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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一年四月十五日(譯自英文)

親愛的孩子,果然不出所料,你的信我們在十三號收到。從倫敦的郵簽看來是七號寄的,所以很快,這封信真好!這麼長,有意思及有意義的內容這麼多!媽媽跟我兩人把信念了好幾遍,(每封你跟彌拉寫來的信都要讀三遍!)每遍都同樣使我們興致勃勃,欣喜莫名!你真不愧為一個現代的中國藝術家,有赤誠的心,凜然的正義感,對一切真摯、純潔、高尚、美好的事物都衷心熱愛,我的教育終於開花結果。你的天賦稟資越來越有所發揮;你是對得起祖國的兒子!你在非洲看到歐屬殖民地的種種醜惡行徑而感到義憤填膺,這是難怪的,安德烈·紀德三十年前訪問比屬剛果,寫下《剛果之行》來抗議所見的不平,當時他的印象與憤怒也與你相差無幾。你拒絕在南非演出是絕對正確的;當地的種族歧視最厲害,最叫人不可忍受。聽到你想為非洲人義演,也使我感到十分高興。了不起!親愛的孩子!我們對你若非已愛到無以復加,就要為此更加愛你了。

你們倆就算有時弄得一團糟也不必介懷,只要你們因此得到教訓,不再重蹈覆轍就行了,沒有人可以自詡從不犯錯,可是每個人都能夠越來越少犯錯誤。在私人生活方面,孩子氣很可愛,甚至很富有詩意,可是你很明白在嚴肅的事情及社交場合上,我們必須十分謹慎;處處小心,別忘了英國人基本上是清教徒式的,他們對世情俗務的要求是十分嚴苛的。

聰的長信給我們很多啟發,你跟我在許多方面十分相像,由於我們基本上都具有現代思想,很受十九世紀的西方浪漫主義以及他們的「世紀病」的影響。除了勤勉工作或專注於藝術、哲學、文學之外,我們永遠不會真正感到快樂,永遠不會排除「厭倦」,我們倆人都很難逃避世事變遷的影響。現在沒時間討論所有這些以及其他有關藝術的問題,日後再談吧!

我得提醒聰在寫和講英文時要小心些,我當然不在乎也不責怪你信中的文法錯誤,你沒時間去斟酌文字風格,你的思想比下筆快,而且又時常匆匆忙忙或在飛機上寫信,你不必理會我們,不過在你的日常會話中,就得潤飾一下,選用比較多樣化的形容詞、名詞及句法,盡可能避免冗贅的字眼及辭句,別毫無變化的說「多妙」或「多了不起」,你大可選用「宏偉」,「堂皇」,「神奇」,「神聖」,「超凡」,「至高」,「高尚」,「聖潔」,「輝煌」,「卓越」,「燦爛」,「精妙」,「令人讚賞」,「好」,「佳」,「美」等等字眼,使你的表達方式更多姿多彩,更能表現出感情、感覺、感受及思想的各種層次,就如在演奏音樂一般。要是你不在乎好好選擇字眼,長此以往,思想就會變得混沌、單調、呆滯、沒有色彩、沒有生命。再沒有什麼比我們的語言更能影響思想的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