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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迷魂

盛淮南避開她的目光:“來唱歌啊。什麼做什麼?”

“那你唱吧,”她皺皺眉,忽然站起身,把話筒塞到他懷裡,“我還一首都沒唱呢,今天你付錢好瞭,反正你很有錢。今天本來是別人請客,這樣我還能再白賺一份。”

“貪小便宜吃大虧。”他尷尬地笑。

“虧已經吃瞭,再不貪點兒豈不是更虧?”她瞇起眼睛。

盛淮南握著話筒張張嘴巴,還沒想好說什麼,洛枳已經站到點唱機前彎下腰:“你要唱什麼?我幫你點。”

“洛枳……”

她轉過頭看他,目光炯炯,竟然盯得他眼神閃躲。

他背後就是鏡子,或者說,其實四面墻都是鏡子。他垂眼回避的時候,她的目光就被鏡子中的自己吸引瞭。她以為自己的眼睛裡會是懶散和釋懷,然而鏡中人明亮的視線中寫滿瞭憤怒和嘲弄。

惡狠狠的,刺得她自己都難受。

回想起剛才的對話,她尖酸又無聊的戧聲,實在無味。這場時光的默片,他玩兒票裝蒜,她演技太爛,結果才如此難看。

洛枳的手指停在點唱機屏幕上的“返回”鍵上許久,終於收瞭回來。

如果說,這樣的糾纏證明瞭他們之間的確是有緣分的,那麼紅線上也是被打瞭太多的結,疙疙瘩瘩,伸出手卻不知道應該先解開哪一個。將就著繼續,誰看著都難受;一刀斬斷,她又舍不得。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啊,盛淮南?”

他牽著葉展顏的手,卻對顧止燁說,目前“還不是”她的男朋友。

他指責她背地裡惡毒搗鬼,卻跑到一教去碰運氣尋找可能在自習的她。

他譏笑著問:“你喜歡我?”卻又把羽絨服溫柔地披在熟睡的她的肩上。

盛淮南,你到底在想什麼呢?

話說出口的瞬間,洛枳甚至決定,如果他還裝傻,她就像三輪車夫說的那樣,大耳光抽過去,然後拎起包就逃跑。

做好瞭準備,她略微緊張地攥瞭攥拳,滿懷希望地看著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希望他坦白還是希望他裝傻,好讓自己抽個痛快。

他似乎並不打算跟她在這近乎一團亂麻的問題上糾纏,而是轉過頭,有點兒不自在地說:“你別怪我多管閑事,我是為你好。不管你們是怎麼熟識起來的,你還是應該離那個顧總遠一些,這個人在某些方面的口碑……”

洛枳訝異地睜大瞭眼睛,但是並沒有跟他解釋自己和顧止燁的關系,她生硬地打斷他:“好,我明白瞭。”

盛淮南突然無奈地嘆口氣:“洛枳,你知道嗎?我倒是希望你能氣得滿臉通紅地對我說‘我跟誰在一起跟你沒關系,你憑什麼管我’一類的……”

洛枳啼笑皆非。

盛淮南渾然不覺,繼續闡釋著他的歪理:“我總是覺得,你如果能失控一次,埋怨我幾句,或者幹脆指責我,不要總那麼滴水不漏,也許我就能離你近一些,也許……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

一句憤怒的“你憑什麼管我”其實帶著幾分委屈和撒嬌的意味,所以就能更親近,是嗎?洛枳在心裡畫瞭個問號,抬頭明媚地笑:“那麼,為什麼是我而不是你呢?”

“什麼?”

“為什麼不是你來抓著我的肩膀氣得滿臉通紅地說:‘你說,你和那個顧總到底什麼關系,我不是說過讓你離他遠點兒的嗎?’”她學著他的語氣,挑著眉,笑得很譏諷。

盛淮南安靜地低著頭,雙手握著麥克風,兩根拇指交疊,來回摩挲。

他就是不說話。

洛枳覺得自己要火山爆發的瞬間,他突然站起身,說:“那就唱歌吧,我請客。”說完就走到點唱機前認真地選起歌來。白光打在他的臉上,洛枳看到他微蹙的眉頭,萬分鄭重卻又有些不情願的別扭神情,一時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剛才的話題說完瞭?洛枳覺得自己被他擺瞭一道,像一顆啞彈。

下一秒響起的前奏竟然是詹姆斯·佈朗特(James Blunt)的《你最美麗》(“You are beautiful”)。

“這首歌不大好唱……”她喃喃自語。

“反正對我來說都一樣。”盛淮南一副豁出去瞭的懶散樣子,猛地倒向背後的沙發,優哉遊哉地蹺起二郎腿,在熟悉的旋律響起來的時候,唱出瞭第一句,My life is brilliant.(我的人生繽紛燦爛。)

洛枳完全驚呆瞭。她終於理解瞭“對我來說都一樣”是什麼意思瞭。

盛淮南閉著眼睛放開瞭唱歌,旁若無人,微揚著頭,那種渾不吝的樣子讓她驚訝。

洛枳僵硬的表情面具開始慢慢崩裂。

You are beautiful, it's true.

(你那麼美麗,千真萬確。)

But it's time to face the truth.

(但,是時候面對現實瞭。)

I will never be with you.

(我永遠不會擁有你。)

一曲終瞭,他挑挑眉毛,一副喝多瞭的樣子,粗聲粗氣地問她:“怎麼樣?”

洛枳咽瞭咽口水。

“太難聽瞭。”她低下頭,覺得自己也喝多瞭。

盛淮南開懷大笑,笑得仰過頭去,把麥克風扔在一邊。洛枳一開始木木地看著他笑,看著看著,也跟著笑起來。

“我沒想到你唱歌這麼難聽。”

“有多難聽?”

“不能更難聽瞭。”

她話音未落,他就又開始笑,然後一躍而起,好像禁欲多年之後忽然愛上瞭音樂一樣,越過她接著點歌。

“不,還能更難聽。”他聲音輕快地說。

洛枳傻傻地坐在一旁,一邊贊嘆他的涉獵廣泛,一邊惋惜,自己喜歡的歌幾乎被他糟蹋瞭個遍。後來竟然也漸漸習慣瞭,沉默地任由他跑調跑得不知東南西北,然後在《自由循環》(“Free Loop”)到副歌部分的時候,一把拉過另一隻麥克風和他一起吼。

他驚異地看瞭她一眼,然後眉開眼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拉著她站起來,更加忘情地號著高音。

洛枳被拉瞭個趔趄,但沒有掙紮。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熱血直往臉上湧,總之不要掃興就對瞭。

如果有酒就好瞭,她想。

沒想到,盛淮南比她直接得多:“要不要去喝酒?”

她被說中心思,嚇瞭一跳,看向那個面頰紅紅、眼睛明亮、意氣風發的少年。他緊緊地攥著她的左胳膊,搖瞭又搖,還沒喝呢,似乎已經高瞭。

手心出汗。

其實她還有太多問題沒解決,太多疑惑沒有答案。歷史經驗告訴她,這一場開懷就是下一場傷懷的序幕。

洛枳,你要冷靜。

然而她點頭,說:“好。”

他扔下麥克風,拽起她的包,說:“走!”

洛枳嘆瞭口氣。

其實她唱歌很不錯,可是誰也沒給她機會唱。

這樣想著,於是也揚起笑臉,說:“走。”

他仍是拉著她的左胳膊,疾步行走在富麗堂皇的走廊中,混亂的音樂穿耳而過。她一路小跑,腦袋還有點兒昏昏沉沉的。

誰來潑我一頭冷水吧。洛枳心想。

就在這時,前方包房的門向內拉開,兩個女孩、三個男孩一擁而出。高個子男生一邊打著電話一邊四處張望:“靠,誰知道他跑哪兒去瞭,這小子不接電話,我有什麼辦法……”

然後盛淮南就停瞭下來,前面的五個人也陸陸續續轉過身看著他們。

洛枳先看見的是掛著兩個誇張的白色耳環的胖女生。許七巧的面部語言一如既往地精彩豐富,滴溜溜亂轉的眼睛把在場的每個人都掃瞭個遍,依次上演瞭驚訝、憤怒、興奮等多重表情。

高個子男生放下電話,咽瞭好幾次口水,才尷尬地笑起來:“你跑哪兒去瞭,我打瞭好幾個電話你都沒接,怎麼出去上個廁所這麼半天,我們以為你掉進去瞭,正想去撈你呢……”

洛枳安然地躲在盛淮南身後,嘴角噙著一絲笑,並沒有掙紮著將左胳膊從他手中抽出來——她的右手四指卻緊緊地攥瞭起來,做好瞭揮出去的準備。

你如果撒手。

盛淮南,這一次,你如果敢撒手。

“洛枳也在啊,真巧。”葉展顏輕輕地撥瞭撥頭發,緩緩閉上眼睛,笑瞭笑,才又慢慢張開,卻不看她,“真巧,一起來唱歌吧?”

洛枳被盛淮南擋著,隻能看到葉展顏的半張臉,橙黃色燈光下,完美的妝容遮掩瞭對方所有的情緒,依舊是笑容明媚、語氣溫柔,卻少瞭一絲活氣。

“不用瞭。”盛淮南說。

洛枳感到他攥緊瞭她。

“我們得回學校瞭,太晚瞭。改天再一起吃飯吧,謝謝哥兒幾個叫我來。”他笑著,拉瞭拉她,示意她跟上。

她沉默無語地經過他們身邊,目光沒有朝身邊的幾個人偏離一分,隻追隨著左前方那個人的背影,後腦勺兒昂揚的發絲和記憶中分毫不差。

“淮南!”

葉展顏的呼喚終於還是如洛枳所料想的一樣在背後響起。盛淮南停瞭一下,回過頭先是看瞭一眼背後的洛枳,然後目光飄向葉展顏。

“真沒想到今天能在這兒碰見你。你們幾個女生也別玩得太晚,你和永樂他們幾個的學校是相反方向,晚上如果自己打車的話小心點兒。”他說。

洛枳這時候才回過頭去看瞭一眼背後的群像。

場面靜默瞭幾秒鐘,那個高個子男孩笑著開口打圓場:“不是,今兒個不是故意,都是碰巧的。對瞭,那邊那位同學是……盛淮南,你看你也不介紹一下!一起來唱歌吧?”

盛淮南笑起來:“唱個鬼啊,得瞭吧,你們根本不管我的死活,我最煩唱歌瞭。”

眾人表情都有點兒尷尬,葉展顏忽然問道:“為什麼?”

洛枳憋不住笑瞭,感覺到盛淮南拉住她的手又緊瞭緊,似乎是在威脅她不要說出去。

他迅速轉過身,拽著洛枳邊走邊喊:“改天再聚,今兒我們倆先閃瞭哈!”

我們倆。

洛枳覺得好像被燈光晃瞎瞭眼。

兜頭冷水沒潑成,卻灌瞭滿肚子迷魂湯。

洛枳坐在大廳沙發上,結完賬的盛淮南走過來。

“你結賬時幫我問瞭沒?”她仰頭看著他。

“問瞭。姓陳,怎麼瞭?”盛淮南疑惑不解。

洛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謝謝你。”

兩個人一起走出門,冬天冰冷的空氣湧入肺裡。洛枳好像突然醒瞭過來,她低頭拉上外套的拉鏈,一不小心夾到瞭下巴,疼得噝噝吸涼氣,這更加劇瞭她清醒的過程。

她卻有些留戀迷糊些的自己。

洛枳抬起頭去看店面巨大的霓虹墻,由衷地覺得“糖果”這個名字實在是很可愛。她不自覺地一直仰著頭盯著眼前的流光溢彩傻笑,過瞭好一會兒才發現盛淮南沒動靜瞭,左看看右看看,望見他正站在右後方盯著她,一臉嚴肅。

她不知道說什麼。周圍的出租車都等著接活兒,密切地關註著任何一個剛出門的客人。她被盯得發毛,遲疑著挪到他身邊,發現他也是一副有點兒不知所措的樣子。

洛枳皺眉,他這是猶豫還是後悔?

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勇氣,她伸出雙手抓住他的肩膀,微微揚起頭,深深地看進他的眼裡。

先開口的卻是他。

“對不起。”盛淮南垂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