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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燕昭王墓

鬥轉星移,她不知在山頂坐瞭多久,忽聽見山道上樹葉嘩的一響,有人低呼:“皮皮。”

她循聲而望,見是賀蘭靜霆披著睡袍走上來,忙站起來迎上去:“賀蘭,你……好些瞭?”

月光下他的臉還是蒼白的,走路也不是很有力氣。手上的盲杖用力拄著地,幾乎成瞭半根拐杖。“你怎麼跑到這裡來瞭?”他說,“我四處找你。”

魅珠不在身邊,難怪他找不到。

地上有塊石頭,他沒看見,忽地踉蹌瞭一步。皮皮及時抓住他:“啊,這千花果然厲害。下午你還沒力氣走路呢,現在都可以爬山瞭。快坐下來歇歇,坐這裡,這塊石頭我剛坐過,是暖和的。”說罷,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著他坐下來。

她也挨著他坐下,伸出胳膊挽著他。他垂頭靠著她的肩,呼吸吹到頸間,依然是滾燙的。

她微微一驚,摸瞭摸他的額,說道:“怎麼你的頭還是這麼燙?你還在發燒嗎?”

接著,她忍不住又說:“狐仙也會發燒嗎?你都燒瞭一整天瞭!”

“別擔心,我會好起來的。”他喃喃地說。

“山風這麼冷你也不多穿點。”她替他結好衣帶,緊緊地摟著他,“千花已經走瞭嗎?”

“走瞭。”

“你們……嗯,那個……”

“你找千花,是誰的主意?”

皮皮想,這時候她得保護蘇湄:“沒有誰,我自己想出來的。你們這麼熟,你向她借點元氣,她應當不會吝惜。”

他的頭耷拉著,不說話。

她又輕輕地說:“如果不夠,我……嗯……我也可以幫你。”最後幾個字聲如蚊蚋,低不可聞。

話剛說完,她的耳朵就給人揪瞭一下:“瞧你這頭發好不容易長出來,我絕不能讓它再掉瞭。何況你的元氣太少,真的幫不上我。還不如每天帶我去看足球比賽來得快呢。”

“我是說……我是指……我可以請修鷴替我動個手術。我知道你這傷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恢復。可是,我擔心這段時間裡趙松會來找你。”想到這裡,她不自覺地握緊瞭他的手,身子微微發顫。

“皮皮,不用擔心。我受瞭傷,趙松也受瞭傷。他暫時不會來找我。”

她知道他這麼說隻是為瞭安慰她。

見她半天不吭聲,他忽然又說:“皮皮,我曾經對自己發誓,隻要你還活著,我會盡力找到你,會讓你活著的每一天都感到幸福。如果你為瞭我而受到傷害,我絕不能原諒自己,絕不能!”他的聲音縈繞在她耳邊,氣息裡充滿力量,他一字一頓地重復,“你聽清瞭嗎?皮皮?我寧願死也不會讓你這麼做。”

她的眼淚一下子溢出來:“都是我害瞭你。如果你沒有救——”

“噓——”他掩住瞭她的嘴,“戴上這個。”

他的掌心裡多瞭一樣東西。

魅珠。

還是他的那一顆,在夜色中泛著隱隱的紅光。

她赫然變色:“你的魅珠?”

“嗯。我送給你的東西不可以隨便送人。”他的表情好像是一個傢長在批評做瞭壞事的孩子,“我的魅珠,除瞭你,幾百年來還不曾沾染過第三者的氣息。皮皮啊皮皮,你就這麼大方地送人瞭,你真是我的劫數啊。”

她一下子就急瞭,敢情動物園她白去瞭嗎:“那千花她……究竟給你治瞭病嗎?”

“沒有。”

她頓時氣結:“沒有?她什麼也沒做嗎?”

“沒有。”

“這麼說,你的傷她沒治?”她幾乎帶著哭腔瞭,“千花長得不錯呀,歌也唱得好,她是喜歡你的,你和她……也不必客氣,對不對?賀蘭,我不介意,隻要你能快些好,我真的不介意。”

她將頭埋在胳膊裡,嗚咽出聲。

“你胡說些什麼?”賀蘭靜霆撫著她的背,慢慢地說,“我也不能隨便失身啊,我守身如玉幾百年,這清白豈能毀在她身上……”

她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她將他的手掌放到自己的耳垂上:“耳洞在這裡。”她捉住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耳垂間輕輕地摸著,“發現沒?這裡有個小洞。”

他什麼也看不清,所以不是對得很準,金環穿進去時有一點點刺痛。她懷疑他穿錯瞭方向,但在這個時候,她有點期待疼痛。疼痛可以轉移她的焦慮。

“這珠子你是怎麼拿到的?”她忽然問,“我親眼看見千花將它吞進瞭肚子裡。”

他沉默瞭一下,說:“那我猜想,她可能是吐出來還給我的。”

“呃——”

“不幹凈,我知道。所以我洗瞭很久,還用牙刷用力刷來著——”“那千花會不會生你的氣?”

“你不該找她的。”他嘆瞭一聲,“她當然會生氣。”

她還想繼續問,見他一臉倦態,便不再說瞭。

他們互相擁抱著,坐在月亮底下。

很快他又睡著瞭,均勻溫暖的呼吸吹到她的頸窩。

山嵐春水般地漲起來,月光暗淡,遠處的星辰像一粒粒的扣子鑲在天邊。

夜半時分,他睡得很沉。山風襲人,他咳嗽瞭一聲,有個亮晶晶的東西從他的口中飄瞭出來。

皮皮嚇瞭一跳。

那是一顆水晶般透明的珠子,龍眼大小,在他頭頂上懸浮,幽幽地閃著淡紫色的熒光。她輕輕呵瞭一口氣,那珠子隨著氣流的變化,像個氣泡一樣飄來蕩去,並不走遠。

除瞭魅珠,原來賀蘭靜霆的身上還有別的珠子。

皮皮覺得很好玩,伸手到空中抓瞭抓。那珠子似有所覺,她微一抬手,它立即上升,懸浮到瞭半空。怕它跑得太遠回不來,她從地上拾起賀蘭的盲杖,想把它撈下來,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低喝:“別碰它!”

她急忙縮手,看見修鷴坐在離他們不遠處的一個石墩上。

“這就是他的真元。”他淡淡地說,“隻有在最絕望的時候他才會讓它跑出來,直接暴露在月光下吸收月之精華。除瞭水晶,它不可以接觸任何東西。任何東西都會讓它立即像個肥皂泡那樣破滅消失。而他會立即變成原形,恢復到修煉以前的狀態。”

慶幸自己沒幹蠢事,皮皮問道:“你呢?是不是也有一顆這樣的珠子?”

“我們和他很不一樣。我們沒有原形。如果這顆珠子毀瞭,我們會立即死去。”他冷冷地說,“所以我們絕不會像他這樣輕易讓元珠跑出體外的。”

皮皮不禁唏噓。直到現在他還在說“我們”,好像寬永仍然在世。

她將賀蘭靜霆往懷裡攏瞭攏,喃喃地說:“希望他能快些好起來。”

“珠子跑出來瞭,他現在沒有任何意識。不過,他的處境非常危險。”修鷴雙眉緊蹙,“趙松一定潛伏在這一帶。他與賀蘭同時受傷,估計一周之後就會來找賀蘭。他的傷雖不一定比賀蘭輕,功力卻比他高,恢復起來也會比他快。”他停頓瞭一下,抬眼看著她。大廈將傾,即在眼前。

“告訴我怎樣才能幫助賀蘭,”她定瞭定神,覺得自己的嗓音很奇怪,好像變成瞭另外一個人,“或者告訴我怎樣才能殺掉趙松。”

一陣沉默之後,修鷴說:“你聽說過燕昭王的墓嗎?”

皮皮承認自己沒學好歷史。她沒聽說過燕昭王的墓,也沒聽說過燕昭王。所以聽瞭這句話,隻能傻呆呆地看著修鷴,等著解釋。

見她毫無反應,修鷴嘆瞭一口氣,說道:“那麼你至少聽說過這首詩:‘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這當然聽過!皮皮幾乎雀躍瞭:“這不是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嗎?小學生都會背。”

“幽州臺也叫黃金臺。燕昭王為瞭廣納賢士,便置黃金於臺上,因此招攬瞭蘇秦、樂毅這樣的能人和大將,使燕國由弱轉強。”修鷴說,“俗話說,‘飽暖思淫欲,富貴想長生’。這燕昭王和齊威王、齊宣王一樣,是古代中國最好神仙的國君之一。燕昭王的墓是我們狐族的禁地。”

“禁地?為什麼?”

“燕昭王二年,有海人乘霞舟來拜訪他,向他進貢瞭很多寶物。燕昭王很是喜歡,去世時便將寶物留在瞭自己的墓中。他的墓外立著一根華表,是用恒春木所制。這恒春樹也是海外奇木,葉如蓮花,芬芳如桂,花開不謝,隨四時變色。此木千年不朽,遇火即燃,用它可以照見妖形。”

“我明白瞭,”皮皮說,“隻要我能找到這根神木,將它帶回來,就可以消滅趙松,對嗎?”

“別忘瞭賀蘭和我也是狐,也怕這根神木。”

“哦!可是,地上的木頭那麼多,我怎麼知道哪一根是華表呢?”

“這是個好問題,解決的辦法很簡單。”他說,“我知道。我和你一起去。”

皮皮用力點點頭:“賀蘭怎麼辦?他一個人在這裡,奄奄一息,無人照顧——”

“如果他受的傷不重,就很容易藏起來,因為他可以掩飾他的氣味。現在他不斷流血,血腥之氣十裡之內趙松都可以聞到。”修鷴的神色很奇怪,“如果賀蘭出瞭事,不但他自己性命難保,整個修仙的狐族都會跟著滅絕。因為趙松一直惱怒狐仙們隻顧修行不顧繁衍,給群狐做瞭壞的榜樣,也導致自然狐群數量的劇減。他不肯相信這樣一個事實:修仙的狐貍在總群中的比例歷年都是穩定的,隻不過最近一百年因為環境惡劣,野外生存無望,比例才迅速攀升。現在,幾乎每一個剛剛出生的狐貍都把修仙看作是自己的夢想。趙松於是下令禁止修仙,而想修仙的狐貍卻能從賀蘭這邊得到許可。於是他又開始大規模褫奪那些修仙年限不到一百年的狐貍,逼他們重歸自然。他和賀蘭的沖突越來越大,決鬥是早晚的事。”

皮皮想瞭想,說:“那你們狐仙不能聯合起來一起對付他嗎?”

修鷴搖搖頭:“狐族是個非常松散的種群,我們分散在森林城市,各自修煉,平時極少聯絡。戰爭與我們無關,從來都是頭人之間的事。”

皮皮正要說話,紫光忽地一閃,那顆懸在半空的珠子突然子彈般飛瞭回來,消失在賀蘭靜霆的口中。正摸不清發生瞭什麼事,賀蘭靜霆忽然醒瞭。

他的頭偏瞭偏,對修鷴道:“有人敲門。”

“是不是趙松?”

“你們留在這裡。”他沒有直接回答,“我去看看。”

說完,他大步向山下走去,眨眼間便消失瞭。

大約這片刻的“月光浴”給瞭他暫時的元氣,他行動居然十分敏捷。皮皮拾起地上的盲杖,對著黑黢黢的山道說:“賀蘭,你的手杖!”

她拔腿要追,被修鷴一把攔住:“別去。他若去見趙松是不需要盲杖的。隻用追蹤氣味即可。”

皮皮的心咚咚亂跳,急得亂瞭陣腳:“那他會不會有事?你要不要去幫他一下?”

修鷴淡淡地看瞭她一眼:“他讓我留在這裡照應你。”

“我不需要照應,你若真的不放心就把我關到井底,那裡絕對安全的。”

“到目前為止,趙松還不知道有你這樣的一個人存在。不然你的麻煩就大瞭。”

“那他們現在會不會動起手來?”

“不會的。”他說,“我相信他是來談判的。祭司有祭司打交道的規則。”

她心亂如麻地在山頂上等。豎起耳朵聆聽山下的動靜。

如果真的打起來,不會沒有一點響動。

默默地等瞭好久,她看瞭看手表,才過瞭不到十分鐘,可她的心頭卻被一種不祥的預感攪得坐立不安。她站起來,圍著井欄轉瞭一個圈,月光平靜地灑下來,風有點兒冷,他們第一次在井底的情景歷歷在目。那時頭頂隻有一個圓圓的天空,幾粒星辰閃著孤光,但月色與今夜一樣柔和。遠處模糊的山影被城市的夜燈襯得微微發亮,天際間有層紫光,分不清天與地,仿佛盤古開天那般混沌。

過瞭一會兒,修鷴終於說:“我們下去看看,趙松已經走瞭。”

修鷴的步子大,皮皮心急,幾乎在跑。

他們在客廳裡找到瞭賀蘭靜霆。

他仍然穿著那件光滑如絲的純黑睡袍,卻在吸著一支煙。

房間裡沒有點燈,卻點瞭幾支古老的巨燭,整個屋子散發著一股奇異的香氣。

從認識賀蘭靜霆的第一天起,皮皮就沒見過他抽煙。不過,那件曳地絲袍很襯他的身材。他看上去像一位末代貴族那樣雍容而頹廢。

煙在他手指中兀自燃燒,而他則垂首陷入沉思。

皮皮輕輕走過去,問道:“趙松來過瞭?”

他點點頭。

“他……你們……沒什麼事吧?”

他搖搖頭。

然後他看著修鷴,指瞭指對面沙發上的一個帆佈小包:“我給你們訂瞭機票。這段時間,我希望你帶著皮皮到遠處逛一逛。等我和趙松瞭結之後,你們再回來。”

修鷴一動不動地說:“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瞭結?”

“三天之後。”

“他是想趁著你的傷尚未恢復早點下手。你不應該答應他!”修鷴道,“不如我代你去會會他,你帶著皮皮離開這裡。”

“你不是他的對手。再說,誰說我有傷就殺不瞭他?”賀蘭靜霆彈瞭彈煙灰,笑道,“我自有我的辦法。關鍵是,你們倆必須離開,好讓我無後顧之憂。”

修鷴的臉沉瞭沉,說:“我——”

“或許我該說,我命令你帶著皮皮離開這裡。”賀蘭靜霆打斷瞭他,“我給你們訂瞭明早去新疆的機票,你們得在那裡待一個月。不要聯系我,我若有事會和你們電話聯絡。”

說完這些話,他站瞭起來,伸出手來牽她:“皮皮。”

他帶著她進瞭自己的臥室,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裡。

她的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哭濕瞭他的胸口。他摸著她的臉,柔聲打趣:“小丫頭,你終於擔心我瞭,不再謀殺親夫瞭。”

她不說話,在他懷中抽泣。

“別哭瞭,又不是生離死別。”他說,“不過,有件要緊的事情要拜托你。”

她抬起頭,怔怔地看著他。

“還記得那個銀行卡的密碼嗎?”

她點點頭。

“把它倒過來,是另一個密碼。”他從床前的抽屜裡拿出一把很小的鑰匙,“我在那個銀行的地庫裡有一個保險箱。裡面有一些重要的東西,有一部分是留給你的,另一部分是屬於狐族的。”

他將鑰匙交到她的手中:“萬一我出瞭事,狐族會選出一個新的右祭司。到時候這個人會來找你,你要親手將這把鑰匙交給他。你能答應我嗎?”

皮皮的身子一陣哆嗦。她接過鑰匙,慎重地點點頭:“如果這個新的祭司是趙松,我也交給他嗎?”

他低聲說:“我剛知道趙松殺瞭我的父親。難怪這幾百年我父親一直沒有音信,他的身上有我父親的真元。這件事已有人透露給瞭長老會,所以新的祭司絕對不可能是趙松。”

說完這話,他坐到床上,柔聲地說:“夜深瞭,你還不困嗎?”

她爬上床,全身都縮到他的懷裡:“不困,我睡不著。你抱著我好嗎?”

他緊緊地抱著她。

“這一切會結束嗎?”她在他懷裡喃喃地說。

“什麼結束?”

“你和我。”

“不會。”他在她的額上親吻瞭一下,“我和你,一切都遠未窮盡。”

她在黑暗中深深喘息,仿佛要把心頭的沉重呼出來。

傷口還在流血。她攬著他的腰,手掌很快就濕瞭。她把血抹在自己的胸口上,指間黏黏的,她放到嘴邊,一點一點地吮幹凈。

這是他的血,她要熟悉它,記住它。

“還沒睡著嗎?”過瞭一個小時,聽見她呼吸忽快忽慢,還夾雜著抽泣,他在黑暗中問道。

“一,二,三,我們一起閉眼睛。”皮皮說。

也許這是他們在一起的最後一覺,皮皮沒有說道別的話,她居然睡著瞭。

機票是早上八點的。皮皮六點醒來,發現賀蘭靜霆正在替她收拾行李。她去浴室洗瞭澡,然後去書房找瞭一本全國分省交通地圖塞進包裡。

收拾完畢出瞭房門,皮皮發現修鷴拿著汽車鑰匙在客廳裡等著她。

相顧無言,她緊緊地擁抱瞭一下賀蘭靜霆,用力地看瞭他一眼,說:“等著我。”

他點點頭,將他們送出門外。

出門就是一個下坡,汽車沿著一條小路很快就下瞭山。他的身影漸漸模糊,臉上卻毫無表情。眼看就要轉彎消逝之際,他忽然舉起手揮瞭一下,皮皮頓時淚如雨下。

就這麼一路嗚咽地到瞭機場。

一下車,皮皮擦幹淚,將機票一撕,對修鷴說:“我要去找燕昭王的墓。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嗎?”

這仿佛也是他的計劃。修鷴點點頭:“那個墓在天津薊縣。我去買天津的機票。”

他依然穿著一雙人字拖鞋,白色的襯衣背後,依然用筆墨畫瞭一隻鳥。鳥的翅膀是黑的,樣子像烏鴉,神態漠然,一雙眼睛很憂傷。

“你吃早飯瞭嗎?”皮皮問。

“沒有。”

“我去給你買。”

他點點頭,徑直去瞭售票臺。皮皮發現他近來很不修邊幅,胡子沒剃,頭發也很亂。隻是修鷴長得太漂亮,所有的缺點都成瞭風格。他一路香風旖旎地走過去,路人無論男女皆頻頻回顧。

她買瞭香腸和肉包,回來時發現修鷴已坐在瞭通往安檢的一排椅子上。

她遞給他早餐,同時,還有一次性的筷子和盤子。

他抬頭看瞭她一眼,目光如芒刺。隨即拆開筷子,慢慢地吃瞭起來。

她坐下來,喝瞭一口豆漿,企圖搭話:“寬永是天水人?我怎麼聽賀蘭說他是英國人?”

“別提他行嗎?”他忽然不耐煩地說道。

“對不起。”

餘下的時間直到坐上飛機,下瞭飛機又坐上去薊縣的大巴,在高速公路上行駛兩個小時,修鷴一句話也不說。

他們下榻薊縣漁陽賓館。

賓館臨近府君山,放下行李,乘車來到府君山下,修鷴說:“我帶你上山走走。”皮皮看著他,問道:“你……曾經來過這裡?”

他點點頭。

“賀蘭也來過這裡?”

“對。”

“你們知道華表在哪裡?”

“這是本族的機密,就算是趙松也不一定知道很多。賀蘭曾經花很長的時間做過研究,他找到瞭華表,將它藏到燕昭王的墓中。”

皮皮眨眨眼:“所以,賀蘭也去過燕昭王的墓?”

“是。做這種事很需要膽量。府君山也叫崆峒山,它是狐族的禁地,這裡不僅有制約本族的恒春木,還有另一些可能會置我們於死地的東西。燕昭王收藏的寶物眾多,他的陵墓裡充滿瞭機關。”

皮皮不由得停住腳步,向前望去。

她覺得府君山看上去很平凡,不是很高,沒有她想象的那麼峻峭雄偉。這裡說是道教聖地,皇帝問道廣成子的地方,她卻覺得沒什麼仙氣。

她等著修鷴說下去。

“燕昭王二年,海人進獻給昭王的奇物中,除瞭恒春木,還有龍膏。”

“龍膏?”

“傳說海外有方丈之山,山之東有龍場。巨龍常在此處爭鬥,膏血如水流。那海人以雕壺盛數鬥龍膏進獻昭王。昭王坐在通雲臺上,以龍膏為燈,光耀百裡,煙色丹紫。”

皮皮接口道:“你說的龍膏也會置你們於死地?”

“不是。”修鷴解釋,“這方丈山的西面有照石,石碎如鏡面,燃龍膏以照,百物現形,妖孽斃命。昭王去世時,匠人舂此石入泥,作為護棺之用。所以當年賀蘭隻身入墓,隻帶瞭一個手電筒。任何燃燒之物對他來說都是致命的。”

在山上走瞭半個多小時,到瞭西麓的鎖子嶺,修鷴指著不遠處一個巨大的土堆說:“看見那個土堆瞭嗎?這一帶的人都叫它竇王墓,但竇王是誰,誰也不知。這個土堆方圓超過一百平方米,上面卻沒有一棵樹,你不覺得奇怪嗎?這是因為古代君王的塚墓上層都會鋪上一層由糯米糨子和石灰攪拌而成的灰土,這種土防潮防水,格外堅實,灌木的根無法從中吸取養分,隻有根莖很淺的小草才能生長。此外,這鎖子嶺是龍脈匯聚之地。以風水傢的眼光來看,古墓氣勢非凡,東鎮崖頭,西望京都。平視若蒼龍探首,口吐山泉,大有龍盤虎踞之勢,是典型的帝王陵寢。燕昭王一生癡迷於神仙方術,必然會選擇風水最好的地方作為他歸仙之處。”

皮皮忍不住對他刮目相看:“你不是醫生嗎?我怎麼覺得你也是位考古學傢呢?”

修鷴淡淡一笑:“以考古學傢的眼光來看,帝王墓道向西,從西側打山洞進去,在東側建墓。這是漢代以前王侯貴族典型的墓葬結構。我在學醫以前經常給賀蘭打下手,這些都是他教給我的。”

說罷隨手從地上拾起半塊瓦片:“你看這種饕餮紋的瓦當,也是燕都常見的。”

皮皮說:“墓道在哪裡?我們現在就開始挖,好不好?”

修鷴瞪瞭她一眼:“這種事怎麼能在白天幹呢?”

等瞭整整一天,沒接到賀蘭靜霆的任何電話。趁這當兒,皮皮和修鷴去商場買瞭工兵鏟、斧頭、手電筒之類的工具。

他們先出賓館到街上散步、吃飯,一直等到夜半才上山去瞭鎖子嶺。

修鷴很快就找到瞭以前挖的盜洞入口。兩人兩把鏟子,挖瞭兩個小時,鏟子才觸到一塊巨大的石板。修鷴說:“入口就在石板的底下。”

皮皮從背包裡拿出一瓶二鍋頭,仰頭灌下一口,抹瞭抹嘴,拿起鐵鏟用力往旁邊挖。不一會兒工夫,一塊一米見方的青石板露瞭出來。修鷴用鐵鍬使勁一撬,石板張開一道縫。他用力一推,推出一個一人見方的小洞。

一股陰風從裡面鉆瞭出來。

山間隻有草蟲的聲音。陰風裡帶著一股陳腐的氣味。皮皮給手電筒換瞭兩節新的電池,她看著修鷴,四周陰森森的,仿佛有無數陰魂一齊從那洞裡湧出來在她身邊跳動。

她嚇得寒毛直豎。

“你……上次進去過嗎?”皮皮的雙腿抖得厲害,不由得將身子緊緊貼著修鷴。

“沒有,賀蘭沒讓我進去,我一直站在洞口接應他。你若害怕,就在外面等著我。”說罷他將手電筒含在嘴裡,往洞裡輕輕一跳。

皮皮當然害怕,心咚咚地亂跳,可是她跺跺腳,將牙關一咬,也跟著跳瞭下去。

原來那洞並不深,也就一人多高。跳下去時修鷴還伸手接瞭她一下,地上是些土塊和碎瞭的瓦片,踩著向前走,咯咯作響。隻走瞭幾步就被前面的一塊大石擋住,兩人不得不貓下腰去鉆大石旁邊的另一個小洞。這洞委實太小,僅容得下一個人的肩膀。修鷴將外套一脫,光著上身往裡鉆。皮皮個頭比他小,也將棉夾克脫瞭,隻穿著一件緊身的短袖T恤往裡爬。

那是一個長達二十多米的甬道,大約就是賀蘭靜霆挖出來的。爬到一半,墓裡氧氣有限,皮皮停在中間大聲地喘氣。過瞭片刻,她憋足瞭氣,繼續拼命往前爬,不一會兒工夫便到瞭甬道的盡頭。她灰頭土臉地鉆出來,空間豁然寬暢瞭。

墓裡充滿瞭死亡的氣息。

手電筒隻有幾寸的光芒,她碰瞭碰前面的修鷴:“這就是墓室瞭嗎?”

“嗯。”

手電筒向四周一照,他們好像來到瞭一個土室。頭頂是一排巨大的楠木,地上一片凌亂。有一面墻塌瞭,外面的土從歪斜的巨木中擠進來,仿佛整個墓室隨時也要坍塌的樣子。

皮皮嗅到一股腐爛的氣息,空氣稀薄,令人窒息。修鷴拿著一根鐵釬在地上翻來翻去,幾個青銅罐子被鐵釬撥得叮當作響。他沉思片刻,忽然搖頭:“看來這間不是主墓室,是間耳室——這些東西都是禮器和食器。”

皮皮完全同意他的看法,地上雖有不少盆盆罐罐,但她沒看見棺材。然後,修鷴忽然向東走去:“在這邊,這裡有個小門。”

小門也是洞,不過有半人之高,他們鉆瞭進去,修鷴用手電筒一照,有什麼東西忽然反瞭一下光,他“嗷”地叫瞭一聲,倒在地上。

皮皮本來就緊張,還以為他見瞭鬼,手一抖,手電筒掉在地上,也顧不得許多,忙去拉修鷴:“你怎麼啦?出什麼事瞭?”

“關……關掉手電筒。”他呻吟瞭一聲。

皮皮連忙關掉手電筒。裡面頓時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你受傷瞭?”她驚呼,伸手扶住他。

“這附近有照石。”他說。

“不是說,要點燃龍膏才能照見……你們嗎?”她本想說,照見“妖形”,怕他介意,將這兩個字吞瞭進去。

“可能是……傳說有誤。”

“那賀蘭是怎麼進來的?”

“他的修行年限……比我長一倍都不止。”他說話開始上氣不接下氣,而且他倒在地上,仿佛中瞭劇毒,四肢僵直,不斷地打戰。

“你得盡快離開這裡,我先送你出去。”皮皮將背包一挎,彎腰要將他抱起來,聽見他的喉嚨咯咯作響,仿佛呼吸很困難。

修鷴的個子並不太高,人也很瘦,可是皮皮覺得他很重。她用力地想將他從地上抬起來,試瞭好幾次也辦不到,隻好拽著他的胳膊用力地拖。拖瞭十幾分鐘,終將他拖回瞭原先的墓室。

打開手電筒照他的臉,他的臉又青又綠,雙眼充血,形同鬼魅。他用手抓瞭她一下,說:“我估計堅持不瞭多久,你得快一點……找到恒春木。”

皮皮一聽,頓覺冰水澆頭:“你……你會死嗎?”

“我覺得很不舒服。”他呻吟瞭一聲,“我不知道死是什麼樣子,我從來也沒死過。”

皮皮不管三七二十一,將他的上身抱起來,用力往外拖:“這裡空氣不好,我先送你出去。”

“別管我,先去找木頭。”他急喝瞭一聲。

“不!我要先把你弄出去!”她說,“寬永已經死瞭,你再死掉,賀蘭會傷心的。”

她先爬進甬道,用衣服捆住他的手,使足力氣往外拖。

頭一半的路程修鷴還能動一下,用手指摳著泥土往前挪,漸漸地他就爬不動瞭。手軟瞭,連頭都垂在地上,皮皮和他講話也不答應。但她還是不斷地拉他,一點一點地往外拖,拖瞭近一個小時,才終於將他拖到洞口。

仰起頭可以看見一角天空,新鮮空氣嘩嘩地往下湧。皮皮張大口呼吸瞭幾下,這才發覺背上臂上火辣辣地生疼,大約剛才隻顧著爬,隻顧著用力,身上被泥土和石塊刮出瞭道道傷痕。

她將修鷴扶著坐起來,但他的腰是軟的,像癱瘓病人那樣一個勁兒地往下滑。而且他的眼也閉上瞭,很虛弱地喘息著。她心裡一陣慌張,去摸他的心跳,但他哪裡有心跳。種狐隻有一個軀殼和一個生殖器官,強大時他們比誰都兇猛,虛弱之時,他們比誰都不堪一擊。

靈機一動,她捧住他的臉,深深地吻瞭一下。

修鷴的身子猛地一震,推開她,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幹什麼?”

“給你點陽氣。”

陽氣說有就有,他居然立即就能自己坐起來瞭,抬起一雙眼,在黑暗中凝視著她。

她不顧一切地又吻瞭他一下,這一次,在他的唇間停留瞭很長時間。他非常被動,也不回應。

“好瞭,”皮皮抹瞭抹嘴,“別想那麼多,我隻是幫你治療一下。”

他好久也沒吭聲,過瞭一會兒才說:“那個木頭的上面應當雕著仙鶴的花紋。但年深日久,花紋有可能不容易被發現。”

“是很大的木頭嗎?”皮皮問。

“不是。賀蘭也隻找到瞭一小段,它們已經碎成瞭小塊,每塊隻有筷子那麼大。你要千萬小心。賀蘭說,他找到木頭的時候,木頭就泡在龍膏裡,已經泡瞭幾千年。這東西不能見火,見火即燃。甚至溫度高一點都會燃燒。他原本想在這墓裡多拿點東西,因為忌諱恒春木和照石,不敢久留,隻能匆匆地走瞭。”

皮皮點點頭,將手電筒含在嘴裡,隻身原路返回墓室。

前面是幽深的洞穴,她很害怕,但她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