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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四年七月二十八日夜

上星期我替敏講《長恨歌》與《琵琶行》,覺得大有妙處。白居易對音節與情緒的關係悟得很深。凡是轉到傷感的地方,必定改用風聲韻。《琵琶行》中「大弦嘈嘈」「小弦切切」一段,好比staccato[斷音]1像琵琶的聲音極切;而「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幾句,等於一個長的pause[休止]。「銀瓶……水漿迸」兩句,又是突然的attack[明確起音],聲勢雄壯。至於《長恨歌》,那氣息的超脫,寫情的不落凡俗,處處不脫帝皇的nobleness[雍容氣派],更是千古奇筆。看的時候可以有幾種不同的方法:一是分出段落看敘事的起伏轉折;二是看情緒的忽悲忽喜,忽而沉潛,忽而飄逸;三是體會全詩音節與韻的變化。再從總的方面看,把悲劇送到仙界上去,更顯得那段羅曼史的奇麗清新,而仍富於人間味(如太真對道士說的一番話)。還有白居易寫動作的手腕也是了不起:「侍兒扶起嬌無力」,「君王掩面救不得」,「九華帳裡夢魂驚」幾段,都是何等生動!「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寫帝王逃難自有帝王氣概。「翠華搖搖行復止」,又是多鮮明的圖畫!最後還有一點妙處:全詩寫得如此婉轉細膩,卻仍不失其雍容華貴,沒有半點纖巧之病!(細膩與纖巧大不同。)明明是悲劇,而寫得不過分的哭哭啼啼,多麼中庸有度,這是浪漫底克兼有古典美的絕妙典型。

1 音與音之間互相斷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