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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陳長武跳上瞭發糧處的高臺,低聲向方孟敖報告。

“敢開槍!”方孟敖身前就是嚴春明,眼一犀,乜向身後的工棚。

工棚內,一袋一袋面粉形成瞭一個十字通道。

孫秘書果然提著槍站在十字通道正中,與方孟敖的眼神一碰!

方孟敖毅然轉過頭,對嚴春明:“請講吧,我保護你。”

接著便站到他身後,高大的身軀將嚴春明擋得嚴嚴實實。

“謝謝……”嚴春明面朝大坪,“同學們……”

這一聲本想喊得洪亮,卻透著沙啞。

大坪上的人卻出奇的安靜,配合地望著他,等著他。

嚴春明意識到瞭是自己的汗水從額間到鏡框一直流到瞭嘴裡,伸手從長衫間去掏手絹,卻摸到瞭那把槍!

嚴春明反而鎮靜瞭,小心地抽出手絹,擦瞭擦流到嘴邊的汗,接著喊道:“同學們!”

這一聲洪亮瞭。

嚴春明:“剛才,我和大傢一起背誦瞭朱先生的《荷塘月色》……有一種感覺,像是第一次讀這篇文章……其實,我和朱先生在西南聯大時就是朋友,自以為很瞭解他。今天才發現,我們有時候對一個人,對一篇文章,白頭相交,倒背如流,也未必真正瞭解……”

說到這裡他又噎住瞭,滿臉的汗水或許還夾著淚水又流到瞭嘴邊。他隻得又掏出手絹,還取下瞭眼鏡,揩瞭起來。

大坪上所有的人更加安靜瞭。

人群中的梁經綸,也滿臉流汗瞭。

望著高臺上一前一後的嚴春明和方孟敖,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孫秘書依然提著槍站在十字通道中間,也滿臉冒汗瞭。建豐同志給自己的指示是配合王蒲忱秘密逮捕共產黨。可徐鐵英擺著那麼多憲兵不用,命令自己當場向嚴春明開槍,意欲何為?這一槍開與不開,黨國都已經亂瞭。

“徐鐵英叫你打嚴春明?”突然,曾可達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孫秘書一驚,沒有回頭,低聲道:“徐鐵英在工棚外。”

曾可達:“王站長把他叫開瞭。”

孫秘書這才慢慢回頭,跟曾可達碰瞭個眼神。

曾可達:“沒有建豐同志的指示,不許開槍。”

“徐鐵英已經請示瞭葉秀峰,黨通局要殺共產黨沒有理由不執行……”

“黨通局那邊有建豐同志。”說完,曾可達立刻感覺到自己的語氣過於嚴肅瞭,緩和瞭面容,“把槍給我,徐鐵英追問我來對付。”

孫秘書點瞭下頭,曾可達拿瞭他的槍。

嚴春明的聲音又從講臺上傳來,二人又望向瞭講臺。

嚴春明:“……就在前不久,朱先生的兒子拿著一張借條來找我。借條是朱先生寫的,同時送來的還有幾本宋版和明版的善本書,說是作為借款的抵押,向我借一個月的工資,四十美元……”

說到這裡,嚴春明又將濕透瞭的手絹放回口袋。

這一次,梁經綸的目光定在瞭嚴春明右手所插的長衫處。

微微隆起,顯出一角槍柄——是那把槍!

梁經綸臉上的汗珠也定住瞭!

梁經綸沒有想到被自己鎖在保險櫃裡的槍竟然在嚴春明的口袋裡!百密一疏,他想起瞭善本室有兩套鑰匙!嚴春明接下來要幹什麼?無論面對共產黨北平總學委,還是面對鐵血救國會,自己都將無法交代瞭……

被定住的汗珠流動瞭,從梁經綸的臉上淌瞭下來。

還有另一雙眼瞇成瞭一條線,也是一驚,是卡車旁人群中的老劉,他也察覺到瞭嚴春明口袋裡有槍!

“該死!”老劉低哼瞭一句。

“還救不救……”他身旁一個弟兄低聲接問。

好幾雙眼都望向老劉。

老劉誰也不看,隻望著糧袋上的嚴春明。

嚴春明接著說道:“……一個月四百大洋的教授為什麼會向我這個一個月四十美元的教授借錢呢?大傢知道,因為我們燕大發的還是美元,而國民政府早將大洋改成瞭法幣。朱先生每月一千五百萬法幣,全買瞭糧食也不夠他一傢人吃十天,剩下的日子就隻能靠領美國的救濟糧瞭。可朱先生還是拒領瞭這些救命的糧食。那天,我把錢送過去,特地問瞭他,是不是有共產黨做他的工作。朱先生告訴我,他是個自由的人,可還是個中國人,那麼多中國人在挨餓,自己和傢人如果每天吃著美國的救濟糧,就連中國人也不配做瞭。這跟共產黨沒有關系,跟任何黨派都沒有關系!”

群情終於激奮瞭,大坪上不同的呼喊聲震四野:

“反饑餓!”

“反迫害!”

“朱先生不死!”

“不領救濟糧!”

大坪左邊的第四兵團特務營,大坪背後的警備司令部憲兵全都下意識地舉起瞭槍。

嚴春明高舉起左手,示意大坪上的師生安靜。

梁經綸立刻配合,轉過身去,高舉雙手示意大傢安靜。

方孟敖望向端槍的軍隊,大聲喝道:“放下槍!等他說完!”

那些槍又默默地放下瞭。

大坪上的爆發復歸寂靜。

嚴春明側過身,突然對站在身後的方孟敖:“感謝方大隊長的保護,現在請你讓開一下。”

方孟敖往一旁讓開瞭一步。

嚴春明突然指向身後的工棚,大聲說道:“國民黨的長官們就在我的身後,我現在問你們,派這麼多軍隊包圍手無寸鐵的學生和老師,你們到底是來發糧,還是來抓人?你們總是有理由,隻要民眾對你們的倒行逆施發出抗議,你們就安上一條共產黨的罪名。我剛才轉告瞭朱先生的原話,他跟共產黨沒有任何關系。希望你們好好反思朱先生的死,不要把學生和民眾的義憤都視為共產黨。如果這些學生、老師都是共產黨,你們今天還能拿著槍站在這裡嗎?!”

“戡亂救國的手令就是總統簽署的!”

——陳繼承的吼聲在高粱地邊的報話機裡震得徐鐵英耳鼓直響。

徐鐵英將報話機拿到瞭胸前,報話機裡的聲音依然在轟響:“共產黨都上臺瞭還不開槍?當場擊斃那個嚴春明,有跳出來的,見一個抓一個!敢暴力反抗,開槍!”

徐鐵英:“我建議陳副總司令親自前來壓陣。”

“開槍,抓人!我立刻過來!”

徐鐵英將報話機筒遞給瞭報務員,向工棚方向走去。

憲兵立刻開路,高粱稈被兩路湯姆遜沖鋒槍急速撥開,徐鐵英像踏在船頭沖開的浪溝裡。

嚴春明的聲音越來越近,徐鐵英的面前隻有一排排倒下的高粱稈。

太陽光下,站在高臺上的嚴春明臉上那副厚厚的眼鏡片又朝向瞭滿坪師生。

嚴春明這時儼然一位慈愛的師長,聲調中滿帶深情:“我們都欽佩朱自清先生的骨氣,可真正理解朱先生,應該讀懂他對生活的贊美和眷戀。剛才大傢背誦他的《荷塘月色》,那是如梵婀玲上奏著的名曲。同時,我們不應該忘記他的《背影》,那是偉大的父愛。同學們,朱先生不但是你們的導師,也像你們的父親。無論作為導師,還是父親,他都希望你們走好人生的路。八年抗戰,我民族滿目瘡痍,內戰又打瞭近三年瞭……我們這個苦難深重的中國,總有一天要搞建設。未來中國能不能夠富強,希望在你們身上……”

這時,方孟敖又突然一閃,擋住瞭他的背影:“先生,你的話說得很好,可以下去瞭。”

方孟敖眼角的餘光早已捕捉到瞭身後走進工棚的徐鐵英!

嚴春明顯然也感覺到瞭背後的危險,對方孟敖:“國民黨內也不都是反動派,方大隊長,謝謝你的保護,請你們保護好這些學生和老師。”

他的手插進瞭長衫的口袋。

方孟敖已經攙住瞭他,準備將他送下高臺。

“有槍!抓住他!”一聲大喊從掩體右邊傳來!

接著,一個身影閃過青年航空服務隊!

——王蒲忱向高臺飛奔而來!

幾乎同時,掩體左邊通道另一個身影閃過青年航空服務隊,也向高臺飛奔而來。

——是老劉,一邊飛奔,一邊高喊:“民調會的,有情況報告方隊長。”

右邊通道,王蒲忱飛奔的身影。

左邊通道,老劉飛奔的身影。

兩個人幾乎同時跑到瞭中間的糧袋講臺。

隻快一步,老劉躍上瞭講臺,直奔嚴春明,肩一靠,將嚴春明撞下瞭講臺!

轉過身時,他手裡已經拿著嚴春明的槍!

老劉這一連串動作真叫迅雷不及掩耳,王蒲忱隻慢瞭一步,便沒上臺,趴在右側糧袋上,雙手握槍對準老劉:“你是共產黨,把槍放下!”

老劉看也不看王蒲忱,隻對方孟敖大聲說道:“方大隊長,我是馬局長的人。我們馬局長被他們抓瞭,有人破壞發糧,請方大隊長去過問一下。”

說著,竟用手裡的槍頂住瞭方孟敖,貌似要挾!

所有的人都被這個人突然的舉動怔在那裡!

方孟敖不認識老劉,當然不知道他此刻一連串的舉動一是救嚴春明,二是掩護自己的身份,身一閃,一把抓住瞭老劉的槍。

兩隻手都如此有勁,老劉握著槍柄,方孟敖抓住槍身,那把槍被定住在臺上。

好些槍都舉起來瞭,瞄準瞭臺上的老劉。

“不許開槍,抓活的!”王蒲忱喊著已經躍上瞭糧袋。

槍還是響瞭!

王蒲忱愣在臺上,望向槍響處,是臺後的工棚。

接著又是兩響!

方孟敖睜大瞭眼,手慢慢松開瞭。

眼前這個人胸前的血湧瞭出來,手裡還緊緊握著那把槍,可身子已在慢慢倒下。

方孟敖猛地回頭,盯向身後的工棚。

曾可達手裡有槍。

幾個憲兵手裡有槍。

可這幾個人都在望著徐鐵英。

徐鐵英槍口一收,遞給瞭孫秘書:“把臺上那個共產黨抬下來!抓那個嚴春明!還有別的共黨,一個也不許放過!”

撂下這幾句命令,徐鐵英轉身向工棚外高粱地大步走去,同時將方孟敖、王蒲忱、曾可達三個人的目光也撂在那兒,一眼也不看。

大坪上人群已經大亂。

梁經綸指揮著身邊的學生:“保護嚴教授,往後面走!”

嚴春明被學生架著,兀自不走,喊道:“眼鏡,我的眼鏡!”

——剛才被老劉撞下臺來,嚴春明的眼鏡便掉瞭,聽見瞭槍響,卻沒看見老劉倒下。

梁經綸湊過頭來急速說道:“剛才救你的人遇難瞭,趕緊走!”

嚴春明腦子裡轟的一聲,一片空白,僵在那裡。

梁經綸對架著嚴春明的學生:“走,送到何副校長那邊去!”

滿坪的師生有些在互相沖撞,有些挽起手臂組成短短的人墻,也不知道該保護誰,有人大聲叫著:“不要亂,往校園走!”

第四兵團特務營朝天鳴槍瞭!

警備司令部的憲兵朝天鳴槍瞭!

大坪後排,何其滄激動得發顫,大聲喊道:“不許開槍!”

可憐他的聲音隻有身旁的女兒,還有謝木蘭和保護他的校工能聽見。

何孝鈺緊緊地扶住父親,眼睛仍然看著前方糧袋的高臺,滿臉淚水!

她看見好些憲兵已經抬著老劉同志的屍體往後面工棚跳瞭下去。

謝木蘭滿臉汗水踮起腳尖,她看見瞭梁經綸,看見瞭幾個學生架著嚴春明正往這邊擠來,大聲對何孝鈺說道:“你趕快送何伯伯回去,我去救人!”說完便闖進瞭混亂的人群,向梁經綸他們擠瞭過去。

糧袋講臺上,方孟敖已經抽出瞭槍,二十名青年航空服務隊隊員也都握著槍已經排在他的身後。

方孟敖:“陳長武、邵元剛!”

“到!”

方孟敖:“分別瞄準特務營和偵緝處,誰敢開槍就射擊誰!”

“不要開槍!”曾可達飛快地跳上瞭糧袋,靠近方孟敖,“徐鐵英剛才打死的是共產黨城工部的頭。現在發生沖突會被送上軍事法庭!”

方孟敖隻盯瞭他一眼,依舊下令:“分別瞄準!”

陳長武十個人十支卡賓槍對準瞭第四兵團特務營。

邵元剛十個人十支卡賓槍對準瞭警備司令部偵緝處。

二十人同時喝道:“放下槍!”

特務營和偵緝處竟然也都舉起槍對準瞭他們!

方孟敖的槍直指那個特務營長,槍口隔著距離也能看出正對他的眉心!

“方孟韋!”人聲鼎沸,方孟敖的聲音依然如此響亮。

站在警察局方陣前的方孟韋舉起瞭槍,以示答應。

方孟敖:“帶你的隊伍去繳他們的械!”

“不許沖動!”曾可達舉槍朝天連續開瞭三槍,“所有的人都放下槍!凡開槍的全部送軍事法庭!”

曾可達聲嘶力竭穩住瞭局面,所有槍雖然沒有放下,但所有人都默在那裡。

曾可達大聲喊道:“王站長!”

“在!”

曾可達循聲找去,卻看不見王蒲忱,隻得大聲說道:“找徐鐵英,叫他過來,下令軍隊不許沖突!”

老劉已被擺在高粱地裡,胸口大片血漬,身邊蹲著王蒲忱,站著徐鐵英,四周圍著好些憲兵還有北平軍統站的人。

王蒲忱站起來,從口袋裡掏出煙和火柴:“這個人就是經國局長點名要抓的共產黨‘紅旗老五’。徐主任,這幾槍你向經國局長和毛局長去解釋。”

徐鐵英:“我會向葉局長還有陳部長報告,陳副總司令也會向總統報告。”

王蒲忱把剛掏出的一包煙和一盒火柴都扔瞭:“好。曾督察在等我們呢,走吧。”一把抓住徐鐵英的手臂便向工棚講臺方向走去。

徐鐵英還沒來得及掙脫,隻覺自己被他挽著的整條手臂全都麻瞭,沒有瞭知覺。

王蒲忱五根又細又長的手指此時竟像五根扣釘,釘在徐鐵英的手臂上!

王蒲忱扣著徐鐵英大步走進工棚:“行動組執行第二套計劃,務必抓住那個嚴春明!”

落地玻璃窗前陽臺上,方步亭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眼望著窗外一片空白,背後的謝培東也竟然隻聽電話,沒有聲音。

大辦公桌前,聽著電話的謝培東已經臉色大變,怔在那裡。

鏡春園北屋內,張月印對著話筒,竭力鎮定自己的情緒:“已經確認,中瞭三槍,好像是為瞭救燕大那個嚴教授。不能再死人瞭。請方行長立刻給李宗仁副總統打電話,讓他們派人去保護現場。目前隻有方行長和何副校長可能阻止流血……”

放下話筒,張月印的眼中閃著淚星。

“誰的電話?是不是死人瞭?”方步亭聽見謝培東擱瞭話筒。

謝培東:“北平警察局的人從發糧現場打來的。徐鐵英開槍瞭,孟敖、孟韋都有危險……”

方步亭倏地站起來:“木蘭和孝鈺呢?她們在不在現場?”

謝培東:“在,還有何副校長。”

“撥李宇清副官長!”方步亭失聲叫道,大步向辦公桌走來。

——方步亭的思路竟然和張月印一樣!

“是李副總統行轅嗎?”謝培東問道。

“是。趕快打!”

謝培東立刻撥號。

程小雲被方步亭失態的聲音引來瞭,站在辦公室門外,緊張地望著方步亭。

這間辦公室,程小雲是不能來的,今天卻犯禁來瞭,但依然沒敢走進大門。

方步亭望著她,蒼涼地搖瞭搖頭,沒有叫她離開,也沒有叫她進來。

電話撥通瞭。

謝培東:“請問是李宇清副官長嗎?這裡是中央銀行北平分行,我們方行長有緊要情況,請稍等……”

方步亭已經一把抓過瞭電話。

清華、燕大接合部臨時發糧處大坪。

糧食已經是一粒也發不下去瞭。

關鍵是前來領糧的各院校學生代表,還有老師也都走不出去瞭。

秘密逮捕演變成瞭現場抓人,四面都被軍隊圍住瞭。

警備司令部的憲兵、第四兵團的特務營奉命必須抓住嚴春明,包括所有掩護他的人,已經堵住瞭大坪後的出口和左側。

方孟韋指揮的北平警察局不能抓人,也不敢真跟警備司令部和第四兵團動武放人,隻能原地站在那裡,這便將大坪右側堵住瞭。

青年軍那個營的任務是保護曾可達和方孟敖大隊,李營長帶著三個班圍在糧袋講臺的三面,其他的人都嚴陣待在工棚兩側和後面的高粱地裡。

最不可能站在一起的四個人現在全都站在瞭講臺上,曾可達、徐鐵英、王蒲忱,還有方孟敖。

他們的後面便是那二十名青年航空服務隊隊員。

嚴春明突然上臺演講,老劉突然被打死,完全打亂瞭曾可達和王蒲忱原來的行動計劃。現在,四雙眼睛都在望向一處,那個嚴春明被一群學生護在大坪中央,更可怕的是梁經綸和謝木蘭就在嚴春明身邊!

時間在這一刻凝固瞭,仿佛默片,彩色在褪去,變成瞭一幕幕黑白:

——曾可達兩眼虛望前方的照片。

——徐鐵英兩眼露著兇光的照片。

——王蒲忱斜眼望著左下方的照片。

——方孟敖兩眼望向天空的照片。

——大坪上所有師生沉默不屈的全景照片!

——大坪後排何其滄憤怒、何孝鈺緊挽父親的照片!

何其滄黑白的面容和身影有瞭色彩,倏地發出瞭大聲的責問:“你們誰是最高長官?!”

講臺上那四個人的照片都還原瞭現場的情景,四個人都望向瞭何其滄,沒有一個人能夠回答他的責問。

“讓我過去!”何其滄便要從大坪走向講臺。

“不要過去!”何孝鈺緊緊地挽著父親,“沒有用的。”

燕大教務處的人也都緊緊地靠住瞭他。

一向身體孱弱的何其滄猛地甩開瞭女兒的手,向人群走去。

大坪上的學生開始讓路。

幾個憲兵沖過來,列成一排,槍口擋住瞭何其滄。

講臺上的方孟敖槍一閃,頂在瞭身邊徐鐵英的太陽穴上:“叫他們讓開!”

徐鐵英如此鎮定,大聲說道:“擋住他,不許傷害!”

那排憲兵人墻,無數個黑洞洞的槍口,使何其滄半步也不能前行瞭!

方孟敖頂在徐鐵英的太陽穴上的手槍的扳機在慢慢向後扣動!

曾可達的手輕輕伸過來,輕輕托住方孟敖手中的槍:“槍一響,何副校長他們都有生命危險……放下吧。”

方孟敖的槍硬生生地離開瞭徐鐵英的腦袋。

大坪上不知哪幾個學生帶頭唱響瞭激憤的歌聲:

團結就是力量

接著,更多的人加入瞭合唱:

團結就是力量

接著,所有的學生都唱瞭起來:

那力量是鐵

那力量是鋼

比鐵還硬,比鋼還強

有些老師顯然不會唱這首歌,開始還不知所措,這時也跟著唱瞭起來:

向著法西斯蒂開火

讓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

向著太陽

向著自由

向著新中國發出萬丈光芒

團結就是力量……

歌聲開始重復,大坪上的學生在歌聲中向嚴春明、梁經綸和謝木蘭他們聚攏,將他們層層圍在中央。

還有一些學生向何其滄、何孝鈺聚攏,唱著歌擋住那排憲兵的槍。

何孝鈺陪著父親一直在默對身前的槍口,突然發現父親的嘴動瞭,老人傢跟著旋律也唱瞭起來。

何孝鈺的眼淚止不住又湧瞭出來,緊緊地挽著父親,看著他唱。

驟然,通往大坪的公路上槍聲大作,蓋住瞭大坪上的歌聲!

車隊出現瞭,不知有多少輛,全是警備司令部的憲兵,一齊朝天放槍!

陳繼承來瞭!

高粱稈紛紛倒伏,高粱叢中的曾可達渾身是汗,豕突般沖向那臺收發報機。

他身後大坪那邊槍聲、抓人聲已響成一片。

王副官望著他,立刻握住瞭發報機鍵。

曾可達竭力鎮定,對王副官大聲說道:“建豐同志!”

王副官飛快地敲擊機鍵。

曾可達:“陳繼承發難,梁經綸被抓,方大隊被圍,沖突在即,局面失控。曾可達。”

話音落瞭,機鍵也停瞭,王副官望著曾可達。

曾可達卻死死地盯著那臺收發報機。

槍聲、抓人聲,他已經完全聽不見瞭,腦子一片空白,眼前一片空白,隻有那臺收發報機越來越大。

匪夷所思,南京的回電到瞭!

王副官手中的鉛筆已在飛快地記錄密碼,曾可達眼中那支鉛筆卻如此緩慢!

王副官緩慢的身影在曾可達眼中倏地快瞭,但見他拿著密碼站瞭起來,念道:“不許沖突,控制方大隊撤圍,立刻參加華北‘剿總’會議。建豐!”

王副官話音剛落,曾可達已經猛地轉身,狼奔般沖進瞭高粱叢中!

北平華北“剿總”會議室召開的緊急會議,註定要在劍拔弩張中一決高下瞭!

會場內,還是那個主席臺,還是那張鋪著白佈的長條桌,桌前還是那三把高靠背椅子。

會場外,卻是一片軍隊的跑步聲、口令聲、列隊聲。

整個會場都被北平警備總司令部的憲兵圍瞭。

陳繼承率先走進會場大門。

守門的憲兵連長和四個憲兵同時敬禮。

跟著進來的徐鐵英立刻被憲兵連長攔住瞭:“長官,請把槍交出來。”

徐鐵英立刻把槍交給他,走瞭進去。

接著進來的是王蒲忱,看也沒看那個憲兵連長,像遞一支煙,把槍遞瞭,步速依然。

再進來的就是曾可達和方孟敖瞭。

看著這兩個人,憲兵連長攔他們時有些緊張:“長官……”

曾可達最擔心的卻是方孟敖,回頭看著他,拿出槍先遞瞭,依然站在那裡等方孟敖交出槍。

方孟敖也拿出瞭槍,憲兵連長剛要接,令曾可達擔心的事還是發生瞭。

方孟敖舉起槍,對著天花板,一聲槍響,整個會場槍聲轟鳴!

華北“剿總”會議室外大院。

李宗仁那輛別克車旁,剛攙著父親下車的何孝鈺臉色立刻白瞭。

何其滄的臉色也立刻變瞭。

從後面車裡下來的方步亭、謝培東正朝何其滄這輛車走來,都倏地停住瞭腳步,望著槍聲傳來的會場大樓,驚呆瞭!

會場內。

陳繼承回頭驚愕的目光!

徐鐵英回頭驚愕的目光!

王蒲忱回頭驚愕的目光!

曾可達腦子已經一片空白,閉著眼愣在那裡。憲兵連長和四個憲兵的槍口都指著方孟敖,槍聲再響,建豐同志的一切部署、自己的一切努力也許就此結束瞭。

“第一槍瞭!”是方孟敖的聲音。

接著,曾可達被緊接著的槍聲驚開瞭眼。

方孟敖對著天花板竟又連續開瞭五槍!

天花板上出現六個好大的彈孔!

何孝鈺、謝培東不能進會場,站在大樹下車輛旁,驚急的目光全都在前面兩個老人驚急的腳步上。

方步亭此刻攙著何其滄居然能走得如此之快!

還有兩個大步走在前面的人,一個是李宗仁的副官長李宇清,一個是傅作義的秘書長王克俊。

憲兵連長和四個憲兵的槍口依然對著方孟敖,憲兵連長在等陳繼承的命令。

陳繼承站在主席臺下,死死地盯著方孟敖。

方孟敖把槍慢慢插進瞭槍套:“六發子彈都打完瞭,還要交嗎?”大步向會場最後一排座椅正中走去。

陳繼承的目光倏地轉望向瞭曾可達。

曾可達還站在原地,也望著他。

陳繼承:“請曾督察立刻報告你們經國局長,這個人該怎麼處理!”

曾可達:“是開瞭會報告,還是我們退會,現在去報告?”

陳繼承氣得牙一咬:“不用你們報告瞭,開會!開完會我直接報告總統!”轉身登上瞭主席臺,走到最中間那把椅子前筆直地坐下。

臺下,方孟敖也已走到最後一排正中間的座位前,倏地坐下,正對著主席臺上的陳繼承,偏又不看他的臉,隻看他頭上的帽子。

其他三個人終於緩過神來瞭,槍聲還在會場縈繞,一個個都陰沉著臉,胡亂在最後兩排靠邊的位置坐瞭下來。

“敬禮!”門口憲兵連長一聲口令打破瞭沉寂。

陳繼承本還鐵青著臉,跟著目光不對瞭。

說好的是李宇清、王克俊配合自己開會,怎麼把何其滄、方步亭也帶來瞭?

李宇清第一個進來,掃瞭一遍會場,發現所有的人頭都在,提起的那口氣松下來,轉臉對何其滄和方步亭:“二位先生請到前而就座……”

何其滄、方步亭沒有接言,也沒有動步,兩雙目光同時望向坐在最後一排的方孟敖。

方孟敖慢慢站起來,慢慢轉過去,全身朝向他們。

這是告訴他們,自己安然無恙。

何其滄先是向方孟敖輕點瞭一下頭,接著乜向還緊緊抓著自己手臂的方步亭。

方步亭看到學長的眼神,才察覺自己很是失態,慢慢松瞭挽著何其滄的手,攥住兩手心的汗,恢復瞭以往的端嚴。

“走!”何其滄點著拐杖篤篤有聲地往前走去,方步亭踏步跟去時,看到瞭兒子十年來最親近的目光!

李宇清、王克俊兩個中將倒跟在後面瞭。

曾可達、王蒲忱還有徐鐵英都唰地站起來。

會場大門被四個憲兵關上瞭。

華北“剿總”會議室外,一級一級的漢白玉階梯直到大門,兩邊都站著憲兵。

何孝鈺站在大樹下汽車旁望著漸漸走近會場的謝培東。

“站住。”謝培東還沒走到階梯旁就被另一個憲兵連長攔住瞭。

謝培東先遞過一張名片。

那個連長識字,看瞭後遞還給謝培東:“北平分行的襄理?”

謝培東點瞭下頭。

那個連長:“大樹下陰涼,在那裡等你們行長吧。”

謝培東沒走,將手裡的公文包雙手遞瞭過去:“我們行長的公文包,煩請送進去。”

那個連長看瞭看,覺得應該送,便去接。

謝培東卻沒松手,那連長的臉剛拉下來,便看到瞭公文包底下露出一截的十元美鈔。

那連長望向謝培東。

謝培東低聲問道:“剛才聽到槍響,沒有傷到人吧?”

那個連長連公文包帶美鈔都接住瞭:“打的空槍,沒人受傷。放心,等著去吧。”

“多謝。”

謝培東轉身走向望著自己的何孝鈺。

那個連長快步登上瞭石階,接著輕輕叩門。

謝培東猛一回頭,望向慢慢打開的會場大門。

會場大門在西山軍統秘密監獄變成瞭兩扇大鐵門,飛快地向兩邊推開。

保密局北平站行動組那輛中吉普率先沖瞭進來。

十輪大卡車上一片憲兵的鋼盔湧瞭進來。

警燈,警笛,囚車開瞭進來!

第一輛是標準的美國囚車。

座分兩排,押送者和被押送者同排夾坐,既便於看押,還講瞭人權,據說是美國配合民國立憲的援助。

左邊一排第一個便是夾在兩個憲兵中間的嚴春明,戴著手銬。

接下來是梁經綸,沒有戴手銬。

隔著一個憲兵,竟是中正學社的那個歐陽同學,沒有戴手銬。

再隔著一個憲兵,是中正學社另一個特務學生,沒有戴手銬。

右邊一排是幾大名校的學聯代表,都被憲兵夾坐著。

北大的學聯學生代表,沒有戴手銬。

清華的學聯學生代表,沒有戴手銬。

北師大的學聯學生代表,沒有戴手銬。

最後一個竟是謝木蘭!

她被當作燕大的學聯代表抓瞭,看著同車這些人,激動興奮異常。

隻是看向梁經綸時她有些失落。

他一直閉著眼,而且臉色不好,一路上也沒用眼神鼓舞一下大傢。

車一晃,停住瞭。

“下車!”

謝木蘭搶先站起,望向梁經綸。

隻可惜囚車後門一片刺目的日光射瞭進來。

華北“剿總”會議室臺下第一排正中,何其滄、方步亭一直挺立,不肯落座。

李宇清和王克俊便隻能陪著何其滄、方步亭站在主席臺下。

方孟敖、曾可達、王蒲忱,包括徐鐵英也全都站在自己座前。

陳繼承一個人高高站在主席臺上,尷尬可知。他卻依然一動不動,冷眼看著臺下。

李宇清見陳繼承這般冷場,便也不看他瞭,望向何其滄:“何先生,您是國府的顧問,對政府有何建言,請說。”

“我不是什麼國府顧問。”何其滄一開言便激動起來,“我是燕京大學的副校長。你們抓瞭我的學生,抓瞭我的教授,還來叫我建言?”

李宇清還是不看陳繼承,卻望向王克俊:“抓人的事傅總司令知道嗎?”

王克俊回答得十分繞口:“我也不知道傅總司令知道不知道,陳副總司令是否報告過傅總司令,陳副總司令應該知道。”

李宇清不再周旋瞭,唰地從公文包裡抽出一紙國府公文:“李副總統訓令!”

所有目光都投向瞭李宇清和他手上那紙訓令!

隔著訓令,傳來瞭李宗仁的廣西口音:

傅總司令作義,陳副總司令繼承臺鑒:本人為中華民國當選之副總統,身在北平,直轄冀平津軍政要務,何以本人所下達之命令華北‘剿總’置若罔聞?事後亦不予解釋,不予報告?是爾等認為中華民國憲法形同廢紙,抑或認為本人所當選之副總統形同虛設?果真如此,本人即向議會辭職。望明白告示!

李宗仁,民國三十七年八月十二日。

西山軍統秘密監獄大門,警備司令部的憲兵和保密局的特務站成兩排,中間形成一條通往西邊監獄的通道。

謝木蘭最先下來卻走在最後,梁經綸還有那個嚴教授偏偏被押著走在最前面,身後的囚車裡又押下來好些學生,她隻好跟在北師大那個學聯代表後面。

“啪啪”兩下清脆的響聲,通道兩旁的憲兵和特務都露出驚愕的目光望向大門。

隊伍停住瞭,所有人都轉頭望去。

又是“啪啪”兩聲,方孟韋抽第二個攔他的憲兵瞭。

“我就是偵緝處的副處長,攔我?”方孟韋再大步走進來時,守護大門的憲兵都讓開瞭。

第四兵團特務營長、北平警備總司令部憲兵營長也都不敢攔他,孫秘書迎瞭過去:“方副局長……”

方孟韋站住瞭,望向他:“不甄別瞭,就這樣全關進去?”

孫秘書:“甄別也需要問話登記,真不是共產黨才能夠取保候審。這個程序方副局長懂的。”

方孟韋:“我問話,我取保候審行不行?”

“方副局長要取保誰?”

輕輕的一句明知故問,方孟韋差一點兒就想拔腿離去,一扭頭望向瞭天空,刺目的日光射來。

在發糧現場他就看到謝木蘭因緊挽著梁經綸,和嚴春明一起被陳繼承的憲兵團抓瞭。現在又看到她站在那裡一直望著那個梁經綸。心如死灰間突然想起瞭自己和父親一起多次讀過的清代顧貞觀為救友人的那首詞,想起瞭詞中那句揪心的話,“盼烏頭馬角終相救”。

太陽光直射方孟韋眼中的淚光!

孫秘書在靜靜地等方孟韋說出謝木蘭的名字,見他這般情態,所有人又都等在那裡,不能再沉默瞭,望向最前面的北平站行動組長:“你過來!”

行動組長從押人的最前面快步跑過來。

孫秘書:“方副局長要親自問一個人,你叫出來。”

“是。”行動組長望向方孟韋,等他說出名字。

孫秘書:“不要問瞭,中間那個女同學,燕大的,叫謝木蘭。”

“好。”行動組長便不再問,沿著被押的人快步走瞭過去。

華北“剿總”會議室外的這株大樹,據說朱棣遷都時就栽瞭,好幾百年,經歷瞭幾場大火,旁邊的殿宇燒瞭又蓋,蓋瞭又燒,直到袁世凱當民國總統改建瞭這座會堂,它依然濃蔭覆地。

憲兵全站在遠處,隻謝培東和何孝鈺坐在圍樹的石砌上,沉默得樹上的蟬都以為樹下無人,大聲聒噪。

“老劉同志,那麼大的領導,就這樣死瞭,組織上事先知道不知道?”

何孝鈺輕聲一問,樹上的蟬聲立刻停瞭,一片沉寂。

謝培東慢慢轉過頭去。

何孝鈺眼中有淚。

謝培東隻望著她,沒有回答。

“不好回答,我就不問瞭。”

“組織上都知道。”謝培東望向會場門口的憲兵,低聲答道。

那個憲兵連長也在望著他們。

何孝鈺依然望著謝培東的背影:“木蘭,還有嚴春明、梁經綸那麼多同志和學生被抓瞭,組織上準備怎麼營救?”

謝培東沒有回頭,隻輕輕握住瞭何孝鈺的手:“現在,我和你就是組織。”

西山軍統秘密監獄大門院內,方孟韋叫住瞭刻意回避的孫秘書:“不用走開,我和我表妹說的話你都能聽。”

孫秘書停住瞭腳步,依然站在離方孟韋和謝木蘭幾步遠的地方,又望瞭望滿大院那麼多等著的人:“請你們快點兒說。”

方孟韋這才望向瞭謝木蘭:“你認識那個嚴春明嗎?”

謝木蘭避開瞭他的目光:“他是我們燕大的圖書館主任,我當然認識。”

方孟韋:“梁經綸教授是你的授課老師,也是何伯伯的助手,因此你才和他一起護著那個嚴春明離開,是嗎?”

謝木蘭又沉默瞭片刻,答道:“是的。”

“孫秘書。”方孟韋的目光轉向瞭孫秘書,“請你過來。”

孫秘書隻好走過來。

方孟韋:“我的話問完瞭,你也聽見瞭。我現在取保我的表妹,你應該沒有意見吧?”

“當然沒有。”孫秘書轉對執行組長,“把那些人都押進去,拿一張取保單來。”

“是。”

“不用瞭。”謝木蘭立刻叫住瞭那個執行組長,不看孫秘書,竟也不看方孟韋,說道,“我的老師、我的同學在哪裡我就在哪裡。”說著徑直向被押的隊伍走去。

孫秘書望向方孟韋:“方副局長……”

方孟韋猛地一轉身,一個人大步向院門走去。

孫秘書對執行組長:“都押進去吧。”

執行組長大聲喊道:“都押進去,分男女收監!”

華北“剿總”會議室內,何其滄、方步亭都坐下瞭。

後排的曾可達、王蒲忱、徐鐵英,還有方孟敖也都散在各自的位子坐下瞭。

李宇清和王克俊,還有陳繼承,卻都在主席臺的桌前站著。

李宇清和王克俊同時在看另一張手令。

那張手令上三個墨亮的黑字赫然——蔣中正!

一個他們十分熟悉的聲音從那張手令上響瞭起來:“凡我黃埔同學忘記瞭黃埔精神,就不是我的學生……望陳繼承將我的手令轉李宇清、王克俊同閱……”

李宇清、王克俊目光一碰,望向瞭陳繼承。

陳繼承還是那副面孔,目詢著二人。

李宇清將手令遞還給陳繼承。

陳繼承:“請坐吧。”

李宇清在左邊的座位上坐下瞭。

王克俊從中間陳繼承的椅子背後繞瞭過去,在右邊的座位上默默地坐下瞭。

“你先說幾句?”陳繼承貌似征求意見,已將麥克風擺到瞭李宇清面前。

臺下的目光都已感覺到瞭李宇清的尷尬,都望向他。

李宇清毫不掩飾尷尬,嘴跟麥克風保持一定距離:“剛才我傳達瞭李宗仁副總統的訓令,陳副總司令又給我們看瞭蔣總統的手令。根據中華民國憲法,總統是國傢元首,任何政令、軍令與元首的意見相左,均以元首的意見為最後之意見。請陳副總司令傳達元首的手令吧。”

輕輕拿起麥克風,輕輕擺回陳繼承面前。

臺下的目光各透著各的專註,等著陳繼承站立,然後跟著站立。

隻有方孟敖,剛才還望著李宇清,現在卻靠向瞭椅背,而且閉上瞭眼睛。

陳繼承眼中的精光射瞭過來:“方孟敖!”

眾人的目光都望向瞭方孟敖。

就連坐在第一排的何其滄、方步亭也不禁回頭望向他。

“到!”方孟敖這一聲比陳繼承麥克風中的音量還大,同時倏地站起,標準的美式軍人站姿,挺拔得勝過瞭國軍的儀仗隊!

一雙雙不同神情的目光看向他。

隻有何其滄,轉過頭向方步亭一瞥,嘴角笑瞭。

方步亭跟著苦笑瞭一下,轉過瞭頭。

“國傢已進入憲政時期。”陳繼承聲音大瞭。

李宇清、王克俊率先站起來。

徐鐵英、曾可達和王蒲忱立刻站起來。

隻有何其滄、方步亭依然坐著。

還有臺上的陳繼承並沒有站起來,他有意沉默瞭兩秒鐘:“在美國、在英國,在所有憲政國傢,都是總統站著講話,大傢坐著聽。今後希望大傢改掉訓政時期的壞習慣,不要傳達一下副總統的訓令都站著聽……”

李宇清帶頭坐下瞭,王克俊坐下瞭。

臺下的人跟著坐下時,陳繼承對著麥克風的聲音更大瞭:“方孟敖!你站得很標準,像個軍人。站著,我有話問你!”

“是!”方孟敖依然標準地站著,直視陳繼承的眼。

“上臺演講的那個嚴春明是共產黨北平學委的負責人,你知不知道?”陳繼承第一問便直指要害,而且掃瞭一眼何其滄,又掃向瞭坐在後排的曾可達。

所有的人都屏住瞭呼吸。

這次是何其滄閉上眼瞭,而且眉頭也鎖瞭起來。

曾可達卻隻能筆直地坐著,他不知道方孟敖會怎樣回答。

“請問陳副總司令。”方孟敖回答瞭,卻是反問,“你是希望我說知道,還是希望我說不知道?”

何其滄的眼又睜開瞭,而且乜向瞭方步亭,毫不掩飾眼神中的那份賞識和快意。

方步亭沒有看學長,連嘴角上那一絲苦笑也沒有瞭。

陳繼承的目光籠罩著全場,當然看見瞭各種反應,倏地拿起麥克風湊到嘴邊,直問曾可達:“曾督察,我現在是奉總統的手令問話。方孟敖是你們國防部預備幹部局調查組的。你說,是希望我在這裡問他,還是希望我把他帶出去問話?”

曾可達慢慢站起來,答道:“請問陳副總司令,總統手令是問我們國防部預備幹部局調查組,還是問方大隊長?請陳副總司令出示手令,我們服從。”

蔣介石的手令上當然沒有這麼具體的指示,陳繼承“挾天子以令諸侯”這一招在李宇清、王克俊兩個黃埔學生面前管用,在曾可達和方孟敖面前卻直接碰瞭回來。

“想看手令?”陳繼承依然拿著麥克風,克制著惱怒,各望瞭一眼李宇清和王克俊,“總統手令二位都看過瞭,你們覺得曾督察有這個資格嗎?”

王克俊是華北“剿總”的秘書長,陳繼承怎麼說也還是他的副長官,不宜說是,也不能說不是,隻好搖瞭下頭。

李宇清代表李宗仁來宣讀訓令已經間接地得罪瞭“校長”,這回不得不表態瞭,望向瞭曾可達:“總統的手令是給我們這一級看的。曾督察,請你們配合陳副總司令的問話。如果不好回答,可以先請示你們的經國局長。”

前兩句話還讓陳繼承長氣,最後一句又立刻將陳繼承的臉拉下來瞭。

曾可達立刻接言:“是!我請求電話請示經國局長!”

“我也有個電話要打,請王站長跟我一起去打。”徐鐵英站起來,“抓捕的那些共產黨必須立刻審問。以免我們在這邊扯皮,他們在那邊串供。”

“那就都去打電話!”陳繼承將麥克風往主席臺桌上重重地一放。

麥克風被他擱得發出一聲尖厲的嘯叫,陳繼承鐵青著臉等嘯聲過去,吼道:“會開不下去就先不開瞭。立刻嚴審那個嚴春明,還有那個梁經綸,供出同黨再開!”

徐鐵英立刻離開座位向外走去,王蒲忱隻好跟著他向外走去。

曾可達也沉著臉離座,向會場門走去。

會場裡,剩下瞭臺上三個人,陳繼承、李宇清、王克俊;臺下三個人,何其滄、方步亭,還有挺立在後排的方孟敖。

緊接著,何其滄倏地站起來,拐杖杵地有聲,也向會場門走去。

方步亭也站瞭起來,卻不知道是跟著走出去好,還是要留下來。就這一瞬間他的目光又與後排大兒子的目光一碰。

“何副校長!”李宇清的聲音從臺上傳來。

何其滄站住瞭,慢慢回頭望向瞭他。

李宇清立刻從公文包裡掏出一份文件擺在陳繼承面前,低聲說道:“南京國府會議剛發來的急件,你看一下。”

接著,李宇清望向何其滄:“何副校長還有方行長是南京特邀的會議代表,下面還有重要議題要聽你們的意見……”

“你們都下令審我們燕大的教授瞭,我這個副校長還能參加你們的會議嗎?”何其滄瞟向正在看文件的陳繼承。

陳繼承隻望著面前那份青天白日徽章急件:

中華民國總統府第一百四十八號令

緊急成立美國援助合理配給委員會決議

李宇清也望向瞭陳繼承,見他的目光已經看見瞭文件的名單:

主任翁文灝

副主任王雲五顧維鈞俞鴻鈞何其滄……

陳繼承的目光定在瞭“何其滄”三個字上!

看到下面另外一個名字時,陳繼承的臉色更難看瞭。

委員……方步亭……

李宇清看到瞭陳繼承糾結的神情,這才轉對何其滄,接著說道:“何副校長要保的人如果不是共產黨,開完會我們當然會考慮釋放。”

何其滄目光轉向瞭方步亭:“你是國民政府的公職人員,你留下來開會。”說到這裡又轉望向李宇清,“請李副官長轉告李宗仁副總統,我現在宣佈辭去你們什麼國民政府的經濟顧問,回去我還會向司徒雷登辭職。燕京大學是他辦的,燕大的師生由他來保!”說完又走。

“何副校長!”李宇清急瞭,快步下臺,追上瞭何其滄,“請您稍候。”說到這裡轉向大門方向,“來人!”

大門本就沒關,憲兵連長立刻進來瞭,敬禮立定。

李宇清大聲下令:“立刻去通知徐局長和王站長,抓的人暫不審問,一切等會議決定!”

“是!”那個連長敬禮後轉身飛奔出去。

李宇清這才又輕聲對何其滄說道:“請何副校長回座吧。”

何其滄慢慢轉過身來,瞥瞭一眼臺上的陳繼承,見他默站在那裡,又問李宇清:“你下的命令管用?”

李宇清攙著他:“會議是南京指示召開的,我們這裡沒有誰能下命令。”

何其滄讓他攙著往回走,誰也不看,卻突然舉起拐杖指向方孟敖:“開個會站著幹什麼?坐下嘛。”

“是!”方孟敖向他敬瞭個漂亮的軍禮,筆直地坐下瞭。

何其滄被李宇清送回座前,方步亭也伸手來攙他。

何其滄抖掉他的手:“我不比你老。我告訴你,這個會開完,如果我的師生、你的外甥女還沒有放出來,勸你也辭掉那個行長,我們回老傢教中學去。”

方步亭:“好,回老傢種田都行。”

六十米的囚牢通道,兩邊的囚房關滿瞭人,竟比空著的時候更幽靜,也顯得縱深更長。

大鐵門外今天除瞭北平站的人,還站著警備司令部的憲兵。

鐵門右邊的值班室裡,隻有孫秘書接聽電話時偶爾回答“嗯”“是”的輕聲傳來。

孫秘書走出來:“囚房鑰匙給我,開門。”

執行組長立刻將一大串鑰匙先遞給瞭孫秘書,接著極輕地開瞭鐵門上的大鎖,又極輕地推出一個人可以進去的位置。

孫秘書拿著那一大串鑰匙,緩緩地進瞭鐵門,緩緩地向縱深的通道走去。

囚牢盡頭的囚室裡,梁經綸坐在不到一尺高的囚床上靜靜地望著走進來的孫秘書。

孫秘書徑直過來瞭,而且竟然挨著自己坐下瞭。

梁經綸不能再看他瞭,隻靜靜地等著。

孫秘書說話瞭,聲音極低:“抓來的人除瞭嚴春明還有誰知道你是共產黨?”

梁經綸沉默瞭片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孫秘書:“我的意思是審訊的時候有誰會供出你是共產黨。”

梁經綸不再回答瞭。

孫秘書:“建豐同志指示,‘孔雀東南飛’計劃不能被破壞,焦仲卿、劉蘭芝必須要保護。”

梁經綸倏地望向孫秘書!

孫秘書反而不看他瞭:“一旦有共產黨明確指認你是共產黨,陳繼承、徐鐵英他們就會把事情攪砸,即將推行的幣制改革也會因你受阻。你必須告訴我,關在這裡的人哪些知道你的共產黨身份。”

梁經綸這才真明白瞭,眼前這個孫秘書也是鐵血救國會的人,沒有溫暖,沉默中心底反而湧出一股極冷的寒氣。

孫秘書側轉身望向他:“你很難,我也很難。我現在隻有一個任務,執行建豐同志指示,保護你。”

“保護我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審訊那些人。”梁經綸深嘆瞭一口氣,接著說道,“如果要審訊,就審訊一個人,嚴春明。這一天來他的行動很反常,我不知道是不是北平城工部察覺瞭我的真實身份。如果是,接下來我隻能退出‘孔雀東南飛’計劃。”

“我立刻去審問嚴春明。”孫秘書站起來,“共產黨北平城工部是否懷疑你,我能從嚴春明的態度中做出判斷。問你最後一個問題,謝木蘭是不是共產黨?”

梁經綸:“不是。”

孫秘書:“那就不要緊瞭。把共產黨北平總學委昨晚那封信的內容原文背誦給我聽。”

“好。”梁經綸也站瞭起來,開始一字一句低聲背誦,“‘梁經綸同志,嚴春明同志公然違反組織決定,擅自返校,並攜有手槍……’”

孫秘書虛虛地望著墻,梁經綸背誦的話仿佛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出現在墻上!

華北“剿總”會議室。

“好!”陳繼承又把麥克風拿起來,對在嘴邊,噪音很大,“那就開瞭會把事情弄清楚報南京,再決定放誰不放誰!”

目光籠罩處,曾可達、王蒲忱、徐鐵英已經在原來的座位上瞭。

陳繼承:“先說,為什麼要讓共產黨上臺演講?還有,那個共產黨北平城工部的頭兒劉初五是怎麼混進我們發糧隊伍的?不要把事都推給馬漢山,馬漢山背後有誰在暗中策劃?這個必須說清楚!”

臺上臺下一片沉寂。

陳繼承盯向曾可達:“電話打瞭?”

曾可達:“打瞭。”

陳繼承:“經國局長怎麼說?”

曾可達:“經國局長說半小時後他再打電話來。”

陳繼承:“那就先回答我剛才提的問題。從共產黨燕大那個嚴春明說起。”

此時的嚴春明坐在一尺高的囚床上抬頭望去。

——面前這個人雖然站得很近,可摔碎瞭眼鏡,一千多度的近視,能見到的還是一團模糊。

“上級命令你去解放區,為什麼違抗命令,擅自回校?”眼前這個人聲調不高,十分陌生,問話卻單刀直入。

嚴春明:“我不明白你說的話。”

孫秘書:“劉初五同志昨晚還在盡最後努力叫你離開。這話你不會說不明白吧?”

嚴春明慢慢站瞭起來,想貼上去,竭力看清眼前這個人的形象。

“請坐下吧。”孫秘書的聲調雖依然很低,卻露出瞭嚴厲,“看清瞭,你也不認識我。”

嚴春明又坐瞭回去。

孫秘書:“老劉同志已經為你犧牲瞭。你說,還要多少人為你的錯誤犧牲?”

嚴春明極力冷靜,答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我就說幾句你明白的意思吧。”孫秘書接著一個字一個字地開始背誦北平總學委那封信,“梁經綸同志,嚴春明同志公然違反組織決定,擅自返校,並攜有手槍。我們認為這是極端個人英雄主義作祟,嚴重違背瞭中央‘七六指示’精神。特指示你代理燕大學委負責工作,穩定學聯,避免任何無謂犧牲。見文即向嚴春明同志出示,命他交出槍支,控制他的行動,保證他的安全。城工部總學委。”

囚室裡本就寂靜,這時更是安靜得連心跳都能聽見瞭。

嚴春明沉默瞭不知多久,終於吐言瞭:“我接受任何處分。”

孫秘書倏地蹲瞭下來,緊盯著嚴春明:“現在還談處分,不是太晚瞭嗎?”

嚴春明:“那叫我談什麼?”

孫秘書:“談談你對總學委這個決定的看法。”

嚴春明:“我沒有看法,我隻能服從。”

“服從誰?是服從總學委,還是服從梁經綸?”孫秘書這次問話極快,提到梁經綸有意不稱“同志”!

嚴春明又沉默瞭,望向瞭別處,眼前和心裡都是一片模糊。

嚴春明正是因為組織上告訴瞭他梁經綸鐵血救國會的身份,才毅然返校,想竭力彌補自己發展梁經綸入黨的錯誤。眼前這個人對一切如此瞭解,到底是黨內的同志,還是梁經綸在鐵血救國會的同黨?無論哪種可能,自己都不能暴露組織已經知道梁經綸真實身份的秘密。

真正的考驗已經開始瞭,就是怎麼回話。嚴春明慢慢答道:“我是燕大學委的負責人,我不能在危險的時候離開我的崗位,而不管梁經綸同志還有別的同志的安危。組織怎麼看我,已經微不足道瞭。”

“你就從來沒有懷疑過總學委這封信?”孫秘書不讓他喘息。

嚴春明:“下級服從上級,黨員相信組織。不容許任何懷疑。”

孫秘書最後一問瞭:“你就沒有懷疑過梁經綸?”

“組織上懷疑梁經綸同志瞭?”嚴春明吃驚地反問道。

孫秘書慢慢站起來:“希望你能經受住考驗。”

嚴春明望著眼前模糊的身影走向瞭鐵門,緊跟著閉上瞭眼。

馬漢山不知什麼時候被押進瞭會場,戴著手銬站在主席臺前,閉著眼誰也不看。

陳繼承的目光掃瞭下來,盯在方孟敖臉上。

別的人這個時候都不看馬漢山,方孟敖反而看著馬漢山。

“馬漢山!”陳繼承轉盯向馬漢山。

馬漢山睜眼瞭,望向陳繼承。

陳繼承:“該說什麼你知道,說吧!”

“該說的?”馬漢山兩眼翻瞭上去,故意想瞭想,“該說的太多瞭吧……陳副總司令指示一下。”

“劉初五!”陳繼承厲聲道,“這個人是你叫來的,還是別人派給你的?還要我提醒嗎?”

“什麼劉初五?”馬漢山還真不知道這個名字,但心裡很快明白瞭這個人肯定跟自己有幹系,一個個人影飛快地在眼前閃過,立刻篩選出瞭那個“五爺”的形象!

馬漢山大抵知道瞭劉初五其人,更不能說瞭:“想不起來瞭,還真要請陳副總提個醒。”

陳繼承冷笑瞭,轉向徐鐵英:“徐局長,你問他。”

徐鐵英站起來:“你帶來的人,你給瞭他一把槍,叫他殺我,你現在說不認識?”

“這個人我認識。”馬漢山立刻承認瞭,“我托人找的青幫的兄弟,還給瞭他一萬美元,叫他替黨國除害。人傢後來不幹瞭,老子才親自動手。徐鐵英,扯這些人有意思嗎?”

徐鐵英故意露出輕松一笑,望向王蒲忱,說道:“他還說這個人是青幫的,王站長,你是否該提個醒瞭?”

陳繼承的眼立刻盯向瞭王蒲忱。

王蒲忱慢慢站起來:“這個劉初五是共產黨北平城工部管武裝暴動的,外號‘紅旗老五’。老站長,黨國《戡亂救國手令》你很清楚,跟共產黨這樣的人直接發生關系,隻能你自己說清楚。”

馬漢山倒是沉默瞭,卻並沒有露出別人想象的那種慌張害怕的神色,出瞭一陣子神,說道:“媽的,真神瞭,不佩服也不行。”

徐鐵英:“說下去。”

馬漢山:“4月份我接這個民調會的時候他就跟我說瞭,今年犯‘紅’字,有血光之災,這道坎隻怕過不去……”

徐鐵英:“劉初五?”

馬漢山:“劉鐵嘴。前門大街的,算個命一塊大洋。勸你開完會也去請他算算。”

徐鐵英:“陳副總司令,我請求立刻將馬漢山押交警備司令部偵緝處,馬上審出他的共產黨背景。”

“我贊成!”馬漢山舉著手銬吼瞭一嗓子,接著蔑望徐鐵英,“姓徐的,反正我也想殺你,你也想殺我,怎麼都是死。審問好,那個什麼劉初五跟我有沒有關系,當面對質立刻就明白瞭。”

王蒲忱立刻接言道:“那個劉初五沖上臺拿槍要殺方大隊長,已經被徐局長當場擊斃瞭。”

馬漢山這下有些怔住瞭,少頃說道:“這我倒真該死瞭!本想請個人替黨國除害,倒差點兒傷瞭方大隊長。反正死無對證瞭,老子不分辯瞭,你們說我認識那個共產黨,老子就認識那個共產黨吧。”

“那個嚴春明呢,還有梁經綸!”徐鐵英立刻追問,“他們跟劉初五什麼關系?”

“走!”何其滄倏地站起,望向方步亭。

方步亭立刻跟著站起來。

“二位!”李宇清早在觀察何其滄的反應瞭,趕忙站起來,轉對陳繼承,“南京指示立刻商議美援合理配給的方案。馬漢山和共產黨的事是否開瞭這個會再說?”

陳繼承跟著慢慢站起來:“何副校長和方行長都是來要求放人的,不放人他們也不會配合我們商議美援合理配給方案。何副校長、方行長,你們就不想我們問清楚?”

“我們真的該去辭職瞭。”方步亭接言道,望著何其滄,“一大把年紀瞭,傢裡人被抓,把我們拉在這裡陪審,還說是商量什麼美援合理配給?老哥,我早就勸你不要寫什麼幣制改革論證,你不聽。現在都明白瞭吧?”

“嘿!”何其滄盯著方步亭,“你替他們中央銀行賣瞭半輩子命,反過來教訓我?”

兩個老的吵起來瞭。

所有的人都蒙在那裡望著他們。

“我們不吵瞭。”方步亭伸瞭一下手,“一輩子我就沒有吵過你,走吧。”

“把門關瞭!”這回是李宇清在大聲下令。

門本就是關著的,李宇清一聲令下,前面那道門反而推開瞭,憲兵連長走瞭進來,大聲答道:“是!”接著對門外喊道,“把門都從外面鎖瞭!”

“幹什麼?!”何其滄大聲問道,“關我們的禁閉?”

“方大隊長!”李宇清望向方孟敖,“請你到前邊來陪兩位長輩。”

曾可達期盼的目光同時投瞭過來。

方孟敖大步走出自己的座位,向何其滄和自己的父親走去。

李宇清立刻向那個憲兵連長:“把門外的值班電話拉進來!”

憲兵連長怔瞭一下:“報告長官,電話線不夠。”

“接!”李宇清大聲喝道。

“是!”憲兵連長走瞭出去。

方孟敖已經走到何其滄和方步亭面前。

兩個老的望著他,還真不好走瞭。

李宇清接著問曾可達:“曾督察,你不是說經國局長半小時後來電話嗎?”

曾可達站起來,看瞭一下表:“是。應該快瞭。”

李宇清也不再看陳繼承和王克俊:“暫時休會,等經國局長的電話來瞭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