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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卷 第二章 廣寒樓是非蜂起,逢澹臺見招拆招

青樓這地方,三教九流魚龍混雜,除瞭披官袍的大爺以及素來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衙內紈絝不能怠慢外,一些不按常理出手的草莽龍蛇其實更加難纏。

嘉青瓶子巷有四傢臨湖青樓,一隻手也就數得過來,然而怎麼看都透著股水火不容的味道,不過已經到瞭高手過招殺人無形的境界,不會像先前街上青樓那邊你掛“飛狐城第一小蠻腰”的彩旗,我便懸“雙峰降服天下英雄漢”的橫幅,時不時就在搶生意的時候橫眉瞪眼,甚至動起手腳。女子打架,無非就是閉上眼睛一陣胡亂抓撓,另外一撥龜公打手則要有章法許多,偷偷來幾下撩陰腿、黑虎掏心或者猴子摘桃,許多沒錢逛窯子的青皮無賴,隔三岔五就來那邊蹲著看戲,算是取經來瞭。再者女子撒潑爭鬥,本來就穿著清涼,不小心抖摟瞭半邊肥白胸脯,可不就是春光乍泄,風景這邊獨好?

讓閑漢們大飽眼福,大呼痛快。一些壞心眼的漢子,會故意叫面生的同夥假意為難哪傢青樓,給老鴇們有意無意露些黃白之物,順勢煽風點火,隻為瞭能讓兄弟們看上一場好戲。這種危險活兒很講究口才和演技,否則萬一露餡,少不瞭挨上一頓暴打,別看姑娘們拳腳孱弱,可一腳踩在褲襠上,也是會要人命的。

飛狐城的無賴拉幫結派,都沒什麼大氣象,隻是些散兵遊勇;鄰居那座白霜城,城裡人數才飛狐城一半,卻人心團結,拉起瞭幾桿大旗,幾大幫派人物到瞭飛狐城都是橫著走,最喜歡沒事就來飛狐城嫖女人踩男人,若非前些年被澹臺公子無意間撞到,給狠狠拾掇得顏面盡失,這才氣焰消去大半,要不然這兩年飛狐城的青皮還要抬不起頭。而城牧公子那一戰,身後親衛都袖手旁觀,公子哥兒單槍匹馬就將四十多號青壯大漢給蹂躪得不成人樣,後來讓人捆綁著丟到白霜城外,讓本城百姓無不拍手叫好。不能怪這位權貴世子聲望高口碑好,討城內上至六十歲下到六歲女子們的喜歡,實在是飛狐城其他男子太拿不出手啊。青皮混子們對澹臺大公子也都心服口服,畢竟他從不仗勢欺人,要教訓也是教訓外地過江龍。再說瞭,大公子萬一真以後成瞭沒有品秩卻是皇帝近侍的傳鈴郎,更是滿城皆有榮光,今年以來,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女子不管寺廟道觀,都燒香拜佛請神瞭個遍,就是為瞭給大公子許願祈福,讓那些油水大漲的出世人都笑得合不攏嘴。

瓶子巷青樓左右各兩傢,沒有女子出門迎客,都隻有幾位唇紅齒白的慘綠少年站在樓外,身段纖柔,容貌已經不輸女子瞭。按照不成文的規矩,有斷袖癖好的豪客,如果相中瞭,就可以花上一筆不貴的銀子帶入樓內一起顛鸞倒鳳。這些美貌少年大多心機深沉,察言觀色甚至不輸老鴇,尤其善於逢迎,暗中攀比誰睡過更多的樓內姑娘,這一項也直接決定瞭他們的身價高下,若是誰與大爺一起入瞭樓內花魁的床幃,再以後與人開口要價就要水漲船高許多,畢竟有許多砸不起錢卻想要知道花魁們胸脯大小如何屁股挺翹幾許的嫖客。

徐鳳年被李六帶到一傢四角翹簷各懸一枚碩大夜明珠的青樓前。珍珠因為質地有優劣,價格也懸殊,可夜明珠卻無一例外都是三十金起步,何況四顆夜明珠是如此耀眼。在遠處看到這幅大手筆,連徐鳳年都嚇瞭一跳,走近仔細一瞧,才發現是明珠外罩琉璃,不過這傢青樓的財力也足夠雄厚,造勢手法,也獨具匠心。一名倨傲俊美少年對李六微微揚起下巴,算是知道瞭孫掌櫃所開客棧,會記在賬目上,月底送去一筆分紅,至於具體數目,得看徐鳳年在樓內開銷,但有五兩銀子打底,對於辛辛苦苦一整年掙銀錢不過百兒八十兩的客棧來說,並非可有可無的小錢。

徐鳳年拿瞭塊小碎銀給李六,後者猶豫瞭一下,好不容易按捺下貪心,使勁搖頭擺手,生怕被碎銀勾去魂魄,回頭被掌櫃知曉瞭痛打一頓,趕緊轉身跑開。徐鳳年也不阻攔,再掏出幾塊較大碎銀,一並丟給早已將自己從頭到腳打量通透的少年。這給銀子可不是瞎給的,頭回登門,給多瞭,就要被當作肥羊往死裡宰,給太少瞭,人傢當你不是棵蔥,像徐鳳年這種給四五兩銀子的出手,拿捏得恰到好處。若是熟人,知根知底,也就看錢囊和脾性隨意著打賞,像李翰林這種習慣瞭一擲千金的頭等權貴子弟,高興瞭就往親自出門的老鴇胸脯裡塞個幾百兩,也沒誰敢當他是冤大頭,如果心情不好,不打你老鴇的臉都算是心慈手軟菩薩心腸。記得以往李翰林總嫌棄他老爹官太小,出門不夠氣派,隻在豐州稱王稱霸,出瞭豐州就不太管用,可如今李功德終於當上瞭北涼道名義上第二大官銜的邊陲權臣,這位已經躋身王朝第一線公子哥的傢夥卻吃飽瞭撐著去做北涼士卒瞭。

徐鳳年從李六那裡大致瞭解到瞭瓶子巷行情,牽著陶滿武的小手走入院落,停頓瞭一下,平淡道:“今天我來你們廣寒樓,要麼聽安陽小姐彈琴,要麼看青奴姑娘跳蓮上舞,要麼看新上位的魏姓清倌兒拋繡球,總之要見到其中一位,若是做不到,我就不在這花銀子。相信瓶子巷四傢,總有能讓我心甘情願掏錢的,不介意多走幾步。”

這話讓原先有些心生怠慢的收銀少年立即斂起輕視,要知道一些冒充豪客的土鱉,看似穿著錦衣貂裘,有驕橫扈從在旁擁簇,尚未進樓就大大咧咧說什麼今晚見不著頭牌姑娘就砸場,或者口口聲聲老子有的是錢,漂亮姑娘都包攬瞭,瓶子巷還真不忌憚這種貨色,尤其是在嘉青湖獨樹一幟的廣寒樓,真敢砸場,就棒打出去。少年看輕身邊佩刀公子哥不是沒有緣由,李六所在客棧是什麼規格,他心知肚明,一般情況下帶來的客人,都不算大富大貴,但既然能說出這番話,那就是門兒清的老練角色,隻要是有些名聲的青樓,那幾位當紅頭牌大多被官傢老爺或者膏粱子弟寵幸,要麼有虧待不起的熟人需要接待,這與花魁們架子大小、擺譜多少沒有太大關系,萬事總要講一個先來後到,一個外人,一張生面孔就想要魚翅燕窩全往自己碗裡撥弄,當自己是八州持節令的兒子還是北莽十二位大將軍的孫子啊?這就叫作不懂事,不講究。一般而言,青樓都不喜歡這種沒輕沒重的客人,若是在整個北莽都知曉的風波樓,對於這種渾人,向來是二話不說直接趕人,人傢風波樓根本不在乎少賺金銀,不過廣寒樓倒還沒這份底氣。

少年略作權衡考量,以不算太確定的語氣嬌柔說道:“與公子說實話吧,安陽小姐今晚興許是抽不出空的,青奴姑娘與魏小姐也說不準,小的還得幫公子去問一問,才敢給準信兒。還望公子體諒,這三位都是咱們廣寒樓頂出彩的姐姐,便是小的在這裡打雜,也未必能每天與其中一位姐姐見上一面呢。”

徐 鳳 年 大 抵 知 道 有 戲 , 笑 著 點 頭 道 : “ 廣 寒 樓 四 顆 夜 明 珠 就 能 賣 出一百三十四金,自然生意不差的,能見到任何一位小姐,就知足瞭。”

“還是公子明白事理。”

少年抿嘴微笑,有意無意朝佩刀公子黏糊過去,被輕輕躲開以後,有些遺憾,看來是位不知曉床幃情趣的公子哥,不過少年也不過於計較。至於為何雅士風度的佩刀公子要帶一個小姑娘造訪青樓,見多瞭無法想象的怪事,少年也懶得深思。青樓裡頭,齷齪多,笑話也多,例如一些公子少年不喜好漂亮女子,偏偏鐘情那些上瞭年數身子發福的婆娘,或者一些瞧著駭人的彪形大漢,偏偏喜好被姑娘們抽皮鞭滴蠟燭,更有富賈捎上打扮成男兒的傢中嬌妻一起來嬉耍一龍雙鳳,光怪陸離,人生百態,他一個小小年紀就販賣皮囊的少年怎能說得清楚想得明白,掙銀子攢人脈都忙不過來,多想這些有的沒的作甚。

徐鳳年低頭朝陶滿武望去,小姑娘瞧著極有大將風度,不愧是陶潛稚的女兒,一臉風平浪靜,隻不過徐鳳年知道她手心滿是汗水,於是對少年說道:“從側門入樓。”

少年知道有些人物逛蕩青樓會矜持,本想解釋廣寒樓素雅幽靜,便是正門走入,也見不到幾張面孔,隻不過見佩刀公子眼神堅定,也就不再在這種細枝末節上堅持。廣寒樓除去高四層的主樓外,還有兩棟獨院,都是樓內頭牌花魁占據的兩座小山頭。徐鳳年走上二樓,透窗望去,樓後一棟宅子院落燈火輝煌,諸多錦袍顯貴與文巾雅士席地而坐,琴聲裊裊,一名身子肥腴卻有一張冰錐子臉的女子悠悠撫琴,穿小袖長裙,一身錦繡華美的泥金刺繡。

女子身邊最近坐著一位頭束貂尾的粗莽武夫,盤膝而坐,腳蹬烏皮六合靴,顯而易見的豪橫相貌;穿著與離陽王朝士子名流相差無幾的文人閉目賞曲,唯獨那莽夫眼睛直勾勾望著彈琴花魁的白嫩胸脯,她每一次挑捻,帶來一陣蕩漾微顫,莽夫眼神便越發炙熱幾分。

到瞭一間雅致茶室,少年學女子略低頭而曲身,行禮告辭道:“小的這就去與嬤嬤通稟一聲,公子稍候。”

等他離去,陶滿武小心翼翼地問道:“是姐姐嗎?”

徐鳳年笑著點瞭點頭。

沒多時少年帶瞭一位風韻猶存的淡妝女人走入茶室,拎瞭一壇泥封黃酒,笑道:“韻子方才走得急,沒有給公子倒茶,也是好心,想要讓公子早些見著稱心的姑娘,公子千萬莫見怪。奴傢喚作喜意,這就給公子帶瞭一壇子咱們飛狐城的三調老黃酒,當作替韻子賠罪來瞭。韻子,給公子溫起酒來。我這就去與魏小姐說上一聲,如果得巧兒有閑暇,我再來請公子。”

少年才接過黃酒,門口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被喚作韻子的少年臉色慌張,自稱喜意的女子則要鎮定許多。她望向門口,見一夥人氣勢洶洶地趕到茶室,其中有兩名給青樓做打手的健壯教頭,有一名姿色要勝過韻子一籌的美少年,而為首一名婦人則踩著雙舊西蜀宮中盛行的軟底透空錦鉤靴,長袖拖地。俊俏少年卑躬屈膝,提著裙角一路小跑而來,看氣勢與裝束,女子喜意雖說在青樓有些地位,卻遠比不得眼前這名撲妝厚重的婦人。果不其然,練就火眼金睛的婦人隻是斜瞥瞭一眼佩刀公子,就徹底沒瞭顧忌,伸出一根食指朝喜意指指點點,冷笑道:“好你個喜意,懂不懂廣寒樓的規矩瞭,竟敢私攬客人,可曾與我這大嬤嬤打過招呼?安陽小姐院子沒瞭席位,你就敢漏過青小姐的院子,直接送入魏清倌的繡球閣?喜意,誰給你的膽子?!”

喜意憂心忡忡,強裝笑顏說道:“翠姐姐,妹妹隻是見青姑娘那邊擁擠,就不想叨擾翠姐姐瞭。”

婦人拖長尾調陰森森哦瞭一聲,盯著喜意看瞭會兒,展顏笑道:“不打緊不打緊,我與喜意妹子都這麼些年交情瞭,知道妹子做事素來可靠,定是這個該死的韻子自作主張。來人,拖出去打二十棍。按規矩來,別少瞭一棍,可也別多瞭一棍,打死瞭,廣寒樓可就少瞭百來兩銀子瞭,這個罪過,我可吃不起。”

少年手一抖,掉落瞭一壇黃酒,就要砸在佩刀公子腳上。

徐鳳年探臂托住,放在桌上,沒有作聲。

很明顯,是有“步步生蓮”美譽的廣寒樓第二號紅牌青奴姑娘,與新崛起的後起之秀魏姓清倌兒,兩人起瞭嫌隙,雙方背後與各自花魁榮辱與共的嬤嬤就鉤心鬥角起來。看情形,不知為何得瞭“滾繡球”美名的清倌兒十分失勢,以至於青奴所在的獨院門庭若市,她的繡球閣卻門可羅雀,約莫是少年韻子與清倌兒和嬤嬤喜意更親近,就想著逮著個外地客人就死馬當活馬醫,試著看能否解燃眉之急,不曾想怕什麼來什麼,讓對頭給逮住瞭。

喜意顧不得身後動靜,擠出笑臉說道:“翠姐姐別上火,今天這事真與韻子沒關系,都是喜意被豬油蒙瞭心竅,擅自攬活,讓翠姐姐抓瞭個現行,妹妹我認罰。”

姓翠的婦人擺明瞭打狗不看你這個主人,譏笑道:“喜意妹子,你啊,就是心善,可規矩便是規矩,何苦為瞭個不開竅的小賤物討罰?姐姐也不忍心你這般作踐自己呀。還看什麼,將韻子拖出去打二十棍。”

提裙的少年笑瞇瞇重復道:“拖出去打二十棍。”

喜意轉頭求助般地望向徐鳳年,在廣寒樓也算有些地位臉面的女子,此時竟顯得孤苦伶仃,一副淒楚神情。

韻子撲通一聲跪下,輕呼道:“公子救我!”

徐鳳年無動於衷。

喜意斂起五分真誠五分做戲的淒涼表情,轉頭對頤指氣使的倨傲婦人冷冷說道:“翠姐姐,這位公子是第一次來咱們廣寒樓的貴客,你就如此不講情面?不怕傳出去讓別人看笑話?”

徐鳳年皺瞭皺眉頭,心想她還是不死心想要拖我下水?

那婦人掩嘴嬌笑,開心至極,見兩名教頭念著幾分早年淡薄情分,沒好意思越過喜意去拖拽那個口甜乖巧的韻子,她臉色陰沉瞭下來。

斬草除根,這是官傢與軍爺們的說法,可她對此也毫不含糊,對付一些敵人,不往死裡逼得走投無路,可真就要春風吹又生瞭。當年自己不就是岔瞭眼走錯一步,輸給這個喜意,差點就爬不起來瞭嗎?如今風水輪流轉,你喜意日子過得淒慘,就想要借著姓魏的小妖精東山再起?沒門兒!

婦人一把推開喜意,抓住韻子的頭發就猛地一拉,不敢抗拒的少年撲倒在地,她便狠狠踩瞭一腳,淡淡笑意再起,仍是絲毫不顯猙獰,頗有些大戶人傢大婦教訓側室奴婢的派頭。

喜意咬著嘴唇,一手捂著手臂。

天涼好個春,心涼似個秋。

婦人踩夠瞭,斜眼望向佩刀公子,笑道:“這位客官,今日所見,可敢說出去?”

徐鳳年啞然失笑。

陶滿武對上韻子和喜意兩人,雖說有些緊張,但還算鎮定,見到這名婦人以後,就下意識地躲在瞭徐鳳年身後。

徐鳳年掏出兩百兩銀票,平靜道:“我來廣寒樓,是指名道姓要與魏姑娘混個熟臉,以後好常來光顧,其實還是存瞭私心要與喜意姐套個近乎。安陽青奴什麼的,本公子不感興趣,真說起來,還是喜意姐更有滋味一些。女子到瞭這個年齡,更會伺候人不是?至於你這位五十來歲的大娘,滾遠些,回傢抱孫子去,本公子晚飯吃得太飽,怕浪費糧食。”

喜意一臉愕然,隨即紅瞭眼睛。

這份面子,給得天大瞭。

比說千萬句情話、千百兩銀子都來得暖心。

對好面子的人來說,打臉比打人更來得記仇,何時暴起行兇,還要看城府深淺與本事高低。在廣寒樓隻在幾人之下的翠嬤嬤歷經起伏,也算是有些故事閱歷的成熟女子,隻不過急著要讓喜意臉面無光,出手就倉促瞭一些,如今被這位外地客官重重刻薄瞭幾句,她不由伸手撫平胸口,再仔細打量瞭幾眼,就琢磨出一些先前因為馬虎而錯過的味道。

青樓這地方,三教九流魚龍混雜,除瞭披官袍的大爺以及素來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衙內紈絝不能怠慢外,一些不按常理出手的草莽龍蛇其實更加難纏。雖說官府的老爺、世傢紈絝們不好伺候,但幹青樓這一行的,哪一個不跟大大小小的衙門有著不薄的關系?一個照顧不周,還能請出靠山後臺來彌補。至於江湖草莽就難說瞭,風波樓何等不可一世,七八年前惹惱瞭一尊兇神,結果四名花魁、六名清伶一夜暴斃。這樁命案震動龍腰州,一直查不出個所以然,後來北莽武評出爐,才知道是十大魔頭裡排名第七的種凉所為。

種涼本身就足夠駭人,他叔叔種神通更是北莽十二位大將軍之一,種傢在南面朝官中更是名列前茅的豪族。風波樓的客人遍佈王朝,但對這樁血案仍是啞巴吃黃連,據說事後還雙手奉上瞭幾名妙齡佳麗送入種傢,才算將恩怨一筆揭過。當然,這類慘事終究鮮見,不過翠嬤嬤就怕有個萬一,她一向欺軟怕硬,當下就想著息事寧人。隻可惜她背對著兩名樓中習武教頭,他們一字不漏地聽瞭佩刀青年的言語,見脾氣向來不好的翠姐沉默下來,就以為是陷入死局,相視一眼後,就要給這條過江龍一個下馬威。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廣寒樓後臺夠硬,少有出手機會,他們這幫每月拿好些銀兩的護院教頭,隻能夠平時相互切磋,心裡也難免不得勁,想著就要給自己也幫翠姐長長臉面。反正隻要不是與喜意姐正面沖突,也就不算為難這位平日裡對兄弟們挺照顧的姐姐,這類照顧,雖說也不過是遇上時給個笑臉,或者停下腳步閑聊幾句,但對於他們而言,卻是鐵打的殊榮,與兄弟們喝酒時也能說道說道。

至於翠姐,隻會在用得著的時候,才會笑臉相向,事後倒也打賞些碎銀酒錢,隻不過兩者孰輕孰重,兄弟們出來混口飯吃,能進入廣寒樓都有些能耐,心裡頭都有桿秤,分得清輕重。

徐鳳年伸出手掌,朝桌面上那壇子三調黃酒壇身順勢一抹,酒壇滑出桌面在空中劃出一個賞心悅目的圓弧,恰好在兩名教頭身前繞過,回旋一圈,重新滑回桌面,與原先的位置絲毫不差。這一記類似畫地為牢的手法,將翠嬤嬤、喜意姐、韻子,還有他與陶滿武都囊括入內。兩名教頭面面相覷。他們識貨,看出酒壇經過他們身前時驟然加速,便是想要傾力出拳擊碎都力所不逮,這可就不是誰都耍得出的雕蟲小技瞭。

翠嬤嬤被好一頓搓捏,卻臉色如常,調笑幾句就告退瞭;喜意根本不敢借著東風痛打落水狗,可見如今她在廣寒樓,的確岌岌可危。喜意是花魁出身,人比較念恩,自認人老珠黃後便讓出位置,留在廣寒樓做瞭比老鴇要清貴一些的嬤嬤,負責調教樓中有潛質的少女。而翠姐則是丫鬟出身,一直不得寵,好不容易做成瞭紅牌,卻犯事被打回原形,前個十幾二十年都憋著口怨氣,好不容易攀爬到瞭首席嬤嬤的位置上,對於一帆風順的喜意,當然視作眼中釘肉中刺,必欲除之後快,尤其是魏姓清倌兒是喜意栽培起來的,翠姐如何能睡安穩?喜意攙扶起韻子,柔聲道:“疼不疼?”

逃過一劫的韻子明知以後日子會難熬,不過當下還是喜慶多於憂心,笑道:“姨,無礙的。韻子這輩子就是吃罵吃打的命,死不瞭。”

喜意替她拍瞭拍衣衫,無奈道:“要是翠姐與你百般過不去,真要吃不住的時候,就來跟姨說,大不瞭與主子說一聲,讓你到繡球閣做份差事,隻不過掙錢門路也就少瞭。”

韻子猶豫瞭一下,強顏歡笑道:“有姨這句話就夠瞭,相信翠嬤嬤那麼個往來無白丁的大忙人,不會跟我這類小人物斤斤計較。”

喜意嘆息道:“去吧,這裡由姨來應付。”

等到少年滿懷心事地離開茶室,喜意這才凝眸望向佩刀公子,幽幽道:“公子心思玲瓏,喜意替韻子謝過公子。”

見到那位清雅公子故作懵懂,喜意也不說破。今天這樁禍事,若是眼前客人憑仗著身世本事出手稍早,她與韻子就真算沒有退路可言瞭。翠姐教訓過瞭韻子,再以言語挑釁客人,這是不占理,被佩刀青年拿言語羞辱,再以一手拍酒壇做警示,不說是滴水不漏,也算是得勢饒人的厚道手段,如此一來,她喜意的境地反正已經再差不到哪裡去,韻子卻要好受許多,否則這位公子吃幹抹凈穿上衣衫走瞭,韻子還不得被拾掇得生不如死,到時候她便是想要救人,都開不瞭這個口。

徐鳳年拎起酒壇,收起銀票笑道:“茶室喝酒算什麼事情,去喜意姐那兒好瞭。”

喜意面容有淺淡慍怒,咬瞭咬纖薄嘴唇,輕聲道:“公子見諒個,喜意早已不接客瞭。”

徐鳳年啞然失笑道:“也就喝個酒,喜意姐莫非真以為我貪戀你的身子?那番話可是隨口說與那位翠大娘的,喜意姐自作多情瞭。我是遊學而來,以往與狐朋狗友逛青樓,都是陪坐,充當付銀子的可憐角色,真刀真槍提馬上陣,還沒有過,這不想著先與喜意姐喝些酒,壯壯膽,事後再見著瞭魏姑娘,也不至於才短兵相交就兵敗如山倒。我傢雖說有些傢底,可兩百兩銀子花出去,眨眼工夫完事瞭,就真應瞭那句‘春宵一刻值千金’,一刻兩百兩,也忒冤枉瞭,喜意姐,是不是這個道理?”

喜意嘴角翹起,是真被逗樂瞭,原來春宵一刻還有這麼個新鮮說法。這名佩刀公子別的不說,直爽肯定是真的,對翠姐對她喜意皆是如此。如果說為瞭他一次出手相助,就要以身相許,那也太過荒唐,不諳世事,喜意早已過瞭那個天真爛漫的歲數。在青樓裡頭,有資格求一個萬事莫要身不由己的姑娘,屬於鳳毛麟角,廣寒樓頭牌花魁安陽小姐都做不到,風波樓倒是有一兩位。粉門勾欄裡出瞭名的藏污納垢,男子誰不是以金銀買肉買痛快來瞭,隻不過這些活肉,比之屠子砧板上的肉更貴一些罷瞭。女子花言巧語信不得,男子的海誓山盟就信得過瞭?喜意深深地看瞭眼那雙清澈的丹鳳眸子,沒察覺到絲毫歹意,便一咬牙應承下來。喝酒便喝酒,以她兩斤燒酒不醉的酒量,相信也吃不瞭大虧去,撐死倒酒時被他摸上幾摸,無傷大雅。

喜意想通瞭以後,輕柔道:“公子隨我去四樓,距離魏姑娘的繡球閣不遠。”

二人並肩而行。喜意香味清淡,素雅裝束也更像小傢碧玉,那名翠姐就要誇張太多,烏膏畫唇,臉塗黃粉,頭頂金燦燦步搖釵,長衣拖地四五寸,實在是讓徐鳳年傷神反胃,猶如一大盆山珍海味的大雜燴,再好的胃口瞧見瞭都要望而生畏,反倒是這名失勢的喜意姐,好似小碗淡粥,用心地加瞭幾顆蓮子,是那種細細品嘗下去就會有驚喜的女子。四樓走廊擺青膽瓶掛水墨畫,清雅別致,不過端食盒果盆的美婢往來,也不少見,可見廣寒樓的生意實在不差。這些可人兒見著她以後都乖巧地喊著喜意姐,人緣極好,喜意姐笑著一一招呼過去。繞瞭兩條直廊,來到一間臨窗屋子,她心中嘆息一聲,說道:“公子,到瞭。”

推門而入,隻見地面上鋪著一張極其耗費人力的絲織地衣,以一架臨摹名畫《雪蕉雙鶴圖》的三疊式屏風隔開睡處與錦廳,前廳擺有一張手工精巧的壺門小榻,專門有一張溫酒煮茶的小桌,桌角放有一看便知是龍泉窯煅燒的蔥管足香爐,桌面上註子註碗等小器具一應具備。尤其是飲茶用的黑釉盞相當惹眼,非是內行茶傢根本不知道這套鷓鴣斑盞的名貴稀罕。南唐皇帝尤其珍愛此盞,曾言盞色珍貴青黑,玉毫條達為上,僅是這些茶具,就能價值好幾十金瞭。徐鳳年心中感慨,這個喜意姐真是個會享受的講究人。睡榻上擱瞭個祛暑的繪童子荷花的玉瓷枕,徐鳳年有些納悶,才春末時分,這個女子也太怕熱瞭些。

見佩刀公子盯著瓷枕瞧,喜意臉上紅潤得幾乎能滴下水來,不敢正視徐鳳年,隻是坐在小桌前嫻熟老道地溫著黃酒。

酒尚未到火候,喜意見他愛不釋手地把玩著一隻黑釉盞,便輕聲問道:“聽公子口音,是姑塞州人士?認得這黑釉盞?”

徐鳳年手指摩挲著古樸茶盞,點頭道:“傢裡湊巧有做瓷器生意,懂一些名物和行情。小門小戶,做不起什麼大買賣,十大茶具裡的黑釉盞,也就是道聽途說,這趟喝酒真是賺到瞭。也虧得早前識趣,要不然拿出兩百兩就想要與喜意姐說些什麼無禮話,可就真是自取其辱瞭。不過珠玉在前,我這趟出門不過帶瞭不到千兩銀子,還有幾個州沒走,已經沒膽量再去繡球閣,喜意姐,你說如何是好?”

喜意笑道:“那公子多喝些酒,喝出個熊心豹子膽,再去繡球閣。喜意話說在前頭,屋子進瞭,酒也喝瞭,不去繡球閣可萬萬不行。”

看到佩刀公子一臉委屈,喜意笑意多瞭幾分,媚眼道:“廣寒樓也不是坑人的地兒呀,若隻是欣賞魏小姐拋繡球,一兩百兩銀子也拿得住。”

徐鳳年憤憤道:“喜意姐你這話說得輕巧,我若是隻去看幾眼繡球就灰溜溜地離開廣寒樓,以後還怎麼有臉皮與你討酒喝?”

喜意遞過一杯酒,嗔怒道:“公子來廣寒樓討酒喝不難,但進屋子隻此一回。”

徐鳳年老老實實接過酒,沒有任何下作的動作,嘗瞭一口,見一旁坐在繡凳上的陶滿武眼饞,便舉杯到她嘴邊。小丫頭初生牛犢不怕虎,喝瞭口,兩瓣小嘴唇咂吧咂吧,有滋有味。徐鳳年瞧著有趣,幹脆就把那杯酒都給她,隻是吩咐喝慢些。然後就把陶滿武晾在一邊由著她跟一杯酒自娛自樂,與喜意姐閑聊起來。兩人酒量都不弱,竟然鬥瞭個旗鼓相當,大概是喜意與他聊瓷器聊出瞭癮頭,見這位佩刀公子肚裡有貨,她又是個瓷癡,加上小姑娘一杯酒喝過,酒勁上頭,昏昏欲睡,就睡在瞭身後小榻上,喜意不忍心叫醒,就再溫瞭一壺酒,話題也不再僅限於瓷器,如身世這類敏感話題,兩人都很聰明地不去提及,交淺言深,殊為不智。徐鳳年大概知道眼前喝酒豪氣的女子曾是廣寒樓的花魁,也曾風光一時無兩過,是能與風波樓頭牌一較高下的妙人,隻不過再好看的女子,也抵不過歲月如刀,以及男人的喜新厭舊。她心灰意冷,厭倦瞭逢迎,又沒那福氣遇上相互心儀的好男人,也曾有官員有意納其為妾,隻不過她不想去寄人籬下,後半輩子都被大婦刁難,也就當瞭一名調教清伶的嬤嬤。她房中價值兩百餘金的裝飾,都是早年掙下來的傢當,她在這個世上無親無故,而金銀又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於是幹脆都拿它們換成瞭自己喜愛的珍奇玩物,圖一個賞心悅目。廣寒樓對於做過紅牌卻慢慢上瞭年歲的女子,相當優待,喜意沒瞭後顧之憂,也就活得相對愜意自在。

醉酒的陶滿武迷迷糊糊醒來,似乎被硬物硌到,睡得不舒服,蒙矓中將那物件拿起來一看,不由眼神茫然——是一柄玉質“如意”。

此如意,是讓寂寞難耐女子如意的那個如意。

徐 鳳 年 豈 會 不 知 , 平 靜 道 : “ 桃 子 , 是 用 來 敲 背 的 , 放 好 , 繼 續 睡覺。”

小丫頭哦瞭一聲,將那根玉如意放回榻邊,昏昏睡去。

喜意故作鎮定,眼神迷離,兩頰桃紅,微微撇頭,喝瞭口酒。

徐鳳年輕聲笑道:“喜意姐害羞什麼,這與男子精滿自溢一樣,都是人之常情。還說明喜意姐潔身自好……”

喜意媚眼如絲,恨恨道:“你還說?!”

徐鳳年忍住笑,善解人意地換瞭個話題,問道:“進城住下時,跟酒樓孫掌櫃聊到飛狐城四怪,知道有一個賣劍作畫睡青樓的奇人,喜意姐知道嗎?”

她猶豫瞭一下,自嘲笑道:“知道啊,我還曾求他繪過畫像,當然記得這名劍客。隻不過他那些年畫瞭不下百幅,恐怕是記不得我瞭。”

徐 鳳 年 皺 眉 道 : “ 這 樣 絕 非 池 中 物 的 有 趣 人 物 , 怎 的 說 不 見 就 不 見瞭?”

喜意拿酒杯涼瞭涼滾燙的臉頰,眼神幽怨,嘆氣道:“他啊,我倒是聽說瞭一些消息。萬般風流殆盡,成瞭絡腮胡子的邋遢漢,再賣不出畫,可總還要活下去,好像就去瞭城牧府邸做劍師。澹臺公子的劍術,應該就是他教出來的。想來過得也不會寒磣,隻不過再不是我們這些風塵女子心目中的青樓狀元郎瞭。那個高臥風波樓頂的風流郎,死瞭。”

徐鳳年笑道:“喜意姐喜歡這位風流狀元郎?”

喜意笑瞭笑,搖頭輕聲道:“隻是愛慕他當年的風流多情而已,不喜歡這般註定孤苦的男子。風流總不能當飯吃。”

徐鳳年舊態復萌,刻薄道:“既要風流,又要安穩,說到底還是喜歡能掙銀子的風流,說不定還得有比那柄如意更如意的本事。”

喜意愣瞭一下,嬌媚地捧腹大笑,“公子又如何?”

徐鳳年一臉平靜道:“相當瞭得。”

喜意姐一臉不信。

徐鳳年問道:“比你那柄如意還要如意,喜意姐,你說你歡喜不歡喜,如意不如意?”

她呸瞭一聲,嬌笑罵道:“小流氓。”

徐鳳年糾正道:“錯瞭,是大流氓。”

葷話約莫是讓男女關系升溫最好的補藥,當然前提是男女之間起初便並不反感。喜意請佩刀公子進屋,很大程度上是形勢所迫,兩壺酒一喝,再加上幾句調侃,才終於多瞭一些與人情世故無關的暖意,這歸功於眼前佩刀遊學士子的談吐得體,以及帶瞭個單純孩子,顯得他比較那幫入瞭青樓就撕去臉皮的粗野嫖客,要順眼許多。在青樓,即便是文人雅士,看待女子的眼神,到底都是沖著她們脫去衣裳以後的光景。徐鳳年誤打誤撞得到瞭想要的消息,就準備起身離開屋子,去繡球閣過一個場,就可以離開廣寒樓,接下來能否順藤摸瓜找出那名賣劍狀元郎,以及確定是否與徐驍要自己找的男子有關,還得看天命。

喜意察言觀色的本領爐火純青,見他沒有死纏爛打的意圖,松瞭口氣的同時,也有些失落,到底是人老珠黃,再無當年讓男子癡癲的姿色瞭。與徐鳳年一起站起身,她見到榻上小丫頭睡相嬌憨,懷裡摟著童子持荷瓷枕,打心眼裡歡喜,便笑道:“公子,若是不冒昧,我就送小姑娘一枚瓷枕好瞭。

小姑娘生得歡慶喜意,與我這名字相仿,也算有緣。”

徐鳳年訝然道:“喜意姐真舍得?”

喜意丟瞭一個媚眼,嬌嗔道:“公子若說要黑釉盞,喜意定然不舍得,送一個值不瞭多少銀錢的瓷枕,就當與小姑娘結一份善緣,還是舍得的。”

徐鳳年感慨道:“喜意姐有心瞭。那就卻之不恭瞭,以後如果有機會,我定會還禮。”

喜意擺手笑道:“別,我送小姑娘瓷枕不圖什麼,如果公子還禮,不小心就落瞭下乘。”

徐鳳年也不堅持,心想若是能安然回到北涼,王府裡頭倒是有一套南唐先帝死前都要死死抱住的黑釉盞,堪稱仙品,真有機會,倒是不介意送給這位心地不壞的青樓女子。反正擱在王府,也是蒙塵,實在是暴殄天物。上佳茶具,類似一些個價值連城的茶寵,一味束之高閣,久久不受人手撫摸與茶水浸染,就會失去靈氣,與人養玉是一個道理。隻不過這種八字沒一撇的事情,當下不說也無妨。

他走過去捏瞭捏陶滿武的小鼻子。她與尋常這個年齡的小姑娘一般嗜睡,而且起床氣極重,被捏瞭鼻子,就是一陣胡亂拳打腳踢,徐鳳年好不容易才把她逗弄清醒。陶滿武見著是徐鳳年,而不是爹娘,驀地低下腦袋,一下子就流出瞭眼淚。徐鳳年也不勸慰,輕聲道:“桃子,起床瞭,喜意姐見你長得可愛,將瓷枕送你,快,與她道謝。”陶滿武拿袖子擦瞭擦臉頰,抬頭笑道:“謝謝喜意姨。”喜意也是心一軟,柔聲道:“乖。”

徐鳳年掏出幾張銀票放在桌上,抱著小丫頭,小丫頭抱著瓷枕,他笑著歉意道:“今天就不去打攪魏姑娘瞭,定金放在這裡,明天再來。我們傢桃子起床氣重,要是不讓她一口氣睡飽,接下來幾天準沒好臉色給我瞧。”

喜意顧不得唐突,輕聲道:“要不公子去魏姑娘的繡球閣,就讓小姑娘睡我這兒?”沒等徐鳳年反應,她又平淡地補充瞭一句,“公子不嫌臟的話。”

徐鳳年搖瞭搖頭。察覺袖子被扯動,看到懷裡小姑娘滿眼的戀戀不舍,徐鳳年皺瞭皺眉頭,一大一小兩女子都跟著緊張起來。徐鳳年當然不希望陶滿武與修煉成精的喜意待在一起,萬一出瞭紕漏,徐鳳年會毫不猶豫地殺人滅口,隻不過其中帶著濃重血氣的內幕,她們又如何知曉?如意如意。幾人幾事,稱心如意?如今聽力不遜色於頂尖地穴師的徐鳳年耳朵微顫,果不其然,不如意事找上門來瞭。

徐鳳年強行壓抑下內心的殺意,不知為何,鴨頭綠客棧與魔頭謝靈死戰一場,春雷不曾拔刀,賺足瞭精氣神,在鞘刀意暴漲,但胸中殺意也跟隨之水漲船高,隻不過李淳罡早已退隱江湖,不在身側,否則一定要詢問一下這是好是壞,徐鳳年還真擔心到時候養那屠龍刀意未果,倒是先走火入魔成瞭殺人如麻的魔頭。

默念大黃庭口訣,澄心靜神,徐鳳年望向房門。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喜意大出意料,除瞭她視作女兒的魏滿秀,根本不會有人登門,而秀兒的敲門聲也絕不會如此生硬。喜意深呼吸一口,去開門,見到是笑臉玩味的翠姐,喜意也有她不可觸碰的雷池,這間屋子便是,正要冷臉出聲,看到喜意身後站著一位女扮男裝的高挑女子,頓時一滯,將言語咽回肚子,畢恭畢敬行禮道:“喜意給三小姐請安。”

那名相貌與嫵媚婉約無緣的女子,英氣頗重,除瞭與富貴男子一般身穿玉帶錦袍外,腰間還掛著一柄莽刀。聽見喜意喊她“三小姐”,她不悅道:“是三公子!”

喜意嘴角苦澀,低頭道:“喜意給三公子請安。”

廣寒樓的幕後靠山來瞭。準確來說,是靠山的親妹妹。世人無法想象廣寒樓是飛狐城城牧二公子所開,這個半公開的秘密,也隻在城內上層中心知肚明。龍生九子,城牧大人有二子一女,長公子澹臺長平,英勇神武,更寫得一手華麗詞章,註定會是北莽將來最吃香的儒將人物,接下來一旦成為傳鈴郎,便是皇帝陛下身邊紅得發紫的王庭新貴,如一輪明月跳出潮面,進入北莽南庭北朝各大拔尖權貴的視野,整座飛狐城都在拭目以待。但城牧二公子澹臺長安就是十足紈絝,文不成武不就,倒是吃喝嫖賭熬鷹牽狗鬥蛐蛐,樣樣精通,僅是在飼養買賣蛐蛐一項上,這些年就花瞭不下三四千兩白銀。

就因為澹臺二公子喜好蟋蟀角鬥,每年七月開始,不知道多少遊手好閑的青皮無賴在城內城外挖刮地皮,恨不得掘地三尺逮著一隻價值幾十金的善鬥蟋蟀,難怪有人戲言飛狐城有第五怪——夏秋滿城無賴找蟋蟀。城牧幼女澹臺箜篌則不愛紅妝愛兵戈,經常在鬧市集會上大打出手,幾乎城內大小混子都吃過苦頭,已經認得她的面貌,見面就繞著走,再不給她揍人的機會。

站在喜意面前的便是澹臺箜篌,她越過喜意肩頭,瞧見徐鳳年,陰陽怪氣道:“喜意,聽說你領瞭個瞭不得的客人進繡球閣,還在翠嬤嬤面前露瞭一手絕活,本公子去繡球閣一看,沒影兒,沒想到還真在這裡。喜意啊喜意,以前聽二哥說廣寒樓就數你最地道,怎麼我覺得不是這回事啊,你這小貓兒偷腥上癮瞭?先是私自攬活,再是自己吃上瞭?你不是按照青樓規矩剪斷絲綢就不再接客瞭嗎,就為瞭這麼個不起眼的年輕人破例?想男人想瘋瞭吧?聽翠嬤嬤說你這些年多半是拿玉如意角先生打發著過春天,要不你拿來給本公子長長見識?”

這名女兒身的權貴女子氣勢凌人,沒有半點顧忌,句句誅心刻骨,字字戳人脊梁。喜意苦笑道:“隻是和這位公子喝瞭兩壺酒,盡瞭些待客之道,喜意並沒有接客。若真有復出那一天,一定會先跟三公子說聲,才敢做事。”

翠嬤嬤嘖嘖道:“喜意妹子還真是實誠人哪,不愧是要為廣寒樓獻身一生一世的忠貞女子。”

澹臺箜篌怒斥道:“閉嘴,沒你落井下石的份兒,喜意再不是個東西,你也與她半斤八兩,她差瞭,你能好到哪裡去!”翠嬤嬤嚅嚅囁囁,噤若寒蟬。

冷眼旁觀的徐鳳年心中發笑,別看這小娘皮嘴毒,倒也知道一碗水端平,不是那種聽風就是雨的死心眼雛兒。翠嬤嬤這一招煽風點火,賺到是賺到,卻也賺得有限。

澹臺箜篌拿手指點瞭點徐鳳年,“你是客人,即使壞瞭規矩,也是廣寒樓的錯,本公子不會跟你一般計較,不過聽說你有些道行,我身邊恰好有個懂點把式的傢奴,你要是能撐下十招,接下來三天三夜,除瞭安陽青奴魏滿秀這三名紅牌,你隨便玩樓內的女人,不分晝夜,能玩弄幾個是幾個,你要能與一百個娘們兒上床,那也算你本事,廣寒樓認栽,如何?隻要十招。本公子在飛狐城是出瞭名的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敢不敢?”

徐鳳年微笑道:“不太敢。三公子身後扈從一看就是呼吸綿長的高手,我隻是個來廣寒樓找水靈姑娘的窮酸遊子,才出手就給三公子的人打趴下,怕會掃瞭三公子的雅興。”

澹臺箜篌被拍瞭馬屁,其實心中微樂,但依舊臉色寒霜,不屑道:“不敢?你是帶把的男人嗎?”

徐鳳年不為所動,讓翠嬤嬤極為失望地很沒有骨氣說道:“三公子說是便是,說不是便不是。”

澹臺箜篌徹底沒瞭興致。要她教訓有幾十號上百號嘍囉的大青皮大混子,她興趣盎然,可欺負手無寸鐵的老百姓,或者是那些繡花枕頭,委實沒意思,何況傢裡兩位兄長也要不高興。她嘆瞭口氣,轉身就走,嘀嘀咕咕道:“你爹娘白生你這兒子瞭,不帶把,除瞭勉強傳宗接代,還能做啥子大事?”

健壯扈從沒來由地神情劇變,護在三小姐身前,喊道:“小心!”澹臺箜篌一頭霧水,瞧向如臨大敵的貼身扈從,她知道這傢夥的底細,是城牧府用三千兩聘請來的實打實高手,他父親據說是與一品差不遠的外傢拳宗師,在龍腰州中腹一帶傢學淵源,開宗立派,久負盛名,虎父無犬子,這名扈從也有接近二品的不俗實力,怎麼如此緊張?

扈從死死盯著不曾拔刀的那名年輕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方才明明感受到一股莫大殺機。年輕時候他爹正值武道巔峰,志驕意滿,湊巧向一位路經龍腰州的金剛境神仙請教,結果三招落敗,旁觀者無不感到窒息,他至今記得那名神仙人物兩招謙遜過後,第三招生出的磅礴殺機,如江河倒瀉,自己則如一葉孤舟裹挾其中,搖擺不定。可眼前這名年輕刀客分明神態自若,沒有半點威嚴,那方才濃烈的殺機從何而來?

喜歡與人講道理的澹臺箜篌皺眉道:“我爹總說要每逢大事有靜氣,這還沒啥事,你就沉不住氣瞭?”

五感敏銳的扈從面露苦笑,確認沒有異樣後,緊繃的肌肉逐漸松弛下來。他雙臂位置的兩圈衣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由鼓起變回熨帖,片刻後才低聲道:“是小的多慮瞭。”

抱著陶滿武的徐鳳年站在門口,與喜意肩並肩,笑道:“我想瞭想,還是覺得想鬥膽嘗試著與三公子身邊這位高手搭搭手,畢竟三公子給出的報酬太誘人瞭。”

澹臺箜篌瞪瞭扈從一眼,氣呼呼道:“看看你,被人瞧不起瞭吧!”

扈從一顆心立馬提到嗓門眼。若是佩刀年輕人一味從頭到尾退縮,也就罷瞭,他可以當作是錯覺,但這個傢夥耍瞭個先退再進的把戲,如果真是針對三小姐而來,他還真沒有萬全的把握護住主子。他敗瞭不打緊,至多也就是折損一些父親所在門派的威望,可若是讓三小姐受到丁點兒傷害,以城牧府邸城牧的護犢子與兩位公子的寵溺,他就不用在飛狐城廝混瞭。

深吸一口氣,壯碩扈從瞇眼道:“搭手可以,公子跟我找個寬敞院子,也方便你我出招盡興,不怕磕碰到樓內物品,傷到閑雜人等,如何?”

徐鳳年點頭道:“好。”

喜意輕輕踩瞭他一腳,眼眸中滿是焦急。徐鳳年一手摟著陶滿武,一手悄悄伸出,在喜意的屁股上輕輕拍瞭一下。喜意身段略顯消瘦,其實該滾圓挺翹的地方一分不少。她身體一顫,瞪大一雙漂亮的秋水長眸。好在連同澹臺箜篌在內的所有人都被他的那張臉所吸引,便沒有註意到這個賊膽包天的大色胚的出手揩油。要是被無法無天的澹臺箜篌瞧見瞭,估摸著肯定要贊嘆一聲這才是貨真價實的每逢大事有靜氣啊。

徐鳳年將陶滿武遞給辛苦隱藏羞憤的喜意,柔聲道:“讓桃子先待在你這裡。讓孩子看打打殺殺,不好。”

喜意默不作聲地接過小姑娘,可不是含情脈脈,而是眼神殺人。徐鳳年也不理睬,對陶滿武做瞭個噤聲的手勢,小姑娘當之無愧稱得上心有靈犀,點瞭點頭。翠嬤嬤壓抑不住心中的狂喜,這年輕人也太不知進退瞭,真想著要在廣寒樓睡遍百來位姑娘?可三公子身邊的扈從是何等可怕身手,幾十個青皮痞子,根本就近不瞭身,就你一個體型隻比文弱書生好些的年輕人,就想要撐下十招?真被你僥幸撐下來,還不得去病榻上躺個幾個月的。就算姑娘們脫光瞭在你眼前晃悠,可你褲襠那兒還起得來嗎?她竊喜思量間,冷不丁抬頭瞧見那名跟在三公子和扈從身後的年輕公子轉頭,朝自己瞇眼微笑,不知為何,她悚然一驚。

徐鳳年看著心不在焉地跟在後頭,走下廣寒樓,往後院湖邊走去,對於一路上不斷有親衛扈從加入也不以為意。對付一個三品扈從,在意的隻是如何拿捏分寸,他心中所想更多的是飛狐城城牧背後的盤根交錯。

北莽南北在對峙中逐漸交融,除去譜系煩瑣的耶律與慕容兩大皇室宗親不去說,真正屹立於這個皇朝最頂端的不過是封疆大吏的八位持節令和十二位大將軍,以及北王庭南朝官十餘位掌握話語權的廟堂重臣。這三十幾人各自代表錯綜復雜的勢力,或聯姻結親,或死磕死鬥,或交相呼應,或老死不相往來,極難理清。僅就南朝官而言,大體上,由兩具骨架撐起,一具是被譽為龍關貴族群的世族集團,頑固保守,自命清高,絲毫不遜色於舊春秋的豪閥高門。春秋大戰,中原門第凋零以後,北涼以北的龍關貴族更是氣焰倨傲,以貴族正統自居,出瞭大魔頭種凉的種傢便是其中之一。一具是以三位大將軍為首的軍方勢力。一位是在姑塞州與持節令同等高位的黃宋濮,是一位春秋遺民,原本北莽王朝南邊士子不論本土士子還是春秋遺民,基本上都是筆吏文官,北邊人物才可出將入相,正是驚才絕艷的黃宋濮開瞭一個頭,才有後邊的被北莽女帝譽為“可算半個徐驍”的大將軍柳珪,以及賤民出身卻在軍界扶搖直上的楊元贊,這三名戰功卓著的大將軍,幾乎都紮堆在姑塞州往北那一條直線上,可見北莽對西線的重視程度。而飛狐城城牧澹臺瑾瑜正是龍關大貴族澹臺氏的旁支嫡子,與另一個綿延五百年的貴族高門宇文傢族素來有聯姻的習俗,渾然一體,不容小覷。離陽王朝如今孺婦皆知有士子北遷的說法,兩股洪流,一股流入江南士子集團,一股融入北方老牌貴族的熔爐。卻不知更有一股龐大的士子北逃,如過江之鯽擁入瞭北莽皇朝,除去水土不服的一批,自行夭折,籍籍無名,大部分都開始融入北莽尤其是南朝官,開始嶄露頭角。黃、柳、楊三位大將軍便是其中出人頭地的佼佼者,更有許多春秋遺民士子憑借真才實學,在南朝官場中占據要位。這些人國破傢亡,背井離鄉,隻要活著,就沒有一天不想著南下,而南下歸鄉,頭一個阻礙是什麼?是北涼,以及那個比三十萬北涼鐵騎還要出名的徐驍。北涼以北,一個蠢蠢欲動的強大王朝,以氣吞萬裡如虎之勢,靜靜望著一個離陽王朝。而徐驍以後,可能就會是此時這個走在嘉青湖畔的年輕人。

嘉青湖瓶子巷一帶,湖畔每棵柳樹上都掛有大紅燈籠,夜晚遊湖也如白晝,方便一些癖好野鴛鴦戲水的嫖客,可見瓶子巷招徠生意,用心到瞭何種喪心病狂的境界。不過今夜流連瓶子巷的男子似乎沒有這種畸形的嗜好。嘉青湖一片寧靜祥和,澹臺箜篌帶著眾人來到一座懸有“水天相接”四字匾額的水榭附近,她大大咧咧地學那武人莽夫大馬金刀地坐下,伸出一隻手掌,示意可以比武競技瞭。

她當然不看好那名裝腔作勢的佩刀男子,自傢奴才斤兩很足,別看三品以上還有二品與四重境界的一品,可三品武夫行走江湖,不說橫行霸道,卻也罕逢敵手,畢竟二品一品都有頂尖高手該有的矜持,一來沒機會也不輕易露面,再者也不屑出手。魔頭謝靈便是這種青壯漢子看稚童撒潑的心態,從來都不樂意插手。其實這樣與武道修為毫無裨益,境界越高,越考驗滴水穿石的耐心毅力,一刻都不容懈怠,尤其是步入一品,那便是天門大開,好似一幅千裡江山圖長卷舒展,無人不沉醉其中,畫卷以外的角色,就成瞭土雞瓦狗,畫卷以外的場景,就顯得粗鄙不堪。本以為三兩下便可解決事情的澹臺箜篌瞧見扈從正兒八經一撩袍子系在腰間,一腳踏出,一手做瞭個請的手勢,她便下意識地身體前傾,心中有些詫異,難不成真被自己抓到一條大魚瞭?否則平日裡這名城牧府中十分傲氣的親衛,怎麼如此當回事情。

在外傢拳一途登堂入室的親衛不急於出手,沉聲道:“傢祖楊虎卿,師從中原雄意拳第十二代宗師傅秋劍,歸鄉自創龍相拳,雖被世人視作橫練外傢拳,實則內外兼修。傢父曾在軍陣殺敵,對拳法有所改良,故而短打直進尤其擅長,出手無情,絕不拘泥於世俗看法,若有無理手,公子莫要奇怪。”

徐鳳年微笑點頭,與他如出一轍,踏一腳伸一手,以禮相待。

性子急躁的澹臺箜篌翻瞭個白眼。這個楊殿臣,實在是婆婆媽媽,幾招完畢就可打完收工的事情,非要如此鄭重其事,本公子可是與二哥約好瞭要去安陽那兒聽琴的,她不得不出聲喊道:“喂喂喂,你們兩個有完沒完,還聊上瞭,敢情是他鄉遇故知啊,給本公子趕緊利索的!輸就是輸,贏就是贏,哪來這麼多客套!”

城牧府扈從楊殿臣率先出手,直線發拳,下盤穩健紮實,地面被雙腳帶起陣陣塵土,周身如擰繩,可見孕育著驚人的爆發力。澹臺箜篌是第一次見到他如此全力而為,頓時瞪大眼睛,顯得神采奕奕。就說嘛,姓楊的還是有些真本事的,以往教訓那幫不長眼的青皮混子根本就是殺雞用牛刀。隻見那名佩刀青年左手按住樸拙短刀的刀鞘,以右手單臂迎敵。楊殿臣顯然也對這名年輕自負的過江龍心生不滿,頓時拳勢緊湊,緊繃而瞬發,擰裹鉆翻,身形與腳步渾然一體,一發而至,一寸搶先機,氣勢如虹。

徐鳳年右手在楊殿臣當胸擰拳上輕輕一拍,身體向後滑出兩步,既給瞭他一拳氣散再聚攏的機會,也給瞭自己騰挪的空間。楊殿臣一拳落空,果然如他所說,傢傳拳法不拘一格,當下便朝這名年輕公子就是一記歹毒的腳踏中門鉆褲襠。徐鳳年屈膝抬腿,一個幅度恰到好處的側擺,輕輕掃掉凌厲攻勢。楊殿臣幾乎可以稱作是“順勢”就身擰如弓,騰空而起,鞭腿迅猛彈出,看得澹臺箜篌拍手一聲喝彩。徐鳳年依舊是一隻右手,掌心擋住鞭腿,身體後撤一步,無形中卸去勁道,卻不松手,粘住以後,身體一轉,幾乎是以肩扛的姿勢,掄瞭一個大圈,將楊殿臣給摔瞭出去。楊殿臣飄然落地,腳下生根,沒有任何落敗跡象。

唯恐天下不亂的澹臺箜篌叫瞭一聲好,在她看來,這場競技,談不上勝負分明,隻不過是那名佩刀年輕人手法古怪,以守為攻,僥幸沒有一潰千裡而已,她更欣賞楊殿臣這種暢快淋漓的快打猛打,看著就讓人賞心悅目。

楊殿臣有苦自知,幾招過後,別看自己攻勢如潮,其實每一次都是按著這名年輕人的意圖而攻出,對方若是真要下狠手,自己能否撐下十招都得看造化。他正要咬牙使出龍相拳的殺招,耳邊忽然傳來一個無異於天籟的溫醇嗓音,“別打瞭別打瞭,花前月下的,兩位都是高手,應該英雄惺惺相惜才對,搏命廝殺多煞風景。箜篌,再胡鬧,二哥可就不陪你聽琴瞭。”

徐鳳年與楊殿臣相視會心一笑,一起收手,後者心懷感激地一抱拳,以楊殿臣的城牧府清客身份,也算是給足瞭這位佩刀青年臉面。徐鳳年再清楚不過這些習武人的諸多習俗,既有靠山又有傢世的楊殿臣能做到這一步,殊為不易,也就一絲不茍地抱拳回禮。這就完瞭?好不容易有熱鬧可看的澹臺箜篌顯然十分不滿,瞪大眸子,憤憤望向那名提鳥籠的白袍紈絝子弟,喊道:“二哥!你怎麼回事,胳膊肘往外拐,還不許我找樂子瞭?!你到底是不是我二哥?我其實是爹娘撿來的,所以你一點都不心疼我,對不對?”

白袍公子面帶微笑站在湖畔,提著紫竹編織而成的鳥籠,養瞭一隻名貴龍舌雀,約莫二十五六,面如冠玉,極為玉樹臨風,這副能教小娘子尖叫的好皮囊,比起世子殿下真容可能要差上一些,不過比較當下帶瞭面皮的徐鳳年,可就要出彩許多。他對妹妹的蠻橫無理,實在是頭疼,氣笑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就饒過我吧!你就當我是撿來的成不成?”

澹臺箜篌嘴上不饒人,但面對這名親人,明顯語氣中帶瞭許多邀寵的親昵俏皮,並無半點生冷。她小跑出瞭水榭,到二哥身前,叉腰嘟嘴委屈道:“放屁,你與大哥是孿生兄弟,你若是撿來的,爹娘豈不是就我一個親生女兒?”

是飛狐城頭號浪蕩子卻無惡名流傳的澹臺長安,眼中蓄著溫煦笑意,摸瞭摸妹妹的腦袋,苦笑道:“你呀你,這話要是被你大哥聽到,看不狠狠收拾你。也就是我比那書呆子更寵你,才不與你生氣。來,說說看傢裡誰最心疼你,說對瞭,二哥給你驚喜。”

澹臺箜篌雙眸笑成月牙兒,挽著二哥的胳膊,嘻嘻笑道:“肯定是二哥呀,沒跑的。”

英俊公子哥開懷大笑,點瞭一下她的額頭,“明明知道你這沒良心的妮子,到瞭書呆子那邊就要墻頭草轉變口風,不過聽著還是讓二哥舒心。院子那邊我讓下人給你準備瞭梅花粥,梅花花蕊可都是臘春時分二哥一朵一朵親手摘下的,好幾次從樹上結結實實摔下來,都沒敢告訴你。”

澹臺箜篌抱著二哥,雀躍道:“就知道二哥對我好啦,以後不嫁人,給你做媳婦!”

澹臺長安彈指敲瞭一下口無遮攔的妹妹,佯怒道:“不嫁人可以,但是給二哥做媳婦,成何體統!”

他讓妹妹幫忙拿著鳥籠,還不忘告誡眼珠子悄悄轉動的她若是膽敢私自放瞭龍舌雀就喝不到梅花粥,見她一臉泄氣,澹臺長安這才笑望向徐鳳年,作揖後真誠致歉道:“澹臺長安替頑劣妹妹給這位公子說聲對不住,她性子其實很好,就是調皮瞭一些,總是長不大,公子不要往心裡去。聽聞公子要見魏滿秀,如若不介意長安多此一舉的引薦,這就和公子一同前往繡球閣。”

徐鳳年微笑搖頭道:“當不得澹臺公子如此興師動眾,明日還會再來廣寒樓,就不勞煩瞭。”

澹臺箜篌撇嘴道:“真是不知好歹。”

見澹臺長安轉頭瞪眼,她吐瞭吐舌頭,伸出手指去逗弄那隻學舌比上品鸚鵡還要惟妙惟肖的龍舌雀,她一說“三公子武功蓋世”,雀兒便跟著學舌,嗓音果然與真人一模一樣,孩子心性的澹臺箜篌笑得不行。

徐鳳年輕聲笑道:“好鳥。”

耳尖的澹臺長安竟然靦腆地朝自己褲襠瞧瞭瞧,一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慨唏噓,“公子慧眼啊!走走走,不嫌棄的話,就與我痛痛快快喝上幾杯。”

容不得徐鳳年拒絕,澹臺長安就快步走上前,拉著他的手臂,走向安陽小姐的獨棟小院,殷勤道:“說來公子可能不信,長安一見你就覺著親近。”

見徐鳳年眼神古怪,澹臺長安哈哈笑道:“放心,我沒有斷袖之癖,雖說不至於無女不歡,卻也恨不得自己是夜禦十女的真爺們兒,不過前些時候與一個世交子弟打賭,在風波樓那邊女人肚皮上賭傷瞭身子,這段時間見著漂亮女人就跟見著洪水猛獸一般。不過暫時對男人仍是沒有興趣,公子放一百個心。”

徐鳳年直截瞭當道:“不算放心。”

澹臺長安不怒反笑,而且笑聲爽朗,沒有半點陰沉氣息,這名以玩世不恭著稱的大紈絝,似乎天生就有種水到渠成的親切感,“跟實誠人打交道,就是輕松。那我也就順水推舟把話說在前頭,省得公子你多費心思揣摩。是長安看對眼的人,隻要不是存瞭壞心,否則便是打我幾拳罵我幾句,都是好事。我可能當下有些膏粱子弟的臭臉色,事後也一定會後悔得不行,公子若真與澹臺長安成瞭知己,可要多多包涵。”

徐鳳年跟著走入人走茶涼便再換一輪熱茶的幽靜小院,直白道:“二公子的知己,是不是太不值錢瞭,見瞭誰就逮著做朋友?”

始終拉住徐鳳年不放的澹臺長安轉頭一臉受傷表情。

澹臺箜篌一拍額頭,有這樣的無良二哥,真是丟人現眼。不過她倒是沒覺得世族出身的二哥跟一個窮酸白丁來往,甚至是稱兄道弟有任何不妥。何況這位佩刀的外地人,長得也不算歪瓜裂棗,武功嘛,年紀輕輕就能與楊殿臣打平,也就是落在二哥手裡會被拉去喝酒聊天說廢話,如果被惜才如命的大哥看到,還不得請回城牧府邸當菩薩供奉起來。

安陽小姐如先前徐鳳年在二樓窗口所見,是一位體態豐腴肌膚白皙的美人,身披錦繡,襯托得如同公侯門第裡養尊處優的貴婦,這般氣質雍容的女子,是很能惹起權貴男子愛憐欲望的,男孩窮養出志氣,女子富養出氣質,是很實在的道理。離陽王朝最上品的名妓,一種是春秋亡國的嬪妃婕妤,隻不過二十年過後,已然成為絕唱,不可遇也不可求瞭;第二種是獲罪被貶的官傢女子;第三種才是自幼進入青樓被悉心栽培的清伶,慢慢成長為花魁。

眼前這位捧琴的廣寒樓頭牌,根據李六所說,便是橘子州一個敗亡大傢族走出的千金。

落座後,身為廣寒樓的大當傢,澹臺長安對待安陽小姐仍是沒有任何居高臨下的姿態,笑瞇瞇道:“安陽姐姐,能否來一曲《高山流水》?我與身邊這位不知姓不知名的公子,十分投緣。”

安陽小姐抿嘴一笑,顯然熟諳這名澹臺二公子的脾性,也不如何多餘寒暄,隻是點瞭點頭。

徐鳳年無奈道:“在下徐奇,姑塞州人士,傢裡沒有當官的,都掉錢眼裡瞭,做些龐雜生意,主營瓷器。”

澹臺長安笑道:“你大概也知道我姓名傢世瞭,不過為瞭顯示誠意,我還是說一下。鄙人澹臺長安,我們傢這個澹臺隻是那個龍關豪門澹臺氏的小小旁支,參天大樹上的一根細枝丫而已,嚇唬不瞭真正的顯貴。‘長安’二字,我覺得爹娘給得不錯,不是什麼奢望飛狐城長治久安,隻不過想著讓我長久平安罷瞭。徐公子你看,我像是心懷大志的傢夥嗎?我倒是裝模作樣,好拐騙那些非公卿將相不嫁的心高女子,奈何底子不行,比我大哥差瞭十萬八千裡。喂喂,安陽姐姐,好好彈你的琴,別欺負我不懂琴,也聽出你的分心瞭,我說的這些女子中,就有你一個!”

徐鳳年啼笑皆非。對於危險的感知,他身懷大黃庭,比起心思玲瓏的小丫頭陶滿武還要敏銳,澹臺長安除非是金剛境以上的高人,否則還真就是沒有半點惡意的有趣傢夥瞭,隻不過看他的面相與腳步,分明是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尋常紈絝,若是故作掩飾,那不論是心機還是修為,徐鳳年不管進不進這棟院子,都要吃不瞭兜著走,就當作既來之則安之。

對於觀象望氣,是行走江湖的必須技巧,至於是否岔眼,得看雙方境界高低。武道高手就如同不缺錢財的富人,脖子上掛著拇指粗細金項鏈,或者身上掛滿一貫貫銅錢的,能是真正的富賈?富可敵國時,多半素袖藏金。氣機一旦內斂,除非高出兩個境界,由上而下觀望,才能八九不離十,否則就很難準確探查,好似安陽小姐豐滿胸脯間那塊被夾得喘不過氣的翡翠,本是諸多種寶石中不起眼的一種,可因為翡翠得天獨厚的賭石一事而興起,很大程度上玉石藏傢們鐘情的並非翡翠本身,而是剝開石皮的那個賭博過程,動人心魄。

高手也是如此,行走江湖,大多斂起氣息,好似與其他高手在對賭,這才有瞭高深莫測一說,否則你一出門,就有旁觀者轟然叫好,嚷著媳婦媳婦快看快看,是二品高手耶。若是一品高手出行,路人們還不得拖傢帶口都喊出來旁觀瞭?未免太不像話瞭。這也是江湖吸引人的精髓所在,能讓你陰溝裡翻船,也能讓你踩著別人一戰成名。若是到瞭與天地共鳴的天象境,則另當別論,別說一品前三境,乃至第四重境界的陸地神仙,幾乎可以辨認無誤,但是這類人物如三教中聖人一般韜光養晦,不好以常理揣度,這也是當初龍虎山趙宣素老道人返璞歸真,為何能接連蒙蔽李淳罡與鄧太阿兩位劍仙的根由。其餘以力證道的武夫,都難逃“天眼”。

強如天下第一的王仙芝或者緊隨其後的拓跋菩薩,兩人被認為一旦聯手,可擊殺榜上其餘八人!他們則根本不需要什麼天象,任何武夫,都可以感受這兩尊神人散發出的恐怖氣焰,這二人除瞭對方,不管對上誰,都算是碾壓而過,任你是陸地神仙,都要純粹被以力轟殺。

澹臺長安還真是不遺餘力地掏心掏肺,聽著琴聲,看瞭一眼在旁邊歡快喝他親手所煮梅花粥的妹妹,小小酌酒一口,瞇眼道:“說來讓你笑話,我的志向是做一名鄉野私塾的教書先生,對不聽話的男童就拿雞毛撣子伺候,對女娃兒就寬松一些,倒也不是有歪念頭,隻是想著她們長大以後的模樣,亭亭玉立瞭,嫁為人婦瞭,相夫教子瞭,不知為何,想想就開心。”

徐鳳年平淡道:“這個遠大志向,跟多少朋友說多少遍瞭?”

澹臺長安無辜道:“信不信由你,還真就隻跟你說起過。”

徐鳳年忍不住側目道:“澹臺長安,你摘梅花的時候摔下來,順便把腦子摔壞瞭?”

喝粥卻聆聽這邊言語的澹臺箜篌噴出一口粥,豎起大拇指笑道:“徐奇,說得好!”

澹臺長安白眼道:“姑奶奶,剛才誰罵我胳膊肘往外拐的?我是不是要回罵你幾句?與人罵戰,你二哥輸給誰過?”

澹臺箜篌做瞭個鬼臉,再看那名佩刀青年,不覺順眼許多瞭,起碼二哥狐朋狗友不計其數,可真敢說二哥腦子摔壞的好漢,不能說沒有,但也屈指可數。再說瞭,這位外地遊子可是才認識沒多久,這份直來直往的膽識氣魄,就很對她這位城牧府三公子的胃口,跟這碗梅花粥一般無二!這是不是就是江湖行話所謂的不打不相識?她慢悠悠吃著梅花粥,心情大好。

澹臺長安問道:“徐奇,你的志向是啥?我看你武功可相當不差,是做洪敬巖那般萬人敬仰的武夫,還是洛陽那般無所顧忌的魔頭?或者再遠大一些,成為咱們北莽軍神那樣足可稱作頂天立地的王朝百年,獨此一人?”

徐鳳年想瞭想,平淡道:“沒那麼大野心,就是想著傢裡老爹真有老死那一天,走得安心一些。”

澹臺箜篌似乎想起在四樓自己的言語,也不管這個徐奇是否聽得見,細聲細氣小聲嘀咕道:“對不住啊,徐奇,我在廣寒樓也就是隨口一說。”

澹臺長安破天荒沉寂下來,良久過後,舉杯輕聲道:“挺好啊,比我的志向要略大一點點,我就不待見那些口口聲聲經世濟民的傢夥,飛狐城這樣的人太多瞭,我許多朋友裡也一樣,總是望著老高老遠的地方,腳下卻不管不顧,爹娘健在不遠遊,他們不懂的。”

見徐鳳年眼光投過來,澹臺長安尷尬笑道:“我的意思你懂就行,沒說你的不是,我不學無術,好不容易記住一些道理,就瞎張嘴。”

徐鳳年笑瞭笑。

澹臺長安跟撞見鬼一般,開懷大笑道:“徐奇啊徐奇,你這吝嗇哥們兒終於舍得施舍個笑臉給我瞭,來來來,好漢滿飲一杯,咱們哥倆走一個?”

徐鳳年舉杯走瞭一個,一飲而盡。

談到故往,不覺勾起瞭徐鳳年的思緒。他當然喜歡那個娘親在世的童年,無憂無慮,與兩位心疼自己的姐姐嬉笑打鬧,就算是娘親督促念書識字嚴厲一些,日子也無憂無慮,連天塌下來都不怕。娘親有一劍,老爹有三十萬鐵騎,他一個不需要承擔任何事情的孩子,怕什麼?

世子殿下也不討厭那個少年時代,與臭味相投的李翰林,耳根子最軟更像個女孩子的嚴池集,闖禍身先士卒背黑鍋也不遺餘力的孔武癡,在一起幹的或葷或素的勾當,都有些少年不識愁滋味的感覺,都是值得回味或者反思的過往。在那些故去的日子裡,徐鳳年想起或者撞上不順心的事情,就拿徐驍撒氣,順手抄起掃帚就敢追著他打。這樣的光景,不說在王朝藩王府邸,恐怕在任何一個士族裡頭,都是無法想象的荒誕畫面。可每次徐驍都不生氣。一開始徐鳳年不懂,隻是覺著徐驍對不起娘親,就得挨揍,他要是敢生氣,他就跑去陵墓娘親那兒告狀。長大以後,倒不是說真的還想與徐驍在牛角尖裡較勁,一定是憋著怨氣才隨手抄起板凳掃帚就去攆人,隻不過習慣成自然,很多時候手癢順手而已。世人眼光如何,他們這對父子還真半點都不在意。

收起思緒,徐鳳年緩緩說道:“澹臺長安,如果沒有說謊,你的志向其實挺不錯。”

澹臺長安使勁點頭道:“就知道你會理解我,不多說,再走一個!”

徐鳳年白眼道:“走個屁,為瞭見魏姑娘能省些銀錢,在喜意姐那邊喝瞭一整壺黃酒,再走就真得躺這兒瞭。”

澹臺長安痛痛快快獨自喝瞭一杯,嘖嘖道:“厲害厲害,徐奇,你我挑女人的眼光都一模一樣,可我不管如何討好,喜意姐就是從不讓我進她屋子,更別說在她屋裡喝酒瞭。你要知道,自打我十五歲第一眼瞧見那時還是花魁的喜意姐,就驚為天人,這樣的姐姐,多會體貼人哪,這朵如今風韻正足的熟牡丹被其他人摘去,我非跟他急,如果是你,我也就忍下瞭。好兄弟沒二話!我之所以買下廣寒樓,一半都是沖著喜意姐去的,另外一半嘛,你也懂的,一邊掙銀子自己開銷,再就是替傢裡邊籠絡些人脈,反正兩不誤,我這輩子也就做瞭這麼一樁讓老爹舒坦的事情。”

饒是見多瞭紈絝子弟千奇百怪嘴臉的徐鳳年也有些無言以對。

這哥們兒要是跟李翰林坐一起,還真就要投帖結拜瞭。

澹臺長安就跟沒見過男人喜歡自作多情的娘們兒一般,也不計較徐鳳年是否陪著喝,自顧自一杯接一杯,可都是實打實上好的燒酒,很快就滿臉通紅。他的身子骨本就虛弱,已經有瞭舌頭打結的跡象。

徐鳳年起身說道:“天色不早,先走瞭,明天再來。”接著笑著向安陽小姐告罪一聲:“徐奇委實是囊中羞澀,不敢輕易進入小姐的院子,就怕被棒打出去。”

廣寒樓花魁含蓄地微笑道:“無妨,明日先見過瞭秀妹子,後天再來這院子聽琴即可。既然是二公子的知己,若是還敢收徐公子的銀錢,安陽可就飯碗不保瞭。”

澹臺長安踉蹌瞭一下,一屁股坐回席位,雙手抱拳道:“徐奇,就不送瞭,怕你疑心我要查你底細,到時候兄弟沒得做,可就冤枉大瞭。”

徐鳳年走出院子,去四樓喜意那邊接回陶滿武。

小院幽靜,可聞針落地聲。

澹臺長安還在喝酒,隻不過舉杯慢瞭許多。

安陽小姐托著腮幫,凝視著這位有趣很有趣極其有趣的公子哥,她看瞭許多年,好似看透瞭,但總覺得還是沒有看透。

隻覺得這樣安靜地看著他,一輩子都不會膩。

澹臺箜篌想要偷偷摸摸喝一杯酒,卻被人拍瞭一下手背,縮手後哼哼道:“小氣!”

澹臺長安漲紅著一張英俊臉孔,含糊不清道:“女孩子傢傢的,喝什麼酒,萬一哪次二哥不在,與誰喝醉瞭,被人欺負,到時候二哥還不得被你氣死!”

城牧府三公子嫣然一笑,繼而收起笑臉,小聲問道:“二哥,你真不查一查這個徐奇的底細?”

醉眼惺忪的澹臺長安搖頭道:“不查。”

澹臺箜篌皺眉道:“為何?這傢夥才及冠之年的歲數,比我大不瞭幾歲,就能與楊殿臣打個平手,不奇怪嗎?”

澹臺長安由衷笑道:“你看啊,二哥我叫澹臺長安,這麼多年就平平安安的,徐奇徐奇,奇奇怪怪的,有何不妥?”

澹臺箜篌踢瞭一腳二哥,氣憤道:“歪理!”

見二哥不理不睬,她好奇問道:“二哥,你還真想當教書匠哪?以前沒聽你說啊,是騙那徐奇的吧?”

澹臺長安趴在幾案上,一手握杯,望著頭頂的月明星稀,喃喃道:“話不投機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醉瞭醉瞭。”

他竟是就這樣打鼾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