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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道出金陵會,兄弟再交手

車子一路飛馳,兄弟兩個人回到瞭中統大樓。

沈林辦公室裡,兩人坐在辦公桌的兩邊,屋頂的燈光很暗,顯得有些壓抑。

屋子裡面沈放打坐下開始就低著腦袋沉默著,沈林終於忍不住打破安靜:“你還是什麼都不說是麼?”

沈放半分醉意,這才抬頭看瞭對面的人一眼:“說?那我想先聽聽你想問什麼?”

沈林面色冰冷,帶著一些不耐煩:“把秦參謀的死說清楚,別給我講故事,我聽得出來。”

“我說是巧合你相信嗎?”

這樣的事情用巧合來解釋,連他自己都不會信。

果然,沈林搖瞭搖頭:“秦參謀的死絕不可能是巧合,起碼你是知情者,還有,誰跟你是一夥的。”

這話有意思,沈放笑瞭:“我是國防部保密局的副處長,你覺得我應該跟誰是一夥的?”

“走私貪污是不是你也有份?”

國防部的那些事情,沈林心裡跟明鏡一樣,聽沈放這麼一說,他也隨口一問。

沈放撇撇嘴:“你就問這個?”

“秦參謀不但走私貪腐而且還有極大的通共嫌疑,他一死,這兩條線索都斷瞭,我懷疑貪污受賄的事情與你有關,更懷疑你通共!”

都說瞭是懷疑,那就是沒有明確的證據,沈放臉上那股玩世不恭的樣子又露瞭出來:“你懷疑我通共不是一天兩天瞭,我說瞭我不是,可你信過嗎?”

“讓我信,就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要不是你是我兄弟,我早就……”沈林話說到一半,後半句又咽瞭回去,咽瞭口唾沫忽然又改口:“好瞭,說吧,我不想弄的太糟糕。”

他不想他們兄弟之間的關系變得更加惡劣,可偏偏這話也還是將沈放熱怒瞭。他忽然間從椅子上坐瞭起來,十分不客氣地用手指著沈林:“兄弟?你還知道我是你一胞所生的兄弟,你還記得那次暗殺加藤的大爆炸麼?你顧及到我的生命瞭麼?”

沈林每次都想跟他好好說話,卻偏偏每次都適得其反,聽見沈放又翻起瞭舊賬,他模樣難看,有些著急:“我解釋過,那是一次意外。”

意外?沈放咧嘴笑得僵硬,更像是嘲諷:“那好,那我就跟你說一說不是意外的事情,你一天到晚利用職權調查我,在我的傢裡安裝監聽器,派人跟蹤我,這都是兄弟所為嗎?你配做我哥麼?”

他忍瞭很久,此刻一面為瞭脫身一面也是借機將自己想說的事情吐露出來。沈林臉色暗瞭下去,有些愧疚,但還是堅持著:“這我職責所在!”

沈放順水推舟,語調緩緩降瞭下來:“好啊,你說公,那我跟你敞開瞭說公的,你有證據麼?憑什麼把我押過來審問?”

沈林抬頭瞧著他怒極的樣子,模樣淡定,沉默一陣子,接著將公文包從一邊拿過來扔在沈放的面前。

“這是秦參謀的包,鎖扣上有個暗格,當天晚上,你非要連夜審訊,這鎖扣之後就被人動過手腳瞭,你脫不瞭幹系!”

沈放冷笑:“我要證據,不是聽說書!我動過手腳?你憑什麼?憑猜測?這個皮包動過的人太多瞭!把秦參謀抓起來的是中統的人,審訊期間,中統行動科經手這公文包的也不隻是一兩個吧?而我恰恰是沒有碰過這個包的人,那天你們對秦參謀動刑,還故意把我鎖在休息室。現在懷疑我?你不覺得這太滑稽瞭麼?”

話剛說完,就在這時,外面有人敲門。

沈林應瞭聲,外面走進來的是李向輝,沒想到的是,在他後面還跟著羅立忠。

江副官一通知他,他便即刻趕瞭過來,此刻走進屋來皮笑肉不笑對著沈林說話:“沈處長,你要跟傢人敘舊我不便過問,如果你要調查審訊我們保密局的人,那是不是應該先問問我?”

沈林張口剛要說話,沈放卻強項問道:“我可以走瞭麼?”

沈林臉色鐵青,但現在看他,他似乎並沒有將沈放留下的原因。

從中統大樓出來,車在寂靜的街道上緩緩行駛,已是深夜,街上幾乎沒有行人。

沈放與羅立忠並排坐在後座上。

沈放靠在窗口,看著外面的一片漆黑沉默瞭一路,半道上沒有預兆地開口:

“如果我在中統跟我哥說瞭什麼不該說的,我會不會和秦參謀一樣的下場。”

羅立忠有些沒有反應過來,沒有說話,沈放沒有得到回應將腦袋轉過來看著他,他才回答著:“不會,你在日本人那兒待過,我對你有信心,你能扛得住日本人的審查,中統那邊是小意思。”

他這話明顯和他的行為相悖。

沈放笑瞭:“可你還是擔心,所以那麼早就趕過來瞭。”

他停頓瞭一下,繼續說著:“其實你該再等等,看看我會說什麼,畢竟中統那邊你是有眼線的。”

羅立忠被他這話惹笑瞭:“你哥太精瞭,你又喝瞭酒,我不想你惹麻煩,更不想我惹麻煩。以後中統不管誰找你,都先要通知我。”

似乎這樣子才是保持互相信任最好的方式。沈放聽瞭點頭,卻突然作勢要吐。

“怎麼瞭?”羅立忠將身閃瞭閃,將手輕輕放在他後背上撫著。

“恐怕是是酒喝多瞭……”正說著,沈放再度作嘔。

羅立忠皺起眉頭指示司機:“車停一下。”

還不等車子挺穩,沈放慌忙打開車門急匆匆下車,最後找瞭一根電線桿子抱著吐瞭一地。

羅立忠忙跟瞭下來關懷著:“老弟,你這麼喝酒可不太好,小心傷身體。”

“我沒事……”

話還在嘴邊,沈放忙又將身子啊彎瞭下去。

羅立忠皺起眉頭,他更大口地吐完,又說著:“你先走吧,我自己叫車,再坐你的車非吐你車上。”

羅立忠也不再堅持:“也好,你自己當心一點。”

接著他上瞭車揚長而去。

看著車走遠瞭,沈放直起身子神色恢復正常,眼神黯然。

計劃失敗,按原定的會面,在五裡坡的樹林裡。

兩個人在斑駁的樹影之下,面色深沉瞧不大清楚。

沈放酒氣纏身,將頭悶著,聲音稍微有些哽咽:“秦月明同志犧牲瞭。”

對面的任先生良久沒有說話,他接著喃喃自語:“也許永遠也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都會認為他是個視財如命的貪污犯。”

人是在他自己的計劃中丟瞭性命的,沈放自然而然將這責任攬在瞭自己身上。

任先生似乎瞧出來瞭他的心思,算是安慰著:“不!總有一天,他為黨為國傢做的事兒會被承認的!你給我的底片我已經派人送出去瞭,那是國民黨即將進行的魯南會戰的作戰計劃,秦月明是我們的英雄。”

沈放依舊灰心:“可這些他永遠不會知道瞭。”

任先生拍瞭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們任何人的血都不會白流的。”

1947年2月20日至2月23日,魯南會戰爆發,國民黨信心滿滿,然而由於秦參謀傳出的作戰情報,共產黨控制瞭戰場局面,華南野戰軍殲敵7萬餘,最後大獲全勝。

歷史重演,戰敗後國民黨內部重新開始內查,蔣介石發現國防部的人拿軍事情報換錢,命令查軍隊系統情報線的腐敗。

在國民黨總裁侍從室的授意下,中統也開始介入調查國防部的腐敗,倒賣軍火、軍用物資等一系列問題被查瞭出來,一些下層軍官被查處。

羅立忠辦公室裡,沈放正和羅立忠喝著茶水,羅立忠一邊把玩著手裡的玉器一邊對他說著:“這個玉佩據說是唐代的,老弟有興趣麼,我給你也搞兩件。”

沈放抿瞭一口水,笑著擺瞭擺手:“算瞭,這些東西我看不準,也沒羅兄你那麼多雅興。”

形勢越來越緊張,他還能有這樣的心思,像是已經有瞭萬全之策一樣。

羅立忠將那東西往邊上一擱,長長地嘆瞭口氣:“對這些古玩玉器我還能摸個一二,倒是現在的時局,我是越來越看不明白瞭。”

對外是節節敗退,與此同時,內部人個個看對方不順眼,恨不得除之而後快,這樣的政府,像一盤散沙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散瞭。

沈放瞧著他咧嘴,故意玩笑:“羅兄這是怎麼瞭?國防部乃至國民政府那些事兒羅兄你心裡不是跟明鏡似的。”

羅立忠臉色復雜,呵呵一笑,並沒有接口。

沈放自然有那個眼色,也不再繼續說下去,重新恢復一本正經,問著:“眼下連中統都開始針對國防部瞭,咱們保密局對軍隊貪腐的怎麼處理?”

“該抓的抓,該保的保,能立功也能賺錢,這不是大事,關鍵是魯南會戰我們輸瞭,那就是軍隊的情報系統出瞭問題,共產黨的鼴鼠混進來太深瞭,否則不可能會這樣。”

羅立忠語氣淡然極瞭,沉著冷靜,淡然應對,以不變應萬變。

沈放嘆瞭口氣道:“仗已經打起來瞭就不是一天兩天能停下來的,情報工作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產黨滲透能力很強,混進來不足為奇。”

羅立忠若有所思,愁眉緊鎖,接著重新端起茶杯來,一邊瞧著沈放一邊說著:“就怕這鼴鼠混到瞭保密局裡。”

這話加上這眼神,叫人有些心慌。

沈放也並不反駁,隻是跟著他應和著:“是啊,軍統改組為保密局變動這麼大,難免會有這種情況。”

“那你覺得會是誰呢?”羅立忠接著問道。

沈放臉色有些為難,支支吾吾。這樣正面的回答毫無證據,反倒是像公報私仇,或者有急於將帽子扣給別人的嫌疑。

憋瞭半天,他似乎想到瞭最好的答案,於是忙說著:“反正所有人都有可能,包括你和我這樣位置的人。”

羅立忠一本正經的面目保持瞭片刻,隨即又開始打哈哈:“算瞭,咱兄弟倆不必要想那麼多,眼下最重要的是賺錢,錢才是生存之本,你說呢?”

他將話題一轉,沈放自然也不會繼續說下去,隻是聽他意思後忽然出言試探,話裡有話:“你一直說帶我發財,我在外面忙前忙後,可羅兄的好多大生意卻是對我密不透風啊。”

可羅立忠似乎並沒有察覺,依舊自顧說著:“生意早晚有你的份,不過我覺得你該註意註意你們傢那位大哥瞭。”

“什麼意思?”沈放疑惑道。

“魯南會戰失敗,蔣總裁可是很不滿,已經授意中統調查軍隊系統的問題,別人我不擔心,你哪位大哥他才是最影響我們生意的人。”

越是這樣,他身邊越是缺少不瞭沈放。

沈放似笑非笑,依舊堅持,繼續方才的含沙射影:“可有些生意,我不知情,也幫不上忙啊。”

這回總算是有瞭成效,羅立忠眉頭蹙瞭蹙,明顯感覺到瞭沈放有別的意思。

“你今天說的話我可是越聽越糊塗瞭。有話就挑開瞭說,這樣來回猜著沒必要。”

素日裡這樣的情況實在是太多瞭,此刻隻有他們兩個人,他對這樣的事情有些疲憊。

沈放目光一低,接著再抬起來時候開門見山道:“你和金陵會的事兒,可是一直瞞著我。”

這話突如其來,讓羅立忠有些意外,他頓瞭頓,接著緩緩試探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跟金陵會在接觸。”

他一直從未向沈放提起,可面前的人卻像是對他瞭如指掌,這叫他忽然有種莫名的慌張。

那種表情帶著一絲懷疑,沈放忙向他解釋著,不過語氣依舊有些玩世不恭,:“秦參謀那案子牽一發動全身,一批國防部的高官都被驚動瞭,再說那個車禍可不是保密局軍情一處自己就能完成的。我也是幹情報出身,如果國防部裡這樣的消息我還打聽不出來,那這麼多年我不白混瞭?”

這樣的解釋十分合理,而且之前他一直瞞著沈放也是提心吊膽的,這會兒沈放知道,並且以這樣的方式與他說破,反倒叫他松瞭口氣。

“就知道你早晚會摸出這些門道,軍界的確有個金陵會。外面的人都不清楚裡面的事,但金陵會這三個字,可沒人敢小覷。”

沈放順水推舟:“那既然說到瞭,羅兄何不給兄弟說說這金陵會到底是什麼來頭。”

羅立忠呵呵一笑,也並不打算瞞他:“以沈老弟的能力,我就是不說,你也能查個十之八九。不如今兒我談清楚瞭,免得你我之間憑空生出些罅隙。這是黨國的歷史遺留問題,軍隊裡的派系可不少,這些派系之間爭權奪利、一直內耗嚴重。”

他一邊說著,沈放一邊給他倒瞭茶。

停頓片刻端起來喝瞭一口,羅立忠接著緩緩道來:“美國人幫著咱們改組軍隊成立國防部。西北軍、東北軍、晉軍、滇軍、川軍,加上桂系那一票人還有蔣總裁的中央軍一系,哪派人想吃虧?不都想著占便宜。”

“所以是平衡瞭各派的利益,才組成瞭如今的國防部。為瞭保護各自利益,又不形成彼此的摩擦,各個派系在國防部的代表私底下形成瞭秘密組織,起名叫金陵會。從接管日偽資產那會兒金陵會就形成瞭,原本是想相互通氣,有風險大傢一起扛,有好處大傢一起沾。”

沈放認真聽著,隨即意會地點瞭點頭。羅立忠說完話忽然表現得有些慎重:“我們的生意大都和金陵會有關,跟他們在一起,生意才會越做越好。不過,外面沒人會承認金陵會的存在,大傢都心照不宣掌握分寸罷瞭。”

跟沈放兜瞭老底,那便要解釋清楚,免得產生什麼誤會。

沈放的表情也嚴肅起來:“羅兄盡管放心,孰輕孰重,我知道。”

羅立忠似乎依舊有些不放心,更或者是提醒他:“話是這麼說,別忘瞭,現在有雙眼睛盯著我們呢,我不知道他瞭解金陵會多少,但既然你能知道,他遲早也能查個所以然。”

他話語的那個人沈放自然知道是誰。

隻是他還沒開口,羅立忠接著又說到:“我拿你當兄弟看,所以才告訴你,沈林是你同胞兄弟,恐怕你對他還念著手足之情,隻是沈林要真惹瞭金陵會,那得掂量一下他的分量。”

現在沈林和這邊相安無事,但是一旦他攪合進來瞭,這邊或許隻是生意上的損失,而沈林恐怕就和秦參謀一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羅立忠不在意沈林死活,但是用它一條命換自己的生意,實在不劃算。

沈放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從中調和,解決這矛盾繼續升級,便答著:“明白,我也不希望我那一根筋的大哥影響咱們賺錢。”

他看著羅立忠,卻見他表情忽然變得無比認真。

“關鍵時刻就得看你的取舍瞭,你該明白我的意思。”

沈放隻笑著點頭。真是老狐貍,考慮事情都是完全之策,叫人嘆服。

1947年3月13日,胡宗南部隊向解放區發動進攻,並於19日占領瞭延安,贏得瞭面子上的勝利。但戰場局勢國共相持不下,國民黨為維持戰爭的開銷,軍費開支越來越大,經濟方面越來越捉襟見肘。

與此同時,各地街頭都有不斷湧現的工人、學生和普通民眾組織的示威遊行,大傢手持標語高呼口號,反對內戰。可夜總會裡,國民黨軍政高官留著女人在尋歡作樂,商人官員抽著雪茄商量著怎麼繼續發戰爭財……

南京衛戍區所屬部隊查出來的貪腐案件裡,衛戍區直屬37師5營實際人數隻有173人,但報上來的數字是249人,持續吃空餉長達兩年。從美國運來的軍用物資,經過國防部後勤部門、軍需管理部門、再到軍需儲運站,一半的物資就莫名其妙地轉成瞭民用,被南京幾個商行高價在黑市上倒賣。

李向輝下手一查,軍需儲運站的幾個人承認瞭是他們幹的,跟其他人沒有關系。可沈林心裡清清楚楚,沒有國防部裡面的人安排,這事兒根本做不瞭。與此同時,他忽然記起秦明月包裡的那些單據。

那些就是最有力的證據。

沈林帶著李向輝隨即走瞭一趟國防部軍需儲備庫,但顯然又吃瞭癟。

主任楊啟光傲慢中還夾帶著不耐煩回答:“三個月以前,所有物資賬目,都已經清瞭,交給國防部存檔,不讓我們留。”

這自然是唬鬼的謊話,不過他們既然不想配合,在這兒跟他們這些手底下的人耗著也無用。

接著往上,軍需處參謀態度更加冷冰:“這不行,這是軍務機密,概不對外。”李向輝跟在沈林邊上,四目相對之後據理力爭:“憑什麼不讓查,我們可有行政院的命令。”

可軍需處參謀卻爭鋒相對,並沒有讓步的打算:“有誰的命令也不行,這兒是國防部又不是行政院。”

李向輝話在喉嚨欲發作,不過更是無用,沈林忙攔住瞭他,隻將一疊照片丟在軍需處幹事面前:“我們有證據,軍需處涉嫌多宗貪腐走私,我知道你接到瞭命令不能配合我。可我有行政院的公函,有權調取所需資料,大不瞭我去找你們辦公廳主任甚至國防部部長,繞一圈我還是會拿到我想要的東西。不過你要真讓我那麼麻煩,我現在就可以調查你,出瞭任何事兒我都不在乎是不是按到你頭上。”

對付這種人,最重要的是打心理戰,這裡面的事情說是一說,但真的惹瞭沈林這樣身份的人,往後一點點的瑕疵都能叫他送瞭命去。

果然,面前的人聽瞭有些惱火,但卻並沒有發作,最終似乎下定決心似地點頭:“行,你等會。”

沒一陣子,隻見他再次回來時候從檔案室拿出一沓子賬本:“都在這兒瞭。”

那副樣子,似乎早有應對政策。果然李向輝翻開後面色有些驚訝。

“怎麼都是新的?這是你們新作的賬?”

沈林聽到,湊過來也看著,可面前的人卻傲慢不減:“怎麼瞭,你們不是想看賬麼?隻有這個,以前的沒有,如果不滿意,大可以找辦公廳主任,如果還是不行,就去找國防部部長,我手裡就是這個,誰來查都一樣。”

那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叫人汗毛直立,他這樣的話,就已經說明瞭這上下早就通過瞭氣。國防部現在就是一個大黑洞,這個洞不知道有多深,有多大,牽扯有多廣。

沈林冷冷看瞭那參謀一眼:“你們真厲害。”

說完他轉身帶著李向輝走瞭。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都面色難看。沉默許久,沈林無意低頭,卻看到一張照片從旁邊座位的公文包裡露出一角來。

是那些單據的照片。

他把那照片抽出來看著,漸漸的似乎想到瞭什麼,問著:“這些單據涉及到幾個軍需庫,咱們去過幾個瞭?”

“咱們去過兩個,還有浦口碼頭的倉庫沒去。不過估計去瞭也一樣,貨運底單都應該被國防部的人收走瞭。”

沈林聽著話點頭,想瞭想卻還是決定:“現在去浦口碼頭。”

“還去?有用麼?”

李向輝臉色難看,沈林瞧著他眼神卻是堅定:“貨運底單沒有瞭,可管理出庫的人還在對麼?”

這是當然,單據照片上,每一張單據都有簽字,簽字的都是當日的倉庫管理員,隻要這些人還在,就不信問不出什麼結果。

恐嚇加威脅,很快地,倉庫的管理員就吐瞭口:“這些貨都是匯通商行提走的,匯通商行的老板姓曾,叫曾若凡,大概三十來歲。對瞭,據說這個人在國防部很有背景,沒背景怎麼會那麼容易就把這些貨給拉出去。”

“你聽說過金陵會麼?”沈林接著問道。

對面的人若有所思:“好像曾老板提過一個什麼什麼會,是不是你說的金陵會就不知道瞭。”

再接著,坐在審訊室裡的人換成瞭曾若凡。

“1946年9月16日,1000箱棉花運進瞭你的倉庫,1946年11月23日,1500箱軍服運進瞭你的倉庫,1947年1月10日,2000床軍被也同樣運進瞭你的倉庫。”

李向輝一條一條念著,接著將文件丟在曾若凡的面前:“還有這些。說說,你怎麼拿到這些軍用物資的。”

曾若凡在匯通門口就掙紮過,聲稱國防部姐夫何主任是他姐夫,這會兒依舊怒氣沖沖,囂張跋扈:“你算哪根蔥?還敢問我。信不信出瞭這門,我一個電話就讓你卷鋪蓋滾蛋。”

李向輝怒急,被沈林攔下。

“你不想說?”

曾若凡根本不搭話茬:“怎麼著,你能拿我怎麼樣?老子渴瞭要喝水,煙癮犯瞭要抽煙。”

李向輝氣急,沈林反而攔著他,端瞭杯水放到曾若凡面前。

曾若凡大大咧咧的要喝,不過水特別燙,曾若凡被燙瞭舌頭,大聲罵著:“你他娘的要燙死我啊……”

沈林接著猛一抬手,將那一杯開水倒在曾若凡臉上。

曾若凡被燙的直叫喚,接著沈林又是一杯冷水潑瞭過去。這下曾若凡傻瞭,跟落湯雞一樣看著沈林。

“還渴麼?”

曾若凡噤聲,沈林接著又拿起桌上的一包煙,抽出來一隻,靠近曾若凡,曾若凡想躲,沈林直接把煙塞在他的嘴裡。

“你不是想抽煙麼?沒問題。”

他說著扭頭對一邊的審訊人員一個眼神:“給他點上。”

那審訊人員起身,走到一邊,將爐子燒紅的鐵塊夾瞭起來。

曾若凡看著鐵塊一點一點靠近他,嚇著瞭,嘴裡的煙沒含住,掉瞭下來。

“你們要幹嘛?你們想幹嘛?來真的,這是要來真的麼?”

那塊鐵已經快靠到他臉上瞭,曾若凡嚇得閉上眼睛,終於喊道:“我說,我說,我說。我們就是從浦口碼頭的軍品倉庫裡找腳行把東西給運出來,然後改一下民用的標簽和包裝再賣出去。”

“為什麼能這麼便宜得到那些貨?”

“那因為我姐夫何天禧的關系。”

沈林繼續逼問:“有個叫馮立新的是不是找你提貨?”

“他算我一個下傢,那是秦月明的介紹的人,每次他拿著單子來我這裡領東西,也不隻是他,還有六七個這樣的下傢。”

“這些貨後來去哪兒瞭麼?”

見沈林依舊不罷休,曾若凡皺瞭皺眉:“不知道,我可不管對方拿這些貨幹嘛,不過你真的要這麼認真?這算什麼事兒啊,你至於麼?再說瞭,你知道這些生意後面的背景麼?”

他這倒是自己往圈子裡鉆。

沈林順著說:“你說的是國防部裡的那個組織?”

曾若凡有些詫異:“這你也知道?你既然知道金陵會,你還敢對我這樣?你到底是什麼來頭?”

沈林在嘴裡咀嚼著這三個字,忽然對李向輝轉頭:“拿紙筆來。”

李向輝往曾若凡面前放瞭紙和筆,沈林面色冷冰:“把你知道的都寫下來。”

正說著,有人走瞭審訊室,對沈林低聲耳語幾句。

沈林眉頭皺瞭起來,起身離去。

找沈林的是葉局長。

曾若凡被抓時候找人去通知瞭何主任,上面的電話很快便打到瞭葉局長辦公室裡。

葉局長簡單問瞭兩句,面色有些不快,隻說著:“審完瞭把筆錄給我,這個人簡單處理一下就放瞭吧。”

沈林驚訝萬分:“放瞭?為什麼?”

葉局長皺眉:“這姓曾的剛抓進來,就有電話打到我辦公室裡瞭,你覺得後面牽扯到的是什麼樣的人物?

他們這些做官的一向這樣,沒必要為瞭立功得罪瞭上面,這裡面的名堂大著呢,說不好就把自己栽進去瞭。

“我們在調查國防部,這姓曾的就是證據。”

沈林解釋著,葉局長臉色難看:“我知道,但要掌握尺度,有些情況點到為止就行瞭。”

“可這曾若凡已經認罪瞭,而且他還供認瞭國防部有人結黨營私成立金陵會大肆貪腐。”

他倒是越說越來勁瞭,不過葉局長卻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性質。

“這案子就到這兒吧,姓曾的認罪瞭,讓他該吐的吐出來,該罰的罰沒瞭,就這樣。”

沈林還想說什麼,葉局長搶他一步堵住他的嘴:“讓你放人自有我道理,有些事兒是你碰不得的!中統局馬上就要改組,這兩天連招牌都要換瞭,咱們不能自己給自己找事兒。”

沈林憤怒卻又無可奈何。

這樣兜兜轉轉一個大圈子,雖說沒能連根提起來,不過倒是給國防部的人吃瞭一記猛拳。

羅立忠一向對沈放有所懷疑,這一回,沈放幹脆獻計,以彼之道,還之彼身。

他要想完成他的任務,這兩邊的人越有矛盾才對他越有利。沒有貓不吃腥,難道這些老中統的人就那麼幹凈?

這事情很快就有瞭結果,沈放隨即上交瞭一份文件,裡面是沈林的下屬、同事的材料。

“黨通局的傢夥也都在私底下忙著掙錢,炒黃金的、炒地皮的、做高利貸的、炒批文的、什麼都有。”

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說完話,他延伸神秘又遞過來一疊:“這是葉局長的。”

羅立忠驚訝之餘笑瞭:“真有你的。不過,這些不好直接用啊,難不成咱們現在就去黨通局抓人?那豈不成瞭保密局和黨通局的正面沖突,越搞越大可不行?”

“該抓的還是得抓。”

沈放說著,羅立忠忽然皺眉頭:“不行,這些材料裡沒有你哥的,他才是最麻煩的。”

他對這一點有言語無可厚非,沈放一笑:“這我懂,你放心,有一場好戲等羅兄您湯壺好酒,慢慢欣賞。

三天後,中央飯店。

這裡的楊老板已經被沈林盯瞭許久,今日突然提出來要檢舉揭發,由頭是將功折罪,想要沈林放他一馬。

這樣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戲碼不少見,沈林親自走瞭一趟。不過他在路邊停完車進瞭門,卻沒發現身後有一雙冷峻的眼睛盯著他。

進瞭包廂,沈林說話直接瞭當:“把東西給我,我趕時間。”

他來的目的十分明確,如果不是,他絕不會親自來見這樣的一個人。

對面楊老板正瞭正表情,也沒跟他兜圈子,直接從桌子下面提起一個公文包,從裡面掏出幾張單據遞到瞭沈林的面前。

“這些都是國防部的何處長,保密局的羅處長他們倒賣軍用品在我的商行裡過賬的憑單和證據。”

沈林拿起單據看瞭看,顯得有些失望:“就這些?”

楊老板淡淡一笑:“怎麼可能。”

說著拍瞭拍桌上的書包:“這裡面全是,這幾年我跟他們做生意的可不少。”

說著楊老板把那幾張單子收起來放回公文包裡,又把公文包推到沈林面前,面露狡黠:“這一書包的東西可都是您的瞭,那您看我的事兒,是不是可以通融一下。”

沈林依舊面無表情,拿瞭東西就要走:“隻要這些屬實,我自然會酌情處理你的問題。”

剛走到門口,方才跟在身後的兩個人現瞭身,是沈放和江副官。

沈林看到瞭沈放和江副官走過來,停住瞭步子,兩兄弟漸行漸近。

沈放走近沈林與楊老板,斜睨瞭一眼楊老板,忽然笑道:“沒想到在這見到的居然是我大哥,大名鼎鼎的黨通局沈大處長。”

“你幹嘛,難不成是等我?”沈林看著他,眼神有些疑問。

“我是在等人,還真沒想到等的是你。沈處長跟一個倒賣軍火的人一起吃飯,這可是立身不正啊!”

沈林眼裡的好奇隨著這一句話煙消雲散,臉上浮現出不耐煩來:“說什麼呢,放尊重點。”

說完他徑直要走,被沈放擋住。

“等等,我們一處接到舉報,說有政府官員貪贓受賄,看來就是你。”

沈林與他相隔咫尺,眼神斜睨:“警告你,別在我這兒胡說八道,讓開。”

“憑什麼讓開?我記得你經常說一句話,食君俸祿,忠君之事,還說過職責之所在,不能推卸?我是你兄弟,這話我可聽瞭無數遍瞭,今天我也學學你,大義滅親。”

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瞧著沈林笑著,堆積又對江副官使瞭一個顏色。

江副官上前,不由分說一把奪下沈林手中的書包,打開沈林手裡的公文包一看,裡面是幾根金條。

沈林呆住瞭,不過馬上醒悟過來,回頭看瞭一眼楊老板。

楊老板則一臉的羞愧,對沈放賠笑。

計謀得逞,沈放裝模作樣冷笑道:“你和倒賣軍火的人吃飯,包裡還帶著金條,你想怎麼解釋啊?”

對面人還不忘配合,忙表現得急於撇清關系:“長官,這可不關我的事兒,都是沈處長向我索賄的啊。”

沈放冷冷的看著沈林:“好瞭,大哥,你隻能跟我們走一趟瞭。”

沈放知道,這樣的手段奈何不瞭沈林,他也沒想做什麼,隻是為瞭給沈林提個醒,一面是羅立忠的緣由,還有一面是他自己。

再這麼下去,總有一天沈林會把他自己栽進去。

審訊室裡,沈放將查到的東西往沈林眼前一扔:“這些人你都認識,都是黨通局系統的,他們幹的這些生意跟你要查的那些貪腐的事兒沒什麼兩樣,這你清楚麼?你以為你在的黨通局是什麼地方?每個人都廉潔奉公?”

他最見不得沈林的這一套,趁機挖苦免不得。

沈林瞧著他,等他接著要說啥,沈放湊近,臉色狡黠,冷冷一笑:“黨通局全是這樣的傢夥,你覺得調查軍隊系統會有什麼結果?隻有你能查,我不能是麼?不就抓個把人麼?誰不會?”

他停下片刻,而後繼續:“當然,我們隻會對付黨通局那些下層官員。雖然他們也有妻兒老小,都會有怨言,而我會說,這不是沖著他們,要怪隻怪你們的沈處長,他查我們國防部,那我也沒有辦法讓你們好好活著。”

“你真卑鄙。”

“提醒你,別用你那些什麼國傢準則社會秩序的教條看待一切,你之所以還是處長是因為你還有用,要不你會是第一個被犧牲掉的人!”

沈林整個臉都僵住瞭,這個時候,江副官推門而入,與沈放耳語幾句。

“剛剛你們葉局長給國防部的鄭廳長打瞭電話,讓我們即刻放人。所以,你現在可以走瞭。”

意料之中的事情,沈放悠然瞧著他往外走著,隻是忽然間開口:“既然這次我能把你請來,下次我還有辦法請你過來坐坐,一切就看你瞭。”

等他離開。沈放推開一旁的密室門,羅立忠站在單向玻璃前臉色露出滿意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