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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漏盡禪通

  天色微明。

  「和尚,他們來了。」蕭瑟站了起來,打了個哈欠,走到了山崖邊,望著山下密密麻麻地站著數百個和尚,此刻正齊坐下來,手中鑼鼓聲響起,同時頌起經來,在那蒼茫一片的土地上,頗有幾分佛意。連蕭瑟這般懶散的人,神色都不由嚴肅起來:「三百和尚荒漠誦經度人,倒比皇家的祭天大典更多幾分禪意啊。」

  「那是……」雷無桀忽然一指遠方,卻見三百誦經和尚的後面,突兀地站著一個提著刀的魁偉僧人。提刀僧人目光凜冽地望著前方,那裡有九匹駿馬,駿馬上也坐著幾個和尚,也正衝著這邊跑來。

  「是王人孫。」蕭瑟扭頭看向無心,「他似乎並沒有和你約定的那樣退避三舍,這一次,他好像做了一個和十二年前不一樣的決定。」

  「進來吧。」無心冷冷地望了一眼,沒有再說別的,只是緩緩踏步走進了破廟之中。

  而山下,王人孫將手中的戒刀插進了土中,閉上了眼睛,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在他面前,九龍寺的七位佛道大宗:大覺、大懷、大威、大觀、大默、大望、大普大師以及無禪和尚、唐蓮正策馬奔來。

  「這是誰?」唐蓮問道。

  「大梵音寺,法葉尊者。」無禪微微皺眉,在他的印象裡,這位法葉尊者總是神出鬼沒,偶爾聽到的幾句傳言無非是喝酒吃肉這樣的荒唐行為,倒從未聽說過這位尊者還通武功,更不知他為何突然提刀攔路。

  就在此時,王人孫忽然睜開了眼睛,他猛地拔出了地上的刀,衝著九人橫刀一揮,無上的刀勁刮起了地上的塵土,血光乍現,九人急忙棄馬一躍而起,而那九匹駿馬竟然就在瞬間被刀勁劈成了兩半。

  血落如雨,即便是唐蓮都忍不住感慨:「好強的殺性!好強的刀勁!」

  王人孫將刀再度重重地插進土中,怒喝一聲:「止!」

  為首的大覺禪師穿一身黃色袈裟,慈眉善目,看到這樣的場景,只是輕聲低呼:「阿彌陀佛。」

  身後的其他幾位禪師也都低頭輕呼佛號,大覺禪師歎了口氣:「法葉尊者放下屠刀已有十二年,為何重入殺戒?」

  「本想此生就當個和尚,贖我的罪過,卻發現其實早就回不了頭了。想來想去只有繼續提著刀,我才能一絲贖罪的可能。」王人孫重新閉上了眼睛,他的碎空刀與平常的刀法很不相同,每一次出刀都是一次冥想的過程。

  「法葉尊者刀法通神,老衲十二年前就已領教過。只是老衲這邊九位降魔人,尊者一柄破戒刀,可留得住?」

  「怕是留不住九個,那和尚你覺得我能留住幾個?」王人孫手輕輕地觸過刀柄。

  「法葉尊者,你動了殺心。」大覺禪師加重了幾分語氣。

  「是!我動了殺心!」王人孫緊緊地握住了刀柄,再度將那柄刀拔了出來。

  「無禪,你和雪月城的唐施主攔住他!」大覺禪師縱身一躍,一掌向王人孫打去,那一掌揮去,卻見虛虛幻幻無數道掌影出現,這在千佛手上的造詣怕是已入化境。王人孫不敢硬接,猛地提刀一撤步,大覺禪師見王人孫閃避卻也不追,連同其他六位大師縱身向那山坡奔去。

  王人孫穩住步伐,提刀欲追,卻忽然聽到耳邊傳來「叮」的一聲,急忙轉身用力一揮刀,將那枚透著寒光的釘子打落在地。

  「唐門透骨釘?」王人孫微微一皺眉,「此行竟然還有唐門的人,天下武林竟然真的要致一個孩子於死地?你是誰的弟子,唐煌?唐玄?還是唐憐月?」

  唐蓮一愣,法葉尊者這個名字他從未聽過,可此人卻一開口就喊出了唐門三位不入世,專傳弟子武學的長老名字,似乎對唐門頗有瞭解,他抱了抱拳:「在下唐蓮,十六歲前在唐憐月師父門下學習外房絕技,後應師父之命前往雪月城,如今是雪月城城主百里東君座下弟子。」

  「你是百里東君那傢伙的弟子?好,那我不殺你。這個和尚你又是誰?看著眼熟,好像見過,是大覺的弟子?」王人孫轉頭問無禪。

  無禪雙手合十:「貧僧乃是忘憂禪師門下弟子,無禪。暫居九龍寺修煉金剛伏魔神通。」

  「忘憂?看來都是故人的弟子。所以上面那人是你師弟?」王人孫問道。

  「是。」無禪答得乾脆。

  「那麼我問你,你是要去救他,還是去殺他?」王人孫幽幽地問道。

  「不知。」無禪搖頭。

  「不知?」王人孫微微一皺眉。

  「還請尊者給小僧一個答案。」無禪垂首。

  「答案都在刀裡,自己來尋吧。」王人孫瞳孔緊縮,用力地握住了手中之刀。

  「不知尊者出家之前,姓甚名誰?」唐蓮忽然想起一人,問道。

  「王人孫。」

  「碎空刀!」聽到這個名字,唐蓮還是驚呼了出來。一刀碎盡長空,號稱霸刀一出,刀意三日尚有一息留存的碎空刀,在十二年前,那可是名列天下三把刀之一,與雪月城長老葉慕白的昆吾刀齊名!

  王人孫猛地將刀一揮,朗聲道:「來尋你的答案吧!」

  而在破廟之中,無心從自己的長袍之內掏出了一個包裹,神色鄭重,緩步走向前將那包裹內的東西打開,放置在了佛壇之上。

  「那是什麼?」雷無桀問道。

  蕭瑟皺眉看了許久之後,道:「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舍利?」

  「舍利?」

  「有一些高僧坐化之後,經火焚燒仍有珍珠般的物體不融不滅,便稱舍利。佛經上說,舍利子是通過「六波羅蜜」和「戒定慧」等功德所熏修的,是修行人由於戒定慧的道力所成的,心和佛相合的表相。每一粒舍利都很珍貴,是佛家的聖物。」蕭瑟解釋道。

  無心將那舍利放置佛壇之後,緩步走了下來:「大家都說老和尚他死了以後身體瞬間塵滅,但其實在那灰燼之中,還留了這一顆舍利。我便想,不遠千里也要將這舍利帶回到這于闐國裡,老和尚生前回不到這裡,死後應該回來。」

  無心說完後端坐了下來,閉上了眼睛,手中輕捻佛珠,竟跟著那山下三百和尚一同頌起了經文。

  而隨著經文頌聲,那舍利子竟忽然發出了陣陣金色的光芒,佛壇之上虛虛幻幻彷彿出現了一個身影……

  「蕭瑟,這……」雷無桀大驚,忍不住開口詢問,卻被蕭瑟伸手止住,蕭瑟輕輕搖頭:「別說話。」

  那佛壇上的身影隨著誦經聲越來越實,卻是一個披著灰袍,眉發皆白,慈眉善目的老僧。那老僧踱步從佛壇上走了下來,望著端坐在地上的無心,彎下了身,輕輕撫他的頭:「孩子……」

  「師父!」無心一直以「老和尚」來稱呼忘憂大師,卻終於在此刻喊出了「師父」二字。他跪拜在地,眼中淚水洶湧而出。

  「好孩子莫哭。」忘憂微微含笑,「來這裡幹什麼,你該回家去了。」

  「無心的家便是寒山寺。」無心抽泣著說道。

  「傻孩子,寒山寺只是你暫時棲息的一個地方,如今你長大了,該回自己的家了。你的家是在一個自由的地方,是方外之境,天外之天。」忘憂搖頭。

  「弟子只想回寒山寺。」無心此刻卻像一個倔強的孩童般重複著這句話。

  「真是個傻孩子,也只有那些人覺得,你會成為這顛覆天下的火種。」忘憂歎了口氣,站了起來背過身去。

  「師父!請指點無心的路。」無心終於抬起了頭,望著忘憂的背影。

  「其實我一直覺得我們並不是師徒,只是相互陪伴著走過了一段路罷了。如今我的路已走完,剩下的路,便只能靠你自己走下去了。你只需記住一句話,莫要回頭。」忘憂沒有再回頭看無心,往前一步一步走著,身影也便一點點地消散了。

  「無心謹遵師父法旨!」無心用力磕首。

  「這是鬼……麼?」雷無桀身影微微有些發抖。

  「據說佛門六神通中有一門叫『漏盡通』,人雖死,元神亦可保持不滅,直至最後一絲凡塵執念散去。」蕭瑟也是第一次看到人死後,元神不滅,終知佛法奧妙,不可妄言。

  無心也站起了身,擦去了臉上的淚水,長袍一揮,再度變成了那個風度翩翩的和尚,似乎完全忘記了剛才趴在地上哭鬧著猶如頑童的自己,他清了清嗓子,沉聲道:「走吧。」

  「這個時候,就別裝出那副白衣勝雪的樣子了。剛才,我們可都看到了。」蕭瑟諷刺他。

  「哎,本想成為那種玩世不恭卻又孤傲於世的神仙和尚,可沒想到一個老和尚我竟然都捨不得了,失策失策啊。」無心笑嘻嘻地說道,「但老和尚不是說了麼,前面的路,還得自己走。雖然他死後,我的第一條路,就是萬丈懸崖啊。」

  「忘憂大師佛法奧妙,但有句話說的不對。剩下的路,倒也不是你一個人走。」蕭瑟幽幽地說。

  「哦?」無心若有所思地一笑。

  「還有我們一起走。」雷無桀笑道,大踏步地向門口走出。

  蕭瑟雙手摟在袖中,也懶洋洋地跟了上去,無心一笑,搖搖頭走在最後。三個人最後肩並著肩走出寺廟,一個紅衣勝血目光澄澈,一個白衣似雪嘴角含笑,剩下那一個穿著千金之裘走兩步便打一個哈欠,只是有一點卻是相同的,三個人的瞳孔裡,燃著的都是少年人才有的光芒。

  「就是他們了?」蕭瑟走到門口,懶洋洋地問。

  「就是他們了。」無心笑道。

  寺廟外,七個穿著袈裟的僧人正端坐在那裡,有的慈眉善目笑而不言,有的卻如怒目羅漢,有的又垂首閉目似在假寐。

  本相羅漢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