老二?

寧宥將兒子接回傢。郝聿懷還有作業要做,她等著也是等著,便動手打掃衛生,隻覺得今天特別累,累得拖完地都懶得洗最後一遍拖把。寧宥幾乎是勉強著自己將拖把洗瞭,晾好,又拿出抹佈擦拭拖把碰不到的角角落落。可是才蹲下擦完一個墻角,想扶著墻起身,體力卻抵不過好強的心,她頹然跌坐地上起不來瞭。天臺上與陳昕兒比慘的那些話在耳邊此起彼伏,此時想起來她隻會苦笑。

郝聿懷做瞭會兒作業,發現聽不到媽媽的動靜,不禁跳出來巡視。果然,在廚房的墻角找到筋疲力盡的媽媽。他趕緊跳過去,試圖扶起媽媽:“媽媽,不舒服?”

“讓媽媽坐會兒,給我拿個墊子好嗎?這個小死角坐著很舒服。”

“媽媽,你真的沒事?”郝聿懷一邊跳出去拿墊子,一邊大聲問。

寧宥撐著墻使勁往上挪動一下,讓兒子將墊子塞到屁股下面,強笑道:“沒事,媽媽想些事,很頭痛的事。你去做作業。”

郝聿懷半蹲在媽媽面前,憂慮地看瞭會兒,道:“好吧,給你半個小時。”他跳起身,給媽媽倒杯水放在地上。可很快又折回來,在水杯下面墊瞭杯墊,又將廚房窗戶拉上,然後輕手輕腳走得鴨子似的,回去書房。可他忍不住將椅子挪到書桌邊緣,方便隨時抬頭就可以看顧一下媽媽。

見此,寧宥憂心忡忡。她不願連累兒子,可現今有心無力,還令兒子的正常生活受到嚴重影響。她想到,她必須毫不猶豫地切割,絕不允許再有任何事影響到她的兒子。

寧宥有生以來第二次主動聯絡簡宏成。

簡宏成與客戶在會所聊天喝酒,看到手機顯示是寧宥來電,激動得按接通鍵時差點將手機打飛出去,撲騰瞭一下才穩定下來,滿臉笑容地輕聲柔氣地搶著道:“寧宥?哈哈,這回不是錯撥?真找我?”旁邊的客戶覺得好笑,側身偷聽。簡宏成卻渾然不覺,自顧著興奮。

“嗯,你好。”寧宥被簡宏成的熱情襲擊得說不出話來,可她需要解決的事涉及兒子,她無法逃避。

“是不是陳昕兒找你的事?解決得怎麼樣瞭?哦,對,田景野已經告訴我結果瞭。對不起,對不起,害你受累。”

“想請你幫個忙。我已經當面拜托陳昕兒,一年之內別找我,別打我電話,能不能請你也替我阻止一下,有沒有難度?”

“你當面跟她說的?”

“對。”

“贊!你一向分寸適度,有勇有謀。我這邊也會做到。”

“百分之幾的保證?”

“百分百保證一年內陳昕兒不打你電話,不去見你,不通過別人向你喊話,不通過其他任何可能的方式聯絡你。”

“OK,謝謝,就這樣,再見。”

寧宥說完就將手機掛瞭,扶著料理臺慢慢站起來。正好,樓上的廚房放水,下水管道給沖得轟轟地響,寧宥正想心事,沒提防,又是一驚,扶住料理臺又呆瞭會兒,才去找兒子。

“剛才我去救陳阿姨,天臺上風真大,想不到上面的風那麼大,我都不敢站直走出一步。明天得跟物業反映,天臺的門怎麼可以隨隨便便開著不上鎖?”

“其實天臺的風並不大,隻有剛打開門的瞬間,感覺好像一陣狂風撲面而來,很可怕的樣子,隻要離開門就不覺得瞭。我認為那是大樓樓梯形成的煙囪效應,天臺隻有門邊那塊地方風最大。”

寧宥一想,原理上說還真是,可再一想,又唬住瞭:“你爬上去過幾次?”

郝聿懷趕緊頭一縮:“真不該為瞭安慰你把自己出賣掉。”

寧宥撲哧一笑:“好吧,好吧,饒瞭你。怎麼知道煙囪效應的?按說你還沒學到這些內容呢。”

“總之是哪兒看到的,記住瞭。媽,這麼一解釋,你嚇軟的腿能恢復瞭嗎?要還沒恢復,要不晚上我再舍命打地鋪陪你一夜?”

“啐,你媽哪有那麼膽小。”可寧宥忍不住地笑,她確實是出瞭名的膽小,但她並不怕最可怕的人,“今晚上折騰來折騰去的,九點半前作業做得完嗎?”

郝聿懷抽出一本數學作業:“都很容易,我放到最後做。如果超過九點半瞭,我就賴掉不做這本。”

“呵呵,以前膽子還沒這麼大啊。好,看來以後不用模仿你的筆跡幫你做功課瞭。不過,我打算給你壓一門英語閱讀。”

“我不要出國,現在我得陪著你。”

“別擔心,非指定選項。我現在開始辦簽證,等你暑假,我們去美國走一圈,看一看,再議。”

郝聿懷想瞭一想,這才點頭答應。

兒子已經獨立做作業多年,以往寧宥都不管的,可今天忍不住坐在書桌邊陪著。兒子陪她,她也得陪著兒子,想來兒子隻會比她更脆弱,她得讓兒子紮紮實實地明白,她會一直在兒子身邊支持他。

已鉆進被窩睡覺的簡宏圖被鐘點工叫醒。他迷迷糊糊地探出腦袋,怒道:“幹嗎?天還沒亮呢。”

鐘點工氣喘籲籲的,顯然是剛剛從傢裡急行軍而來:“你哥叫我找你,不管你在做什麼,立刻開機給他打電話。才十點呢,天當然沒亮。”

簡宏圖一聽,立刻嚇醒,連忙又鉆進被子:“你告訴我哥,叫不醒我。”

鐘點工卻擅自將簡宏圖的手機打開,扔進簡宏圖的被子裡:“給你撥通電話瞭,趕緊接。我不管瞭,我得罪不起你哥。”

簡宏圖欲哭無淚,耳聽得電話裡傳來哥哥的呼喊,他隻好捧起電話,畢恭畢敬地接聽,立刻眼睛眨都不眨地匯報在大姐傢的見聞。鐘點工聽到他被狗咬,笑得趕緊掩嘴走瞭。幸好,簡宏成沒笑,也沒責備,簡宏圖才越說越順暢。

等說完,簡宏圖吃到一顆定心丸,哥哥讓他不必再操心找崔傢後人的事兒。

而簡宏成則是坐在自己的小公寓裡翹著指頭盤算。他手機上已撥到大姐的號,隻等著接通,但他不急,他現在實在心情太好,急不起來,反而忍不住跳起身哼幾句小調,找些零食吃幾口。直到實在磨蹭不過去,他才幹咳幾聲,拉下臉,撥通簡敏敏的手機。

從來,簡宏成打電話,大多數時候是不管你想什麼,他都是搶在前頭發言,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主題占領瞭。但他今天碰到的是同為簡傢人的簡敏敏。撥通電話,簡敏敏就在那頭搶著罵道:“幾點瞭?會看時間嗎?會不會做人啊?有人管教嗎?”

簡宏成被尖銳的聲音刺得耳朵痛,隻得開成免提,將手機扔桌上,懶洋洋地道:“來跟你驗證一件事。聽說你用人身威脅逼迫張立新放棄考慮賣老廠地皮……”

“你們兄弟倆除瞭偷雞摸狗,還會做啥?半夜三更狗腳跳墻還有臉皮說!你管我。”

“我不管你。但我好奇,你一個無法插手新力集團管理,每天閑著沒事幹,待傢裡等張立新發工資糊口的人,管不住老公,不得不大清早低聲下氣哀求兩個弟弟的人,怎麼能威脅到張立新?靠兩條狗?我真不信老三跟我說的那些,呵呵。知道老三在門外,故意演給老三看的是不是?為瞭對付我,可真興師動眾花力氣。你無非想告訴我,如果不跟你合作,你就跟張立新聯手吞瞭賣老廠地皮的款子,是不是?別跳瞭,越跳越顯心虛,不如說實話吧,你要真有遏制張立新的能耐,我這兒倒有個不錯的位置給你玩玩兒。”

簡宏成這邊說,簡敏敏那邊響亮地罵“放屁”,但她識時務,聽到後面立刻閉口不罵,憋著一口氣靜靜聽完,問:“什麼位置?”

“你傢出去那條路,一直往南走一公裡左右,有傢去年趕在元旦前開業的……”

“比特屋?”

“對,比特屋。我是比特屋的中國總代。不過,別看那傢占的是好地段,投入的廣告多,其實那傢是山寨的。我不急,我等著它投入得差不多,打算收成的時候才進入,再打掉它,可以省我一大筆企宣開銷。但打這種投瞭大錢的山寨企業,不僅需要法律人才,還需要一個豁得出去的拼命三郎。我一直在考慮傢鄉的比特屋加盟給誰,今天忽然對你有興趣,可又一想,你連爸爸創下的新力集團都無法立足,嘖嘖。”

越聽,簡敏敏越平心靜氣。她聽得出真假,簡宏成有這實力拿總代。聽到這兒,她冷冷地道:“這種事攤到你頭上,你一樣是死。你年紀輕的時候,也最多隻能想到抓住財權就是抓住一切,不懂財權之外還有人事權和渠道,等回頭發現你被架空,抓住的幾枚圖章就隻是橡皮圖章的時候,不走,難道還賴著每天去上班?你剛出道時,不也被我趕出本市好幾年回不來嘛。”

“你說出來倒是不怕刺激我。也是哈,結婚時你十八歲,張立新二十八歲,差整整十年,你確實不是張立新的對手。就像我剛出校門時,也被你玩得死死的,我們才差八年。不過,今晚這事無論如何得表揚你一下,不管你是出於什麼目的,阻止張立新賣老廠地皮總是對的。你也應該清楚,媽會原諒你做其他任何對不起你倆弟弟的事,但隻要你有插手賣老廠地皮,她絕不饒你。就這些瞭。如果你對加盟比特屋有興趣,可以到我這兒來看看各種資料。不過,你也得如實告訴我張立新為什麼怕你。”

“你不用威脅我。我即使賣瞭老廠地皮一走瞭之,你們也拿我沒辦法。我就一條爛命,大不瞭大傢拼瞭,我無所謂,你們自己心裡掂量。”

“就一條爛命?嗯,那看起來你拿不出加盟費的。呵呵,我還以為你這幾年好歹總扒點兒錢到自己口袋裡,原來是損人不利己。”

簡敏敏被激得勃然大怒:“誰說的?要不你哪天告訴我你什麼時候到,我讓你試條悶棍?我對你們兄弟倆到底還是手下留情,放任你們蹦躂,你們是我抱大的,知道嗎?”

簡宏成對著桌上的手機悶笑,直等簡敏敏說完才放聲大笑:“呵呵,這就對瞭,這樣的交流挺好,增進相互的瞭解嘛。”

至此,簡敏敏才醒悟過來,簡宏成繞來繞去,連蒙帶騙加激將,將她的底牌掀瞭開來。但她並不在意,隻是盯緊瞭問:“那比特屋加盟的事怎麼辦?”

“大姐,我早跟你說過,你沒有跟我談判的資格。但你現在這個態度已經有點兒對瞭。你不能既把我當仇人,又想從我這兒撈一票走,你得拿出態度。”

“好。你不是想要崔傢老婆的名字嗎?寧蕙兒,寧死不屈的寧。他們兩個孩子也該有你的歲數瞭。”

簡宏成本能地一愣:“哦,知道瞭。有空過來看一下比特屋的資料。”他將通話掐斷瞭,摸出鋼筆,剛放到紙上,忽然整個人一震:寧?

高中報到第一天,簡宏成中飯後又佈置一番,才與田景野辭別,去工廠跟隨爸爸見客戶。他才到工廠,便見大姐在財務室沖他招手。

“不是說今天報到嗎?怎麼又來?”

“都是小毛蛋蛋兒,沒勁。我去爸那兒。”

“爸今天要見個重要人物,你可小心著瞭,別闖禍。”

“知道。”但簡宏成先拐進瞭圖書室,抽瞭幾本書捆紮好。這是他打算給田景野看的。抱上書的簡宏成輕手輕腳瞭許多,他走出圖書室時,竟偷聽到姐姐和姐夫的對話。

簡敏敏口氣激烈地抱怨:“今天來這麼重要的客戶,爸爸偏心眼,又是隻讓老二跟著學本事。我們才剛知道的是吧,可老二話裡那意思他是早有準備。我們管事兒的,還不如老二知道得早。我爸真是恨不得把老二拔苗助長瞭,好趕緊把我們踢走,讓老二接班。敢情我們吃苦受累,這是替老二看傢,等著老二讀完書來接班呢。我這女兒在我爸眼裡就不是人是吧?今兒還得靠著咱們呢,就這麼把我們當賊一樣防著,哪天為讓老二順利接班,還不得先把我們清除才能放心啊。”

簡宏成聽到姐夫在輕輕勸姐姐,他吐吐舌頭。他也知道爸爸極度偏心,為免看到姐姐的臭臉,他偷偷從另一頭的樓梯溜走。他也不會跟爸說,爸要是知道姐姐背後說怪話,必然嚴懲。其實跟著爸爸見客戶並不好玩,得時時刻刻留意著倒茶遞煙,又得記住兩人的對話,等客人走後,爸爸還要揪住他跟他一句一句地分析為什麼這麼說,為什麼那麼做,技巧在哪兒,以後再遇到類似情況需要註意什麼,等等,簡直就是上現場課,而且是最不輕松的課。

等上完課,已經日影西斜。簡宏成從爸爸辦公室出來,姐夫卻笑瞇瞇地送他一輛嶄新自行車,讓他把摩托鎖起來,成年後再玩。簡宏成挺鬱悶,但他爸滿意得很,表揚張立新做事極其周到,尤其是對小舅子的照顧令人放心。

簡宏成戴著拉風的墨鏡騎車回到一中,見報到的攤兒已經收起,校門口人跡寥寥,而正好落日徘徊於教學樓頂,殷紅如血。簡宏成不禁駐足贊嘆,原來他的一中如此之美。

身後傳來響亮的一聲喊叫:“班長哥哥,晚上好!”

簡宏成回頭,正是早上見過的那對姐弟。小姐姐剛洗過的順直長發披著落日餘暉,仿若透明,於是,小姐姐羞怯的微笑便像是從夢裡來。簡宏成不由自主地跟著一起笑,柔軟地笑。他順手將一捆書交給姐弟倆:“這幾本都是我很喜歡的書,你們如果喜歡,多看幾天也無妨,看完交給田景野。”他很重色輕友地將書先給瞭寧宥,按說他該告辭,可他竟不舍得走開。

寧宥將書接瞭,低頭微笑說謝謝。寧恕虎頭虎腦地道:“姐姐肯定喜歡,姐姐最愛看書,媽媽說她拿到什麼看什麼。”

寧宥不吱聲,但也不阻止,隻微笑翻看捆得結結實實的書。她看到書後面敲的圖章,那是刻著工廠名字的圖章。她忍不住將手指蓋在圖章上,避開弟弟,抬頭直視簡宏成,依然輕聲輕氣地問:“請問班長貴姓?”

“簡,簡單的簡。”

簡宏成印象中寧宥的眼睛一向是彎彎的,即使生氣時也似乎在笑,但那次,她的眼睛竟然在聽他說姓“簡”之後瞪得滾圓。

簡宏成在紙上寫下一個“寧”字,不禁苦笑瞭。原來如此,看來隻能如此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