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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眼淚跟普通的眼藥水沒什麼兩樣。滴到眼珠上,先是有點微微的刺痛,然後只覺光線暗了暗,一股水草的腥味撲面而來。

  面前出現了一片大湖,往前十步,是三丈來寬的石階。眾人拾級而下,來到一個荒涼的渡口。岸邊有一個一丈來高的四方石柱,柱頂鑿空,四面開窗,內有一盞油燈。雖然光線微弱,在漆黑的夜色中竟十分亮眼。皮皮知道這叫「天燈」,古代的渡口多有此物,方便航船夜間靠岸。岸邊果然拴著一條烏篷船,賀蘭觿示意大家上船。

  從眾人驚訝的表情來看,這裡只有金鸐與賀蘭觿來過。五鹿原接過船櫓,將船搖向對岸。

  皮皮問道:「剛才這裡明明是一片山谷,怎麼滴了一滴眼藥水後,就變成了一片大湖?」

  「這裡是沉燃,狐族的刑區。」賀蘭觿舉了舉手中的「眼藥水」,「滴一滴眼淚我們進去,再滴一滴,就出來。這個地方只有狐族知道,沙瀾狼族看不見,除了我和宮家兄弟,只有青桑有辦法任意進出。」

  「也就是說,這是個平行空間?」小菊看過很多科幻小說,「眼淚就是入口?」

  「從某種意義上說,是的。」

  「看起來滿安全的樣子,為什麼不早點躲進來呢?」皮皮問道。

  「整個沉燃種滿了毒草,進去的人不能待太久。」賀蘭觿道,「狼族派了大批人馬追過來,我們暫時避一下。」

  「修魚稷也來了?」皮皮問道。

  「沒看到他。他要來了就好了,我們還需要那只戒指。」

  「戒指在我這。」皮皮掏出戒指遞給他,「是這個嗎?」

  夜色中,戒指發著幽幽的藍光。

  賀蘭觿仔細地看了看,還聞了一下,點點頭:「謝謝。」

  湖並不大,很快就靠岸了,岸邊站著宮二和宮四。方辛崍將一個沉甸甸的大包交給兩兄弟,兩人迅速離開了。

  林中長滿了一種發光的小草,葉子一根根豎起來,明亮如蠟燭,散發著一股奇特而辛辣的氣味,類似花椒。空中紫霧瀰漫,奇花妖嬈,宛如仙境。

  皮皮看呆了,眼前晶光閃爍,彷彿遍地水晶,不禁伸手去摸,被賀蘭觿一把拉住:「別碰!這是宵明草。夜晚發光,白天光滅,只在沉燃生長,對狐族人有劇毒。對你們人類有沒有毒性,暫且不知。」

  除了奇花異草,林中樹木與沙瀾沒太大區別。只是四周出奇地安靜,夜間本是群獸活動的高峰,這裡卻連一聲蟲鳴也無,安靜得令人膽寒。皮皮記得嚶嚶說過,被驅逐的沙瀾族統一押送到沉燃去籍,去籍之後金澤一家回到原地,方氏一家去了遠方,也就是說在這個過程中,沙瀾族由一個正常理智的狐族,變成了一旦飢餓就失去控制、為了食物互相殘殺的獸類。

  賀蘭觿帶著眾人向林子深處走去,裡面巨木參天、籐樹相連、完全沒有路。小菊忽然拍了皮皮一下,輕聲道:「你看——」

  前方的一棵樹上有個一人多高、籃球大小的樹洞,洞裡伸出一個人的腦袋,閉著眼彷彿在夢中,卻又做出張嘴討食的樣子。

  那是一個典型的狐族青年,面孔英俊而精緻,只是蒼白無血色,皮膚也無任何光澤,似乎「住」在樹洞裡有些年頭了。金鸐走過去,從背包中拿出一塊食物塞進他的嘴中。那人也不說話,機械地咀嚼起來,也不睜眼,一幅夢幻般的表情。

  「他是誰?」皮皮問道。

  「我表弟。」金鸐說,指了指樹後,「他全家都在這。」

  這麼一說不打緊,皮皮定睛一看,周圍的大樹每隔幾株都有一個樹洞,洞裡都伸出一個頭顱,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全都閉著眼,暈暈乎乎,如在夢中。

  「那你是怎麼出來的呢?」皮皮看著他。

  「宵明草毒性太強,沙瀾族一千六百人,一進沉燃,功力最差的五百人首先倒下了。餘下的撿得一命發配去北方,一路上都是荒漠,大家在飢餓中互相殘殺,幾乎死光,還剩下最後一百多人散入人間,因控制不了飢餓,只能打家劫舍、為匪為盜,被捕快追蹤、被官兵剿殺……幾百年下來,又死了一多半,剩下的三十多人天各一方,這些天我四處探訪,有的聯繫不上,有的故意迴避,願意過來幫忙的只有方氏兄弟,因為他們還有兩個妹妹困在沉燃。」

  金鸐一面說著,走在他前面的方辛崍忽然停步,拐到一棵樹邊,樹洞裡有個十六七歲的女子,他伸手去摸了摸女子的臉,低頭在她耳邊說了些話,那女人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依然一幅夢中狀態。辛崍抱住她的頭,背著眾人,肩膀聳動,似在痛哭。

  「為什麼要住在樹洞裡?」小菊問道。

  「是我們把他們關進去的。雖然沒有太多的意識,只要放出來,他們還是有攻擊力,餓了就會吃人。沒有食物也會死掉。」

  小菊將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肩上,掏出一塊雞肉餵入洞中人的口中:「這麼多年來,一直是宮家的人照顧他們?」

  金鸐點點頭:「他們在外面狩獵,然後把食物運進來。宮家兄弟十八個,自願留在沙瀾打游擊,照顧沉燃中的狐族。幾百年下來只剩了六個。沉燃裡的狐族也餓死了一半,如今還剩下了一百五十人。」

  皮皮心想,沙瀾族剩下的人中,一定還有一個最厲害的或者說最重要的人物被關在蓄龍圃,他就是東靈。可無論是金鸐還是賀蘭觿,對這位東靈的來歷隻字不提。

  「你來沙瀾,就是為了救他們出去?」皮皮道。

  「對。他們當中有我的親人、我的朋友、我的長輩、我的父老鄉親——」金鸐還要繼續往下說,臉色忽然變了變,指著她的臉道,「皮皮,你有流鼻血的習慣?」

  皮皮搖了搖頭,一抹鼻子,發現一手是血,不禁有點頭暈。

  金鸐以為人類也對宵明草的毒性有反應,連忙看了一眼小菊,發現她一切正常。

  「沒事,青菜吃得少,上火了。」皮皮用袖子擦了擦臉,鼻血仍然不停地往外流,一會兒功夫袖口就濕透了。賀蘭觿走過來問道,「你沒事吧?」

  皮皮的身子僵了一下,忽然雙手抱頭,腦袋就像□□了一把刀子般絞痛起來,忍不住「噢」了一聲,身子軟綿綿地往下墜,被賀蘭觿一把抱住:「怎麼了?」

  「頭痛。」

  「有多痛?」

  「還……行。」那痛雖然劇烈卻是一閃而過,皮皮一身冷汗地倒在賀蘭觿的懷中。疼痛消退後連忙站直身子,一抬眼,見一旁的千蕊輕蔑地看著自己,似乎是嫌她多事,忙掙開賀蘭觿的手道:「已經好了。」

  她自顧自地向前走了幾步,身子一歪,撲通一聲,直直摔到地上。

  小菊急忙跑過去,將她扶著坐起來:「皮皮,你怎麼了?」

  劇烈的頭痛再次襲來,腦袋好像要爆炸一般,痛得皮皮全身癱軟、眼冒金花、兩眼一翻,昏厥過去。過了片刻,疼痛驟然消失,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平躺在地上,賀蘭觿一隻手搭著她的腦門,正閉眼運氣。

  眾人都圍了上來。

  千蕊皺著眉道:「看來宵明草對人也有毒性,這裡她根本不該來。」

  小菊搖頭:「如果有毒性,為什麼我沒事?」

  五鹿原道:「會不會是吃錯了東西?」

  小菊道:「那應當是肚子痛,而不是頭痛。」

  金鸐問道:「除了頭痛你還有哪裡不舒服?」

  皮皮的表情很安靜,半天沒說話,似乎在竭力地隱瞞著什麼。

  「皮皮?」小菊搖了搖她,「皮皮你說話啊?」

  「腿……沒力氣。」她輕輕地說。

  「呵!」千蕊一下子笑了,「關皮皮你可真能作啊,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搶關注?」

  「哎你這話什麼意思,」小菊不高興了,「皮皮病了,沒看出來嗎?」

  「是病了,公主病。殺了尊嵋、殺了梨花、祭司大人也被她抓了——現在回來了怎麼面對我們?相逢一笑泯恩仇?辛崍,你會同意?——就只好裝病囉。」

  皮皮氣得發抖,正要反駁,頭又開始痛,只得緊咬牙關、拚命忍受。

  小菊揚聲道:「千蕊,別在這冷嘲熱諷!你們當中有誰敢深入狼穴拿回那枚戒指?你敢去嗎?」

  千蕊正要回嘴,嚶嚶忽然問道:「她在發燒?」

  賀蘭觿摸了摸她的額:「很燙。」

  「四肢呢?」

  賀蘭觿抬起皮皮一隻胳膊,手一放,胳膊自己垂了下來:「無力。」

  「頸子硬不硬?」

  小菊伸手過去捏了捏,皮皮頸項強直,就像犯了癲癇的病人:「很硬。」

  嚶嚶的臉變了變,不吭聲了。

  「嚶嚶,」賀蘭觿看著她,「你知道她得了什麼病?」

  「很像是……很像是……」嚶嚶緊張地嚥了嚥口水,「森林腦炎。」

  所有的人都看著她,誰也沒聽說過這種病,等著她繼續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