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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原校錄取南孫念預科,她選瞭七科,決定拿文學士。

蔣太太嘆口氣:“你好生考本市的大學,叫老人傢掏錢送你出國,決無可能。”

南孫吐吐舌頭。

她的夏季還是假期,大幫人相約去看戲吃冰,出門時也會遇見鎖鎖回來,有小轎車接送,南孫的異性新朋友見到鎖鎖,不約而同地,都會得不由自主地一怔。

都問:“那是誰?”

“我表妹。”

“看上去比你略大。”

南孫開學前一星期,鎖鎖說她找到地方搬。

“搬到什麼醃臢的去處?”南孫不舍得她。

“你來看。”

地段並不太好,但還算是住宅區,地方也幹凈,房東是一對年青夫婦,剛結婚,分期付款買瞭這層公寓,又覺吃力,於是租一間出來,三個人都早出晚歸,根本沒有人用廚房。

南孫去作實地觀察時,小兩口剛下瞭班,恩愛得無比,穿一式的球衣褲,摟在一起看電視。

鎖鎖的房間已付瞭定洋,並且擺著幾件傢私。

她轉過頭來看著女友。

“日本人借給我的。”

南孫不出聲。

衣櫃裡全是花花綠綠的衣服。

鎖鎖又說:“樣板。”

南孫覺得蹊蹺,但沒有更妥善辦法,於是默不作聲。

朱鎖鎖終於搬離蔣傢。

蔣太太一直送出來,“朱小姐,外頭住得不舒服,盡管再回來,自己傢裡一樣。”

南孫覺得目前做得十分得體,深明愛屋及烏之理,非常感激。

算起來,鎖鎖一共在蔣傢逗留瞭五個月。

她一走,區傢便差人來找。

蔣太太理直氣壯地應付那聲勢洶洶的壯漢。

南孫當夜大哭一場。

蔣太太說:“瘋瞭,有什麼好傷心的。”

南孫嗚咽地說:“……她沒有一個自己的傢。”

蔣太太也惻然,過一會兒說:“你放心,那麼能幹的女孩子,相貌又好,會得竄起來的。”

開學時南孫做瞭新校服,買瞭新課本,無憂無慮做其預科生。

身邊少瞭最好的朋友,差天同地,於是拼命纏住工餘的鎖鎖。

她老說累,沒有空,要加班,有應酬,多種借口加在一起,她們一星期也見不瞭一次。

南孫惆悵的同母親說:“不知她怎樣瞭?”

蔣太太笑,“她一走,你祖母也少個說話的對象。”

“對對對,現在逼我背四大福音。媽,你知道我,國文考不好就是因為怕背書,現在百上加斤。”

南孫的父親說:“連荃灣都要蓋住宅房子瞭,已漲到兩百塊一呎,還會往上升,今晚非同老太太開談判不可。”

“可是那種地段……”

“在蓋地下鐵路你懂不懂,四通八達,方便即可,中層階級實事求是,不計較空排場。”

南孫聽不進去。

班上多瞭三五個插班的男生,使女校轟動起來,本來舉止豪爽的蔣南孫也不得不略略註意到儀態。

她同鎖鎖通電話,“我好不好把頭發剪掉一點?”

鎖鎖說:“剪時容易留時難。”

“那麼……”

“南孫,老板叫我,下次再談。”她匆匆掛上電話。

南孫氣結,如此低廉的薪工,如此身不由己。

她剛想同鎖鎖說,同級的林文進約她看電影而不是莫愛玲。

林文進在功課上頗指點她。

一次段考,南孫寫完題目便想交卷,林文進坐在她隔壁抹脖子,使眼色,南孫疑惑,翻過試卷,發覺背頁還有一道題值二十分,頓時驚出一身冷汗,趕緊回答。

事後林文進罵她:“這般粗心,何等不值。”

南孫雖翹著嘴不語,心中是服貼的。

由此可見林文進為她好,不是損友。

蔣傢給女兒最大的恩賜是予她交友自由,她與林文進往來極之公開。

南孫想鎖鎖看看她的新朋友,遍約不獲,誰知一日她卻自動摸上門來。

那日南孫悶極無聊,正在收拾鎖鎖剩下來的雜物:日語錄音帶、書本,以及一大堆異性給她的卡片、便條、信件。

鎖鎖並不嘲笑喜歡她的人,一切都是尊貴的,她把他們的情意留著,甚至是一枝花,都壓在書中,幹癟後隱約還留下一絲清香,芳魂仍存。

蔣太太笑著探進房來,“看誰來瞭。”

在她身後的是朱鎖鎖。

一身打扮鮮明華貴,在路上碰見,南孫未必敢同她打招呼。

一進房來,鎖鎖先甩脫高跟鞋,放下手袋,脫掉外套,然後用一條橡筋紮住頭發,一連串的動作看得南孫發呆。

隻見她自手袋中取出香煙盒子,點著火,吸一口,說:“悶死人。”

蔣傢不準公開吸煙,因當傢的老太太認為煙酒賭均為墮落的象征,蔣太太雖有煙癮,在傢也絕對不吸,南孫連忙起身去掩上房門。

她痛心地對鎖鎖說:“你變壞瞭。”

鎖鎖聽得這話,先是一呆,隨即轟然地笑起來。

南孫覺得她誇張無比。

社會這個染缸再黑,不見得三個月就把一個少女摧殘掉,鎖鎖這種過分戲劇化的表現一半是炫耀,表示她與女學生大大的不同。

南孫沒好氣地問:“你這次來,有什麼事?”

“來看看你。”

“怎麼會有空?”

“辭掉瞭工作。”

南孫一呆,“日本人難為你?”

“他叫我早上去接他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