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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不愉快的聚會

徐西臨最後還是沒答應讓竇尋天天跑——因為首先他自己就跑不動。

最後兩個人平時還是輪流回來,只有節假日能見一面。

不同的時段,時間的質感是不一樣的。

高中的時候,時間是生銹的齒輪,轉一下退兩格。每天早晨起床都是「死去」,晚上晚自習下課又「活來」,一個禮拜等於等於一指肚厚的試卷,等於十幾次盯著數學老師臉上的粉底被油光緩緩滲透,等於六次想睡不能睡的晚自習。

等到了大學,時間就成了發瘋的野馬,一步能跨過十萬八千條罅隙。一個禮拜等於一場醉生夢死,等於組織參加一次傻的冒泡的社團活動,等於被輔導員壓著去聽一節黨課……等於見竇尋一面。

對於徐西臨來說,高三的一個學期有半輩子那麼長,大一的一個學期只有一口飯的工夫——還是囫圇吞下,沒嚼出味就到了寒假。

外婆開始不愛在家待著了,加入了小區裡的老年活動團,成了當紅花旦,據說好多老太太盯著她穿了什麼戴了什麼,一邊酸一邊跟在後面學。

灰鸚鵡迷上了電視劇,看那個《十八歲的天空》看得不亦樂乎,每天不給它播就鬧。

徐西臨把自己學院和隔壁學院都認了個全,一進校門,跟他打招呼的人能從校門口排到宿舍樓。

竇尋掐指一算,發現自己一直扔著沒動的獎學金跟給老師翻譯材料賺的一點錢加在一起,居然也能算小有積蓄了,一時興起,乾脆全敗光了,他給徐外婆買了一副新耳墜,給徐西臨買了一件血貴的羽絨服,還給鸚鵡買了個巨豪華的鳥籠。

外婆笑呵呵地把耳墜收起來了,撫摸著竇尋的狗頭告訴他「這麼好的東西要過年那天再戴」——徐西臨心裡明鏡似的,年三十那天不用出門,外婆在自己家裡不用太在乎形象,戴戴就當哄孩子了。

灰鸚鵡的反應就直白多了,別人過年吃肉,它過年收了個籠子!「鐵窗裡的鳥兒」人話也不說了,氣得「嗷嗷」直叫。

徐西臨收到羽絨服更是哭笑不得——有道是「寒冬臘月時節,最宜裝逼」,一件大衣加圍巾,就能敵過晚來風急了。想當年,為了讓他多穿一條秋褲,杜阿姨能跳著腳追出八條街去,羽絨服又是何方妖孽?

城裡也不冷,又不是女的怕著涼,男人只要英俊瀟灑就夠了。在徐西臨看來,男的穿羽絨服棉服,基本等於「不修邊幅」。

可是竇尋獻寶似的跑來送給他,徐西臨也不好說什麼,只好現場穿給他看,回頭一照鏡子,發現男神變成了男熊,他頭一次見到自己這樣憨態可掬的一面。

第二天要出門準備年貨,徐西臨對著那件羽絨服運了半分鐘的氣,拿起來又放下,最後在「出去丟人現眼」和「豆餡兒又跟他鬧脾氣」兩個選擇中屈從了前者,長歎了口氣,把羽絨服裹在身上了。

徐西臨穿著蠶寶寶一樣的羽絨服,騎著被安了個後座的自行車,一邊走一邊後悔沒戴個墨鏡出來。

「太寒磣了。」徐西臨想。

穿了幾天,他就無師自通地學會了雙手揣袖子。

寒假放假剛回家,徐西臨的手機就開始響個不停——他整整一個學期,沒參加過一次節假日裡的業餘活動。竇尋把他所有的週末都視為「自己的時間」,誰都不許碰,久而久之,徐西臨只好拿「老人在家沒人照顧」當擋箭牌,成了江湖傳說中「最難請的人」。一放假,好多越挫越勇來約他的,有打電話叫他去近郊遊的,叫他聚會的,叫他回學校打球的……

每次他電話一響,竇尋就會敏感地看過來,一副隨時預備翻臉的表情,聽到徐西臨東拉西扯地拒絕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該幹什麼幹什麼。

竇尋不是不讓他出門,是不願意跟陌生人一起玩,也不願意徐西臨丟下自己跟別人出門,在六中那會他就有這個症狀,但是那會不嚴重,當時他心裡彆扭,但是多少還是有分寸的。現在徐西臨成了他「自己的」,而且對他基本算是有求必應,竇尋漸漸被他慣的得寸進尺起來,非常不客氣地要把他所有的時間都霸佔。

除了高三那十幾天的寒假,徐西臨很少會一直宅在家裡,感覺自己快被竇尋憋悶得長毛了——終於,老成一通電話救了他。

竇尋就看見他說了兩句,眼睛頓時亮了,放下聽筒問:「姥爺他們回來了,後天想去郊區燒烤,你去不去?」

這個可以去,老成他們算是竇尋和徐西臨難得的共同熟人。

約好了鐘點工來打掃衛生順便做飯,徐西臨他們倆跟外婆打了聲招呼,就去參加「姥爺」烤串店的第一次股東大會,余依然的小叔在北部郊區的政府機關裡上班,答應帶他們去馬場裡燒烤。

老成說交通他負責,當天早晨,坐著他爸開的小夏利就來了。

吳濤已經在車裡了,頭髮剃得比少年犯還短,呲著一口白牙跟他們打招呼。

徐西臨先問了聲「叔叔好」,然後探頭一看:「這車能坐得下嗎?一會還得接依然呢。」

後排座位得擠四個人,要是四個小姑娘就算了,他們幾個連余依然在內,沒一個能跟「嬌小」扯上關係的,擠在一起,估計連腿都伸不開。

「坐得下,這離我們單位不遠,我溜躂過去就行,」老成他爸笑呵呵地下了車,拎走了自己的公文包,回頭囑咐老成,「你剛拿的駕照,慢點開,路上熄火別著急,撞一下蹭一下什麼的也沒事,爸是全險!」

說完他就走了。

徐西臨:「……」

他有點知道老成的二百五是從哪遺傳的了。

徐西臨正要上車,被竇尋一把拉住了。

竇尋:「我坐中間。」

副駕駛的位置當然是給余依然留著,夏利車裡很窄,後排坐三個人非常勉強,中間的更是沒地方放腿,時間長了會窩得很難受,徐西臨剛開始還天真地以為竇尋心疼他,隨口說:「沒事,你坐邊上吧。」

竇尋固執地按著車門不讓。

吳濤高高興興地從車裡探出頭來:「來來,大仙兒挨我坐,我沾點仙氣!」

徐西臨:「……」

他這才反應過來竇尋那點不願意讓他挨著別人坐的小心眼,頓時發起愁來——感覺豆餡兒這這症狀越來越嚴重,快沒治了。

幾個人好不容易掰扯出座次,上了車,老成躊躇滿志地啟動點火……結果花了五分鐘,沒能把檔掛上。

徐西臨更愁了,問老成:「你到底行不行?」

老成一拍胸脯:「沒問題!你看你看,動了吧?我說沒問題……」

說話間,夏利正好磨蹭到了徐西臨他們小區門口,對向開來一輛大約二十邁左右的小轎車,徐西臨順口提醒:「別吹牛了,看著點車。」

老成仔細一看,大驚失色地「臥槽」了一聲,在距離對像來車還有五十多米的時候一腳急剎車踩了下去,當即把車踩熄火了,對面司機慢悠悠地與他們擦肩而過,還頗為奇怪地扭頭看了他們一眼。

吳濤開始叫:「放老子下去!我走著去!」

徐西臨覺得自己可能需要提前寫封遺書。

只有竇尋非常淡定地說:「以你剛才的爬行速度,加上反應時間的剎車距離不會超過三米,半個車身就差不多了,淡定點。」

老成大驚失色地回頭問竇尋:「大仙兒,你也會開車?」

竇尋頓了一下,大言不慚地回答:「沒本,理論上應該可以。」

他研究過機動車的構造,小時候爺爺帶他去親戚家的時候,開過一次拖拉機。

老成:「那一會到沒人的地方換你來開?」

拖拉機駕駛員竇尋想了想,矜持地點了個頭:「也行。」

徐西臨是領教過他所謂「理論上可以」是個什麼水平的,頓時一陣心累,感覺飛天遁地、挖墳掏蛇,沒有什麼事是他們家豆餡兒不敢幹的。什麼都想試試,當即一把拽住躍躍欲試的竇尋:「你讓我多活兩年吧,寶貝。」

這一路走得人心驚膽戰,路上大家都沒什麼心情聊天,余依然一直捏著她胸前的小佛臨時抱佛腳,唸唸有詞地求保佑,在經歷過無數次熄火、走錯路、並道並不過去錯過拐彎路口之後,一行人總算是活著抵達了目的地。

余依然的小叔倒是很靠譜,在一個路口等他們,把他們帶到了私人馬場裡,馬場裡設施完備,有穿著護具的小孩一板一眼地跟教練學動作要領,還有在人工冰場上溜冰的,沿著冰場一圈,是一排專門的燒烤區,肉是跟馬場提前訂的,都已經給串成肉串醃好了。

「咱們那張卡裡有小兩千了。」老成提前練手藝,操刀替眾人烤肉,「按這個速度,我看有個七八年,咱們真有戲。」

徐西臨這半年多連軸轉,又被竇尋限制得死死的,消息不靈通,趕緊問:「老蔡那事怎麼說,有結果了嗎?」

老成:「我前兩天去看七里香,聽說是判了,聽說不算重,不是十八年就是十五年。」

幾個人一起沉默下來,對於一群還不滿二十歲的年輕人來說,十八年幾乎有大半輩子那麼長了。竇尋從徐西臨手上叼走了一塊雞心,心裡十分極端地想:「要是我,我就乾脆不活了,回來重新投胎都能重新考上大學了。」

然而他畢竟長大了一歲,比以前懂了點事,這話只在心裡轉了一圈,沒說出來。

「別聊這個了,」吳濤說,「大傢伙好不容易出來玩一次,能說點高興的事嗎?你們學校好玩嗎?哎,團座,你先交代,有幾個女朋友了?」

徐西臨笑罵:「滾!」

吳濤為了活躍氣氛,把譁眾取寵的本事發揮到了極致,手舞足蹈地說:「以前咱們徐團座抱著籃球一出場,別管球扔誰家籃筐裡,那下面的小姑娘……」

竇尋「嘎崩」一下嚼了一塊脆骨,面無表情地蹲在旁邊聽,徐西臨總感覺吳濤這個人可能跟自己犯克,張嘴就踩雷,趕緊打岔:「滾蛋,哪來的小姑娘——我們專業總共倆姑娘,一個剛開學倆月就因病休學了,還有一個受不了一翹課就被老師看出來的心理壓力,正琢磨著轉專業呢。我一天到晚被我們那缺德班主任支使得團團轉,今年國慶節隔壁班剛有個出車禍的,過兩天我還得按著通訊錄挨個給同學打電話,防止他們有人出意外。」

「我們也得打!」余依然叼著個烤蘋果,「嘶嘶」地說,「前一段時間有個喝多了掉湖裡淹死了,學校人工湖旁邊都裝上柵欄了。」

愛情和意外死亡是中二末期最喜歡的話題,老成慢吞吞地說:「我們學校今年有個研究生跳樓了,有說是畢不了業的,還有說是讓人甩了,他上樓頂威脅那女的,結果前女友沒來,他自己失足掉下去了。」

「你們這種正經大學真是沒有新鮮事,我跟你們說一個長見識的,」吳濤把吃完的小竹棍往地上一戳,眉飛色舞道,「我們住的宿舍一層十六個房間,三樓正對著樓梯間的那個307是鎖著的,聽說上一屆有個男生死在裡面了,成了個凶……」

眾人:「切——」

每個學校都有自己的校園鬼故事,每個學校裡的校園鬼故事結構都差不多,往往是從「某某教室/宿舍是鎖著的」開始,中間穿插某片操場或者圖書館是建在亂葬崗上的……可能全國各地所有的亂葬崗後來都被征地建大學用了。

「別笑,我還沒說完呢!」吳濤在余依然和徐西臨腦袋上各拍了一下,「結果有一天,我們下午訓練完回來,就看見307門口被人擺了一張遺照,旁邊還套了一圈鮮花,宿管知道了趕緊上樓帶人清理了,我聽我們宿舍一兄弟說,那花是死了那人他『那什麼』放的,對學校不滿,故意噁心學校的。」

余依然聽的一頭霧水:「哪什麼?你說什麼呢?」

「那什麼就是……唉,你們女的不懂,一邊去,別聽!」吳濤帶著一點詭異的興奮和隱秘扒拉開余依然,壓低聲音說,「死了的那個跟他們一宿舍的一個人,放假的時候都沒回家,在宿舍那什麼來著。」

他比劃了一個很下流的手勢:「倆男的,懂了吧?然後正好有另外一個人回學校辦點事,推門就看見了,捅到了學校裡,學校給那倆人一人一個處分,有一個想不開……」

吳濤十分鄙視地聳聳肩,雙手一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