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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足足過了三分鐘,皮皮才從瘋狂與驚恐中徹底清醒。見她滿頭滿臉是血,看上去就是個血人,小菊急道:「你傷得重嗎?」

  皮皮搖頭:「不重。你呢?」

  小菊的右胸著了黑熊一掌,有塊巴掌大的烏黑。臉上、胳膊上都是血痕,因穿著質料結實的牛仔布夾克,傷口不深。傷勢最嚴重的是家麟,面朝地蜷成一團。頭皮掉了一塊,肩部血肉模糊,傷痕見骨。黑熊企圖把他的身子翻過來咬喉管,被他用雙臂死死地護住,所以沒有致命的內傷。皮皮和小菊手忙腳亂地幫他清理傷口,家麟痛得牙關緊咬、神智不清、根本無法說話。

  「看這裡——」小菊指著家麟背上的一個齒痕,指頭大小的血洞,鮮血不斷湧出來,「這血必須止住。」說罷撕下自己的一片棉布內衣,揉成一團堵住傷口。那棉布吸水性極強,很快就濕透了,血仍然不斷地滲出來。

  皮皮不禁蹙眉:「從這裡走回去大概還要三個小時。」

  「帶著家麟,至少六個小時。」小菊道。

  皮皮的心沉了沉。家麟流血不止,恐怕走不了多遠。就算一路順利回到營地,天也黑了,五鹿原的命肯定完了。於是低頭思索片刻,道:「要不你先走,把熊的肝臟交給賀蘭,再讓他過來接我。我留在這裡照顧家麟,他要能走我就帶著他慢慢走回去?」

  小菊看著家麟,半天沒有回答。兵分兩路固然好,但也增加了風險。

  「我不能離開你們,」小菊道,「這一地的血腥很快就會引來別的動物。你怎麼知道附近只有一隻熊?萬一又來一隻呢?」

  「可是,天黑前趕不到的話,五鹿原……」

  「事到如今不能兩全,家麟和五鹿你只能選一個,我選家麟,你呢?」

  家麟,當然是家麟。皮皮沉重地喘了兩口氣,點點頭:「好吧。先看看周圍有什麼草藥可以止血。」

  小菊低頭四顧:「我記得三七和仙鶴草可以止血。」

  「別找了。這兩樣都是亞熱帶植物,這裡不會有。」皮皮看著面前的一棵棵大樹,一個念頭閃過來,「松脂也可以。」

  一位獵人曾經說過,在野外生活,松脂有諸多用途,作為「植物創可貼」,它能粘住傷口迅速止血;作為「防水塗料」可以抹在鞋上、衣褲上防濕;作為「燃料」可以點火照明。

  皮皮和小菊找了一圈,才從兩棵折裂的松樹上搜集到數滴半凝固的黃色松脂,當下捏成一小團堵在家麟的傷口上。松脂粘性甚強,血神奇般地止住了。正在這時,小菊忽向皮皮呶了呶嘴,指了指她背後的黑熊。不知何時,屍體上已多了兩隻正在啄食的烏鴉,皮皮急忙揮手將它們趕走。抬首看天,更多的烏鴉在空中盤旋。肉食動物都有靈敏的嗅覺,這血腥之氣兩三里之外都能聞到。皮皮深知此地不能久留,輕聲問道:「家麟,你能走嗎?」

  家麟點點頭,在小菊的扶持下咬牙站起來。皮皮抽出獵刀,揣摩黑熊腹部肝臟的位置,正要動手,忽聽林中樹葉亂響,走出七八個穿著獸皮背心的灰衣大漢,清一色的絡腮鬍,手執各色兵器,為首的卻是一位三十來歲的高個女人,丹鳳眼、小山眉、高顴骨、方下巴,膚色微黑,手腕和頸間各戴幾串五彩的珠子。

  女子打量著他們,朗聲道:「這是安平地界,我是安平蕙。闖入者,亮明你的身份。」

  皮皮微微一怔,想起嚶嚶告訴過她,這一帶是安平與修魚兩家的邊界,此人雙姓安平,想必是狼族的頭目。於是雙手作揖,大聲道:「打擾了,我叫關皮皮,路人借過。」

  「既是借過,為何在我地界狩獵?」

  「遇到黑熊,不得已而還擊。」

  皮皮說完這話,頓時想起腰後還別著一排松鼠和一隻野兔,這不是當面說謊麼,正思忖該如何應對,一個隨叢向安平蕙耳語了幾句,安平蕙道:「你認識五鹿原?」

  在這種時候遇到一群陌生人,且語氣中充滿敵意,皮皮不想惹事上身。但早上五鹿原被追殺之事動靜不小,林中想必還有其他人看見,如果否認就是進一步撒謊,反而會觸怒到安平蕙。皮皮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今天可以見到他?」

  皮皮又點點頭。

  「麻煩轉告他一句話。」

  「請說。」

  「讓他三日之內務必帶著禮物來安平堡求婚。」

  皮皮張了張嘴,又閉上了。她隱約記得五鹿原被追殺是因為愛上了修魚家的三姑娘,難不成這安平蕙是三姑娘的姨媽,想幫她一把?

  「請問……」皮皮沒聽明白,「向誰求婚?」

  「我,」女子坦然道,「安平蕙。告訴他,我看上他了。」

  ok,ok,ok。皮皮心裡道,這裡有位安平家的大齡剩女,看上了五鹿家長著翅膀的大灰狼。皮皮不瞭解狼族的婚俗,但修魚家勢力雄厚,安平蕙恐怕惹不起,三姑娘更不能答應。出於好意,應該提醒她一下。

  「那個……嗯……」皮皮小心翼翼地說,「您是不是誤會了?」

  「誤會了什麼?」

  「聽說……五鹿原喜歡的……是修魚家的三姑娘。」

  那幾名隨從互相看了看,均一臉詫異,好像第一次聽說這個消息。安平蕙的表情卻連半點變化也沒有:「請你告訴他,不管喜歡誰,最好娶我,不然我就殺了修魚家的三姑娘。」

  她的嗓音非常獨特,低沉而沙啞,有種奇怪的性感。說話時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皮皮,目光緩慢而穩定。

  皮皮不吭聲了。狐族的婚俗已夠怪異,但說到談婚論嫁,女人們也會羞澀。這狼族的女人一旦愛上誰就要霸王硬上弓,而且遇鬼殺鬼遇魔殺摩,可真夠彪悍的。

  現在不是就討論文化差異的時候,皮皮只想快點溜,於是連忙點頭:「好的好的,我一定把話帶到。」

  「留下黑熊和這個受傷的男人,你們可以走了。」

  安平蕙做了一個手勢,兩名大漢走到黑熊跟前,揮刀趕走一群啄食的烏鴉,皮皮忽然大喝一聲:「等等!——黑熊是你們的,但我要帶走它的肝臟,還有這個男人。」

  安平蕙走到她面前,在幾乎臉貼臉的地方站住,一雙寒眸如冬夜的冷星定在她的臉上:「不行。」

  儘管一臉殺氣,她的嗓音很平靜。明明是霸道的要挾,偏偏要以一種禮貌的語氣說出來:「這男人你帶不走,傷成這樣活下來也是累贅,不如給我們充飢。——沒要你的肝臟已經很客氣了。」

  皮皮雙眼圓睜,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毫不示弱:「不讓我帶走,你們什麼也吃不著。」

  終於,從安平蕙的齒縫中擠出一絲冷哼:「威脅我?不怕我殺了你?」

  皮皮感到下巴被一個尖尖的東西頂著,低眼一瞄,是把雪亮的尖刀。

  「我,是五鹿原的朋友,」皮皮用盡全力掩飾住自己發狂的心跳,「既然你想嫁給他,殺了我,他會怎麼想?」

  「你以為我在乎他的想法?」

  「……」

  「還不快滾?」

  皮皮一連退後三步,一抬手,從家麟的口袋中抽出一個小小的布袋:「這個,是劇□□粉,別逼我灑在熊的身上,或者灑在我自己的身上。晚飯時間快到了,有話好好說不行嗎?大家各取所需不好嗎?何必讓所有的人都吃不著?」

  「□□?」安平蕙道:「想使詐?」

  皮皮抽出一個紙包扔到她手中:「不信你試!」

  安平蕙冷笑一聲,叫道:「蟲子!」

  「來囉!」

  林間一陣窸窣作響,跑出一個綠衣女孩,小小個頭背著三個鼓囊囊的大包,滿頭大汗,一邊跑一邊喘氣。女孩跑到皮皮跟前,瞪著一雙超出比例的大眼睛,忽然愣住。

  「嚶嚶?」

  「皮皮?」

  來者正是嚶嚶,背上沉重的包袱幾乎將她壓垮了,盤在頸間的麻花辮也散掉了一半。還沒等她站穩,一個隨從接過安平蕙遞來的紙包,用力掰開嚶嚶的嘴,要將劇毒的藥粉倒入她的口中。嚶嚶拚命掙扎,無奈隨從的手如鐵鉗般鉗住她的下巴,令她動彈不得。

  皮皮不禁大吼一聲:「住手!」

  嚶嚶已經嚇傻了,眼淚汪汪地看著她,渾身不停地哆嗦著。

  「人命關天,怎麼可以拿她試毒?」

  「人命?」安平蕙輕蔑地笑了:「她是蟻族,壽命只有四十天。如果是春天生的,都不知道秋天是什麼樣子。還好意思給自己取個名叫『嚶嚶』?一個只能活四十天的人,還指望有人記住她?太可笑了。」

  皮皮冷冷地看著她:「哪怕她只能活一天,也配擁有一個名字。在你眼裡,她也許一錢不值,在父母心中,她就是個寶貝。」

  「既然你那麼心疼她,那就讓她嘗嘗你的藥粉唄。如果真的中毒也算是心甘情願、死得其所。」

  皮皮二話不說,抽出獵刀向安平蕙砍去!被她一個閃身躲過。安平蕙抽出腰後鐵劍擺了一個簡單的招式。隨從自覺地後退了一步,也不參戰,只是抱臂觀望。皮皮知道狐族的部落發生衝突,一般是頭領之間首先單挑。狼族的規矩大約也是如此。當下將心一橫,只得拼了。兩個女生廝殺開來,沒過兩招,皮皮就被安平蕙狠狠地踹了一腳,一頭跌到地上。咬牙爬起來還沒站直,又被安平蕙迎面一腳踹到腦門。

  皮皮只覺頭頂金星亂冒,耳朵嗡嗡作響,「嘩」地一下癱倒在地,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冥冥之中皮皮感到有人用力地搖晃著自己,她勉強睜開眼,看見兩張熟悉的臉。

  「青陽?……關鶡?」

  她發現自己倒在一片血泊之中,並沒有挪動位置。那只黑熊已經切割殆盡,只剩下一個骨架,上面趴著一群烏鴉。小菊不見了,家麟不見了,安平蕙也不知去向。青陽、關鶡一左一右半蹲在地上,一人伸出一掌貼在自己的後腰上。她記得以前生病時,賀蘭也是這樣給自己療傷的。

  「出了什麼事?」青陽問道,「你怎麼一個人倒在這裡?」

  「我……我們被……狼族襲擊了。」

  「哪一家?安平?修魚?北山?方雷?」

  「安平蕙。」

  「見鬼,皮皮你真會挑對手!」青陽歎道,「她剛死了老公和兒子,這種時候的母狼誰也惹不起。」

  「她劫持了我的朋友!」

  「說吧,需要我們怎麼幫你?」

  皮皮呆呆地看著青陽,腦子又開始亂了:面前的兩個人都跟賀蘭觿打過架,被賀蘭視作仇敵。但他們現在對自己又這麼好、這麼友善?是真是假?應該相信誰?

  當務之急是救人。不論誰願意提供幫助,她都要抓住機會。皮皮於是道:「我的朋友一個叫辛小菊、一個叫陶家麟、還有一個……是蟻族,叫嚶嚶。你能幫我把他們找回來嗎?」

  「安平蕙剛走不久,應該離這裡不遠。」青陽看了看四周。

  「從氣味上看,去了北邊。」關鶡道。說完這話,他忽然拔地而起,一掠十米,在樹間幾個輕縱,迅速消失在了林中。

  皮皮看著青陽,輕輕地道:「你不和他一起去?」

  「對付安平蕙,他一個人夠了。」青陽將她扶起來,坐到一棵大樹旁,遞給她一個牛皮水囊,「喝點水?」

  皮皮對著水囊猛灌了幾口水,擦了擦嘴:「謝謝。」

  她感到一股熱氣在胸間遊走,這才意識到青陽的右掌一直抵在自己的後腰,真氣正源源不斷地注入體內。畢竟是個陌生男人,皮皮有些不自在,青陽立即意識到了,將手抽回來,安靜地看著她:「你可能有些輕微的腦震盪,憑著我給你的元氣,應當可以走回營地。」

  「謝謝你。」

  「到了營地,賀蘭觿會幫你繼續治療。」

  那可不一定,皮皮心裡道。

  「森林這麼大,你是怎麼找到我的?」皮皮問道。

  「你身上有我的魅珠。」

  皮皮苦笑一聲,好吧,你在我身上安裝了無線跟蹤器,gps全球定位……

  「那天……在地鐵隧道裡,你跟賀蘭……你們倆……」皮皮一直想知道這場架誰打贏了。

  「我輸了。」青陽坦然地道,「不是因為打不過他,我有機會,但我不忍心下殺手。我中了他一掌,他想乘勝追擊,要不是隧道突然坍塌,我已經死在那裡。」

  「他……這麼忍心?」

  青陽點點頭:「所以他肯定不是賀蘭觿。」

  皮皮怔了怔,一切疑問又回到了原點:「為什麼?」

  「真正的賀蘭觿不會傷害我,更別說想殺掉我。」青陽看著皮皮的眼睛,認真地道,「真正的賀蘭觿也絕對不會傷害你。就算他失憶、他精神錯亂——皮皮——你和我,不僅存在於他最深的記憶中,也存在於他的潛意識之下,就算這兩處都沒著落,我們也會存在於他的身體、他的肌肉之中。就算他不記得我們,聞到你我的氣味也不會傷害我們。」

  皮皮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也許這只是你我的一廂情願。」

  「相信我,他不是賀蘭。」

  「他是賀蘭。他跟賀蘭一模一樣。」皮皮用力地點頭,企圖說服青陽,說服自己,「從裡到外,每一寸肌膚,都完全一樣。他甚至願意讓我檢查他的dna。」

  「如果我有一種辦法試出他是不是真的賀蘭,你願意試一試嗎?」

  皮皮的心砰砰亂跳:「什麼辦法?」

  青陽從懷裡掏出一個手指大小的玉瓶,從裡面倒出幾粒綠豆大小的白色藥丸:「這東西叫『愁悵』。類似於你們人類的致幻劑。非常珍貴。」

  「你讓我下毒?」皮皮瞪了他一眼,「我看上去就這麼傻?」

  「無毒無害,我現在就試給你看。」他拾起一顆放到自己口中嚥下,「它會讓賀蘭觿暫時失去理智,最短三十秒,最多三分鐘,他會在你的引導下……說一些真話。」

  「……」

  「他的身體會立即產生抗體,所以你只能試一次。」

  皮皮道:「我怎麼知道他說的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你只用問他一個問題。」

  「……」

  「他的老家在哪裡。」

  賀蘭觿的老家在北極,皮皮曾經問過他這個問題。

  「如果他是賀蘭觿,他會說他的老家在北極。」青陽道,「如果不是,他會說他的老家在東海。」

  皮皮心中猛然一震:「所以你已有了嫌疑犯?如果他不是賀蘭觿,最可能是誰?」

  「我不知道。」青陽搖搖頭:「這是青桑告訴我的。」

  「青桑比你知道得還多?」

  青陽忽然笑了。

  「你笑什麼?」

  「皮皮,你不瞭解青桑在狐族中的地位。」

  「我只知道她是一位女巫。」

  「除了狐帝,關於狐族的起源,這世上沒有人比青桑知道得更多。」青陽將玉瓶塞到她的手中,「所有的狐在修煉成人形之前,必須要來蓄龍圃面見青桑,在催眠中施行法術。換句話說,進去的是只狐,出來的是個人。這最關鍵的一步是怎麼變化的,只青桑一個人知道。」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青桑,這世上就只有狐狸,沒有狐族?」

  「不錯。」青陽道,「當然狐帝也能做這件事——據他說太麻煩——就全部交給了青桑。現在狐帝去世了,去世前跟兒子鬧翻了,賀蘭觿又被打回原形了……這件事就連賀蘭觿自己也插不上手了。」

  不知為什麼,皮皮忽然想起了女媧的傳說。蓄龍圃中一定有個做坊,在那裡,也不知是什麼工續,青桑把一隻隻狐加工成人……

  青陽忽然打了一個哈欠,眼皮子不規則地抖動了一下,似乎想睡了。

  「青陽?」皮皮推了他一下,「青陽?」

  難不成這「愁悵」發作了?

  「什麼事?」青陽恍恍惚惚地道,「皮皮?」

  「你的老家在哪?」

  「北極……」

  「你是不是賀蘭觿最好的朋友?」

  「當然是……」

  「你認為現在的賀蘭觿……是誰?」

  「不知道……」

  「如果賀蘭觿是假冒的,你會怎麼做?」

  「殺了他。」

  最後三個字說得堅定不移,青陽的眼神已經清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