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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旅途

鹿兒島——

三個人聚集在航一傢裡,翻開瞭封面上寫著“qíjì”的筆記本。

“就算不坐特快列車,到川尻也要兩千零四十日元。”

“往返嗎?”

“單程。所以三個人往返的價格就是……”

目前為止在算數課上所做的筆算,說不定都是為瞭今天而進行的練習。這可不是練習瞭,航一想,現在可以說是人生第一次“正式”筆算。

“一萬二千二百四十日元……”

“其他的錢呢?”

“吃飯也要花錢,還沒算吃飯的錢呢。”

這本“qíjì”筆記本裡,要寫的東西還真不少。

“預計是七點左右列車會交錯,六點發車。就在這個位置,會在這裡按計劃交錯吧。”

“嗯。”

航一邊看地圖,一邊寫著路線圖,在預計第一趟列車將要交錯的地方畫上瞭紅色五角星。

必須在早上七點之前趕到這裡。也就是說,必須前一天從鹿兒島出發,找到能看見新幹線的地方,再在那裡等到天亮。

光是幾個小學生,大概是沒法住酒店的。然而從一開始他們就決定瞭,這件事隻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完成,沒有其他選擇。

三個人合在一起所需要的兩萬日元從哪裡來,就成瞭最初的問題。三個人的錢全放在一起,也遠遠達不到這個數字。

“兩萬嗎……”

“怎麼辦?”

他們最初想到的辦法是去撿零錢。

“試試看?”

“哦!說不定能撿不少呢!”

三個人帶上用來固定牽牛花藤蔓的棍子和手電筒,開始逐一巡視起道路兩旁的自動販賣機來。先摸索一下零錢出口,再仔細查看機器的下方和兩旁。

“啊,這裡有十塊!”

三個人像是合夥尋找食物的獼猴一樣,在自動販賣機之間移動著。

“又找到瞭!一百日元!”

“哇,好厲害!”

仔細查找的話,會發現硬幣以驚人的數量散落在地。

“再去下一個機器上找吧!”

為瞭能把隱藏在街邊的寶藏全部收回來,三個人在街頭來回飛奔穿梭。

周吉在鹿兒島車站前。他正在和山本一起整理車站前的自行車停放場,已經整理得差不多瞭。

周吉走到稍微有點樹蔭的花壇前,放下折疊椅坐瞭上去。他抬頭看看天,正是這地方特有的雲層很薄的多雲天氣。不一會兒,山本拿著兩罐咖啡走瞭過來。

“給。”

周吉從坐在隔壁的山本手裡接過咖啡,兩個人同時拉開瞭拉環。

“輕羹的事情,真是遺憾啊。”

輕羹的話題在那次以後就不瞭瞭之,周吉心裡既有後悔和難堪的心情,又好像松瞭一口氣似的。那摻雜瞭一點安心感的復雜心情,就像是結束瞭一件工作之後所感受到的自由。

“要是真的做瞭粉紅色的輕羹,就不是老周吉你瞭嘛。”

周吉什麼也沒有回答。

差不多也到年紀瞭,不知道從幾年前開始,他就這麼對自己說瞭。當心裡被這想法填得滿滿的時候,周吉不再工作,他覺得自己已經什麼都不剩瞭。

“可是,總覺得這兒有點亂。”

山本摸瞭摸胸口。

“啊,有點、有點。”

周吉同意。

想要通過輕羹來做些什麼的時候,周吉心裡悄悄地有點雀躍。原來自己還保留著這樣的心情啊,連他自己也嚇瞭一跳。

退休以後,雖然日子過得安穩,但心裡像是開瞭個大口子。曾經以為那條裂縫當中是一片空白,但經過這次的事情才知道,並不是如此。

“我們幾個,都還寶刀未老嘛。”

周吉對山本的話點點頭。山本差不多每二十年才能說出一句這麼像樣的話來。

“嗯?”

山本疑惑地出瞭聲。

“看那邊,看看那個。”

他挺直瞭腰,看著前方說道。

“那不是小航他們嘛?”

周吉看看遠處,確實是航一。聚集在自動販賣機旁的三個人,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蹲下,不知在幹什麼。

“哈哈哈,不知道在那兒幹什麼呢?”

側耳細聽的話,三個人高聲談論的對話能傳過來一點兒。

“不就是在搞那個嗎?我們以前也幹過,去神社裡偷拿零錢。”

山本看著周吉,做瞭個收繩子的動作。

“什麼呀,我可沒幹過這種事情。”

“說什麼呢。我們幾個裡邊,周吉你當年可是最在行的!”

哇哈哈哈哈,山本大笑著,周吉也呵呵地笑瞭。看著在遠處說話的航一,周吉瞇起瞭眼睛。

“如今的小孩子,還是這麼吵吵鬧鬧的呀,跟我們以前一樣。”

不一會兒,航一他們幾個跑瞭起來。沒過多久,就不見蹤影瞭。

周吉有時會想,航一到底像不像自己。航一是個平時不太表露感情的孩子。那孩子,是不是找到瞭讓自己興奮的事情呀……

不過挺好的,周吉想,小孩子就是要這麼開開心心地跑來跑去,要這麼開朗地過日子才像話,自己現在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好好保護他。

周吉還記得上次做輕羹的時候,航一津津有味地觀察機器的樣子。

能和航一一起做輕羹真是太好瞭。雖然沒有什麼直接聯系,可是,總算讓那孩子見識到瞭自己的工作。

讓外孫好好見識到瞭自己的工作瞭。

三個人巡視過街上的自動販賣機後,取得瞭不小的收獲。

然而還是遠遠沒能達到兩萬日元。三個人背著裝滿漫畫和遊戲軟件的背囊,向二手書店走去。

“總共就這些。”

航一站在櫃臺前,從背囊裡拿出漫畫,小佐也打開背囊,想把自己的遊戲軟件拿出來。

“你們有承諾書嗎?”

年輕的店員一邊檢查漫畫的成色,一邊詢問道。

“沒有……”

“那,請把這個交給監護人簽字。”

店員從收銀機旁邊拿出一張紙。

“在這邊……寫上名字和地址,還有,必須要蓋上印章。”

好的,航一答應著接過那張紙,一邊將漫畫收進背囊。三個人沉默地走出瞭二手書店。

“這下可難辦瞭……”

“怎麼辦啊?”

“這下麻煩大瞭。”

如果讓父母幫忙寫承諾書的話,肯定會問賣書得來的錢準備拿來做什麼。

距離新幹線開通,隻剩下一個星期瞭。

不過,還有一線希望,小真傢有很老的奧特曼模型。

三個人向小學附近的“扭蛋堂”走去,那傢店的藍色招牌上寫著“高價回收舊玩具”。因為總感覺店裡飄浮著一種詭異的氣氛,航一他們至今也沒進去過。

“快點!”

來到店門口的航一,迫不及待地走進店裡。這傢店就在學校附近,被老師看見可就糟糕瞭。

“有人嗎?”

小佐朝店裡問道。狹窄的店裡,密密麻麻地擺滿瞭他們沒見過的玩具。

“嗯,這個……”

當著店主的面,小真從背包裡取出瞭PVC制成的模型。店主把模型拿在手裡,面無表情地端詳。小真傢裡的模型是奧特曼裡的怪獸,航一連名字都不知道。那是小真兩歲還是三歲的時候親戚送的。

對方好像並沒有介意他們是小學生,一如既往地算著價錢。

“這個米克拉斯的話……三千日元。”

噢噢!航一看瞭看小佐。

“這個希博斯,兩千日元。”

小真悄悄做瞭個勝利的手勢。三個人賣掉怪獸模型,走出玩具店。

“太棒瞭!”

“米克拉斯最強大!”

“希博斯也好厲害!”

三個人稱贊著這些很久以前就被奧特曼打倒的怪獸(米克拉斯和希博斯都是怪獸,也可說是同一陣線的戰友吧),向之前用來討論奇跡的隧道跑去。一沖進幽暗的隧道,他們就迅速卸下背包,拿出圓形的鐵罐。

小真把用米克拉斯和希博斯換來的五千日元放進瞭鐵罐。罐子裡放著至今為止搜集到的錢。

“真沒想到能有這麼多。”

“嗯。”

“但是……還是不夠呀。”

石頭堆砌的隧道裡回響著三個人壓低聲音的對話。

“要不自己試著寫寫漫畫的承諾書?”

“會露餡吧?”

“大大方方地拿出去,就不會露餡。”

“試試……?”

“嗯……”

第二天,三個人當中字寫得最好的小佐寫好瞭承諾書。

雖然乍一看有點可疑,小佐卻說,大人裡邊也有字寫得難看的嘛。

小佐獨自背上瞭鼓鼓囊囊的書包。航一、小真以及小真牽著的彈珠,目送他帶著三個人各自拿來的漫畫和遊戲軟件走進二手書店。

看著交錯而過的汽車,兩人一狗等待著。彈珠一直盯著航一的腳下。

“不會露餡吧?”

“沒事的。”

航一撫摸著彈珠,看著車流。可小佐一直沒回來。

“不會有什麼事吧?”

“沒回來的話,就是辦成瞭吧。”

兩個人重復瞭好幾次相同的對話,面前已經有好幾輛車開過去瞭。

過瞭這麼長時間還沒回來,正當兩人放心不下想去看看的時候,自動門打開瞭。小佐從裡邊出來,慢慢走瞭過來。

“怎麼樣?”

來到兩人面前的小佐得意地笑瞭。

“七千多。”

“哇!”

小真抱起彈珠,三個人快步向碼頭走去,隨後躲進碼頭入口附近的臺階下面,從背囊裡取出鐵罐。

收集起來的零花錢有兩千多,街上到處撿來的錢也差不多是這個數字,米克拉斯和希博斯賣瞭五千,漫畫和遊戲賣瞭七千多。已經很瞭不起瞭,可是……

“還差一點點。”

即便這樣也還是沒能達到目標。航一又把錢重新數瞭一遍。

“還有什麼其他能賣的嗎?”

小佐坐在停放在那裡的自行車車座上,東張西望地看著四周。不一會兒,他的目光緩緩落在瞭彈珠身上。彈珠最近就連跑都跑不動瞭,按照人類來說的話,已經超過一百歲,是一條步履蹣跚的衰老的狗瞭。

“彈珠可不行!它是我的傢人!”

小真像要把彈珠藏起來似的抱緊瞭它。

“開玩笑啦,開玩笑。”

“真是不敢相信……”

小真仿佛從小佐盯著彈珠的視線中感覺到瞭危險,難得認真地抗議著。

“可是,還差一點錢。”

聽到小佐的話,數完錢的航一抬起瞭頭。距離那一天隻剩下一個星期瞭。

“……”

打定主意的航一,從遊泳包裡拿出瞭裝著學費的信封,拿出裡邊的五張一千日元紙幣和兩百五十日元硬幣,緩緩地放進瞭鐵罐。

“這樣就夠瞭吧。”

“這能行嗎?”

小佐和小真看著航一。航一點瞭點頭。

“反正我們傢現在也沒有爸爸,稍微幹點壞事也正常。”

小佐從自行車後座上跳下來,迫不及待地數起瞭錢。

第二天,三個人排在瞭鹿兒島車站的長途票售票窗口前。

“到川尻是每個人四千零八十日元,兒童票三張一共是一萬二千二百四十日元。”

即便面對的是小學生,售票窗口的女性職員仍然用和對待大人一樣的聲音說話。

因為事先就知道金額,三個人迅速將錢遞瞭上去。各種面值的紙幣和硬幣混在一起,這樣的支付方式極其少見,在對方眼裡,大概是打碎存錢罐拿出來的錢吧。

買到瞭“通往奇跡的車票”,三個人懷著亢奮的心情向航一傢走去。情緒高漲的三個人,路上還用鐵罐子裡的錢買瞭薯片。

他們一邊在航一的房間裡吃薯片,一邊看著剛剛到手的具有特殊意義的車票。鹿兒島中央站發車,開往川尻。樓下傳來夏威夷音樂的聲音。

“傢裡倒好說,學校怎麼辦……”

三個人開始商量當天該怎麼出發。

“等下、等下!”

小佐正準備把薯片的空袋子扔掉,航一伸出瞭手。

“已經吃完瞭。”

“這個碎屑最好吃瞭。”

航一從小佐手裡搶過袋子,抬起頭用嘴接袋子。

“在學習手冊上模仿媽媽的筆跡寫字可以嗎?就寫‘第二節課傢裡有事’。”

小真邊喝麥茶邊說。

“絕對會露餡。”

“那……裝成頭痛,早退的話也可以呀。就說自己頭痛,應該可以吧。”

“啊,說不定能行。”

開通日是周六,如果要看第一輛列車,就必須周五出發。周五以“小組學習”的名義,謊稱晚上要住在誰傢一起學習的話,大人那裡應該能蒙混過去。從各自傢裡大人的行動規律來考慮的話,航一和小佐就說睡在小真傢,小真就說睡在小佐傢,三個人套好瞭話。

最難辦的還是學校。

到川尻需要經過四個多小時的漫長旅程。先前往鹿兒島中央車站,在那兒坐上鹿兒島本線經過十二站,再從那裡換乘肥薩橙鐵道線坐二十七站,然後坐上前往熊本的列車,再坐八站。

因為必須要尋找能看見新幹線的地方,要在天黑前到達那裡,所以,必須在中午前坐上列車,這樣一來,第二節課中途不早退的話就趕不上瞭。他們也想過那天幹脆不去上學瞭,可學校肯定會和傢長聯系。

“中途到底怎麼跑出來,好難哦。”

“就算說是頭痛,三個人一起頭痛的話,老師絕對會懷疑。”

航一抬頭看著房間的墻壁,櫻島大噴發的畫作守護著三個人的計劃。

“還有,拿行李的時候要回一趟傢吧。沒問題嗎?”

“我傢沒人所以沒問題。”

這時,航一的手機響瞭起來,是沒見過的電話號碼,航一立刻知道這是龍之介打來的。龍之介沒有手機,總是用公共電話或者朋友的手機給航一打電話。

航一一邊走向隔壁房間,一邊猶豫要不要接這個電話。最後一次通話的時候,自己對龍之介生氣,好像還說瞭很過分的話,不知道是不是傷害到瞭龍之介,自己是不是道個歉會比較好呢……

“喂?”

最後,航一還是故意用低沉的、不耐煩的語氣接通瞭電話。的確,上次怒氣沖沖地掛斷電話是自己不對,但是他也希望龍之介能好好地想一想傢人的事情。

“喂……”

龍之介的聲音,與往常不太一樣。

“哥哥,上次的事對不起。”

龍之介道歉瞭。

福岡——

此時的龍之介,正在小酒館LUNA二樓惠美的房間裡。他靠在窗臺上,用借來的電話跟鹿兒島的哥哥通話。

“然後,哥哥……我也想去熊本,可以嗎?”

“為什麼?”

電話那頭傳來哥哥冷冰冰的聲音。龍之介的眼前,惠美和環奈正舉著速寫本。

“我覺得,還是全傢四個人能在一起比較好。”

“怎麼瞭,這麼突然?”

惠美和環奈把速寫本往後翻瞭一頁。

“相比一個人,兩個人一起的話,更能傳達……彼此的想法……和願望……”

速寫本上寫滿一本正經的臺詞,龍之介正在照著念。

“話是這麼說,可是要花錢呢。你懂嗎?”

環奈翻開下一頁,上邊寫著“接下來請自由發揮”這種不負責任的指示。

“這個……”

“你從那邊過來的話,來回要兩千五百日元左右。”

不過,哥哥的聲音漸漸溫和瞭下來。

“你怎麼會知道?”

“查瞭一下,順便而已。”

“哥哥,謝謝你!”

龍之介開朗地說道。

“錢的話我會想辦法的!肯定沒問題!”

跟剛才的照本宣科不一樣,龍之介說起話來順溜多瞭。

“學校呢?”

“那天正好會提前放學!”

“提前放學啊……”

“我們都半年沒見面瞭呢!還認得出來嗎?”

龍之介看著窗外。

“笨蛋。半年而已,哪會有那麼大的變化。”

“我可是變瞭不少哦,連卷心菜都敢吃瞭。”

“哦,那可真瞭不起啊。”

“還有仰泳,能遊上四百米瞭呢!”

“蝶泳呢?”

“那個還沒學會……”

“那,下次我教你。”

“嗯,一定要教我啊!”

“包在我身上。”

那之後,航一把前往川尻的方法和列車的時間也告訴瞭龍之介。為瞭自己,哥哥已經連這些都好好查過瞭。

“不愧是哥哥呀,謝謝!”

“順便而已啦,順便。”

跟哥哥道過別之後,龍之介掛斷電話,和惠美、環奈還有廉鬥一一擊掌。多虧瞭朋友們的幫忙,才能跟哥哥重歸於好。

就這樣,這四個人的奇跡之旅也啟動瞭。

這天晚上,廉鬥把書房桌子上的小豬存錢罐倒瞭過來。他取下小豬肚子上的蓋子,拿出裡邊的錢排列在桌子上。

他數著一千日元和兩千日元的紙幣,再加上硬幣的金額。“足夠瞭。”他自言自語道。

也是在這個時候,環奈正在畫自己拿手的畫。畫的是從前和爺爺牽著手,一起去看節日盛典的回憶。好想變得更會畫畫,她想。不過現在這樣已經畫得足夠好瞭。

明天,環奈計劃著把這幅畫作為禮物送給爺爺,再用甜甜的聲音撒個嬌。

此刻,龍之介正在客廳的桌旁抱著手臂,等待父親。平時這個時間已經睡覺瞭,但今天他卻挺直瞭腰,等著父親回傢。

接近十二點的時候,爸爸終於回來瞭。

“我回來瞭——”

在玄關小聲說著的父親,留意到龍之介的身影,忽然抬起瞭頭。

“幹什麼呀,你這傢夥,怎麼不先去睡覺。”

父親放下裝著工具的沉沉的背包。

“來,爸爸,坐到這裡來。”

龍之介放下手臂,指瞭指自己面前的位置。

“嗯?”

滿身酒氣的父親來到龍之介面前緩緩坐下。

“幹什麼呀,神神秘秘的。”

龍之介對著納悶的父親,用故弄玄虛的語氣說道:

“雖然我龍之介整天看起來開開心心的,但其實爸爸和媽媽分開以後,有好多事情我都在忍耐。”

你明白嗎?小小的腦袋伸向前方問道。

“啊……”

父親感覺到瞭嚴肅的氣氛,緩慢地端正瞭一下坐姿。

“這個呢……我覺得確實對不起你們兩兄弟。”

父親跪坐著,兩手放在膝蓋上,表情慚愧。

“所以,爸爸如果遇到不得不忍耐的事情,也要忍耐。”

“啊……說得對。”

父親小聲回答。

“然後,爸,你有拿到兒童補助吧?”

“嗯……?”

不知道龍之介想說什麼,父親抬頭看著他。

“能不能把那個分給我,一半就夠瞭。”

“這個——”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父親撓頭。

“竟然想找我要錢。”

“新的吉他,就忍到下個月再買!”

龍之介語氣嚴厲地要求。

“不行,不行不行——”

到底怎麼回事。父親疑惑地撓頭。說起來也不是什麼太大的金額,最後,還是敗給瞭龍之介。

同一時間,惠美靜靜地走下臺階,打開門偷偷向店裡看瞭看,母親正在昏暗的櫃臺裡往賬本上寫著什麼。

“怎麼瞭?作業寫完瞭?”

母親向惠美的方向看瞭一眼。

“嗯……”

“那就早點睡覺吧。”

母親收回視線繼續低頭算賬。可是,惠美沒有回到二樓,她開始在櫃臺上東摸摸西摸摸,把玻璃做的擺設換個角度,它就亮閃閃地折射出瞭光芒。

“嗯?怎麼瞭?”

“想買件試鏡的時候能穿的衣服。”

惠美小聲地開口說道。

“不是有連衣裙嗎?白色的那件。”

“但是,那件和祐奈的一模一樣。”

雖然真的很喜歡那條連衣裙,但是惠美此時隻能裝作不喜歡的樣子。

“這次是電影的試鏡呢,會在東京拍攝。這次要是能被選上就好瞭。”

電影試鏡的事情是真的,想要被選上也是真的。

“東京可不是什麼好地方。”

“不去看看怎麼知道呢?”

“不要因為在小地方被星探搭訕就得意忘形瞭。”

“……”

沉默的空氣在周遭流動。感覺到惠美強烈目光的註視,媽媽抬起瞭頭。惠美繼續盯著媽媽的臉。

“你是認真的嗎?”

媽媽用強硬的口吻問道。

“是認真的。”

惠美的聲音小得像快要消失瞭一樣。

“像你這個樣子,沒戲的。”

母親把視線轉回手邊的賬本。

“為什麼?”

“你太老實瞭。你有那種想要把祐奈踢走,贏得試鏡的強烈決心嗎?”

“有啊……”

那種程度的決心還是有的,惠美自己這麼覺得,她偷偷看瞭看媽媽的側臉。

“我看沒有,完全沒有。”

但是媽媽卻毫不留情地甩出瞭這句話。過瞭一會兒,她再次停下手裡的工作,看著惠美語重心長地說道:

“沒有也沒關系。但是,女演員如果做不到那種程度,是沒辦法成功的。”

母親低下頭,再次算起賬來。

“我有啊……”

惠美說,可是母親什麼也沒有回答(說什麼也沒有用,能夠成功的人就是能夠成功,中途放棄的人就是會中途放棄)。

惠美進退兩難。

最後隻好小聲說:“但我還是想買連衣裙,請給我錢。”

鹿兒島——

晚飯前,周吉在玄關前抽著煙。

這已經是今天第五支煙瞭,明天就隻抽四支吧,正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航一從遊泳學校回來瞭。

“哎呀呀,外公啊。”

“怎麼不好好打招呼?”

“我回來瞭!”

“歡迎回來。”

周吉偏過頭去向旁邊吐出煙圈。

“外公啊,我跟你說。”

航一在周吉面前停下腳步。周吉註意到外孫的神情與平時不太一樣,緩緩掐滅瞭煙。

“怎麼瞭?要找我辦什麼事啊?”

“你怎麼知道……”

“都一起住瞭半年瞭,這點事情還看不出來嗎?要零花錢吧?”

“不是。”

航一搖瞭搖頭,看著周吉。

廚房的方向傳來希美和秀子的聲音。正做著豆飯的兩個人,一邊試吃一邊聊著天。

航一瞥瞭一眼站在那邊的媽媽,又看向周吉。

“外公,你能不能幫我保密……”

見航一說起秘密的話題,周吉心裡癢癢的。自己在不久之前,也曾經讓外孫保守過秘密。

這是個安靜的夜晚。

像是連櫻島也睡著瞭一般安靜的夜晚。

“活著。谷川俊太郎。所謂活著——”

航一被坂上點瞭名,正站著讀教科書。九州新幹線開通的前一天,電視和報紙都興奮不已,小學校園裡卻一切照舊。

“所謂現在活著,就是口渴,是枝葉間射下的耀眼陽光,是忽然向起一支旅律——”

航一撓瞭撓頭,更正道:

“是忽然想起一支旋律,是打噴嚏——”

航一的聲音,教室裡逡巡的坂上那穿著涼鞋的腳步聲,還有窗外正在踢足球的低年級學生的聲音混合在一起,像是主旋律、節奏和伴奏一樣。

“是與你手牽著手。所謂活著,所謂現在活著——”

念著課本的航一瞄瞭一眼時鐘。掛在黑板正上方的時鐘,指針正指向十點。

“是超短裙,是星象儀,是——約瀚施——特勞斯,是——畢加索,是……”

在旁人看來,大概是突如其來的突發事件吧。一直語氣平穩地讀著教科書的航一,忽然扔下書本,搖搖晃晃地倒在瞭課桌上。

“你沒事吧?”

旁邊的女生問道。一時間,教室裡的視線都集中到瞭航一身上。

“是貧血嗎?吃過早飯瞭嗎?”

坂上以不緊不慢的語氣問道。

“對不起……”

航一維持著趴在桌子上的姿勢說道。

“新原,你送他去一下保健室。”

“好。”

“能站起來嗎?”

“嗯……”

航一搖晃著站瞭起來,被新原領著走出瞭教室。緊接著,“咣當”,小真也趴在瞭桌子上。

“老師,太田同學好像也不舒服。”

旁邊的女孩子說道。

這演技也太差勁瞭吧,小佐一邊想一邊抱住頭。

保健室裡,航一和小真、小佐三個人腋下夾著青木老師給他們的體溫計,悄悄說著話。

“這下麻煩瞭。肯定會在坂上那裡露餡的。”

小佐這麼一說,小真也面帶不安地點頭。第一個裝病的航一因為很快就出瞭教室,所以不知道後邊發生的事情。在那之後小真馬上就倒下瞭,再然後連小佐也舉手說不太舒服,想要去保健室。

雖然坂上是個笨蛋,教室裡的其他同學卻投來瞭疑惑的眼神。最後帶著滿身懸念走出教室的小佐,覺得這計劃可能露瞭破綻。

“已經沒戲瞭。”

“沒關系……為瞭以防萬一,我還留瞭一個殺手鐧。”

“殺手鐧?是什麼來的?”

“就是我外公。如果我十一點還沒回傢的話,他就會來接我。”

“那……豈不是被大人知道瞭?”

“沒關系。外公欠我一個人情呢。”

“人情……?”

悄悄說話的當兒,保健室的青木老師走瞭進來,像是要配合三個人的口吻一樣,她悄聲說道:

“今天,你們三個,到底有什麼計劃?”

“沒有,才沒有那回事呢……”

果然敗露瞭,小真和小佐幾乎就要發出悲鳴,航一卻在拼命否認。

“老師還是小學生的時候,也曾經裝病跑去看孩子先生的演唱會哦。”

青木老師的臉上浮現出惡作劇似的笑容。

“老師那時候,把體溫計放在胳肢窩下邊這樣……”

青木老師手裡拿著體溫計,把它放在腋下,擺瞭個摩擦的動作。

“這樣子溫度就會升高瞭。”

三個人看著青木老師笑呵呵的臉,也開始努力摩擦起體溫計來。對對,就是這樣,青木老師不知為什麼看起來挺開心的。和圖書室的小幸老師並列為坂元臺小學兩大美人的青木老師,或許是保健室裡的天使吧。

此時,走廊那兒響起瞭穿著涼鞋的腳步聲,航一他們不由得一震,這是已經聽習慣瞭的恐怖的涼鞋聲。

“咔嗒、咔嗒、咔嗒”,拉門被打開瞭。穿著運動服和涼鞋的坂上出現瞭。

“你們幾個——”

坂上一開口,嗓門就很大。

“三個人一起,想搞什麼啊?”

“好像是有點發燒。”

不知道為什麼會那麼親切,保健室的天使替他們做瞭回答。

“什麼?發燒?”

三個人迎著坂上嚴厲的目光,把體溫計遞瞭上去。從體溫上看,好像是流行性感冒的初期癥狀,三個人總算是努力讓溫度上升到瞭那種程度。

“我說,”面對舉著體溫計的三個人,肌肉男班主任絲毫不為所動,“隻要這麼做的話溫度想怎麼上升都行,這就是你們所謂的發燒吧。”

坂上重復著剛才青木老師教給他們的動作,把手放在腋下來回動著。

航一他們緊張得喘不過氣來,身邊的青木老師仍然袒護著他們。

“三個人好像都有點感冒,最好不要傳染給其他學生。我正準備給他們的傢長打電話呢。”

但是坂上連看也不看那邊,繼續用強硬的視線瞪著航一。正在此時,“咚咚”,響起瞭敲門聲。大傢都向門口看去,航一的外公周吉正站在那裡。

“航一,沒事吧?”

越過驚訝的坂上,外公的視線投瞭過來。

“怎麼現在就來瞭……太早瞭吧?”

小佐小聲說道。航一悄悄點瞭點頭。

“哎呀,真是,航一昨天就感覺有點發燒。今天早上也是,對吧?”

“嗯……”

航一點頭,旁邊的青木老師也不住地點頭。

“怎麼辦呢,剛跟他媽媽也說過瞭。”

之後,外公看著坂上,深深地低下瞭頭。

“老師,一直以來,給您添麻煩瞭。”

“您好……我叫坂上,是航一的班主任。”

“哎呀,是班主任老師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平時無論講話還是動作都很遲鈍的外公,今天卻顯得很不尋常。

“一直以來真是謝謝老師瞭。外孫在傢整天說坂上老師、坂上老師的……這孩子的父母之間,也是發生瞭一點事情……如果可以的話,麻煩坂上老師像父親一樣照顧照顧這個孩子吧。他啊,真的整天念叨坂上老師、坂上老師什麼的。”

“好的,我隻是個沒什麼能力的年輕人而已,實在是太榮幸瞭。”

面對外公的請求,坂上看起來十分感激。

“我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瞭。所以,航一所經歷的痛苦,我也感同身受。”

外公和坂上正熱烈談話的同時,保健室的天使向三個人眨瞭眨眼。

周吉和航一他們走出教學樓,橫穿校園。走在周吉前邊的三個人,邊走邊小聲交談著。

“本來是想全靠自己的力量去做的啊……”

“……”

“不過,無所謂瞭。”

走出校門,小佐和小真轉過身去,向著周吉鞠躬。

“謝謝您!”

嗯嗯,外公點瞭點頭。

周吉揮揮手,三個人跑開瞭。

“如果小幸老師不行的話……”

小佐看著教學樓的方向說著。

“我覺得青木老師也可以。”

“我也是!”

“青木老師好可愛哦。”

“不行,是我最先說出來的!”

三個人一邊走下長長的坡道,一邊回想天使般的青木老師。

大傢先各自解散。為瞭取行李,必須先回一趟傢。

回到空無一人的傢裡,航一大口喝著麥茶。終於等到瞭這天,想到這一點,他有點緊張。

媽媽去工作瞭,外婆也出門不知道去瞭哪兒(這件事情昨天已經跟外公確認過瞭)。

“去小真傢進行小組學習”,航一寫下便條放在桌子上。這麼一來,媽媽和外婆就會知道自己是回來過一次然後又出門瞭。

航一快步跑上二樓,把書包掛在書桌旁的鉤子上。桌子上擺著的照片讓航一的呼吸一頓,他盯著照片裡正沖自己笑著的兄弟二人。

和龍之介已經有半年多沒有見面瞭。回憶起弟弟活潑的笑臉,航一感到有些如願以償。

他脫掉校服,在衣櫃裡翻找。最後拿在手裡的,是照片裡自己身上那件和弟弟一模一樣的黃色T恤。在離開大阪之後,航一第一次把手伸進這件衣服的袖子裡。

背上事先準備好的背囊,準備離開房間的時候,航一又一次停下瞭腳步。他回過頭,凝視著書桌上方墻壁上那幅火山大噴發的畫。在平常的白天看到的大噴發,跟夜裡看到的大噴發像是有點不太一樣。

航一爬上桌子,取下那幅畫。帶上它的話,感覺像是能增強許願的力量似的。要折疊的時候航一有點猶豫,但又覺得已經沒有必要再掛著這幅畫瞭(因為很快就要成為現實瞭)。本來折瞭兩下想塞進背包,但塞不進去,於是又折瞭兩下。

重新背上背包下樓的時候,航一正好遇上剛剛回來的外公。

“要走瞭嗎?”

“嗯。”

外公並不知道航一要去哪裡,但他知道,接下來要開始的肯定不是什麼小組學習,航一他們一定是去搞什麼冒險。航一還告訴他,龍之介也會參加。

“好好照看著龍之介啊。”

嗯,航一點頭,正準備出發,外公又開口瞭。

“昨天晚上,我又試著做瞭做……”

做瞭什麼?看到航一回頭,外公向著茶櫃抬瞭抬下巴。那裡放著用粉紅色包裝紙包著的輕羹。

“做成粉紅色的瞭?”

航一驚訝地看著外公。把輕羹做成粉紅色——面對這樣的要求,外公曾露出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為難神色。

“啊啊,隻是換瞭包裝紙而已。”

外公臉上露出一絲得意。

“我能拿幾塊帶著嗎?”

航一笑瞭。

“嗯。”

“當成零食太合適瞭。”

航一抓起兩塊用粉紅色包裝紙包著的輕羹,放進瞭行李。

“我出發啦!”

背囊變得鼓鼓囊囊的,航一向著外公揮瞭揮手,從玄關飛奔瞭出去。

在離車站不遠的集合地點,小真遲遲沒有出現。

“小真好慢啊。”

“是不是出什麼事瞭?”

難道是計劃敗露瞭?兩個人越來越擔心。已經遠遠超過瞭集合的時間。

又過瞭一會兒,小真終於拖著遲緩的腳步出現瞭。

“小真!好慢哦!”

然而兩人的喊聲並沒有讓小真的腳步有所變化。他把大大的背囊背在身前,低垂著視線,腳步沉重地走瞭過來。

即使航一和小佐跑到瞭身邊,小真依然低著頭。他把背囊摟在懷裡,死死地盯著背囊裡邊的東西。

“怎麼瞭?”

小佐小聲問道。

小真把背包傾斜過來,給他們看放在裡邊的彈珠。兩個人的目光落在彈珠耳邊那黑白相間的長毛上。

“彈珠死瞭。”

“啊……!”

航一和小佐條件反射似的後退瞭一步,屏住呼吸,再次戰戰兢兢地看向背包。

彈珠蜷縮成一團(至少看上去是這樣……),看不到它的臉。雖然紋絲不動,但那就是彈珠,或者說,那曾經是彈珠……

“這個……你也要帶去嗎?”

航一小心翼翼地問道。

“嗯。”

小真終於抬起瞭頭。

“是不是不行?”

“那倒不是……”

“不是說不行……”

帶著這樣的彈珠去那邊打算怎麼辦啊?還是早點埋掉會比較好吧。

“我不要當職業棒球選手瞭,我要許願讓彈珠重新活過來。”

航一和小佐面面相覷,又一起看向小真,兩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雖然不知道小真剛才的話裡有幾分認真,但他的表情十分嚴肅。

“那……那就這麼辦吧,對吧?”

航一說。小佐點瞭點頭。

三個人勉勉強強趕上瞭定好的慢車,一上車就舉起座椅靠背,把座位轉成面對面的方向。

在座位上坐好之後,小真忽然打開背包撫摸起彈珠來,表情十分焦慮。

“還是盡量別把背包打開吧。”

聽到小佐的話,小真沉默地又合上瞭背包。

“已經活得夠長瞭,差不多100歲瞭吧。”

即便聽到航一的話,小真仍然一言不發。

車門即將關閉,請小心。

聽到列車廣播,航一朝窗外看去,映入眼簾的是站臺上的一傢四口——父親、母親和兩個兒子,是和自己傢一樣的傢庭構成。夫婦二人正配合著孩子的腳步,緩緩向臺階走去。

航一看著他們的身影。一傢人走得十分緩慢,但是,隨著列車啟動,那身影轉瞬之間就變小瞭。

感謝各位今天搭乘JR九州線。本次列車從鹿兒島中央車站發車,終點站為川內站。請各位旅客將座椅上的行李都放置到行李架上,帶幼兒的乘客請將孩子抱起來,讓更多的乘客都能——

終於出發瞭啊,航一想,他靠回座位上。都到瞭這裡瞭,之前發生瞭這麼多事,但我們終於還是出發瞭。航一向窗外的櫻島望去,想著——我出發瞭。

“午飯怎麼辦呀?”

對面座位上的小佐小聲問道。

“這個嘛……”

“吃漢堡怎麼樣?”

“漢堡?”

航一和小佐驚訝地看著小真。

“那,吃車站便當?”

令人意外地,小真在除瞭彈珠之外的事情上還維持著正常狀態。

“車站便當啊……吃哪個好呢?”

“如果是車站便當的話,買來馬上就能吃掉瞭。”

“也對。到瞭那邊也沒空吃飯,那就吃車站便當吧?”

小真點頭。

“在川內換乘的時候有十四分鐘,趁那個時候去買吧。”

小佐也點頭同意。

距離換乘的川內站,還有五十分鐘。車窗外的景色,也早就從高樓大廈等人工建築換成瞭樹林、小河和山川。

那邊也差不多瞭吧,航一想。

從博多到川尻,坐快速列車兩個半小時就到瞭。比自己晚出發兩個小時的話,差不多來得及,所以已經是龍之介要從學校出發的時間瞭。

“你好——”

此時,龍之介正去接惠美。你好呀——出來開門的惠美媽媽可能剛剛起床,還帶著一臉睡意。

“惠美,小龍來找你啦——”

惠美的媽媽向著二樓的方向喊道。

“咦——好早哦——”

二樓傳來微弱的聲音。

惠美的媽媽在LUNA的櫃臺邊坐下,啪嗒啪嗒地用打火機點著瞭香煙。呼——她慵懶地吐出細細的煙圈。

“小龍,現在是跟爸爸住在一起吧?”

“是……”

惠美的媽媽微微地笑瞭一下,看著龍之介的眼睛。龍之介的心怦怦直跳。

“惠美沒有爸爸,要和她好好相處哦。”

“好。”

龍之介點頭。惠美的媽媽又呵呵地輕輕笑瞭。龍之介感覺背後有點麻麻的,不知怎的沒法像往常那樣說話瞭。

“久等啦——”

看到走下樓梯的惠美,龍之介松瞭一口氣。

“替我向環奈的媽媽問好。”

好,惠美小聲回答。

“我們走啦。”

“路上小心。晚上別熬夜,早點睡覺。”

“好!”

龍之介匆忙地點頭行禮,跟在先走出門去的惠美身後,走出瞭LUNA。

“不知道戴哪頂帽子才好,猶豫瞭一會兒。”

“這頂挺好看的。”

終於回到正常狀態的龍之介,又恢復瞭開朗的聲音。他總能若無其事地說著這些話,和父親一樣很受女孩子歡迎。

“快走吧!”

兩個人跑瞭起來,不一會兒來到瞭商店街轉角的章魚小丸子店門前。已經事先在這裡集合的廉鬥和環奈,正朝著他們揮手。

會合後的四個人,向著車站跑去。

“奇——跡!奇——跡!”

龍之介沖在最前邊,他身後是個子高高的惠美,往後是動作敏捷的環奈。在稍遠一點的地方,體力很差的廉鬥正拼命地跑著。四個人跑過瞭橋,穿過車站前的環形路口。

“廉鬥!”

“嗯。”

廉鬥就連買票的動作也十分笨拙。

“快點!”

“等我一下!”

四個人穿過檢票機,沖上臺階。

“哪個站臺?”

“我看看……五號站臺,這邊!”

其實完全沒有著急的必要。四個人到達站臺的時間,遠比規定的乘車時間要早。

“趕上瞭!”

盡管如此,龍之介還是要這麼說,他“哈——哈——”地喘著氣,滿臉笑容。

“你太著急瞭!”

惠美和環奈埋怨他,已經無法呼吸的廉鬥蹲在瞭站臺上。

此刻,另一邊,小真正用興奮的語氣說道。

“好厲害哦,那是鹿兒島榮之隊的明星球手折田啊,今年夏天的八強選手之一。”

航一他們正在川內站的站臺上等待列車,高中棒球聯賽的選手們也站到瞭一旁。右手被繃帶吊在肩膀上的那個人,好像就是小真所說的折田選手。

正驚訝的時候,小真已經跑過去要簽名瞭。他拿著那個總是握在手裡的棒球,和航一借給他的馬克筆,背上還背著彈珠。

回來後的小真向他們展示簽瞭名的棒球,不知是不是用左手的緣故,那字可真是難看,中間寫著大大的“贏在春季”。

“沒可能贏吧,受瞭那麼重的傷。”

“就是。”

但是小真仍然很興奮,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著“好厲害哦”,一邊把簽過名的球珍惜地收進背包裡。這時,彈珠的長毛又露瞭出來。

“我說——”

小佐說道。他手裡拎著一到川內站就買來的三份薩摩便當。

“你還是許願成為職業選手吧!別許彈珠的願望瞭。”

小佐的態度頗為認真,小真卻像是沒聽見一樣,仍然小聲自言自語著“好厲害哦”。

不一會兒,隻有一節車廂的列車到瞭,航一他們上瞭車。要和高校棒球選手們乘坐同一輛車,感覺有點緊張。出發後的肥薩橙鐵道線列車以非常緩慢的速度行駛著。

三站之後,球員們一邊把球棒弄出噼裡啪啦的響聲,一邊下瞭車。車廂裡瞬間變得空蕩蕩的,航一他們吃起瞭便當。

列車沿著海岸行駛,不時能看到在岸邊巖石上垂釣的人。時而靠站,時而出發,時而開過鐵路橋,時而穿過隧道,直線延伸的線路上,列車緩緩行進著。

“看。”

小佐看著窗外說道。

“那裡該不會是新幹線的鐵路吧?”

事到如今才留意到,窗外一直能看見連綿不斷的高架鐵路。

“是啊,那就是新幹線啊。”

航一打開地圖確認著說道。新幹線是沿著肥薩鐵路延伸的,頭上連綿不斷的高架鐵路,就是新幹線。

“但是,一直都是高架啊。”

“這樣的話就看不到新幹線列車瞭。”

三個人面面相覷。如果高架一直像這樣延續的話,從下邊大概是看不到新幹線列車的。

航一心中的不安漸漸擴散開來。

就在這時,電車進入瞭隧道,什麼也看不見瞭。

此時,龍之介他們懷著遠足般的心情,正在面對面的四人座位上說笑。

——穿過原野,越過山脈,走過山谷。

他們唱著歌,時而雙手交叉,時而伸出手,啪啪啪地相互拍手。

列車開過鐵路橋,從鳥棲往久留米開去。

“這個不好玩嘛。”

“哪有,很好玩啊。”

龍之介和廉鬥正在學女生常玩的、面對面的兩人啪啪啪地拍手的遊戲的好幾種玩法。

“啦——啦啦——啦啦——的時候要怎麼樣?”

“啦——啦啦——啦啦——再這樣?不懂啊。”

電車穿過隧道,從玉名開往肥後伊倉。

“黑白——配,男生女生——配……贏啦!”

這次換作男孩子把經常玩的遊戲教給環奈。如果猜拳贏瞭的話就捏對方的右邊臉頰,如果又贏瞭一次的話就捏左臉頰,最後用說的來猜拳。

贏瞭三次的話,要把對方的臉頰豎著拉兩次再橫著拉兩次,滴溜溜地轉一圈,最後再用力拉住放手。

“豎豎橫橫,轉一圈再放手!”

“好痛——最後一下好痛啊!”

龍之介像是在向環奈演示這個遊戲有多嚴格。

“好瞭!”

“再來一次!”

列車從上熊本向熊本進發。

四個人一路上投入地吵鬧、做遊戲,盡情玩耍,在到達目的地之前就耗盡瞭體力。龍之介靠在窗戶上睡著瞭,廉鬥占著旁邊的雙人座橫躺著,惠美和環奈也在椅子上互相倚靠著睡著瞭。

窗外,新幹線的高架橋伴隨著列車靜靜地延伸著。

列車到達川尻站。在這一站下車的人,隻有航一他們幾個。

三個人目送著電車遠去,爬上臺階向對面的站臺走去。他們沒有出站,直接在長椅上坐下,等待龍之介。

眼前就是一直和列車並駕齊驅的新幹線高架。

“好高哦。”

小佐自言自語。航一和小真呻吟著點頭。如果前邊也是這種高架的話,從下方可能就看不見新幹線瞭。

這之後要和龍之介他們會合,然後沿著高架尋找“奇跡”發生的地方——那個地點應該比這裡更靠近宇土。必須要在那裡找到一個能俯視高架的地方。

在高架的柱子和柱子之間,田園景色舒展開來。遠方像是有森林,更遠的地方能看到山。

“那個,應該不是櫻島吧?”

“不是吧。”

“那是雲仙嶽的普賢嶽。”

三人身後,年紀很大的車站站員忽然開腔說話。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航一他們看著站員。

“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情瞭啊。”

大概誤以為航一他們是什麼小學生記者之類的,站員以理所當然的語氣開始講述。

“之前的大噴發,好像還沒過去多久似的。”

站員凝視著普賢嶽,三個人也追隨著他的視線。從這裡看過去,普賢嶽就是一座安安靜靜的普通的山,一點也不像是會發生大噴發的火山。

“山下的街道變得一塌糊塗,那光景,真是不想再來一次。”

站員沖他們點瞭點頭,在三個人的目送下往檢票處走去。

二十年,航一想,那是多久遠的事情啊……

雖然自己還沒出生,不過父母已經出生瞭,正過著普普通通的生活;外公做著輕羹,外婆一定正迷戀著夏威夷舞吧;而坂上,說不定正和父親生活在一起;小幸老師和青木老師,大概也剛出生沒多久吧。

如果那時火山大噴發的話,他們會變成怎樣呢……

“啊!”

這時小真喊出聲來。

“車來瞭。”

在航一他們來時的相反方向,出現瞭一臺小小的列車。列車正緩慢地靠近三個人所在的站臺。

像是能讓對面的人看到自己似的,航一向著列車用力揮手。等車一進站,就開始從車頭仔細地向後查找。

感謝各位搭乘,川尻站,川尻站到瞭。

小小的廣播響瞭起來。車門隨著廣播聲打開,龍之介從後邊的車廂裡飛奔出來。

“小龍!”

“啊!哥哥!好久不見!!”

迎著奔跑的龍之介,航一也飛奔過去。喂,好久不見啊。他一邊喊著,一邊用力揉著弟弟的頭。

突然,他註意到前方有三個不認識的小學生,正看向這邊。

“啊,哥哥,這是我的朋友!”

龍之介像是介紹他們似的揮瞭揮手,一個男孩和兩個女孩向著這邊鞠躬行禮。

航一驚訝得說不出話。

“你好。”

“初次見面。”

不過,航一身後的小佐和小真也低頭行瞭禮。

“你這傢夥……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啊?”

“嗯,我把朋友也帶來瞭。”

弟弟身上穿著畫有吉他的黑色T恤。

“你好。”

“初次見面。”

“你好呀。”

航一向著依次朝自己打招呼的三個人,含糊地低下瞭頭。

小佐和小真走到三個人身邊,高興地問著諸如“從哪裡來的”之類早就知道答案的問題。大概是因為有一個在鹿兒島看不到的、超級可愛的女孩子在場的緣故吧。

掉頭折返的航一,獨自向著檢票口走去。等等我呀,龍之介從後邊追瞭過來。

航一的心裡有好多不滿——對龍之介帶著朋友過來的事情感到不滿,對他穿著新衣服過來也感到不滿。那件從沒見到過的T恤衫,一定是在福岡跟父親一起去買的。

“怎麼樣?你也看見瞭吧?”

航一用不耐煩的語氣向走到自己身旁的弟弟發問。

“看到什麼呀?”

“新幹線的鐵路呀。”

嗯?龍之介側頭。

“你什麼都沒註意到嗎?”

聽到責難似的語氣,弟弟的頭更歪瞭。

“從沒聽說過你要帶朋友過來。”

“反正要來,人多的話會比較開心吧。”

“你以為是遠足啊!”

航一像是嫌棄般地大聲說。

“礙手礙腳的我可不管。”

像是要把龍之介扔在原地,航一邁開瞭腳步。

龍之介帶著困惑的神情看著航一的背影,惠美和環奈追瞭上來。

“什麼態度嘛……感覺好差。”

環奈看著航一的背影說道。沒事啦,龍之介辯解。

龍之介小跑著追上航一,和他並排走著。在他們身後,惠美和環奈走在一起;再往後,小佐、小真和廉鬥走在一起。

小真和廉鬥大概找到瞭什麼共同語言,早就已經意氣相投,摟起瞭彼此的肩膀。

離開車站的七個人互相交換過姓名後,沿著河岸邊的道路走著。

走在最前邊的航一保持著沉默。除瞭右手邊能看到的新幹線高架之外,四周什麼建築物也沒有。後方傳來逐漸相處融洽的六個人交談的聲音。

“絕對有人掉下去過,‘撲通’一下掉下去。但好像也沒那麼深,不過也不淺。”

是小真的聲音。

“什麼味道呀?”

“好吃的味道。”

“什麼樣的?”

“好吃的味道。”

說著味道的事情的是小佐的聲音,大概說的是薩摩便當吧。

“啊,剛剛有魚跳起來瞭。”

“跳起來瞭嗎?”

女孩子們的聲音。

“啊,這裡偶爾會有,要仔細盯著,會‘咻’地一下跳出來。但是從這邊就不太看得到。”

弟弟的聲音。

“那是什麼呀?看起來好大。”

“不知道,魚嗎?”

“啊,又跳起來瞭。”

“啊,快看!”

“真的假的?在哪兒?”

航一也把臉轉向右邊,往河裡看瞭看。沒看到有魚,卻看到瞭波光粼粼的河水。

道路漸漸地偏離瞭河道,接近瞭在來線的鐵路。前邊能看到隧道,航一決定穿過隧道,從另一頭出來。

“啊!”

一進隧道,龍之介忽然大喊瞭一聲。隧道的墻壁強烈地反射著回音。

“嚇死瞭!”

“好大聲哦。”

這傢夥每次一進隧道就來這招,航一想。正在這時,有列車從頭頂上開過。

“啊——”

龍之介配合著大喊瞭起來。

“好厲害!”

“好快!”

頭頂上電車通過時的震動感,讓一行人沸騰瞭。

“好吵哦。”

“咔啦咔啦咔啦——的。”

七個人從隧道出來,走上田間小路,稻田在他們眼前鋪展開來。

“好厲害哦,快看,這邊全是田。太厲害瞭吧?”

“不知道是什麼人在這裡種田呀。”

“還有塑料大棚呢!”

七個人沿著新幹線高架走著,但是不管怎麼走,都沒有能看到新幹線的地方。不久,路上出現瞭散落著的民居,回過神來時,已經走到瞭鎮上。

“能看到新幹線嗎?”

“在這裡應該看不到吧?”

聽到後邊傳來的討論,航一大聲說:“再往前走走!”

“哦!”龍之介答道。

路旁有條小小的河流。

“剛才那個簡直太臟瞭。”

“臟臟的河裡會有好多小龍蝦和泥鰍。”

“這裡沒有小龍蝦吧。”

“小龍蝦好吃嗎?”

“不好吃。”

“話說回來,小龍蝦不能吃吧。”

“能吃啊。“

“能吃嗎?”

路過的民居院子裡,種著柿子樹。

“桃栗三年,柿八年。”

“八年好長哦。”

“超級長,但是要經過八年,才會結出柿子。所以才會這麼好吃。”

附近沒有見到高樓,航一走到路口四處張望。因為來到瞭鎮上,所以不能隨心所欲地沿著高架行走瞭。

“啊,好漂亮!”

走到航一身旁的小佐說道。

那是無人居住的荒地,隻剩下混凝土的斷垣殘壁,大波斯菊像是從墻壁那一端溢出來的一樣。

“好漂亮。”

惠美像是被那景色吸進去瞭似的踏進瞭荒地。荒地上長著滿滿一片怒放的大波斯菊。

“是大波斯菊啊!來看看有沒有種子。”

龍之介、環奈和廉鬥緊隨其後,小佐和小真也走瞭進去。真沒辦法啊,航一也跟瞭過去,又在中途停下腳步。天色已經開始漸漸昏黃。

“好厲害。”

“不知道有沒有種子。是不是這個?”

“好多種子啊。”

“花枝好漂亮哦。”

“種子?”

“哇,有好多。”

“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啊!”

惠美被花裡忽然出現的蜜蜂嚇瞭一跳,向後仰去。

“在這裡住過的人,現在去瞭哪裡呢?”

“肯定曾經很喜歡大波斯菊吧。”

龍之介和惠美他們開始高高興興地搜集起瞭種子。看著那興奮的勁頭,航一卻絲毫不覺得有趣。明明是為瞭全傢團圓,是為瞭達成這個心願才來到這裡的,為什麼龍之介會這麼開心呢。

“小真,小佐,走瞭!”

航一大聲說。

“其他人也是!龍之介,走瞭!”

航一一個人走在瞭最前邊。

“來啦!”

身後傳來龍之介的聲音。

“其他人也是,不跟上來就不管你們瞭!”

航一快步向前走,身後六個人凌亂地跟瞭上來。

“哪個是種子?”

小佐問環奈。

“這個黑色的。”

環奈把種子給小佐看。

“今天不找好位置的話,明天可就看不到列車瞭。”

夕陽下,航一踩著被拉得長長的影子,獨自向前走去。

天色已經十分昏暗瞭。走在前邊的航一十分焦慮。

第一趟列車交會的地方,差不多就在這一帶,但他們卻找不到能俯視高架的地方。

“今晚睡在哪裡呀?”

穿過道口的時候,龍之介追上航一問道。

“先找到能看到新幹線的地方吧。”

“話是這麼說瞭啦……”

航一走過道口,忽然回過頭來跟小佐說話。

“我說——”

“嗯?”

航一伸手指向前方。

“要不要爬到那個超市的屋頂上看看?”

前邊有一個寫著“宇土CITY→前方500米”的招牌,在它的前方,有新幹線的高架,再往前,有一個看起來像是超市的建築物。那是這一帶最高的建築物瞭。

“不錯啊!去看看!”

“嗯!”

航一和小佐跑瞭起來,龍之介也立刻跟上,緊隨其後的小真、環奈和惠美也跑瞭起來。

七個人跑在通往超市的路上。

“不要緊嗎?跟上來!”

航一在高架轉彎的地方回頭,確認是不是所有人都在。夕陽下,背上的背囊搖來搖去,七個人稀稀拉拉地跑著。

龍之介看著航一的背影笑瞭,惠美、環奈、小真和小佐也一邊跑一邊笑起來。

好開心。

馬上就能看見瞭,懷著這樣的期待奔跑,真的很開心。既不是迫不得已地奔跑,也不是在比賽,但仍然竭盡全力地奔跑著。馬上就能看到瞭!

但是,廉鬥一個人落在瞭後邊。

不行瞭,廉鬥氣喘籲籲地想。水,總之先要喝水,他停下瞭腳步。前面的六個人向著超市停車場的方向跑去,不一會兒就看不見瞭。

廉鬥摘下背囊,正準備把水壺拿出來。這時,一個騎著自行車的巡警從前面靠過來。廉鬥趕忙轉身背對著他。

水什麼的不喝也就算瞭,此時的廉鬥隻想趕緊把巡警應付過去,早點和大傢會合。

知道巡警正徑直向自己靠近,廉鬥向反方向邁出腳步。

“喂,小朋友。要去哪兒呀?”

巡警騎著自行車向廉鬥搭話。

廉鬥盡量保持自然地開始往前跑,可是巡警就像森林裡的熊一樣,在廉鬥身後緊追不舍。

怎麼辦?要怎麼說才好?廉鬥邊跑邊想。

自己來熊本的事情根本沒有和父母交代,萬一跟傢裡聯絡的話,事情肯定會鬧大,二話不說就要被帶回傢去,那可太糟糕瞭。

廉鬥繼續跑著。

“小朋友,別跑瞭。你在幹什麼呀?”

“在慢跑。”

廉鬥頭也不抬地回答道。

“慢跑?”

巡警還跟在屁股後邊,廉鬥一直往前跑。

廉鬥之外的六個人,已經沿著超市屋頂停車場的坡道向上跑去。

“馬上就到瞭,加油啊!”

航一途中好幾次回頭鼓勵大傢,順便掃視新幹線的高架確認位置,可是,他仍然看不見高架墻的那一邊。

終於來到屋頂,能夠向下俯視瞭,大傢都已精疲力竭。四周的景色十分暗淡,夜色正逐漸吞噬著夕陽。

“看不見啊。”

即便是這個高度,也還是看不見高架橋隔離墻的另一邊。航一仍然不想放棄,在屋頂上仔細巡視著高架橋四周的建築物。哪裡……在哪裡,會不會有比這裡還高的地方呢。

可是,看不到任何比這裡還高的地方。

“咦?”

最先發現的人是龍之介。

“廉鬥呢?”

大傢四處張望,確實如龍之介所說,廉鬥不見瞭。

“怎麼搞的。”

航一雖然語氣很不耐煩,卻第一個向下坡走去。

“是在下邊嗎?”

一邊說著,其他五個人也一邊朝下邊走去。

“廉鬥——”

龍之介喊道。

來到停車場下邊,也依然沒看見廉鬥,六個人沿著來時的路尋找。

“廉鬥——”

“廉鬥——”

他們一邊大聲喊著,一邊穿過高架,一直回到瞭道口的位置,又試著走到更早的地方,但是仍然找不到廉鬥。

太陽已經落山,六個人在星星點點的街燈下走著。大傢早就沒有精力和體力再跑瞭,都累到瞭極點,既不知道該去哪裡找人,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去哪兒。

“怎麼辦呀……”

“已經天黑瞭。”

六個人一邊走著夜路,一邊小聲交談。走在最後的惠美時不時回頭,走在最前邊的航一也謹慎地向左右張望。

“為什麼要把那種傢夥帶來啊?”

小佐口無遮攔地向龍之介發問。

“來都來瞭。這……哥哥,到底怎麼辦啊?”

龍之介向航一求助。

“你的朋友,我可沒辦法。”

“可是哥哥,你是我們的頭兒啊。”

龍之介頂嘴。

“唉。”

“到底去瞭哪兒?”

“去巡警室問問?”

像被叫到老師辦公室一樣,六個人腳步沉重。他們在前方拐角處看到瞭人影。

“廉鬥?”

“廉鬥!”

兄弟二人幾乎同時喊出瞭聲,但是當看到正和廉鬥在一起的巡警時,他們停下瞭腳步。

六個人呆住瞭。推著自行車的巡警一邊向他們打著招呼,一邊停在他們身邊。

“他們是你的朋友嗎?”

巡警看著廉鬥的臉,語氣溫和地詢問著。廉鬥慢慢地搖瞭搖頭。

嗯?巡警用疑問的眼神看瞭看六個人,又看看廉鬥。廉鬥有氣無力地繼續搖瞭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