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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單身是公害

DB廣州辦的新年晚會喜氣洋洋。幾乎南區所有的員工都來瞭,包括出院不久的陳豐。晚會有一個保留節目叫“二人三足”:把一個人的左腿和另一個人的右腿綁在一起,然後兩人步調一致地並肩跑向終點,遊戲的關鍵是兩位合作者的協調。海倫很喜歡玩這個遊戲,可今年的晚會輪到她做會務主持,隻好眼巴巴地看著拉拉和張凱搭檔。

張凱和拉拉已經練瞭好幾天瞭,號稱是奪冠熱門,他們的臨場表現確實也不負眾望。誰知眼看要到終點瞭,兩人求勝心切未協調好,張凱一個趔趄側著身子重重摔倒在地,拉拉尖叫一聲也跟著倒在他身上。現場頓時一片驚呼,陳豐從座位上猛地彈瞭起來,孫建冬也反應過來,跟著他往事故現場跑。等他們到瞭跟前,有人已經把拉拉和張凱都扶瞭起來,拉拉的左腿還和張凱的右腿綁在一起,海倫手忙腳亂地想幫兩人把繩子解開。

陳豐問拉拉要不要緊,沒等拉拉張嘴,張凱沒好氣地說:“剛才是我在下面給她當肉墊呢!不問我要不要緊,卻去問她!”陳豐指瞭指孫建冬,笑道:“你老板已經第一時間沖過來關心你瞭,所以我才沒問你。既然你有意見,那我現在關心你一下—張凱,你要不要緊?”張凱揉著摔痛的胳膊說,本來不要緊,委屈得內傷瞭。眾人哄堂大笑中,海倫終於把繩子解開瞭。

拉拉其實崴瞭腳,她不想影響眾人的興致,忍著疼沒聲張。海倫陪她去休息室,說:“要緊嗎?”話音沒落,就想起張凱向陳豐索要“要緊”,撲哧一聲笑瞭出來。

拉拉齜牙咧嘴地罵她:“沒良心的東西,我疼死瞭你還笑。”

海倫蹲下身,幫拉拉褪下襪子一看,腳踝已經腫瞭。“哎喲,這怎麼辦?”

“不要緊,回去用熱水敷一敷,過兩天就好瞭。這樣,我先回傢,你們繼續玩兒吧。”

“今晚外面很冷,我給程輝打個電話吧,讓他開車來接你。”海倫建議道。

“不用麻煩人傢瞭!你幫我叫輛的士就行。”

“就算到瞭你傢樓下,還得爬四層樓梯。有人扶你上樓不好嗎?”

“沒事兒,我慢慢爬。”

“好吧,我出去叫車。”海倫起身出去叫車,卻很快就返回來瞭。拉拉驚訝地問:“怎麼又回來瞭?”

“陳豐說他送你回去。他去開車瞭,我扶你出去吧。”

“你跟他說我腳崴瞭?”

“我一出去就碰上陳豐瞭,是他主動問的,我才說瞭。”海倫怕拉拉怪她渲染,馬上聲明自己的清白。

拉拉扶著桌子站瞭起來:“那好吧,我不用你扶,沒那麼誇張。”海倫拿上拉拉的雙肩包,陪著她慢慢走出會場。不一會兒,陳豐的車就開瞭過來。

“陳經理,麻煩你瞭。”海倫上前一本正經地甜言蜜語。陳豐好笑道:“不用這麼客氣。”海倫負責晚會的會務,拉拉讓她趕緊回去瞭。

拉拉上車後先道擾,陳豐說我本來也差不多打算要走瞭。

拉拉住的小區實行人車分流,車到瞭小區門口就不讓往裡走瞭。陳豐把車靠路邊停下,回身問拉拉自己行不行。拉拉說沒事兒,正準備開車門,程輝從路邊走瞭過來。“海倫給我打瞭電話,說你崴瞭腳。”他解釋道,一面伸手幫拉拉下車。陳豐說,這樣好。拉拉向他道謝,他對他們點點頭,開車走瞭。

“疼得厲害嗎?”程輝問拉拉。

“不用力就還行,不要緊的。”

“幹嗎不早給我電話呢?我開車去接你一趟又不費事兒。”程輝說拉拉。

“來回折騰太麻煩。本來打算打的,陳豐正好要走,我就沾光瞭。”拉拉笑瞇瞇地解釋,雖然崴瞭腳,她今晚的心情卻還行。上樓的時候,她在程輝的幫助下踮著腳一級一級地往上爬,人和包都掛在程輝的肩膀上,弄得程輝像掛上瞭一隻可笑的八爪魚。

開瞭門,趁著程輝換鞋,拉拉自己挪到沙發上坐下。他跟過去蹲下身想檢視一下她的傷情,她拒絕瞭—拉拉覺得當他的面脫襪子有些難為情,他也就沒有再堅持,起身才發現額頭都冒汗瞭,不由笑道:“爬這樓還真有點兒運動量。”

“包太沉,裡面裝著手提電腦。”拉拉氣喘籲籲地解釋,她的體力消耗可比程輝明顯多瞭。

“……好吧,就算是包沉吧。”

“怎麼叫‘就算’呢,的確‘就是’呀。”拉拉認真地分辯。

“你說得對。”程輝笑道,“你至多也就五十公斤。”

“嗯,差不多,也許最近長瞭點兒膘。”入冬後吃得多瞭,又沒怎麼運動,她感到自己添瞭分量。

程輝倒瞭一杯水遞給拉拉:“逗你玩兒的。你的體重控制得不錯,看著正合適。”他話音未落拉拉一下笑瞭起來,而且笑個不停,連手裡的水杯都端不穩瞭。程輝趕緊把杯子從她手裡拿開放到一邊。“我做瞭什麼讓你如此開心?”他不明所以地微微笑著。

拉拉停下笑說:“就是你剛才說的,‘正合適’唄。”

“的確正合適呀。”

“你還記得嗎?我上大學的時候很瘦。”

程輝記得很清楚,那時候的拉拉脊背薄薄的,腰板總是挺得筆直,看起來身體的柔韌性相當好。“還行。比現在瘦一些。”他簡單地說。

“哈,你這麼說還算客觀。張東昱的說法就完全不顧事實瞭。我瘦的那會兒,有一次發愁自己太瘦,穿衣服撐不起來,結果他堅持說我‘一點兒都不瘦,正合適,再多一點兒肉就嫌胖瞭’。”

“也許那是他的審美,他偏好瘦的類型。”

“是呀,開始我也那麼想。可畢業後的幾年裡我重瞭差不多十斤,有一次我對此表示擔心,他眼都不眨一下就說‘正合適,要是少一點兒肉就嫌瘦瞭’。當時我就說不對呀,你以前可不是這麼認為的。他居然大言不慚地說,他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而且他也沒覺得我的體重有什麼變化。你聽聽,前後整十斤的差別,從他嘴裡出來的都是‘正合適’,就憑我這一米六出頭的個子。笑死我瞭!所以啊,男人說的話有時候真的不能當真,他們的好意你心領就是瞭。話說回來,他們也許是出於愛好和平才迫不得已睜著眼睛說瞎話。”拉拉說罷自個兒又笑起來,笑夠瞭問程輝,“你怎麼不說話?”

程輝說,我剛才說的是真話,但是苦於無法自證,所以現在不知道說什麼好。拉拉含笑望著他,他被看得不自在起來,告饒道:“別這麼看我呀,無辜的人最受不瞭你這樣審視的目光。”

拉拉說:“說實在的,我覺得你還真是有變化,說起話來分寸火候都好,讓人舒服,怪不得夏紅說你越來越招姑娘們喜歡瞭。”

程輝不知道怎麼接這話,隻好說拉拉你要讓我無地自容瞭。

拉拉忍住笑道:“不早瞭,你回去吧。辛苦你啦,謝瞭。”

他遲疑瞭一下說:“我看你是不是得熱敷一下?”

“行啦,剩下的我自己來。”

“明早陪你去醫院吧?”

“看情況吧,要是明早有好轉,我就懶得去瞭。”

“明早你會更疼的。”程輝很有經驗地預言。

“我是平足,腳踝容易受傷。其實我是踩在人傢身上瞭,可被我踩的那個都沒事兒。”

“這你就不知道瞭,投籃的時候,都是踩到別人腳上的那個更容易受傷。”

拉拉送程輝到門邊,他換鞋的工夫,對門的男主人正巧晚歸,太太孩子都親熱地迎在門口。拉拉和對方互相笑瞭笑,那兩口子還客氣地對程輝點瞭點頭,一傢子進門去瞭。

這裡的鄰裡之間都這樣,即使門對門住上幾年,仍然不知道對方姓甚名誰,平時見面點點頭或者笑一笑就過去瞭,沒有人會當面不知趣地多嘴多舌。但是拉拉能想象得到,在那扇門關上以後,他們的克制和禮貌會換成怎樣的會心一笑:“換人瞭。”這對夫婦以前不止一次地見過王偉來訪,如今程輝出現在這樣的夜晚,他們做此反應大概也算人之常情吧—拉拉無動於衷地這麼想著。

程輝換好鞋,站起身來:“我走瞭。你關門吧。”她笑瞇瞇地點點頭,等他拐彎瞭才關門上鎖。

程輝猛然從夢中驚醒,他在黑暗中側耳傾聽瞭幾秒,才發現是枕邊的手機在震動。他抓過手機看瞭一眼趕緊接聽:“拉拉!”

“不好意思……這時候找你……我恐怕……得上醫院……疼得受不瞭……”她的聲音斷斷續續,說得很艱難,似乎疼痛難忍。

程輝一下子清醒過來:“你在哪裡?”“……傢裡。”“我馬上過來!”他迅速換好衣服,拿上錢包手機鑰匙就往外跑,一邊跑一邊擔心地想:怎麼會這麼疼?難道是骨折瞭?

藥液剛輸瞭一小會兒,拉拉就渾身發起冷來。“冷。”她低聲說。程輝伸手一摸,發現她的手冰涼冰涼沒一點兒熱乎氣,身子還在不停地發顫。他以為是過敏反應,慌瞭,拔腿飛奔去找護士。護士過來一看說不要緊不是過敏,她把輸液的速度調慢瞭一些。拉拉平靜下來,疲憊地睡去。程輝擔心醫院的被子不夠暖和,又把外套脫下來壓到被子上。守瞭一會兒,他還是不太放心,托隔壁床的病人傢屬幫忙照看一下拉拉,自己跑去問值班醫生杜拉拉需不需要住院。醫生輕松地說:“急性腸胃炎,病人疼起來的時候是比較疼,輸完液後再觀察一下,沒什麼特別的就可以回傢瞭。回傢後註意清淡飲食,這兩天就喝粥為主吧。”

藥液一滴一滴地滴著,慢條斯理沒完沒瞭。不知道什麼時候,程輝迷迷糊糊打瞭個盹,很快又一下驚醒過來。他瞥瞭一眼吊在架子上的輸液瓶,第二瓶藥液輸瞭三分之一。拉拉還睡著,程輝小心地摸瞭摸她的手,已經不像起先那麼涼冰冰瞭,他稍稍放心瞭。

過瞭一會兒,拉拉醒瞭,她看瞭看周圍,一片蒼白。“幾點瞭?”她低聲問道。程輝看瞭看表說:“兩點半。你感覺怎麼樣?”拉拉有氣無力地說:“好些瞭。不好意思,害得你大半夜睡不成覺。”

“明天是周末,我閑著也是閑著,大把時間可以用來睡覺。”程輝說,“本來想打電話給夏紅,醫生說你不要緊,我就沒給她打電話。”拉拉虛弱地搖瞭一下頭:“千萬別。她傢裡有小孩,別打攪她瞭。”

大半夜的,程輝送她來醫院不說,還陪護瞭這麼久,拉拉心中有些不好意思。可這會兒要是真讓他走,又能叫誰來替他呢?寒冬夜半,想找個護工都不知道找不找得到。拉拉傷感地想:今晚要不是有程輝,就算疼死,也得自己打120,沒人疼沒人愛,單身是公害!

人一生病,免不瞭比平時敏感脆弱。拉拉越想情緒越低落,她不願讓程輝從臉上看出自己的心思,就把頭埋進臂彎,不說話瞭。

程輝也是個含蓄之人,拉拉不說話,她的心思程輝也能猜到七成。程輝有意寬慰:“醫生說你是急性腸胃炎,所以你會那麼疼。不過,輸瞭液應該就控制住瞭,待會兒咱們就能回傢。”

拉拉低低地“嗯”瞭一聲。程輝繼續沒話找話:“上回見識瞭你們的校園招聘,水準的確高。宣傳片氣派不小,跟美國大片似的,一下就把氣氛調動起來瞭,我看當時周圍的學生都很興奮。你講得也好呀!我聽瞭一遍,內容就能記個大概。”

拉拉仍然埋著臉,甕聲甕氣地說:“PPT的內容是別的同事準備的,我那不過是照本宣科罷瞭。宣傳片也是上海的同事指導廣告商拍出來的,沒我什麼事兒。”

程輝本來想誇拉拉兩句逗她開心,結果都給她悶瞭回來,他一時沒轍瞭,隻好幹坐著。過瞭一會兒他又找到瞭新的話題:“今兒晚上乍一接到你電話,緊張得我心嘣嘣直跳,還以為你是骨折瞭呢!要不怎麼疼得這麼厲害?等到你傢一看,你說肚子疼。我當時特暈,想著是不是盲腸炎呀?”

這個話題成功地轉移瞭拉拉的註意力,她露出臉來說:“可不是嗎,別說你暈,我都暈瞭!我想,崴瞭腳怎麼能連累肚子疼呢?上吐下瀉的,當時我真怕瞭。估計是晚上吃的海鮮不合適,也好,我還正擔心晚上又吃多瞭要發胖呢!這下準能掉點兒膘,因禍得福。”她說著笑瞭起來,笑罷又皺眉。

程輝心細,看在眼裡馬上問:“你要什麼?”

“……”

程輝想瞭想,恍然大悟:“想上洗手間?”

“沒事兒,快掛完瞭。我等掛完再去。”拉拉一臉尷尬。她連襪子都不願當他面脫,更別提讓他陪著上洗手間瞭。

“這哪行!你都憋瞭兩個鐘頭瞭。走,我扶你到門口,進去後你自己註意舉高瓶子就行。”

拉拉從洗手間出來,程輝扶她重新躺下。她感到很累,整個人卻似乎放松瞭。她瞇著眼睛朦朦朧朧地又睡著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