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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四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晚

寄你的書裡,《古詩源選》、《唐五代宋詞選》、《元明散曲選》,前面都有序文,寫得不壞;你可仔細看,而且要多看幾遍;隔些日子溫溫,無形中可以增加文學史及文學體裁的學識,和外國朋友談天,也多些材料。談詞、談曲的序文中都提到中國固有音樂在隋唐時已衰敝,宮廷盛行外來音樂;故真正古樂府(指魏晉兩漢的)如何唱法在唐時已不可知。這一點不但是歷史知識,而且與我們將來創作音樂也有關係。換句話說,非但現時不知唐宋人如何唱詩、唱詞,即使知道了也不能說那便是中國本上的唱法。至於龍沐勳氏在序中說「唐宋人唱詩唱詞,中間常加『泛音』,這是不應該的」(大意如此);我認為正是相反;加泛音的唱才有音樂可言。後人把泛音填上實字,反而是音樂的大阻礙。昆曲之所以如此費力、做作,中國音樂的被文字束縛到如此地步;都是因為古人太重文字,不大懂音樂;懂音樂的人又不是士大夫,士大夫視音樂為工匠之事,所以弄來弄會,發展不出。漢魏之時有《相和歌》,明明是duet[重唱]的雛形,倘能照此路演進,必然早有polyphonic[復調的]的音樂。不料《相和歌》辭不久即失傳,故非但無polyphony[復調音樂],連harmony[和聲]也產生不出。真是太可惜了。

文化部決定要辦一聲樂研究所,叫林伯伯主持。他來信和我再三商榷,決定暫時回上海跟王鵬萬醫生加深研究喉科醫術,一方面教學生,作實驗,待一二年後再辦聲樂研究所。目前他一個人唱獨腳戲,如何教得了二三十個以上的學生?他的理論與實驗也還不夠,多些時間研究,當然可以更成熟;那時再拿出來問世,才有價值。

顧聖嬰暑假後己進樂隊,三個月後上面忽然說她中學畢業不進音院,思想有問題,不要她了。這也是豈有此理,大概又是人事科攪出來的。

昨晚請唐雲來吃夜飯,看看古畫,聽他談談,頗學得一些知識。此人對藝術甚有見地,人亦高雅可喜,為時下國畫家中不可多得之才;可惜整天在美協辦公,打雜,創作大受影響。藝術家與行政工作,總是不兩立的。不多談了,希望你多多養神,勿太疲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