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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將軍

安若晨用佈條勒緊瞭胸脯,深呼吸幾下,確認呼吸順暢無礙。然後她穿上肚兜子、中衣,再把新買的素色外裳穿好。對著鏡子照瞭照,一切看上去都很好。她滿意瞭。

她拿起瞭她的包袱,綁在身後,然後又披瞭一件大大的披風,將身子裹得嚴實。她沒有叫丫環和隨從,隻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出傢門。

身後似乎有人大聲叫喚她,她充耳不聞,隻加快瞭腳步,拐過一個拐角便迅速掩進瞭一條暗巷裡。她聽到後頭有人追趕的腳步聲,然後很快便看到兩個傢仆追到瞭巷口。

安若晨屏住瞭呼吸,將自己更深地掩進瞭巷子深處的陰影角落。

那兩個傢仆討論著:“怎麼辦?大小姐沒人跟著就出去瞭,老爺知道鐵定得生氣。”

“門房那廢物,也不知道攔她一攔。”

“興許大小姐隻是出去散散心,一會兒就回來瞭?”

“別興許瞭,快報老爺去。大小姐若是不見瞭,我們可得吃鞭子。”

兩人嘀嘀咕咕地說完,加緊腳步往回跑。

安若晨待外頭沒瞭動靜,趕緊在巷口仔細看瞭看。確認沒人,她脫瞭披風,把包袱抱在懷裡,走出瞭巷子。

走到一個逛大街的姑娘身邊,安若晨把披風遞瞭過去:“姑娘,我傢要辦喜事,這披風大師開瞭光祈瞭福,囑咐我要將福氣傳出去,方會有福報。我瞧你身形真是好,這披風於你再合適不過,就送你如何?”

那姑娘一聽,喜上眉梢。安若晨幫她把披風展開讓她細看,這質地花色皆是上品,姑娘更是高興得露出驚喜笑顏。安若晨主動幫她披上:“姑娘便帶著這福氣吧。”

那姑娘愛不釋手地摸瞭摸披風,謝過瞭。安若晨笑笑,揮手告別,抱著她的包袱,穿過旁邊一條巷道,朝城門趕去。

安若晨走後不久,安府的傢仆護衛已然開始掃街搜尋她的蹤影。搜瞭小半城,當熟悉的披風映入眼底,傢仆們撒開腿朝著穿披風的姑娘追去。而這個時候,安若晨正朝著城門狂奔。

城門口僻角那裡停著一輛安若晨事先訂好的農傢馬車,馬車上裝著一捆捆的草料。安若晨付瞭錢銀,便鉆上瞭車子。將將藏好,忽聽得兩個熟悉的聲音從馬車旁經過,竟是安府的總管安平和他的貼身仆從。

安若晨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緊張得手心直冒汗。總管不是出城辦事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瞭?

這個安平對她爹爹最是忠心耿耿,也正是要將她嫁給鄰城那個又淫又賤又毒又惡心的糟老頭的幫兇。她爹說要把她賣瞭,他便幫著賣。

安若晨計劃這次逃跑頗費瞭些周折,她是下定瞭決心必要成功。

運草料的馬車終於動瞭起來,連帶著讓安若晨的心也跟著車子顛簸。她偷偷從草料堆的縫裡看著,看到瞭一個傢仆跑過來,與安平在說些什麼。安若晨覺得是在稟告她逃跑的事,也許那個披風姑娘已被識破瞭。但她的馬車已經出城門瞭,他們不會找到她的。

正這般想著,忽然馬車似是撞上塊石頭,猛地一個劇烈顛簸,安若晨差點被拋下來。她搖晃著穩住瞭,身前的草料堆卻滾下瞭車,周圍人一陣驚叫。

安若晨眼前霍然開闊,一抬眼,正對上瞭安平的眼睛。兩人均是大驚失色,安若晨大叫一聲:“老伯,快跑。”同時間安平也在叫:“大小姐在那兒。”

趕馬車的老伯揚鞭趕馬,讓車子迅速跑瞭起來。安若晨瞪著那邊朝她跑過來的安平和傢仆,心裡念叨:“追不上,追不上,一定追不上。”

馬車越跑越遠,安平他們的身影漸漸變小。安若晨還沒來得及松口氣,竟見安平跑向瞭城門邊的一輛馬車。

車子拐彎瞭,安若晨再看不到安平他們的身影。但她的心慌得厲害,他們一定是要追來瞭,她不能坐心待斃。

安若晨把車上的草料堆整瞭整,然後讓趕車的老伯在前面拐彎的樹林路段停一停,待她下車後,讓老伯繼續全力趕路。

趕車的老伯應瞭,不一會兒車子停下,安若晨跳瞭下來,用力揮手讓老伯快走。然後她躲在樹林裡等瞭會兒,果然看見安平帶著他的隨從和一名傢仆駕著輛馬車追瞭上來,他們一路追著老伯的馬車走瞭。安若晨舒瞭口氣,轉身朝著樹林下方跑去。

她還不能完全放下心,她的腳程不夠快,那個趕車的老伯未必口風緊,待安平追上他也許就會知道她在此處下瞭車,那他們還會繼續追來。她得趕緊跑,從這樹林往下,就到山下的另一條路,如果她走運,也許能坐上別的馬車,逃離這個虎口。

安若晨向來不是一個悲觀的人。

在她小時候,她爹娶瞭二娘、三娘,甚至四娘、五娘,她親娘以淚洗面,已近絕望,她卻覺得這隻是讓人認清她爹沒良心沒情意,可是日子還該過下去。

後來她娘死瞭,傢裡的弟弟妹妹跟野地長草似的,一茬接著一茬地冒出來,她的奶娘天天悲情難過,為她擔心。她卻覺得傢裡現在還不少她一碗飯,日子還能過下去。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後來她長大瞭,快十八瞭。她爹想著用她討個好處,要把她嫁給鄰城那個六十八的錢裴做妾,換個生意機會。

安若晨不知道她爹腦子裡裝的是什麼屎。

且不說那錢裴雖有幾個臭錢但名聲爛得不如陰溝裡的老鼠,就說錢裴那年紀,能當她爹的爹瞭,她爹還想讓人傢當女婿。

定親的消息傳來,奶娘丫環們哭成一片,可安若晨沒有哭。她沒有時間哭。她知道,是該她行動的時候瞭。從小到大,她把握瞭一切機會瞭解城裡城外的地形,她存下瞭每一個她能存下的銅板。

日子是要過下去,可是不一定得在老鼠窩裡過。

安若晨覺得,天無絕人之路。雖然她從未離開過傢,但她還是很果斷地出逃瞭。

安若晨一路往下奔。這林子挺大,山卻不算太陡。眼前是一片斜坡草地,跑過這草地便能下山瞭,到瞭山下,她定能找到個好機會……

腦子裡的主意還沒想完,安若晨腳下絆到瞭一塊石頭。這一絆,讓她摔瞭個狗啃泥,狗啃泥還不算,她竟然一路翻滾往山下摔去。

天旋地轉,頭暈眼花。

安若晨往下滾著,腦子裡有兩個念頭。一個是石頭為何總跟她不對付?另一個是幸好裹瞭胸。胸大誤事,虧得她早做準備,不然這一路碾下來,這胸的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腦子還沒轉完,她終於滾停瞭。

停下的時候,她的腦袋沖地,砰的一聲輕響,一陣劇痛襲來,她好像又撞到石頭上瞭。

安若晨是不說粗話的,所以她一邊揉著腦門抬頭,一邊念叨:“豬狗牛羊雞鴨鵝。”

“……”

原來不是石頭,是一隻腳。穿著硬邦邦鋥亮亮的戰靴。

“……”

就算是戰靴,也不能硬得跟石頭一樣啊。

安若晨順著戰靴往上看,粗壯的大腿,結實的窄腰,鎧甲也掩不住的精壯胸膛,再往上,是一張剛毅冷硬如石鑿的臉。

那張臉此刻正俯視著她,沒有表情,不驚訝不疑惑不憤怒,好像憑空滾下來一個姑娘趴在他的腳下,對他來說相當於什麼都沒發生過。

等一下,不是趴著。

是跪著!

安若晨猛然醒悟過來自己姿勢不雅,趕緊爬瞭起來。

他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她也可以的。

她拍瞭拍身上的塵泥,然後低頭找到瞭她的包袱,正要彎腰去撿,眼角餘光卻發現瞭什麼,她迅速轉頭一看,目瞪口呆。

路的那一頭,竟然密密麻麻或坐或站著一大群兵大哥。人數之眾多,超出瞭安若晨一眼能估量出數量的范圍。更嚇人的是,兵大哥們此時雖然不說話,但都一臉趣味地看著安若晨與那個石頭臉漢子。

安若晨無法安然自若瞭。

被一大群漢子看見她滾下山來跪在一個漢子的腳下,這算什麼事?

中蘭城是座邊城,鄰近南秦國。

雖然長年以來南秦國都很安分,但今年卻是鬧瞭幾樁事。事情不大不小,說不得它有進犯之意,卻也不得不防。

於是龍大領瞭皇命,帶兵鎮守蕭秦邊境,也就是要守著這中蘭城。

軍將駐地,在中蘭城城南。龍大領著將兵們日夜趕路,近城時讓大夥兒歇瞭歇腳。龍大自己站在一處山坡下,思索著駐軍後的軍務安排。

忽然坡上異動,呼啦啦滾下一人。

一個姑娘。

面容姣好,看似二八年華。眼睛有神,澄凈伶俐。氣息沉沉,不會武藝。

龍大很快將她從頭到腳打量瞭一番,做出瞭判斷,這個女人該是沒什麼威脅。所以他沒有拔刀,他隻是看著她。

安若晨卻是沒心思與這群漢子看來看去瞭。從最初的震驚與尷尬的情緒中抽離出來,她想到她眼下最緊要的,就是趕緊接著跑。

剛要彎腰拿她的包袱,卻聽得身後坡上一聲大叫:“大小姐!”

安若晨全身的汗毛都豎瞭起來。

她沒有回頭看,她的腦子飛快地轉著。她在想她該怎麼辦。

現在再跑肯定是跑不過瞭。而且,她不能讓他們回去報她逃傢逃婚,那樣她一定會被沒收所有的東西,會被鎖在房間裡直到出嫁。她不能陷入如此被動淒慘的境地。

這次沒逃成,她得留條後路給自己下回再逃。可她能怎麼辦?

安若晨聽得身後安平的聲音喚著她,聽到他們幾個正沖下山坡。她微轉頭,看到瞭路對面那一群將兵當中,飄揚著一面旗,那旗子上,繡著一個威武的“龍”字。

安若晨猛地一把握住瞭面前石鑿大漢的手,叫道:“龍將軍,我終於見到你瞭。”

她喊完這句,安平等三人也站到瞭她面前。安若晨沒理會他們,又說道:“素聞龍將軍大名,小女子仰慕已久,盼能得見將軍真容。今日聞得將軍來到中蘭城,小女子歷盡周折,才能趕來此處見將軍。如今得償所願,真是菩薩保佑。”

她這話說得亂七八糟,兩隻手還用力捏著龍大的手掌。龍大萬年不變的表情終於裂瞭條縫,活躍瞭起來。

他挑高瞭一邊眉。瞭然地,有些笑意地,挑高瞭一邊眉。

安若晨也想學他挑眉,但她發現她的眉毛沒有他這麼靈活,她一動眉毛,就兩邊都會聳起來,於是她幹脆又使勁捏瞭捏他的手。

她不求別的,隻求他別拆她的臺。

龍大沒拆她的臺,他甚至都沒有說話。因為安平搶著說話瞭。

安平原想斥責安若晨幾句,但一看眼前架勢,趕緊與龍大施禮:“小的安平,中蘭城安傢的總管。聞得將軍明日才到,小的東傢已然安排要在城中為將軍慶賀接風,萬沒料到將軍今日駕臨,有失遠迎,望將軍恕罪。”

龍大皺起眉頭,他最煩這些什麼“遠迎”“接風”的爛事。他又不認識他們,又沒律法規定他到瞭哪兒就得有人接,卻總有人自己給自己身上攬些什麼罪,真是腦子有病!

安平最是會察言觀色,看龍大臉色不好看,這後頭的巴結話也就不好說瞭。他趕緊又客套瞭幾句,又說安若晨是他傢的大小姐,今日調皮偷跑出門為一睹將軍風采,沖撞瞭將軍,請將軍莫怪。

安若晨聽得安平如此說,懸著的心放下瞭一半。她趕緊順竿爬上,認真賠瞭不是。一眾人說瞭好幾句,告辭離去。

安若晨悄悄將包袱踢到龍大腳下,趁著安平他們轉身走沒註意,壓低瞭聲音極輕悄地與龍大道:“煩請將軍代為保管,回頭我再來尋將軍取。”

龍大聽瞭又挑瞭一邊眉毛,安若晨卻是不及細看瞭,她轉身跟上瞭安平的腳步,回府去瞭。

偷溜出府,沖撞貴人,安若晨回府後還是被罰瞭。

不過她很滿意,抽瞭幾板傢法而已,她扛得住。沒把她像囚犯一般鎖起來,這便好瞭。雖然她猜她爹和安平對她離傢之事的動機有所懷疑,但她兩手空空,不像是有逃傢的準備,而且披風送人她那套說辭也站得住腳,因為她之前真的是去廟裡求福祈願,能拉出來的證人不少於十個。再加上龍將軍這個借口也算合理,所以安長甫心裡雖有懷疑,卻也說不得什麼。

安長甫最後隻好斥責瞭女兒一番,又罵她待嫁之人卻去對個男子訴情,沒有廉恥。責瞭她幾大板子,讓她好好反省。

安若晨反省瞭,她認真想瞭她失敗的原因,是她太過於著急。她沒有幫手,孤身一人,腳程又不夠快,這般逃跑自然勝算不大。她應該先躲起來,待風聲過去,再尋機出城。

如此這般想,她便開始做準備。

府裡的人都靠不住。倒不全是忠心的問題。像奶娘和她的兩個丫環對她是真心好的,但是她們動不動就慌張哭鼻子,不能成事。而且她們就在府裡人的眼皮底下,有些什麼破綻一露,她就前功盡棄瞭。

所以安若晨想在府外找一個幫手。

那人不能知道太多,這樣不會漏嘴,又要能辦事,能派上用場。最後安若晨選中給安府送菜的大娘。

安若晨先是沒事就在府裡晃,然後愛找人聊天訴苦,讓人都覺得現在大小姐不敢出門瞭,悶瞭也隻能窩府裡閑扯。

然後安若晨找瞭個機會,終於截住瞭送菜大娘跟她瞎聊。大傢對她喜歡找人吐苦水之事見怪不怪瞭,於是沒人在意。而安若晨卻是用著這樣的辦法,讓送菜大娘收瞭她的好處,替她在城裡租瞭處小小的屋子。

安若晨告訴送菜大娘,說她有個婦人朋友,嫁瞭個不好的夫傢,有時打罵得兇瞭,也不敢回娘傢,於是便想著有處小屋,可以偶爾躲一躲相公的拳腳。但既是躲的,便不好拋頭露臉,於是還得請大娘每日給送些吃食到那屋子去。她們約定好瞭,若是那屋有人住瞭,便在門口擺個竹簍子,大娘每日便將吃食放簍子裡去。

送菜大娘對這事深信不疑,也答應會守口如瓶。反正對她來說這是順帶手便能辦好的事,又有銀子收,何樂而不為。

沒過兩日,送菜大娘來報,說屋子租好瞭,竹簍子放到屋子裡瞭。她把鑰匙交到瞭安若晨手裡,說是待她朋友去瞭那屋住,把簍子放出來便好。她每日都會路過那屋,絕不耽誤送吃的。

安若晨謝過瞭,開始等待第二次逃傢的時機。

過瞭幾日,機會來瞭。

那一日,安府有貴客要上門。安長甫又是興奮又是緊張,提前一日便開始做準備,還召集瞭下人訓話,又把妾室、兒女們都喚瞭來,左叮囑右吩咐,讓大傢要對貴客恭敬,要禮數周到,要衣著得體。尤其是女兒們。嗯,準確地說,是除瞭安若晨之外的女兒們,都要上好妝,穿上最漂亮的衣裳,要會說話,要敢陪酒,總之一句話,要讓貴客滿意而歸。

安若晨臉上的神情與其他女兒是一樣的,隻是她心裡又開始嫌棄她爹瞭。你又不是花樓的老鴇,你女兒又不是賣笑的,這種什麼上好妝穿美服會說話敢陪酒的吩咐,是一個為人父親該說的話嗎?

還滿意而歸呢,真是豬狗牛羊雞鴨鵝,呸!

第二日中午,貴客來瞭。

對全傢都要擺出一副奴才的姿態列隊歡迎,安若晨心裡厭惡至極。她真想把屋裡的鏡子拿出來,對著他們挨個一排照過去,讓他們都好好看看自己的德行。

但她不敢這麼做。她非但不敢這麼做,她還得擺出一副與他們一般的德行來。她想,雖然今日低頭哈腰,但日子總能過下去的。

貴客進門瞭。

安若晨頭還未抬,便覺一股凜冽的氣勢卷瞭過來。她忍不住偷偷抬頭看瞭一眼,居然是他—那位龍將軍。

龍將軍臉色不快,似很不高興來這裡做客。安若晨看著他那張冰冷黑臉,想著她爹的諂媚笑臉,兩相對比,她撲哧一笑。

這一笑,眾人的眼神齊刷刷射瞭過來。尤其是安長甫的目光,跟刀子一般利。安若晨急忙低頭裝乖,可低頭之前,已然瞧見龍將軍的表情。他看見瞭她,有些意外,挑起瞭一邊眉。

安若晨低頭嘀咕,眉毛靈活還是怎麼的。

場面似乎被安若晨那一笑弄得有些僵。好在龍大身邊還有些陪客,他的副官打著圓場,連聲向安長甫就今日招待道謝,而相陪而來的城裡富商也紛紛說著客套話。

隻那個龍將軍,一句話都沒有說。

可就算他不說話,也不耽誤安長甫對他的巴結。

安長甫把列成一排的傢人一一介紹,尤其那幾個到瞭適婚年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兒,更是恨不得寫個卷宗抑揚頓挫地念讀一番以求將軍大人印象深刻。

安若晨在一旁看著,又有些想笑瞭。她忍著,她可是賢良溫順的大小姐,她得忍著。她一邊忍一邊盯著龍大,他沒什麼表情,看不出情緒,眉毛也不挑瞭,臉又跟石頭一般瞭。

她正這麼想,龍大的臉忽然轉瞭過來,目光對上瞭她的。

安若晨嚇瞭一跳,急忙低頭繼續裝乖,可是低頭之前,又看到他微微挑瞭下眉頭。

豬狗牛羊雞鴨鵝!

安若晨與自己說,她受娘的教導,是賢淑女子,不說粗話的。

這時候安長甫終於介紹到瞭安若晨:“這是我的大女兒。”

介紹完畢。多簡潔!

安若晨抬頭微笑。龍大正好站在她面前,看到她的笑,動瞭動嘴角,然後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胸脯上。這姑娘幾日不見,還若當日那般有精神,隻是這身段變化大,讓人刮目相看之餘,還真是匪夷所思。

安長甫正興高采烈地介紹著兒子,沒註意龍大的眼神。但安若晨卻是註意到瞭。

豬狗牛羊雞鴨鵝!

他在看哪裡?

登徒子!色狼!不要臉!

果然是胸大惹事,胸大真討厭!

招待的盛宴很快開始瞭。

安長甫安排二女兒、四女兒分別坐在龍大的一左一右,而安若晨則被安排在瞭另一桌上。這正中安若晨的下懷。因為她的計劃,正是趁全傢忙著拍馬屁抱大腿,疏於理會其他的時候,偷偷逃傢。

於是宴席沒過多久,安若晨就悄悄地退席瞭。

沒人註意,沒人在意。她那一傢子人都在極力討好龍將軍,想讓龍將軍說說話,笑一笑。而龍將軍那邊的人,則是在盡力打圓場,要既不得罪這中蘭城首富安傢,也別惹毛這威名遠播的龍將軍。

所以安若晨觀察瞭情勢,找好瞭機會,回房去瞭。

這次她的行動要快,來不及裹胸瞭。但她沒打算長途跋涉,所以這個應該不礙事。

她得趁著宴席未散,逃到那個小租屋裡去躲好。等他們發現她不見瞭,全城搜索時,她卻可以在那屋裡睡大覺瞭。待過得一段時日,他們以為她遠走高飛早出瞭城,這邊疏於防范,她再找機會出去。

安若晨盤算得很好,可她的門外有丫環走來走去,她一時竟也出不得門。過瞭好一會兒,外頭終於安靜下來。安若晨探頭看瞭看,然後拿上瞭她的包袱,朝著後院僻角走去。

安若晨早已打探好傢裡的每處地形。後院柴房外頭,挨著墻堆瞭一堆木頭。那墻外頭,有棵矮樹,正是翻墻越貨逃婚離傢的好地方。

安若晨一路小心翼翼,躲開瞭所有人的耳目,順利到達此處。她攀上瞭木頭堆,抬高手臂搭上墻頭,蹬著墻面往上爬。

身後的包袱晃來晃去,弄得她不好施力,極不方便。她幹脆把它解下來,先拋到墻外。然後她手足並施,左扭右晃,使出瞭吃奶的力氣,終於攀上瞭墻頭。

這剛從墻頭探頭出去,安若晨就呆住瞭。

一個威武的漢子騎著一匹黑色的彪悍大馬,手裡還拿著她那小碎花佈制成的包袱。安若晨盯著她的包袱,那包袱於她背來覺得還挺大的,怎麼到瞭他手裡就小得有些可憐。

安若晨抬眼,視線從包袱轉到瞭漢子的臉上,正對上瞭漢子的眼睛。

龍將軍。

怎麼又是他?

安若晨慌忙左右一看,這後街上除瞭他並沒有旁人。安若晨怕他嚷嚷,忙豎起食指,放在嘴邊做瞭個噤聲的動作。龍大淡淡地看著她,沒有表情,也沒有說話。

安若晨一噎,想起來瞭,這人除瞭眉毛怕是臉上其他部位都不會動,舌頭也許也是僵的。可他不是還在宴上嗎,怎麼轉眼跑這裡來瞭?

安若晨又左右看瞭一看,確是沒別人。她一咬牙,探出瞭身子,準備翻出墻去。現在不是探究這龍將軍的時候,是逃命的時候。

時間緊迫,後會無期!

一條腿剛要邁出去,忽聽得正街那頭有人嚷嚷,聽著聲音像是要拐到後街來瞭。安若晨趕緊把腿收回來,眼角已經瞄見幾個人朝著這方向沖瞭過來,其中她那一身華服的老爹赫然在列。

安若晨嗖的一下蹲瞭下來,躲在墻後。前面費瞭半天勁,都白爬瞭。

她聽見外頭有人喊:“將軍,將軍留步。”

然後是安長甫的聲音:“將軍軍務繁忙,有事先行,在下也不好耽誤。這是在下備的薄禮,還望將軍笑納。”

安若晨齜牙咧嘴,心想著她爹真是太會巴結奉承瞭。但她沒聽見那龍將軍答話,倒是他的副官應瞭,道瞭謝,又說安老爺盛情,改日必將回禮雲雲。兩邊客套來客套去,最後終於散瞭。

待得外頭沒瞭聲音,安若晨趕緊再趴上去看。後街上空空如也,什麼人都沒有瞭,糟糕的是,她的小碎花包袱也沒有瞭。

安若晨目瞪口呆,那個龍將軍,劫瞭她的包袱!

安若晨其實是個心細的人,自計劃要出逃後,她為瞭以防萬一,將她的傢當財產分成瞭三份。銀子銅板做一份隨身帶著,換洗衣物和值錢玩意兒分瞭兩份。一份在上一個包袱裡,交托給瞭龍將軍,另一份在這一個包袱裡,又“交托”給瞭龍將軍。

目前的狀況便是,她除瞭身上那點碎銀銅板,便一無所有瞭。這讓她如何逃傢?

安若晨握瞭握拳,讓自己冷靜下來。這時候聽得有人聲往柴房這邊來,安若晨趕緊跳下瞭柴堆,裝作若無其事地東晃晃西逛逛。一路看到仆人們又各歸各位瞭,她知道貴客的離去,讓她失去瞭最佳逃跑機會。

安若晨回到瞭自己屋裡,氣得不輕。這個面部僵硬隻會挑眉的啞巴將軍真是討厭,吃飯便好好吃嘛,做什麼要半途離席呢?真是太沒禮貌瞭,太會壞事瞭。

安若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現在怎麼辦,她得找機會出府去,還得把她的包袱要回來。她靜下心來想瞭想,想到瞭一個辦法。

第二日,安若晨在府裡瞎逛,很“巧”地遇到管事大娘要給各院分些水果,但丫環們人手不夠,大娘呼喝著讓她們多跑幾趟。安若晨見狀便道:“正巧我也閑著,想找人聊聊,我給妹妹們送送。”

她提瞭兩隻籃,要給二妹、四妹院裡送水果去。

安若晨跟弟弟妹妹們不算太親,可關系也算不得糟。屬於有事能聊得幾句,沒事見面能打個招呼那種。安若晨先去瞭四妹安若芳那裡,坐下聊瞭幾句,似是無意地提到瞭昨天那個龍將軍。安若芳小臉發白,直說那龍將軍看上去好兇,昨日裡席上,竟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安若晨看四妹這模樣,想來對龍將軍沒甚心思,心裡有些失望。看來是不能指望她瞭。

安若晨又去瞭二妹安若希院裡。這一次,她探到瞭好消息。安若希一副春心蕩漾的模樣,拉著安若晨問瞭好些龍將軍的事。

為何問她?正因為安若晨當初離傢是以仰慕龍將軍、為見真顏故而出走的理由搪塞的,為這她還挨瞭幾板子。安若希便以為安若晨對那龍將軍相當瞭解,於是拉著她問瞭好些事。

安若晨哪裡知道龍將軍的狀況,但所幸安若希也不懂,於是安若晨就瞎編。她把龍將軍塑造成瞭一名英勇善戰、無所畏懼的堂堂男兒,又說聽坊間說他少言寡語,但對傢人溫柔體貼雲雲。

末瞭安若晨還有意無意地問:“說來妹妹你也到適婚年紀瞭,爹爹昨日安排你和四妹坐龍將軍身旁,是個什麼意思?”

膽大潑辣的安若希紅瞭臉,猛地一跺腳:“我去問問爹爹。”說完,竟真跑出去瞭。

安若晨微笑,有這麼一個勇於追求幸福的二妹還真是好啊。

當天晚上,安若希來找安若晨,她說她探瞭爹爹的意思瞭,他確是有意想結龍將軍這門親。但不一定是讓她嫁,主要還得看龍將軍能相中誰。

安若希心裡沒把握,因為四妹安若芳可是城裡出瞭名的大美人,安若希自知相貌不如她好,很怕男兒重色,怕那龍將軍相中瞭四妹。

“姐,你說我該怎麼辦?”

“要不然,想個什麼辦法,多見將軍幾次。讓他有機會多認識你,見得多瞭,自然就好籠絡歡心。”

安若希點點頭:“說得對。可龍將軍不好請。上次爹爹也是托瞭好些人,才能讓那龍將軍來府裡做客。這才過幾天,讓爹爹再請是不是不合適?”

“那就多等些時日。”安若晨忽然一嘆,“可惜的是我過不瞭多久就嫁瞭,沒辦法知道你與那龍將軍的進展呢。”

安若希一聽,皺起瞭眉頭。她一個姑娘傢,張羅這種事本就羞人,有個待嫁的姐姐一起說說一起謀劃,可比自己瞎想要來得好。更何況,她若要做些什麼,有個人陪著做做掩護也不錯。

這麼一想,安若希有些急瞭:“要不,還是別等太久,萬一還有別傢也瞧上將軍瞭呢。我打聽瞭,這龍傢在京城可是大戶人傢,不隻是將軍自己位高權重,而且傢裡也是傢財萬貫的,龍將軍是長子,日後這些傢產傢業的,還不都得他繼承嗎?我若是嫁瞭過去,一定會拉拔姐姐的。”

安若晨笑著應:“那姐姐就先謝過瞭。”

安若希又有些臉紅,想到自己八字沒一撇呢便說得這般遠瞭。她拉著安若晨,說起正事:“姐姐,要不這樣,我跟爹爹說說,我帶些吃食之類的,到駐軍的地方去探望龍將軍,便說是代表爹爹去的,慰勞慰勞將士們的辛苦。”

“這法子倒是不錯。將軍不願來,你可以過去嘛。”安若晨應和道。

“那姐姐陪我去吧。”

終於聽到瞭她想聽的,可安若晨還是裝瞭一裝:“這樣合適嗎?我是要嫁人的人瞭,怎能去軍營裡拋頭露臉的。”

安若希臉一板:“姐姐這話說得,之前姐姐自己跑出府去半道看將軍,怎麼不說拋頭露臉瞭?現在我找你幫個忙,你倒是推三阻四的。莫不是你仰慕將軍,怕見瞭他更亂心瞭?你也知自己是要出嫁的,莫想太多才好。”

安若晨很不喜這妹妹的跋扈,但仍賠著笑道:“好,好,這倒是我的不是瞭。我陪你去總行瞭吧?”

安若希得意一笑,滿意瞭。

沒過兩天,安若晨和安若希領著傢仆,帶著一堆吃食,到瞭龍傢軍的駐地,求見龍將軍。

可是龍將軍根本不見她們,說是軍務太忙,不得空。隻派瞭個副官出來表示謝意,又道軍紀為重,不能接受這些吃食,以免慣壞瞭將兵們,日後將軍不好管瞭。

安若希有些著急,她可不想這趟白來。好在那副官又道,來者是客,二小姐既然到瞭這裡,他可領著四處參觀參觀。安若希當然是應好,同時心底也有些得意,因為人傢特意指明瞭二小姐,而把安若晨排除在外瞭。

安若晨才不稀罕參觀什麼軍營,她這次出門可是做瞭準備的。她把她的錢銀全帶在瞭身上,打算拿回包袱就尋機逃跑,若是拿不回,她也先脫瞭身躲到小租屋再說。畢竟婚期眼看著沒幾天瞭,她之後不一定再有出門的機會,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安若晨微笑著目送安若希帶著傢仆去參觀瞭,一旁守衛的小兵給安若晨上瞭茶便告退,這屋子裡隻剩下安若晨一人。

這真是天大的好機會。

安若晨出瞭屋門,左右一看,真好,沒人!她趕緊走瞭出去,估量瞭一下找包袱的風險會不會影響她逃跑。正想著,忽見不遠處一個高高的屋子前插瞭面旗,旗子上寫著個“龍”字。

安若晨心裡一動,也許那裡就是龍將軍的屋子,她應該過去看一眼,說不定她的包袱就在裡頭。如果沒有,那她就先不要包袱瞭,逃掉再說。

安若晨走瞭過去。一路沒有人出現,到瞭屋前,發現屋門也沒有鎖,她在門外敲瞭敲,沒人應。安若晨大喜過望,推開屋門走瞭進去。

這一進去,她歡喜得倒吸瞭一口氣,她的兩個包袱就放在靠墻的桌上。安若晨趕緊跑過去,左邊一個右邊一個,把包袱背在瞭背上。

完事大吉,抹油開溜。

安若晨禁不住咧嘴笑開瞭,她轉身欲跑,卻僵在原地。

高大威武一臉嚴肅的龍將軍正堵在門口,盯著她看。

安若晨的心停跳瞭半拍,她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而後反應過來,趕緊道:“龍將軍回來瞭,我是來取包袱的,謝謝龍將軍。”

龍大沒有說話,隻往前走,向安若晨逼近瞭幾步。

安若晨努力保持鎮定,抬頭挺胸,不能示弱。

她這一挺胸,引得龍大掃瞭一眼她的胸脯,然後,他禁不住彎瞭嘴角。她倒是有趣,見一次變一次,今天又小回去瞭。

安若晨順著龍將軍的眼光一看,漲紅瞭臉,忙把包袱轉到胸前來緊緊抱住,將胸擋瞭個嚴嚴實實。她今天預謀逃跑,所以又把胸纏瞭。這將軍真是太失禮瞭,哪能這般看女子。

安若晨知道早走早好,於是又道瞭一句:“多謝將軍,小女子先告辭瞭。”

剛要邁步,忽聽得龍大道:“你潛進我屋裡偷東西,說走就能走嗎?”

安若晨驚得張大瞭嘴。原來他不是啞巴,原來他的聲音還挺好聽的,可是這些都比不上他說的話讓她更吃驚。什麼叫偷東西?

“這兩個包袱是我的。”

“誰證明?”

“我能把裡面有什麼東西都說個清楚。”安若晨理直氣壯。

“我也能。”龍大硬板板的一句話堵死她。他居然……居然還偷看姑娘傢的包袱,裡面可是還有她的貼身衣物的。

安若晨漲紅瞭臉:“裡頭的衣裳全是我的。”

“那就好辦,可以請安老爺認一認,若都是你的衣裳,這兩個包袱就都是你的。”

安若晨僵在那裡,無話可說。讓她老爹認,這不是絕瞭她的路嗎?安若晨咬著唇,兩相權衡,眼下逃出去比拿走包袱更重要。

她轉身,把包袱放瞭回去,咬著牙按捺住難過,小聲道:“我把包袱還給將軍,這總行瞭吧?”

龍大卻道:“軍中盜物,當服勞役以贖其罪。”

安若晨慌得手足無措,小小聲哀求:“將軍,我不過是個弱女子,求將軍莫要為難我。”

龍大對她的可憐相視若無睹,又道:“服勞役者,拘困營中,不得返傢。姑娘犯下大錯,我可沒法寬貸,如若不然,我如何管得住千萬兵將?恐怕安老爺得將安姑娘的婚期推遲瞭。”

安若晨心頭狂跳。她的婚事在這中蘭城人人皆知,龍將軍知曉也不是什麼奇事,但他說她的婚期得推遲,也就是得等服完勞役後才能嫁人?

安若晨猛地撲向龍大,拉著他的衣角急切地一連聲道:“將軍,將軍,我錯瞭,我意欲偷將軍的包袱,當真是罪該萬死,我甘願受罰。我會洗衣燒飯磨墨寫字,縫補衣物打掃屋子統統能做。將軍,將軍,你罰我留下來幹活吧!”

她一邊說一邊抬頭,想看清楚龍大的表情,可龍大臉上沒有表情。安若晨看不穿他心裡所想,她顰眉,咬著唇,臉皺瞭起來。

然後她清楚地看到,將軍大人很囂張地,挑高瞭一邊眉毛。

那一日,安傢大小姐被龍將軍扣下瞭。

後來扣著扣著,不小心,扣瞭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