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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六 求婚記(三)

這回換我猛瞪瞭他一眼,“誰說我可憐……誰說我鐘情於你瞭?”

“豈敢!是我鐘情於妙兒。”裴衍禎笑瞭笑,一掃適才不虞面色,推門出去前對我道:“我去去便回。”

過瞭好一會兒,我都忘瞭他說過去去便回這話,在園子裡瞇眼曬太陽時被去瞭半響才回的裴衍禎抱瞭個滿懷,我不免一驚,惹得他一迭聲道歉,態度甚是審慎小心,心情亦仿佛改天換日,與這幾日天差地別,簡直燦若驕陽,不曉得適才去哪裡進補瞭什麼靈丹妙藥。

他松松攬瞭我靜靜地看著滿園盛放的牡丹,春日當好,曬得人暖融融昏昏欲睡,聽得他在我耳邊低聲問道:“妙兒,我記得你原本不喜甜食,是哪個丫頭這麼不小心放瞭那許多糖酥在你房中?”

“原本是不喜,上次帶宵兒去挑宣紙,路過一傢糖酥店,聞著那花生的香氣和著陣陣糖香,隻覺饞得慌,當下便買瞭許多叫丫鬟們擱在我隨手可拿之處方便解饞。”我隨口老實應他。

後來,他似乎又不動聲色地觀察瞭我許久,問瞭些我們偶或說到的日常瑣碎,最多問的便是我最近飲食愛好,想來他美人計未成,又想回原來的老式花招當灶頭師傅瞭。

之後,我當真睡著瞭,他將我抱回房內離去之時似乎說他未來幾日有個什麼著緊的事要辦,八日之內不會過來。總之聽不真切,不曉得到底是八日還是幾日。半夢半醒間似乎還聽得他念叨瞭一句:“怪不得最近如此乖張……”

果然其後幾日未見他人影,倒是底下隨從們不知怎麼突然草木皆兵起來,一看到我四處走動便著緊得慌,恨不得個個都來扶我的樣子。

宵兒近日裡課業原本安排緊湊,這幾日倒似得瞭空閑,時時從王府過來我這裡,宵兒本不好動,此番自是依舊,隻是對我似乎太粘膩瞭些,常常連看書都要偎著我,有時,卻又似滿面期待什麼的樣子自己兀自出神想瞭許久,回頭看著我兩眼亮晶晶,甜甜地喚我一聲“娘!”叫我很是受用。

這日裡我正是好夢時,聽得綠鶯在床邊低聲道:“小姐,時辰快到瞭,女婢扶你起來梳洗可好?”

我迷糊睜開眼,但見日頭高懸,遂坐起身來,隻是實在又困乏得緊,眼皮一搭一搭地任由著丫鬟流水般進進出出替我洗漱更衣。隻是,不曉得是我自己困倦昏沉還是什麼緣由,隻覺著今日這梳洗時間忒長瞭些。

待我覺著似乎好瞭,自己站起來的時候,卻見綠鶯飛快地使瞭個眼色,和另外一個丫頭一左一右攙著我的胳膊扶著我向外走。我不免笑她,“我就是覺還沒徹底醒透,又不是病入膏肓,哪個要你們來攙?”

“呸呸呸!小姐這是童言無忌!今日可不能說不吉利的話!”綠鶯著緊著連連說瞭一串話,又道:“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大吉大利!”跟念咒似的,我不免斜眼瞧她,這丫頭怎麼癔癥瞭?過去並未見她如此多忌諱,而且詞不達意,我都多大瞭還“童言無忌”呢。

甫一開門,便有日頭兜頭兜腦撒瞭下來,幾分晃眼,然而更晃眼的是門外玉立之人。

一男子身著灑線錦繡紅袍,黑絲吉字走邊修遍衣擺袖口,頭戴幞頭烏帽插金葉,鬢若刀裁,眉似遠山,目若點漆,鼻直唇薄,唇角帶笑,當真是個驚才絕艷郎。

我卻沒有那閑心欣賞,一下睡意全無,猛地低頭看自己,亦是相匹配的一身火紅,肩上霞帔在日頭下熠熠閃閃,身後有丫鬟急急步出,“綠鶯姐,你怎麼忘瞭給小姐戴這鳳冠!”

接著一頂鑲珠嵌玉的帽子便被遞瞭過來。

我一下醍醐灌頂,看著這再熟悉不過的裝飾,盯著鳳冠頂上耀耀生輝的碩大南珠,咬牙切齒道:“裴衍禎,你不守信!難不成被搶過親,抗過聖旨當堂拒婚還不圓滿?今日還要來個強搶民女不成?!”

他卻笑瞭,氣定神閑地接過丫鬟手上的鳳冠眾目睽睽之下,小心翼翼地替我戴在頭上,又低下頭細心替我將那帽帶在下頜處仔細綁好。

“妙兒,我倒是很想強搶民女,奈何泰山大人已經松口同意瞭裴某的提親,三書六聘一樣不少,禮數周全,算不得強搶。”他的聲音帶著笑意從我耳邊不疾不徐緩緩傳入,“況且,”他壓低瞭聲音,和風細雨道:“你真要當著我們未滿三月的孩兒面前叫我這當爹的這般沒顏面嗎?”

“什麼?”我一愣,再看周遭,下人已不知何時退瞭個幹凈,隻剩裴衍禎言笑晏晏地盯瞭我瞧。

“妙兒,你已有孕近三月,自己竟未察覺嗎?”

我一把拍開他來扶我的手,震驚非常,繼而又是大怒,“中州王!你又算計我!”

他卻不顧我胡亂拍下的手,牢牢攬瞭我的腰,似乎無限委屈道:“這當真冤枉,為夫又不是送子觀音,如何能算得來我們的孩兒?”

我一勁兒對他又捶又踢,他一邊制掣我,一邊好聲好氣迭聲道:“娘子稍安勿躁,莫要動瞭胎氣,好好好,皆是我的錯,我俯首認罪,隻求你看在我們兩個孩子和嶽父大人的面上快快收瞭我吧!”

最後,縱然萬般不情願,我還是如他所願頭戴鳳冠身披霞披蓋著鮮紅的蓋頭坐進瞭花轎。

一路上我握著拳,絞盡腦汁,想瞭半日……似乎,隻能這麼辦瞭……可是,才不能讓裴衍禎那廝事事遂心!

待到新人對拜之時,在一屋子熙熙嚷嚷笑意盈盈聲中,我往前輕輕挪瞭一步,算準瞭腳下距離,這一拜下去,果然如願聽得“咚”地一聲響,不想隔著蓋頭竟未聽見對面傳來任何異樣吃痛的聲音,不免疑心自己力道太小瞭,又悄悄挪瞭一步,對拜起身時,又聽“咚”地一聲響,雖隔著鳳冠,這回我自己都被震得腦仁發震。

一時,廳內頓時寂然,接著接二連三地響起一陣掩飾般的咳嗽聲,此起彼伏,期間坐席內隱隱一聲失笑,不知是誰的,聲音輕輕,卻在一堆咳嗽聲中獨獨傳入我耳內。

繼而,聽得禮官拖瞭長音鄭重宣佈:“禮成!——”

眾人方才止瞭咳嗽,恭賀道喜之聲不絕於耳,門外,喜慶紅火的爆竹如雷聲聲催動。

是夜,待到我平生第一次有人用秤桿挑開我的紅蓋頭,不曉得為何,我竟莫名想流淚。

那人匆匆放下秤桿,急急來解我的鳳冠,“妙兒,怎麼瞭?可是這鳳冠太沉,還是適才撞疼瞭哪裡?”

映入眼簾的還是那郎艷獨絕,風姿無雙。

隻是細看,下巴一塊醒目淤青,我摘瞭他的幞頭,又見他前額一塊淤青,兩塊淤青皆與那鳳冠最頂的那顆碩大的南珠一般大小,我雖心疼,卻又幾分得意地笑開,“叫你老是算計我!今日若不給你點排頭吃吃,怕是這輩子不長記性。”

那人卻似感覺不到疼痛一般,隻拿瞭手將我的眉眼唇角細細描畫,溫言款款道:“為夫自然記得瞭,夫人也要記得允瞭為夫的這輩子……又哭又笑,夫人才是真正的小娃娃。”

我嗔瞭他一眼,又拿手輕輕推瞭他胳膊一下,不想竟聽他倒吸一口涼氣,突然靈犀一通,我捉過他的手臂,不顧他的阻攔便退下他一邊袖子,一道血跡尚鮮的絹佈包紮赫然入目。

“夫人,便是洞房花燭夜,也莫要這般著緊替為夫寬衣解帶,這般服侍,為夫如何消受得起?”裴衍禎掩瞭傷口不讓我瞧,嘴裡還不緊不慢地調笑。

“衍禎,這八日,你去瞭何處?怎麼受瞭傷?重不重?快讓我瞧瞧!”我見不得他這若無其事的樣子,心中著急萬分,隻恨身上這繁榮的吉服十分礙事,恨不能把這袖子給剪瞭。

“娘子莫慌、莫慌,沒有什麼,真的隻是輕傷,不打緊。”裴衍禎本來尚且調笑,這下卻又比我急瞭,顧不得手傷便來捉我亂扯袖口的手,一邊急忙說明原委道:“我那日從大夫口中知悉你有孕,便帶瞭人馬馬不停蹄趕赴揚州提親下聘,歸途中被皇帝所設的暗哨用流箭擦傷瞭手臂,隻是小傷,並沒有大礙。”

他說得這般輕描淡寫,我卻聽得驚心動魄,他竟然抗旨出瞭洛陽,而且往返隻用瞭八日,真真不要命瞭!我捧瞭他的手臂細瞧,眼中淚珠卻是一串串不受控制地喧嘩而瀉,心中難過,口中卻念叨他,“傻子!哪個要你這樣拼命!不與我商量,你就獨自離開洛陽,我才不會心疼,我才不會難過!我才不會後悔適才拜堂撞瞭你!”

裴衍禎好脾性地用那邊無傷的手臂攬瞭我輕輕搖晃,“娘子不心疼不難過不後悔便好,不然衍禎便要心疼瞭。沒與夫人商量便離開是我不對,以後為夫去哪裡皆會向夫人逐一報備請示,未得夫人首肯絕不離開寸步。妙兒,你快莫哭瞭,你再這般哭下去,我的心都要碎瞭。”

難為他一個身負重傷平日裡清雅如蓮的謙謙君子說出這般酸倒牙的情話來,我心下難過疼痛,卻又不能控制地撲哧笑瞭出來。

裴衍禎探過身來,將我的淚痕一一吻去,“得你一笑,便是萬般都值瞭!”

我垂頭輕輕吻瞭他的傷處,含淚笑道:“我亦如是想!”

……

此時,夜色正濃,露華星子交相輝映。

歲月指尖逝,回首望,惟願與你,情深共白頭。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