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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敏談傅雷的家庭教育

王曉宇 沈愛群

看《傅雷家書》,讓我們知道父母的愛有多深切,和傅雷的兒子傅敏談話讓我們知道父母對兒女的影響可以有多深遠。傅敏說,隨著我們年齡的增長,我父親的教育方式也是在逐步改變的,他說他從我們身上學到了很多,他是和我們一起在成長的。

記者:許多人談到您父親的家庭教育,尤其是對您的哥哥傅聰在音樂道路上的成長,總不免要用到嚴苛這樣的字眼,甚至,有人說傅聰在音樂上有那麼高的成就,就是您父親打出來的。所以現在有些父母也相信教孩子練琴,逼和打這樣的手段總有一天能出奇效,您認為這其中是不是存在著很大的誤會?

傅敏:的確,在小時候,父親打我們,而且父親有這樣的特點,你越哭,他越打,我當時真的恨得咬牙切齒。但是,每一次挨打,我都明白原因,有時是調皮搗蛋,有時是做錯事,比如撒謊。我的父親嚴在哪兒?嚴在對做人原則的堅持,像撒謊,做事不認真、不負責任---對這些,他從不姑息。在《傅雷家書》中,父親也提到了這些往事,他有心痛和懺悔,他在給我哥哥的一封信裡曾經很坦誠的告白,「跟著你痛苦的童年一齊過去的,是我不懂做爸爸的藝術的壯年。幸虧你得天獨厚,任憑如何打擊都摧毀不了你,因而減少了我一部分罪過。可是結果是一回事,當年的事實又是一回事:儘管我埋葬了自己的過去,卻始終埋葬不了自己的錯誤。孩子!孩子!孩子!我要怎樣擁抱你才能表示我的悔恨與熱愛呢!」事實上,隨著我們年齡的增長,父親也在不斷改進他的教育方法,他說在我們兩個孩子身上學到了很多,他是和我們一起成長的。他也說過這樣的話,來表達他和我們之間的融洽交流,「我高興的是我又多了一個朋友;兒子變了朋友,世界上有什麼事可以和這種幸福相比的!孩子,我從你身上得到的教訓,恐怕不比你從我這裡得到的少。尤其是近3年來,你不知使我對人生多增了幾許深刻的體驗,我從與你相處的過程中學得了忍耐,學到了說話的技巧,學到了把感情昇華!」我的父親是一個很認真的人,他把家庭教育也當成一門學問在做,在我們成長的20多年裡,他不停地在反思和我們交流的得失。而且,很重要的一點,我哥哥能成長為一名優秀的音樂家,這是和父親對他在道德、人格和人文藝術方面的許多培養分不開的,如果僅僅是棍棒下的練習,那麼我父親說過,這只能是一般的鋼琴匠,他對藝術、對社會根本沒有任何貢獻。父親提到過關於練琴的家庭教育,他認為「家長們只看見你以前關門練琴,可萬萬想不到你同樣關心琴以外的學問和時局;也萬萬想不到我們家裡的空氣絕對不是單純的,一味的音樂,音樂,音樂的!」

父親給予我們的許多是身教,父親愛憎分明,情感強烈,他對我們的教育不是教條式的、口號式的,但這樣的教育卻是扎到我們成人的根子裡的。

記者:您說您的父親教育你們首先要好好做一個人,您能不能具體地說說這種要求。而您的父親又是怎樣影響你們的?

傅敏:從小父親就教給哥哥和我許多古典詩詞,父親親自編了國文教材,選錄的國文都是講做人的道理,像陶淵明的文章、李杜的詩篇。父親要我們做一個正直的人、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有赤子之心的人。父親從不鄙視任何的勞動者。他說做人做好了,哪怕是個皮鞋匠都沒關係,否則就連個皮鞋匠都做不好。父親對我們的教育影響更多來自於身教。這是言教所不能達到的。比如說做事為人的認真。50年代,他有一陣子迷上了攝影,顯影藥、定影藥,父親都是一剋剋稱准,照片要放大,父親就用尺子細細地量。父親愛養花,他對待每一盆花,都很認真細緻,看到有嫁接的介紹,他就自己去實踐。父親就是這樣,哪怕一點點小事、小細節,他都很認真地對待。他要求我們做到的,絕對是他自己做人的風格原則。這是我們兄弟兩個成長中得到的最大的教益。我的母親曾經在信裡這樣誇讚我的哥哥:「從各方面看,你的立身處世都有原則性,可以說完全和你爸爸一模一樣。對黑人的同情,恨殖民主義者欺凌弱小,對世界上一切醜惡的憤懣,原是一個充滿熱情,充滿愛,有正義感的青年應有的反響。你的民族傲氣,愛祖國愛事業的熱忱,態度的嚴肅,也是你爸爸多少年來從頭至尾感染你的……」事實上,這也可以說是我母親在和我父親這麼多年相濡以沫中,她對我父親人格最真實的感受。

記者:那麼以您父親這樣嚴謹的性格,你們在平時的生活中對父親是不是有敬而遠之的感覺呢?

傅敏:儘管父親自己在翻譯界、藝術界有很高的地位,但他在家裡從來就不是高高在上的,他是一個性情中人,他對家人的愛是很細膩很具體的。他會用蠅頭小楷細細的抄下《藝術概論》的全文來給他的孩子作為藝術教材。每當我的哥哥要彈奏什麼世界名曲,我的父親總是提前為他準備好許多關於作者和曲子的背景材料,很多是從法文直接翻譯過來的。做這些工作,我的父親是在他一天十幾個小時的翻譯工作之外擠出時間來的,有時甚至是拖著沉重的病體。我覺得我的父親是一位典型的中國父親,他嘴上不會多說,但他在行動上,在《家書》的字裡行間表達了一位父親最熱烈、最真摯的愛。

他鼓勵、啟發我們自己去思考去解決問題,他教育我們要有自己的見地,要有自己的思想。這是他很重要的一種教育觀念,也是他經常實踐的一種方式。

記者:您和您的哥哥,一位是世界聞名的音樂家,一位是出色的外語特級教師,應該說除了基本的人格塑造以外,您父親也培養出了兩個優秀的人才,那麼在具體的技巧訓練上,您的父親又有什麼獨到之處呢?

傅敏:我覺得我父親在培養我們兩個成才中,他最成功的做法就是鼓勵、啟發我們自己去思考去解決問題,他教育我們要有自己的見解,要有自己的思想。這是他對我們的教育中很重要的一種觀念,也是他經常實踐的一種方式。記得,我們小時候在學習國文或外語時遇到問題了,父親從來不會給我們直接的答案,或是把我們的錯誤糾正了就了事,而是讓我們去一邊自己思考,過一會兒再讓我們說出自己的認識,如果不對,就繼續思考,到自己能認識滿意為止。現在素質教育提得很多,內容也很多,我的理解是獨立的精神、獨立的思維是第一位的。事實上,現在的教育越來越側重灌輸,思考的餘地太小了。

記者:隨著話題的延伸,我們越來越深切地感受到作為父親的傅雷是怎樣在他的兒子們身上留下了烙印。這印記,也許將傳諸子孫世世代代,永不磨滅。就讓我們引用著名學者樓適夷先生為《傅雷家書》作的序言,作為訪問的結束吧:「有的人對幼童的教育,主張任其自然而因勢利導,像傅雷那樣的嚴格施教,我總覺得是有些『殘酷』。但是大器之成,有待雕琢,在傅聰的長大成材的道路上,我看到作為父親的傅雷所灌注的心血。在身邊的幼稚時代是這樣,在身處兩地,形同隔世的情勢下,也還是這樣。人的自愛其子,也是一種自然的規律。人的生命總是有局限的,而人的事業卻永遠無盡,通過親生的兒女,延續自己的生命,也延續與發展一個為社會、為祖國、為人類所能盡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