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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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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繹一覺醒來,天光大亮。

刺眼的熱帶陽光照進車窗,曬在臉上像針扎一樣。

車窗外,中緬邊境線上叢林茂密,椰子樹、香蕉樹遮天蔽日。紮著尖刺的鐵絲網綿延不絕,是為國界,前後都看不見盡頭。

駱繹一行人凌晨做了些基礎的準備,天沒亮就出發前來打探賭鬼的家鄉——距邊境線約半小時車程的瓦刀寨。

從景洪去瓦刀寨車程為一個半小時。但駱繹他們沒有直接去寨子,怕引人注目。五個男人各個人高馬大,怎麼瞧也不像遊客。且這邊尚未開發,沒有遊客前來。

越野車沿邊境線走了沒多久,到了一處巡邏站。同行的便衣把車停在站內,打算讓站內的邊警同事開著小汽車把一行人送到寨子外。

駱繹卻建議推遲:「白天好好休息,準備一下,夜裡再出發。」

便衣問:「怕被發現?」

駱繹:「對。」

便衣思考半刻,跟邊境的同事交流了一番。後者得知一行人的來由後,也建議他們等夜裡出發:「寨子裡家家都有人,戶戶都認識,你們一出現,就瞧出是外地人。況且瓦刀寨不到兩百多口人,地大人少,誰在屋外頭、田埂上走,竹樓裡老遠就看得一清二楚。」

駱繹道:「和我想的一樣。寨子裡到處都是眼睛,還都是能分敵我的眼睛,比城市裡頭麻煩多了。」

「是這個道理。」

駱繹咬著煙思慮片刻,又問:「地形呢?」

「地形啊,寨子裡頭全是小路,樹多,茂密。每家竹樓都長得差不多,樹也都長一個樣,外地人進去會給繞暈。」

駱繹問:「能搞到地圖嗎?」

「我給你們找找。」邊警起身去找資料。

三位便衣警察商量後也很快下了定論:「咱們幾個昨晚都累壞了,誰也沒好好休息。就按你說的,白天養精蓄銳,夜裡出發。畢竟,那村寨要真有什麼蹊蹺,今晚得連夜接應陸敘他們。任務艱巨,累著了可不行。」

駱繹舉了舉夾在兩指間的煙:「同意。」

便衣起身出去,駱繹輕輕彈著手裡的煙,若有所思,也跟著出去了。

便衣察覺到,回頭問:「還有建議?」

「沒。」駱繹搖搖頭,略遲疑。

「有話直說。」便衣笑道,「這可不像你。」

「你跟陸敘聯繫過?」

「是啊。」

「他那邊情況怎麼樣?」

「隊伍準備就緒,就等我們這邊確定情況。」

「那個小姑娘呢?」駱繹冷不丁問。

「啊?」便衣一愣,很快反應過來,笑道,「踢他的那個啊,她們一行人坐飛機走了。」他看看手錶,「這回兒應該落地北京了。」

「嗯。」駱繹點一點頭,沉默地吸了一口煙,許久,抬頭望向邊境線上又高又藍的天空,再無言語。

……

周遙睡一覺起來,已經中午十二點。

今早她和姜鵬才離開酒店,姜鵬就下令先找酒店,因為——他累了。周遙沒辦法,只能乖乖睡覺,何況她一夜未眠也疲憊了,卻沒想睡到中午。

周遙跑去姜鵬的房間敲門:「姜大哥!」

才叫兩聲,門就開了。

姜鵬剛起不久,衣服都穿好了,人沒太醒,打著巨大的哈欠:「小妹子,早啊。」

「不早啦,都下午了。我們趕緊走吧。」

姜鵬知道她心急,沒再磨蹭,收拾了一下就出發。

姜鵬的人查到那賭鬼租住的房屋在城中村,一行人直奔目的地而去。

城中村路窄,車進不去。

姜鵬讓弟兄們在外頭大街上候著,他和周遙去看看。

周遙還特地帶著昨夜的面紗,警惕地把自己的臉包裹好。

城中村里巷子狹窄,全是棚房改造房,或是民族特色的老宅院,土牆土瓦。灰濛濛的小土樓下商舖一字排開:五金店,裁縫店,小賣部……

今天不知是什麼日子,身著傣族服裝的男男女女聚在路中央說說笑笑,有的唱著歌跳著舞。

好一道靚麗的風景線,把城中村塞得水洩不通,周遙沒心情欣賞。

姜鵬走到半路,看見路邊有特色燒餌塊,一張餌塊皮烤熟了,鋪上土豆絲海帶絲,刷了辣醬捲起來。

姜鵬買了兩塊當早餐,自己吃一個,遞給周遙一個。

周遙搖頭,沒心情吃。她忽的又想起雲南十八怪,米飯粑粑燒餌塊。想到這個,就想到了駱繹。不知他現在在哪裡流亡,有沒有吃東西,會不會餓肚子。

周遙低著頭,悶聲不響地往前走,把面紗捂得更緊。

姜鵬看出她擔心,安慰道:「駱老闆那人,你就算把他扔地獄裡去,他也能想辦法跑出來。別操心了。」

周遙信,冷靜了片刻後,分析:「駱老闆被冤枉,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調查死者。我猜他已經查到什麼。我們也快點,早點找到線索,跟駱老闆匯合。」

「別急,已經到了。喏。」姜鵬抬抬下巴,指了指不遠處一棟水泥牆面的出租屋,「二樓那間。走吧,去問問。」

周遙立馬拉住他:「別!」

「怎麼了?」

「你要去問誰?」

「當然問鄰居。想要瞭解這人,就得找鄰居打聽。直接,簡單,方便。」

「不行。」周遙皺眉。

「為什麼?」

周遙反問:「我們就這麼光明正大地去找鄰居,如果警察也來調查,發現了怎麼辦?——萬一陸敘那白癡懷疑我們有什麼不正當的目的,豈不是給駱老闆增添嫌疑?」

姜鵬想了想,點頭:「你說的有道理。可不問鄰居問誰啊?」

周遙聳聳肩,下巴一挑,指一指那個屋子:「問它囉。」

「……」

姜鵬回頭看那房子一眼,又看周遙,「小妹子,你越學越壞了呀。」

周遙一攤手,癟了癟嘴。

兩人偷偷繞到房子後頭,朝二樓望,窗戶開著。房後堆著雜物和碎磚頭,周遙和姜鵬兩人沒怎麼費力就爬上二樓窗戶,溜進了屋。

屋子裡擺設簡單,一張床一張桌外加一個塑料簡易衣櫃。

空氣裡飄蕩著一股子酸臭味,到處是沒洗的鞋子襪子和衣服,床單髒得結成硬塊,連泥垢都在發亮。

周遙皺著眉捏著鼻子四處翻找,除了髒衣物和垃圾,這房子裡似乎沒了別的東西。

找了十幾分鐘,周遙被臭得汗都出來了。

姜鵬也受不了了,道:「找不著了,還是去問鄰居吧?」說話間,他正拿起桌上的杯子左看右看,看不出什麼花樣來,隨手丟回去。

「不行!」周遙很堅持,看一眼他拿過的杯子,她皺了眉,重新拿起來放回「原位」。杯子在桌上放久了,有一小圈水漬,姜鵬剛才沒注意,現在周遙小心翼翼把杯底和水漬重疊著放好。

姜鵬:「……」

周遙不走,繼續在角落裡搜索,終於,「那是什麼?」

一隻桌腿下墊著一個白色的東西,似乎是桌子不穩,有人拿紙折疊幾次後塞到了桌腿下。

姜鵬把桌子抬起一隻腳,周遙把那髒兮兮的紙包拎出來拆開,是一張臨時身份證申請登記表,上頭清楚地寫了戶籍地址:西雙版納瓦刀寨。

周遙抬頭,狡猾地咧嘴一笑。

姜鵬也笑了,放下桌子:「走吧。」

周遙卻皺了眉,斜他一眼:「把桌子抬起來!」

姜鵬不耐煩:「又怎麼?」

周遙指了一下地面。

姜鵬一看,桌腿下的地板上有一塊紙包大小的乾淨白色.區域,而其他地方都髒兮兮的,一看就知道這邊少了東西。

姜鵬簡直無話可說。

待兩人收拾掉手印腳印,原路爬下樓了,

姜鵬終於問:「小妹子?」

「嗯?」

「你一直就這樣,還是認識那姓駱的之後跟他學的?」

周遙:「……」

兩人從樓房後邊走出去,掃一眼周圍的街坊,沒人注意他們。

有了前進方向,周遙腳步又輕又快,走到半路鞋帶鬆了,她蹲下繫鞋帶,餘光一瞥,發覺身後有兩個人,她剛才好像在賭鬼家樓下見過。

周遙慢慢繫好鞋帶起身,小聲對姜鵬道:「有人跟蹤我們。」

「我發現了。」姜鵬不動聲色。

「會是什麼人?」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警察。」

「怎麼辦?」

「是不是追蹤你來的?」姜鵬問。

周遙翻了個白眼:「大哥,我帶著面紗呢,追你差不多。」

姜鵬笑了笑:「那就只可能跟那賭鬼有關。或許他們也來找賭鬼,看見我們從後頭出來,為保險起見,就追來看看。」

「那我們別走太快,也別刻意甩開。」周遙說,「假裝我們只是路過。」

「行。」

周遙一邊走,一邊逛,時兒看看這邊的店舖,時兒嘗嘗那邊的零食。

走了一會兒,那幾人還跟著。周遙忍不住了,輕聲:「馬上就要上大街了,這麼跟下去不是辦法呀。」

正說著,看見那群穿著靚麗民族服裝的男男女女們在路中央跳起了舞,一派熱鬧。

周遙靈機一動,目光迅速搜尋,很快找見了裁縫店,裡頭掛著傣族服裝。她拉著姜鵬混進人群,閃進裁縫店。

一會兒之後,兩人穿著傣族服裝重新出來,走進歡樂的人潮裡,如同樹葉掉進了樹林。再也分辨不出了。

不久後再次回頭看,那幾人跟丟了。

周遙和姜鵬迅速上了車。

周遙穿著傣族的露腰小上衣和緊身直筒裙,還挺漂亮的;姜鵬卻像個挑著擔賣麻糖的。

手下回頭看一眼姜鵬,吐槽:「哥,你怎麼整成這樣?」

姜鵬灰著臉:「閉嘴。開車。」

「去哪兒啊?」

「瓦刀寨。」

……

賭鬼的房間內再次進了人,正是剛才跟蹤周遙的那幾個。

「剛那倆人看著不像警察,也不像跟這事兒有關,估計是路過的。不過,謹慎點,你們給我好好看看這屋裡有沒有人翻過的痕跡。」帶頭的站在屋子中央,下命令,「——順便找找有什麼能透露線索的東西,找到了全上交銷毀。」

「是。」幾個手下到處翻看。

幾分鐘後匯報:「沒有。應該沒人來過。」

「線索也沒有?」

「沒有。」

「等等!這邊有東西!」一個手下蹲在桌邊,從桌腳下抽出一張紙,展開了舉起來。

帶頭的走過去,盯著紙上的字看了一會兒,得逞地笑了起來:「幸好咱們來得早,不然被警察發現,得出大事兒。」他把那張紙拿回來,轉身看向另外兩個手下,「剛才讓你們倆去調查,情況怎麼樣?」

「問了附近的鄰居,說沒人來調查過。沒警察,也沒別的人。」

「那就好。」

……

景洪,城鄉結合部。

進出城區的公路被來來往往的大貨車碾得坑坑窪窪。時不時重型貨車經過,塵土飛揚。路邊的棕櫚樹灰濛濛的,被烈日曬得蔫蔫垮垮,沒有精神。

路邊一處汽修廠門市部,幾個工人正修汽車;隔壁店門口立著一個大招牌:「馨語招待所」。

招待所三樓的窗戶玻璃又髒又黑,窗簾拉得嚴嚴實實。

刀三燕琳一夥十多個人擠在空間狹小的房間裡,床單被撕成一條條,幾個中了槍的手下拿床單包著傷口,臉色慘白。

刀三靠著牆坐在地上,臉上全是髒灰,表情卻十分冷靜殘酷,愣是看不出半點狼狽樣;

燕琳也得空把自己的臉清理了一番,可衣服髒亂沒得換了。

「媽的,咱們那會所裡多少錢吶!全他媽的給封了!」一個手下怒氣沖沖,狠狠一拳砸在茶几上。

燕琳抽著煙,瞥他一眼:「急什麼?過個幾年就回來了。或許用不了幾年,只要抓到那丫頭,金山銀山就在一瞬間。」

「抓她?去哪兒抓?人都回北京了!咱們這群人今後連火車都坐不了!」他是刀三的左右手,長期跟著刀三在雲南這邊穩固後方,對燕琳一向不服,如今又因她惹火上身毀了會所這個金窩,更是不滿。他一拍桌子,「女人都是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你是丹山的老婆頂個屁用,丹山死了!現在的江山全是刀三爺穩下來的,他瞧得上你,捧你當老大;哪天他瞧不中你了你就是廢——」

「呲」一聲,燕琳手裡的匕首深插桌內,剁掉那人三分之一截小手指。那人張口慘叫,瞬間被燕琳的手下拿毛巾摀住嘴,叫聲被摁滅。

刀三歪坐在牆邊,冷冷看著燕琳,沒有說話。

燕琳把桌上的匕首拔.出來,抬起左手,身後人把毛巾遞給她。她拿毛巾拭掉匕首上的血,裝回鞘內。

「你下屬不懂事,我教教他。」

那人捂著傷手縮成一團,頭爆青筋,冷汗直流,死忍著不發聲。

「都這時候了,自家人還內訌?!好不容易那姓駱的和追咱那警察又拆伙了,正好喘口氣重新振作,這時候內訌?」另一個手下急得跳腳,「都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別鬥了成不成啊?」

大夥兒都不說話了。

又一人來勸:「哥,姐,回去吧!寨子裡頭還有弟兄等著我們呢,錢也在,貨也在,人也在。回去養兵,來日捲土重來。」

燕琳不答,把匕首壓在桌上,冷面道:「是我的錯,我在亞丁沒除掉那個人,讓他成了禍患。處罰隨意。」說著把匕首推到刀三面前,手也摁在桌上不動。

房間裡十多號人,一時鴉雀無聲。

刀三拿起那把匕首,拔出鞘,看準燕琳的手,嘴角一抽,匕首狠刺下去。

倒抽冷氣聲。

燕琳猛地咬緊牙關,匕首堪堪擦過她的手,紮在她手側。

刀三瞥她一眼,鬆了刀柄,重新靠回牆上,嘲諷:「就算你在亞丁下了狠心,你也除不掉那個男人。燕琳,你沒這本事。哦,不對,應該是——你在他眼裡不復當年地位,所以你才連他的指頭都碰不到。還把自己給栽進去了。」

燕琳眼裡閃過一絲憤怒的羞辱和恨意。

這時,房門上響起輕輕的敲門聲。

「他們回來了!」手下立即去開門,幾個打探消息的人順利回歸。

刀三問:「那個姓駱的和姓陸的,真的鬧翻了?」

「真鬧翻了。我們去醫院問過好幾個人,說姓陸的警察朝駱繹開了槍,那小姑娘又哭又喊,對姓陸的是又打又罵,結果被她媽媽發現,把她綁回北京去了。酒店的人也說今早五點半就退房去了機場。」

「就這麼讓她跑了。」燕琳冷笑一聲,又問,「賭鬼那頭?」

「問過鄰居,警察還沒去調查,估計忙著追捕姓駱的。哈哈,陸警官以前就不相信姓駱的,不然咱們早被發現了。現在看見他們又鬧翻,真他媽爽快。」說完,看見桌上的小半截手指,一愣,「這是怎麼了?」

燕琳皺眉:「繼續匯報。」

「我們把賭鬼家裡找了一番,這個被我帶回來了。」他把那張登記表遞給燕琳。

燕琳接過來一看,笑了笑:「幹得好,把紙燒了。」又問,「確定沒人去過?」

「姐,我做事你還不放心。一粒灰塵有沒有動,我都盯著呢。」

「你做事我放心。」燕琳道,「在亞丁我就知道駱繹遲早得被那蠢警察害死,如我所願,這次,我一定要殺了他。」

刀三:「回傣寨?」

「回傣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