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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 求婚記(一)

“嫁人當嫁中州王,綠竹猗猗斐君子,遊龍驚鴻翩然姿,七竅玲瓏剔透心,雙絲網,千千結,緣何隻向商賈女?盼君回頭,願君顧,漫山百花皆是春,莫守一枝空嗟嘆,如此錯過春。”

要說現如今洛陽城裡流傳最廣的小調非此首莫屬,街知巷聞口口相傳,我自然也聽過,哪個少女不懷春的心情我甚能諒解,隻是把我拖進去做個反襯便不大厚道瞭,況且,中州王就這麼好?

哼!

怕不就是裴衍禎大張旗鼓浩浩蕩蕩派瞭五次求親隊伍下揚州的緣故,便叫這洛陽城中少女們認定瞭中州王爺如此這般好。再反觀這五次龐大的求親隊伍每每鬥志昂揚出城,每每半月後皆羽鎩而歸,無一能完成中州王使命說服我爹答應提親,而中州王卻始終未有絲毫氣餒或著惱跡象,堅定不移地派遣提親隊伍前仆後繼奔赴揚州,更叫人覺著中州王癡情如是,實在是沈傢不識抬舉。

個中緣由……總歸我爹爹不答應就是瞭!

我自那日誤打誤撞知悉裴衍禎眼傷痊愈後第三日便獨自回瞭我原先在洛陽城的宅子裡住下,早前在王府裡我被蒙在鼓裡當個啞巴丫頭被裴衍禎貼身使喚瞭數月可不知叫王府上下背地裡笑話瞭多久,如今真相大白,饒是我臉面厚實如馕餅如今也要穿孔瞭,不管裴衍禎怎麼勸慰,我都堅定不移地要回自己宅子裡獨住,當然,如果能回揚州便更好瞭,隻是我要出王府已叫裴衍禎擰著眉西子捧心般軟硬兼施瞭許多手段,若真回瞭揚州,還不曉得要怎樣。

那日裴衍禎終將我放行,一路送我回來臨行之時嘆瞭口氣道:“如此也好,妙兒,我十日前便已派人去揚州提親,此番定不能再委屈你,半月後我自然將你禮數周全名正言順娶回府中!”

哪知兩個半月都去瞭,沈傢和中州王還是膠著僵持著,中州王矢志不移,沈傢矢志不移。

我捻著手指數瞭下日子,想來過兩日這第五支求親隊伍便要回洛陽瞭。

“妙兒。”

我正對著廳裡供奉的財神爺出神之際,聽得一聲喚,剛一回頭便被人輕攬入懷,春竹秋葉般的氣息霎時入鼻,閉上眼也知是裴衍禎,我緩緩吸入,順從地偎在他懷裡,這才覺著剛才似乎站著有些久瞭,腳踝都有些發酸,索性便耍賴著將全身的份量都倚在他身上。

半響未聽得他言語,不免叫我心中納罕,咦,難不成這回終於叫他惱火瞭?

終於,頭頂傳來他唇瓣柔軟的觸感伴著一聲幾不可聞的喟嘆,雖短,卻聽得有九曲十八彎在內,“妙兒,其實不是沈傢,是你本人不同意,是吧?”

我一怔,怎麼就叫他給猜著瞭?

繼而又聽他不解問道:“為何?”

我笑嘻嘻地抬頭將他的面孔扳下來鼻尖對鼻尖,又拿手指戳瞭戳他的臉頰:“你猜?”不待他回話,我又道:“你不是平日裡最擅長算計人心謀劃計策瞭嗎?哪裡有你猜不著算不準的。”

但見他微微一頓,想來從未聽我這般直白貶損於他,叫他有些意外,旋即他仔細瞧著我的眼,審慎道:“妙兒,你可是怨我此番未向你坦誠眼疾痊愈之事?是我的錯,我不該瞞著你,可是,你可曉得……”他蜷瞭手指放在唇邊咳瞭一下,別開眼去,“我怕你知悉我無恙在身,便要棄我而去……”語氣之間幾分酸楚,接著又回過頭來輕輕捧瞭我的臉,將我細細地瞧著,每一眼都似一句未出口的情話,每一凝神都似一首未落筆的情詩,他這眼神素來瞧不得,瞧瞭便要被他手到擒來捉瞭去,我迅速低下頭錯開他那捉妖眼,聽得他在我頭頂款款道:“妙兒,欺瞞你是我不對,可我確實對你一心一意。”

我將手指向下移至他胸膛處戳瞭七下,對著他心口道:“一心一意……都說你心有七竅,其實哪隻七竅,你怕不是有七顆心,心心有七竅,七七四十九竅,竅竅精算計吧?隻是算計我這種笨肚腸一根筋未開竅的實心眼未免太叫你屈才瞭。”

“妙兒,你可是還惱我早些年所作之舉?”聽得他聲音之中幾分著急,“我……”

我拿瞭袖口掩住他的嘴,“你是不是要說那傾國以聘?”我皺瞭鼻頭斜睨他,嗆聲道:“從頭到尾你心裡都清楚我和宋席遠的計劃,明裡看著是你被算計,其實你哪裡會被算計,隻不過反正你真正的仇傢是皇室已被你消滅殆盡,那皇位你探囊取物覺得無甚意趣,不如將計就計順水推舟送瞭人,又樂得一邊作壁上觀瞧著我糾結其中做個跳梁小醜。”

言畢,我亦知這話有些過瞭,隻是,我最近心裡莫名煩躁不舒坦,特別見不得裴衍禎這氣定神閑深情款款的模樣,今日好容易讓我逮著個機會敞開瞭說,我便一勁兒貶損他到底。

我又重重“哼!”瞭一聲以掩飾自己的心虛,一面心裡暗罵自己心虛個什麼勁兒,裴衍禎瞧著是個楚楚可憐的西子相,實則是個銅墻鐵壁滴水不漏的玉面閻王。

“傾國以聘?又不是讓我做大皇帝,何來傾國之說,況且就是讓我做皇帝,我還未必稀罕。你怎麼知道我心裡不是想當個皇後母儀天下來著?”心虛的後果便是滿嘴亂跑話,這話剛一出口我便知糟糕。

果然,裴衍禎似被重重一擊後退一步,滿面不可置信看著我,再開口已是殺氣騰騰,“皇後?!妙兒,你這話可是思量過再說的?你可是要做那宋傢皇後?”

我本不意如此說,隻是話趕話說到這裡,再聽他這麼一問,我又覺著莫名地委屈心酸,這下更是耿瞭脖頸直視他,“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你這麼兇作甚?你又要打什麼算盤?你說你對我一心一意,你那七顆心隻分瞭一顆對我一心一意已叫我沈妙一傢幾乎傾覆,如今你不謀那朝堂爭鬥權利更迭傾軋之事,將我謀劃入你囊中之後,剩下那六顆心那些許多心智英雄無用武之地,可不曉得閑暇之餘要怎麼辦才好?”無端端地我便想起中州王府那些環肥燕瘦的各色美人和洛陽城中的滿城春色。

誰知我這話剛落,裴衍禎本來煞氣四溢擰緊的眉頭卻略略松開瞭些,肅殺之氣也隱隱消退,但見他又上前一步,我警惕地退後一步,他卻不顧,硬是拉瞭我的手握在手心裡,一雙眼洞若觀火地瞧著我,溫言軟語道:“妙兒,你放心。”被他這樣瞧著,又這麼沒頭沒腦來瞭這樣一句話,我火氣更盛,他又接道:“我哪裡有這許多心,正是不在廟堂之上,我才更要小心經營,那位陛下可是時時刻刻等著拿我錯處,目的嗎?不言而喻。對著你,我已分身乏術,哪裡還有閑暇顧忌其他。”

接著他竟是煞氣全消,又恢復往常那緩緩清澈的模樣,不由分說將我攏在懷裡,哄嬰孩一般輕輕搖晃,語氣裡頗有幾分哭笑不得,“便是我有七顆心,那也是七顆心都妥帖放在妙兒手心,每顆心都對你一心一意。”

瞧見他舒坦瞭,我便十分不舒坦,更何況又被他一眼瞧出心思,叫我顏面何存?好容易才說瞭這許多話堵他一回,哪裡曉得一下便被他四兩撥千斤三招兩式便化解瞭,叫我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十分憋悶。

“那不就是七心七意?三心二意已經不是好詞瞭,你這是要青出於藍呢!”我狠狠瞪瞭他一眼。

不想,裴衍禎竟然眉目全展地笑瞭開,攏著我的胸膛更是笑得隱隱震動,我越瞪他他將我圈得越緊,直到那滌滌氣息落在我耳邊一起一伏地近,方才聽他道:“妙兒,為夫竟還不知曉你性子裡還有這一面,你這樣瞧著我的眼神,隻叫我想到瞭一個字,媚。”

“媚”個頭,你妹。

我拳打腳踢掙紮出他的懷抱,警惕地站到圈椅背後與他對立,嘲諷他:“誰讓你自稱‘為夫’瞭,名不正言不順!”

“是衍禎失口瞭,還望妙兒莫計較。”聽得他的聲音又緩緩低沉瞭下去,“是我忘瞭自己這名不正言不順的身份……”

又來瞭,這楚楚可憐的模樣專門裝給我瞧的,就曉得拿捏我心善好欺!

果然,他接下來一句便是,“妙兒,你嫁給我可好?”

老奸巨猾,我才不會上當。

我堅定不移地看著他道:“不,我才不要又改名字!”

他疑惑道:“改名字?”

我替他解惑,順帶解氣地說:“我才不要被人喚作‘裴宋裴沈氏’,跟繞口令一樣拗口,我又不是異域番邦的洋毛番子,要這麼長的名字做甚?將來刻個印章連全名都刻不進去。”

可不正是,我一嫁裴衍禎,變作“裴沈氏”,二嫁宋席遠,變作“宋沈氏”,如今如果再嫁,將來若有人有心挖苦,可不就是“裴宋裴沈氏”。

最後,裴衍禎果然被我這戳心戳肺連自我貶低都不吝惜的一句“裴宋裴沈氏”給擊中命門,氣得拂袖而去。

能將他這樣一個心思縝密行事沉穩的人給氣跑,叫我總算出瞭胸中一口惡氣。連爹爹姨娘和弟弟們都偏袒著他,他如今被幽禁在洛陽城中,不得出洛陽半步,隻得派遣眾多冰人隨從去揚州上門提親,不曉得用瞭什麼說辭,才第二趟,闔傢上下便勸我不要再這樣犟著,應當早早嫁與裴衍禎方是正途。好在我再三表明立場,故而爹爹一直違心地拒絕裴衍禎的提親,其實心裡早便把我當盆水潑出來瞭。這益發叫我對著裴衍禎橫豎看不慣。

隻是,今日這樣把他氣走瞭,我又為何並不是那麼高興。不過,想來可以清靜一段時日,裴衍禎這樣心高氣傲的人被我這樣說瞭,不知將來還會不會上門。

不管這許多瞭,困意漸漸襲來,我剛剛用過晚飯便已倦乏非常,本來近日裡就犯春困,莫說今日費神費力與他口舌之爭,對裴衍禎的愧疚終究抵不過困意,我早早便回房沉沉睡去,連同那些愧疚也一同睡瞭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