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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疑點

  第八章 疑點

  一場舒適的溫泉,令人身心愉悅。泡完後,齊木坐在房間的窗台看小說,側顏依然英俊冷漠。而米卡卡正在房間裡一邊哼小調,一邊換衣服。他剛要穿上休閒短褲,驀然,門毫無預兆地「吱呀」一聲,裂開一條縫隙。

  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門口。

  有人來了。

  米卡卡愕然地瞅了瞅對方,又瞅瞅自己走光的上半身以及露出半截的底褲花紋。

  下一秒——

  「哎呀!」一聲驚叫幾乎掀翻旅館屋頂。卻見他身體微縮,雙手護在胸前,臉頰宛如熟透的西紅柿,神似春光外洩的黃花大閨女,一邊嬌羞地轉身背對門口,一邊慌亂穿上短褲,又拿一件T恤套上。

  「花姐,你怎麼進來不敲門呀?!」米卡卡嬌嗔地責怪道。

  站在門口的人正是旅館老闆花姐。她被這少年誇張的舉動弄得啼笑皆非。穿底褲光膀子的男人她見多了,露兩點算啥毛事啊。不過出於對客人的尊重與禮貌,而且剛剛的行為確實有些失禮,花姐還是鄭重其事地道了歉:「不好意思,因為外面有人找你們,我就著急了些。」

  他們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的,有誰會找他們?

  「誰啊?」穿好衣服的米卡卡回頭便問。關於露點走光的事,他就不想再提了。

  花姐說:「一個小孩,是鎮上老祖奶的孫子。」

  小孩?

  窗邊的齊木放下手中的小說,瞥了一眼花姐,目光移向米卡卡。雙方眼神交錯的那一秒,很快意識到那個小孩就是之前跑丟的小男孩。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米卡卡與齊木正愁著怎麼找到他呢,結果他自動找上門來了。兩個人立即顧不得其他,如風般的速度跑出門外。

  跑到一半,米卡卡卻折返回來。

  「那個……花姐……」米卡卡扭扭捏捏的,欲言又止。花姐不解他要幹啥,問:「怎麼了?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就是……就是……」米卡卡還要故作姿態,齊木也走了回來,一把抓起他的衣領往外拖,同時將他的小心思告訴花姐:「這小子是希望你不要把他底褲的款式告訴別人!」

  「噗嗤。」花姐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話說回來,米卡卡的底褲款式是……咳咳。不能說。

  等兩人走出門口,果然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門口金色的霞光之中。這正是那位小男孩,此時他正在玩吹泡泡,拿著手中的玩具,微微仰頭,輕輕呼出一口長長的氣。隨即一串串晶瑩剔透,五彩斑斕的泡泡隨風飄動飛向天空。

  漫天飄舞的七彩泡泡中,這兒只有小男孩一人。

  「老祖奶呢?」米卡卡上前問道。

  小男孩收好玩具,啥也不說,就是伸手一攤。

  這是什麼意思?米卡卡茫然不解。

  還是齊木懂人情世故。他好心提醒:「這是找你要好處費啦。」

  「嗯嗯!」小男孩對齊木的理解能力表示點贊。

  「……」

  米卡卡心中一聲哀歎,現在的小孩啊!無奈之下,他只得掏出錢包,拿出面值五塊的鈔票遞過去。小男孩卻無動於衷。

  「喂喂!五塊能買一盒雪糕啦!」

  哼。小男孩稍稍別起臉,分明表示對那區區的五塊錢不屑一顧。

  沒辦法,窮秀才米卡卡又不得不再擠出十塊錢。小男孩這才滿意地收起錢,對他們勾勾手指:「Follow me!我奶奶在這邊。」

  這語氣,這說得溜溜的英文單詞……這孩子長大以後一定是個人才。米卡卡深有感悟。還不等他們說話,小男孩已邁開步伐,向前方走去。齊木與米卡卡互看一眼,自動自覺地跟在他的身後。

  拐過一個街角,便是一家舊書店。

  舊書店散發出淡淡清香的書卷味。在如今低頭族盛行的時代,這種陳舊而熟悉的書籍味道,令人眷戀。而在書店門口,浮現一位年過半百的老婆婆身影。只見她雙手扶著一根龍頭枴杖,坐在門前一張老舊的木椅上,靜待人來。

  此刻色彩斑斕的晚霞,猶如天際失火的盛景。

  暖色的夕陽地籠罩著安靜的街道,美麗讓人不捨。柔和的暮光細細地描繪著老婆婆飽經滄桑的面容,襯托出她身上慈祥而寧靜的氣息。多麼像某位國畫大師筆下的人物素描。

  想必,這位就是村民們所敬仰的老祖奶吧!

  而她等的人已在路上。兩大一小的身影,正踏著晚霞的餘暉,朝老祖奶姍姍而來。

  小男孩看見坐在門口的老祖奶,頓時歡快地蹦跳過去:「奶奶,他們來了。」

  老祖奶正閉目養神,聞聲便慢慢睜開下垂的眼瞼。她微微一笑,輕輕撫摸小孫子的腦袋。並伸出另一隻手,朝著米卡卡與齊木招了招。

  她輕聲呼喚著:「過來吧,孩子。」

  「老祖奶好!」

  在這位受人尊敬的老人家面前,米卡卡表現得十分有禮貌。而千年面癱齊木雖然一言不發,竟也表露出一絲順從的表情。這時,小男孩已搬出小板凳,不吵不鬧,一改常態十分安靜地坐著,看樣子也想加入聽故事的隊伍中。

  「聽說你們想要知道蜥蜴神傳說的事情。」老祖奶單刀直入,道破他們心中所想。

  「嗯。老祖奶您能告訴我們嗎?」米卡卡恭謙地問著。

  「當然可以。」

  夕陽的餘暉映照在老祖奶洋溢著慈祥的臉頰上,竟使人產生片刻的錯覺,彷彿,那就是自己的親人一般。

  老祖奶緩緩訴說起了那個沉澱在時光長河裡的古老故事。

  那是由祖先們一輩又一輩流傳下來,現在又由她傳給下一輩。

  話說這片土地,從很久之前的古代起,便一直流傳著蜥蜴神大人的傳說,其具體時間已無法追溯。傳說中,蜥蜴神大人在這片土地棲息,而冉家則是蜥蜴神在人間的代理,他們和蜥蜴神曾經訂下了一個可怕的契約。

  至於那個契約的內容,已不是秘密。

  經歷過多年的歲月變遷,朝代更換交替,冉家從未敗落。它的子孫後輩享受著龐大的財富。這似乎更加印證了傳言的可信程度。特別是當地的居民,至今對蜥蜴神的傳說深信不疑。而有關蜥蜴神顯靈的事跡,本地縣志曾記載過不少:

  譬如:試圖洗劫鎮子的山賊們尚在通往鎮上的路途中,未來得及燒殺搶掠,便發生怪事。上一刻還是晴空萬里,下一刻卻狂風暴雨。引發的泥石流將山賊們活埋,只剩數人生還。

  又或者,山賊們好不容易殺入鎮中,正準備大開殺戒。卻巧遇大部隊的官兵突然出現,殺他們措手不及,山賊們乖乖束手就擒。

  更加離奇的一次是:一群強盜們整裝待發,正欲下山,山寨卻被萬里晴空的雷電劈中,從而引發熊熊大火,整個寨子化作一堆灰燼。

  於是,數百年來,這個古鎮躲過了無數外來者的侵襲。

  即便在最困難的抗日戰爭時期,日本兵也對這兒秋毫無犯。據說那年日本人是想進鎮來著,卻在來途中,他們發現無數的蜥蜴出現在山路中間。對蜥蜴神傳說早有耳聞的日本人哪裡還敢進犯,趕緊下令掉頭撤退。

  這都是千真萬確的歷史事件。人們一致認為,這是偉大的蜥蜴神在顯靈,保護著這片土地,以及這兒的老百姓。

  因而,這也是當地居民對蜥蜴神深感敬畏的原因。也無怪乎他們那麼忌憚冉家。

  聽完老祖奶的陳述後,米卡卡不禁嘖嘖稱奇,「哇!這麼說,蜥蜴神是真的存在咯?」

  這時候,小男孩搶先替老祖奶回答了:「當然咯,蜥蜴神大人可是我們這兒的保護神。誰也不許說它的壞話!」

  這個小屁孩。米卡卡哭笑不得。而老祖奶則微笑著用滿是褶皺的手掌輕撫小孫子的腦袋。

  他又安靜地把玩起手中的玩具。

  白日的時間已流逝大半。天際漸漸褪去色彩,灰濛濛的,夜的羽翼已降臨大地。

  沉默片刻,老祖奶忽然神情嚴肅盯著這兩位少年,好心警告著:「你們初來此地,千萬不要冒犯蜥蜴神大人。不然,它會懲罰你的。」

  「不不不,我們不敢!」

  單聽傳說就覺得蜥蜴神神秘而恐怖,更枉論它已經在廣州鬧得滿城風雨,以米卡卡一介凡人,哪敢冒犯神靈。

  忽然此時,「老祖奶,你還記得當年冉家發生的血案嗎?」沉默多時的齊木,若有所思地問道。

  這才是他們來沙灣古鎮的主要目的。

  聽到這兒,老祖奶滿臉的皺紋裡一褶一褶地隱藏著憂傷。她不勝唏噓,長歎。「那是一件多麼可怕的案子啊。」她的思緒,彷彿又穿越時光隧道,回到多年以前。

  「能告訴我嗎?」齊木真誠地問道。

  「如果你們想知道的話,可以。」

  實際上,老祖奶所知道的內情並不多。當回憶時,她滿是溝壑的臉龐,被悲傷一點點填滿。

  故事被一頁頁翻開,好像重新回到十八年前。

  老祖奶以滄桑的聲音,開始訴說當年那淒慘的往事。

  十八年前,兇案發生的那個雨夜。

  距離冉家蜥蜴宅不遠處,老頭子也就是老祖奶的丈夫,承包了一片果園種植荔枝林。那年夏天,眼看收成將至,老頭子幾乎每晚都會留守在果園內。偏偏那天夜裡,暴雨滂沱,傾盆而瀉,時不時雷電交加。睡在木棚裡的老頭子,輾轉發側,難以入眠。

  他關心果園裡的荔枝會不會因為這場暴雨而有所損失。

  忽然間——

  「娃啊!」哪裡竟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穿越狂風暴雨與電閃雷鳴,直奔木棚裡。老頭子頓覺心頭一震。

  怎麼回事?

  聽這慘叫聲,不妙啊!他猛地一驚,下意識地從床上蹦起來,四下搜尋。

  偏偏這時,倏然,一個響雷在夜空中炸開,將方纔疑似尖叫聲如粉末般摧毀。木棚四周持續充盈著沸騰的雨聲。

  剛才聽到的是錯覺嗎?

  屋外除了電閃雷鳴與狂風暴雨侵襲整個城鎮,再無其他聲音。老頭子搖了搖腦袋,苦笑一聲,怪自己多想。

  剛準備躺下之際,宛如打雷般響徹雲霄的尖叫聲,再次從遠方傳來。

  這會兒可聽得真真切切。而這聲音的來源……正是蜥蜴宅方向!

  莫非出事了?

  事出緊急,容不得老頭子多想。他立馬從床上跳下來,一邊套上雨具,一邊換上雨靴,抓起床邊的手電筒,就往外邊衝了出去。

  夜,如一灘濃稠的潑墨化不開。

  響雷,狂怒得嘶吼不得寧靜。閃電,如武士的劍,將漆黑的夜空斬得遍體鱗傷。狂風,瘋狂地撕扯著。暴雨,如傾盆之水,鋪天蓋地席捲整個古鎮。

  落在地上的雨水,慢慢淹沒地表層。

  混合著泥土與小石子的流水,沖刷著道路,奔向更遠方。

  狂風暴雨無法阻止救人心切的老頭兒。他跑到冉宅,卻被緊閉的大鐵門拒於門外。

  「有人嗎?有人嗎?」

  老頭子著急如焚,一邊用力地拍打鐵門,一邊朝門內高聲吶喊。

  無人回應。

  之前出現過的淒慘尖叫聲,此時也銷聲匿跡了。週遭只剩下響雷閃電和狂風暴雨,以及眼前這座籠罩在雨夜中的陰森宅院。

  心中的不祥感越發強烈,老頭子只能乾著急地朝宅裡張望。

  暴虐的雨點,模糊了他的視線。

  宅院內空無一人,只有幾處發出微弱冷清的燈光。

  鬼天氣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一切照舊。

  老頭子仍不死心地拍打著鐵門,朝門內瞅。忽然,哪兒傳來嬰兒的哭啼聲。

  「哇哇……哇哇哇嗚!」

  他沒聽錯,的確是初生嬰兒在哭。

  在哪兒呢?

  循著哭聲的方向,老頭子慢慢轉過頭,望向古宅的另一側。那是蜥蜴神廟的方向。

  驀然,又一道閃電掠過,片刻間,黑夜被熾烈的光亮撕破。

  那一刻,他的眼睛睜得碩大無比,張大嘴巴而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見蜥蜴神廟前,竟出現一個奇怪的背影,神似一隻站立的巨型蜥蜴。它身體微曲,似為懷中哇哇啼哭的嬰兒擋風遮雨。

  這是……

  老頭子拍打鐵門的手定在空中,身體僵硬而動彈不得。

  定住許久,他才回過神,大口大口地喘氣,心臟猛烈地跳動,而渾身的力氣像是被一抽而空。他搖搖欲墜,幾乎癱倒在地。

  噢!蜥蜴神,對,它就是蜥蜴神廟內偉大的蜥蜴神!

  老頭兒一時間不敢相信,他擦了擦眼睛,再向院內看去——它仍站在那裡。

  這是真的,蜥蜴神顯靈了!

  身體猛地一個踉蹌,老頭兒還沒站穩,又驚現一道閃電,瞬間照亮整片天空。在這亮如白晝的光芒中,那個神秘的身影無所遁形。老頭子徹底跌坐在地上,瞪大雙眼,嘴唇不停地發抖,臉色煞白如雪。他最後一根神經已然崩塌,腦袋一片混沌,只知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嘴裡哆哆嗦嗦地念叨著:「蜥蜴神大人,有怪莫怪!」

  不知過了多久,蜥蜴神連同嬰兒的哭聲一同消失了。

  一切趨於平靜。

  恍恍惚惚間,老頭子的額頭磕破了皮,滲出絲絲血跡。風雨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後面的事情,老頭子有些記不清了。他唯記得自己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木棚,倒在床上,之後的事情全然不知。

  時隔多年,老祖奶說,她仍然很清楚地記得從那以後發生的事。

  自從那夜遇見蜥蜴神大人後,老頭兒就受到了驚嚇,臥病不起。幾個月後,便撒手人寰,只留下老伴兒一人。

  說到此處,老祖奶話哽在喉,無法說出。她悄然低下頭,抬起手背擦拭著濕潤的眼眶。

  此時,再多安慰的話,也會變得乾澀蒼白。米卡卡默默握著老人家的手,試圖通過手心傳遞自己的慰藉。

  沉默許久,老祖奶漸漸撫平心緒,才慢慢抬起頭,緩緩訴說故事的結尾:「老頭子臨死前握著我的手跟我說,是蜥蜴神大人顯靈了。是蜥蜴神啊!說完這句話,他就斷氣了。」

  如此說來,十八年前的血案,果真是蜥蜴神的傑作嗎?

  眉頭深鎖,齊木陷入沉思。

  他發現了幾個疑點:老頭子自稱是在發生兇案的當天雨夜遇見蜥蜴神的。但實際上,他只是看到一個身影站在蜥蜴神廟前,就誤以為是蜥蜴神下凡。說不定,那個身影就是兇手。

  如果是兇手,那它為什麼要去蜥蜴神廟呢?

  而且,它的懷中還抱著一個啼哭的嬰兒。如果沒猜錯,那個嬰兒就是現在的冉雨萱。案發之後她是在二樓的現場被找到的。兇手為什麼要抱著她去蜥蜴神廟,又放回去呢?

  兇手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做出這個多餘的行為。

  其中一定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難道是為了某種儀式?齊木忽然想到,根據那個傳說,冉雨萱將成為蜥蜴神的轉世,而在學校內,在她的身邊多次出現奇怪的事情。

  譬如:顧穎靚被蜥蜴神逼得跳樓。

  學校論壇有人散播蜥蜴神的傳說。

  城市裡開始出現蜥蜴神的身影。

  每一件事表面上為單獨的個體,卻又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所有的案情就像是一團亂糟糟的毛線球,越扯越亂,唯有找到線頭,才能抽絲剝繭。

  問題是,那線頭到底在哪兒呢?齊木目前實在理不出頭緒。

  不過,他對一個地方充滿好奇——那就是蜥蜴神廟。

  「蜥蜴神廟平時不開放。」

  老祖奶對他們說,老邁的臉龐染上一層嚴肅的神情,「擅闖蜥蜴神宅邸,會受到懲罰的。」

  她的話,就像一盆涼水,從頭澆到腳,來了一個透心涼。

  「有沒有其他的辦法?」齊木問。

  老祖奶在兩個少年的臉上來回掃蕩,才淡淡地說道:「每年的蜥蜴神節,我們這兒的人都要去蜥蜴神廟參拜。它只在那一天才會開放。」

  這麼說,還是有機會進去那座蜥蜴神廟一睹真容的。

  不過,蜥蜴神節是什麼?

  這個新奇的節日倒讓米卡卡很感興趣。

  老祖奶解釋說,這個節日就是專門為蜥蜴神而設的。這個傳統節日已經延續了幾百年。

  至於,這個節日有什麼特別之處。

  老祖奶說,蜥蜴神節的那天,熱鬧非凡。鎮上的居民會提前做好準備,選出幾位身強力壯的青年,作為抬蜥蜴神神像之人。到了那天,人們會換上新裝,隆重其事。從早上開始,隊伍將抬著神像,沿著鎮上的街道巡遊,一路歡歌載舞,宛如蜥蜴神親臨現場。

  慶祝活動一直持續到晚上。大人們聚集在蜥蜴神廟前進行祭祀活動,主要是祈求蜥蜴神保佑這一帶風調雨順,人們安居樂業等等。等過了午夜十二點,蜥蜴神節才算真正結束。

  「蜥蜴神節是我們這兒最盛大的節日。」說著,忽然老祖奶收起期待與喜悅的神情,話鋒一轉:「不過,今年有些特殊。」

  有何特殊之處?

  「因為今年的蜥蜴神節……」老祖奶頓了頓,舔了舔發乾的嘴唇,繼續說道:「剛好是冉家小姐成人禮的日子。」

  此話一出,齊木與米卡卡頓時一驚。

  等一下,難道……蜥蜴神節就是冉雨萱的生日,6月7號?!

  這可真是個意外的信息。她居然出生在蜥蜴神節。不論是天意抑或是巧合,在某種層面上無疑令人們更加確信她就是蜥蜴神的轉世。

  她真的會像傳說中的那樣,在十八歲生日那天變成蜥蜴神?

  齊木隱隱覺得:6月7日一到,必有大事發生。

  不知不覺,夕陽將逝。

  晚霞就此消退,帶著一貫的懶散和頹敗。天空、街道,漸漸沉入淡淡的灰色之中。

  是時候回去了。齊木和米卡卡剛要轉身告辭。忽然,老祖奶想起一條重要的線索。

  「哦,對了!那個男人。」她如同恍然驚醒。

  「啥男人?」

  剛要離開的兩人,又驀然被這句話牽住了腳步。

  那是一個神秘的男人。老祖奶說,在冉宅發生血案之前,曾經有一個年輕的男人經常出入。他出現的時間多為週末,持續了一年之久。然而,關於這個男子的身份,以及他到冉家的目的,外人一概不知。畢竟這鎮上的居民對冉家十分忌憚,一向是避之不及,從不敢多加干涉。

  不過,老祖奶曾好幾次碰見過他。此男子年齡約莫二十出頭,身材修長,五官清秀,渾身一股文藝青年范兒,透著青春陽光的味道。若擱現在,那便是小鮮肉帥哥的類型。他經常搭乘城裡來的公交車,在站牌下車,背著一個米色背包,神情淡然地穿過灑滿陽光的街道,半途不作停留,逕直前往冉宅。

  「那個男人後來呢?」米卡卡焦急地問道。他太想知道了,這很重要。

  老祖奶卻搖了搖頭:「自從冉家出事以後,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等一下。」齊木為人嚴謹,問道:「老祖奶,那男人出現和消失的時間節點,你還記得清楚嗎?」

  老祖奶仔細回想片刻。終究是多年前的事,她好一會兒才用不確定的語氣說:「應該是血案發生一年多之前,那個年輕小伙子突然出現的。他消失幾個月後,冉家就發生血案了。」

  「齊木兄,難道你懷疑這個不明人物?」米卡卡問。

  齊木說:「他很可疑,不是嗎?」

  突然出現和消失的神秘男人,怎麼看都和血案有著無法洗脫的關係。那麼,只要找到這個男人,說不定很多謎團都可以迎刃而解。

  不過,齊木仍有一事不明。

  「當年警方沒有調查過這個男人嗎?」

  按理說,存在感如此突兀的人物,警察應當會做一番細緻而深入的調查才對。

  「沒有呢。」卻聽老祖奶惋惜地說道,「因為當時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蜥蜴神身上了,所以沒有人提及這個男人的事情。」

  「咦?」齊木說,「冉家方面也沒提起這個人嗎?」

  「沒有。」老祖奶說,「而且,大夥兒都相信是蜥蜴神干的。」

  「可是,蜥蜴神為什麼要殺人?」

  「我想,應該是祭品吧。」

  「祭品?」

  「嗯。畢竟是蜥蜴神大人轉世,犧牲幾個人類當做祭品啥的……」

  從迷信的角度說,有關祭品的想法倒也合理。但這個世間哪來的神靈,這分明是一樁可怕的罪案啊。

  真是個致命的漏洞啊!齊木心想,如果當時警方能夠及時掌握並查明那名男子的身份,興許就能破案了。且不說他是不是本案的兇手,但他的突然失蹤,顯然存在貓膩。

  唉……齊木忽感歎息。

  時隔多年,要再找出那個男人,談何容易?

  以犯罪師的直覺,他隱隱約約感覺到,這個神秘男人將是破解整個迷局的關鍵。

  就在這天深夜。

  天空被夜色遮住了眼。浮雲在月光下流動,微涼的夜風吹過樹林。大地湮沒在黑暗的海洋裡。重重陰影向無盡的遠方延伸。

  夜總是寂靜的。兩個身影鬼鬼祟祟地出現在蜥蜴神廟門口。

  他們弓著身體,一邊前進,一邊踟躕地東張西望,生怕被誰發現。

  這兩人,一高一矮。其中,那個身材偏高的身影在月光下頗為眼熟。他穿著短袖襯衣,胸前掛著一部單反相機。哦,他不正是那位記者王琛嗎?

  而與王琛同行的那名男子,卻長得尖嘴猴腮,賊眉賊眼,毫無正氣。他又是何人?只見他雖然體型瘦小,但動作十分敏捷。他原來是王琛以前採訪時認識的一名偷竊慣犯,人稱小偷阿星。

  為了將他請來,王琛花了一筆錢。今夜,兩人一起夜探蜥蜴神廟。

  這蜥蜴神廟在平日裡可是禁地。根據傳說,私自進入蜥蜴神廟的人,會受到蜥蜴神的懲罰。由於對神明的忌憚,沙灣古鎮的居民絕不敢擅闖。然而,這條禁忌對外來人王琛而言,等同兒戲。他一心想挖出有關蜥蜴神的秘密,否則,今夜便不會冒險前來。

  只是,他萬萬沒料到此行將會付出可怕的代價!

  夜深人靜。周圍的黑暗似乎甘於蟄伏。

  二人躡手躡腳地來到蜥蜴神廟門前,駐足。

  他們調弱手電筒的光芒,並隨時注意古宅那邊的動靜。看看時間,已到了午夜一點。古宅如同一座沉睡的棺柩,房間與窗戶皆熄,唯有廊燈散發著幽幽的白光。徐徐的夜風吹拂在皮膚上,竟有一絲寒意。

  真幸運,他們的潛入沒有被發現。

  儘管如此,王琛仍有些焦急。在這兒多待一分鐘,就多一分被主人家發現的風險。

  私闖民宅被法究尚且是小事,如果被鎮上的居民認為他們冒犯了蜥蜴神,那後果便不是開玩笑的了。

  「阿星。可以了沒?」他低聲催促。

  「琛哥。再等等。」

  暗紅色的大門上掛著一把古老的銅鎖。這正是阿星表現的時候,他利索地從口袋裡掏出開鎖工具,剛把鑰匙插入鎖孔中。突然——

  沙沙沙……

  廟內響起一串細微的聲音。就像有什麼動物爬過一般。

  阿星敏銳的聽覺捕捉到了。他的動作為之一滯。

  「怎麼了?你停下來幹嘛?」王琛仍蒙在鼓裡。

  「不……沒什麼。」

  或許只是老鼠。阿星心想。

  卻在這時,那聲音再度不期而至。

  沙沙沙……

  聽著,像是爬行動物,不緊不慢地劃過黑夜。問題是,那絕不像老鼠之類的小動物……

  會是什麼呢?

  難道是……阿星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可怕的形象——蜥蜴神!

  不會吧?!這廟裡真的生活著蜥蜴神?

  想到這兒,阿星心中沒來由地一陣恐懼。他屏住呼吸,不敢再動,冰涼的冷汗自額頭滑落。這突然出現的怪聲,就像是對不速之客做出的警告。

  ——「別進來。不然,你會死!」

  傳說,惹怒蜥蜴神,後果很嚴重。

  沙沙沙!——那奇妙的怪聲猶如正凌遲著耳朵,阿星握著手中的工具,竟呆若木雞。他的腦海中不斷浮現關於蜥蜴神的恐怖傳說。倏然,那輕輕的聲音彷彿再次潛入四周的黑暗,消失得無影無蹤。但這足以令他害怕得瑟瑟發抖,冷汗浸透了後背。

  「琛哥,要不我們走吧。聽說這蜥蜴神很邪的。」他心生膽怯。

  王琛橫了他一眼,十分不滿。

  「難道你剛才沒聽見嗎?」阿星吞了一口唾沫。

  「聽見什麼?」

  「那種……沙沙沙的聲音呀。」

  說實話,王琛剛才也隱隱約約聽到了。那是什麼東西在爬呢?說他毫無懼意,那是假話。但是,因此就嚇得落荒而逃,那也實在窩囊。見阿星有了退意,王琛便低聲吼道:

  「走啥走!這只是唬人的傳說,我才不信呢。」

  「琛哥,話不是這麼說。我老覺得這地方陰森森的,咱還是走吧!」阿星面色蒼白,身體竟輕微打起哆嗦來。關於蜥蜴神的傳聞早就鬧得滿城風雨了。他可不想為了錢而送了性命。

  然卻,這個地方越是神秘,越讓王琛好奇,更加想要一探究竟了。怎奈同伴阿星畏手畏腳的,他只得提出增加酬勞。

  「多給你五千!怎樣?這樣你還怕不?」他斜著眼盯阿星,目光頗為不屑。

  王琛的策略很成功,酬勞翻了一倍,阿星顯然心動了。為了錢,他也決定搏一把了。更何況,傳說而已,萬一遇見情況不對頭,他大不了拔腿就跑。在江湖上混了那麼多年,阿星對自己的逃跑功夫還是充滿自信的。

  不過,「你可別賴賬哦!」他先聲明。

  「放心。不會的!」王琛笑了笑。

  「那我就開門咯!」阿星說著,又搗弄起那把銅鎖。

  這不同於現代的鎖頭款式,阿星之前還真沒見識過這種構造的古鎖,所以他琢磨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找到開鎖的竅門。終於,隨著卡擦一聲,鎖頭打開了——

  那一刻,兩人的心臟也隨之咯登一跳。他們舔舔發乾的嘴唇,對視半刻。王琛慢慢地將手放在門把上,推開。

  吱呀——

  老舊而沉重的木門發出刺耳的聲音,打破了夜的死寂。

  亂舞的飛塵帶著沉悶的氣息撲面而來,宛若積壓在箱底的舊物。

  二人的身影悄然踏入這片黑暗。

  手電筒的燈光,向屋裡的幽深處探去。

  乍一看,這座蜥蜴神廟並無特別之處——面積空曠且出奇的簡潔,雜物甚少,就是一間閒置的大木屋。而地板,牆壁和橫樑皆由千年的楠木製作而成,空氣裡流動著木頭的香氣。鞋子踩在地板上面,便發出輕微的「沙沙」響聲,在寂靜安寧的環境中聽起來格外明顯。

  這個屋子會不會隱藏著什麼呢?

  此時,月光照亮門口一隅,剩餘的地帶被墨色填滿。

  手電筒光向四處照去。忽然——

  阿星瞪大眼睛,猛然倒抽一口冷氣,連連後退幾步。心跳聲,在夜色中宛如擂鼓。

  原來,屋內中間竟然出現一隻巨大的蜥蜴!它的臉呈倒立三角形,張牙舞爪,身上鱗片斑斑,好似整個身體站立,猛撲而來。

  媽……媽呀!蜥蜴神!

  阿星嚇得小腿止不住的顫抖,腹內剎那間湧起一股尿意。

  下意識地,他轉身就想撒腿逃跑,領子卻被拉住了。

  黑暗中,只聽王琛的聲音斥道:「你這笨蛋,仔細看看,這只是一尊石像啦!」

  手電筒的光芒掃過那蜥蜴的身體。

  阿星仔細一看。光芒之下,它雖然面目可怕,氣勢迫人,卻呆在原地紋絲不動,對眼前的入侵者無動於衷。

  噢!果然只是蜥蜴神的雕像。

  它如此栩栩如生,加上屋內光線陰暗,才讓人產生錯覺。

  「呼……靠!嚇死我了。」阿星拍著胸口,大呼慶幸。

  這慫貨……一旁的王琛見他這副膽小如鼠的模樣,哭笑不得。

  二人繼續在黑暗中摸索。死寂的空氣,在四周瀰漫。

  風吹來,樹影搖晃著冰涼的顫聲。目光所及之處,廟宇的大部分被黑暗所吞噬,如幽深的巢穴般不可探測。

  暗處,一雙狡詐的眼睛卻在靜靜地注視著兩位不速之客。

  既然這裡是禁地,廟裡應該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可惜,王琛找了半天,對廟內進行一番地毯式的搜尋,卻一無所獲。這木屋裡除了蜥蜴神像,以及一些古代的兵器和農具之類的物品,便無其他。

  真是奇了怪了。王琛雙手叉著腰,有點想不明白。

  難道這蜥蜴神廟真的只是一座供奉蜥蜴神像的普通木屋?

  他感到失望。本以為能從這兒找到蛛絲馬跡的,結果,把給阿星的酬勞也賠進去了。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呢。

  卻在這時——

  窸窸窣窣!

  一個奇怪的聲音突然從背後響起,稍縱即逝。

  是什麼?!王琛猛地繃緊了神經。一股寒意從後脊椎骨升起,侵襲全身。片片冷汗悄然滲出。他整個人僵在原地,戒備地豎起耳朵傾聽週遭的動靜。

  無邊的黑暗,瀰漫著肅殺。

  等一下……王琛心中感到非常不祥。

  阿星呢?!方才跟在身後的同伴,竟在何時消失了蹤影。

  這傢伙逃跑了嗎?

  不,應該不會。就算阿星跑了,他應該聽到動靜才對呀。再且,阿星連酬勞還沒拿到,哪有不辭而別道理?王琛開始無法抑制住內心的恐懼,顫抖著聲音輕聲叫喚著:「喂,阿星,你在哪兒!」

  沒有聲音回應。死寂衝擊著每一根神經。

  可能聲音太小,對方沒聽到吧。想了想,王琛提高一點音量喊著:「喂,阿星,你在哪兒?!給我應一聲。」

  他的呼喚被黑暗吞噬,石沉大海。

  阿星依然沒有絲毫回應。

  此時,情況已經逐漸明瞭——阿星十有八九是出事了。

  這神廟,不尋常呀……

  王琛的心跳沒來由地加快起來。他曾看過電視新聞裡報道的兇案現場,屍體那淒慘的死狀讓人想作嘔。天啊!他可不想那樣死掉!一想到看不見的黑暗中可能藏著一條可怕的食人蜥蜴,空氣驟然變得壓抑,令人無法呼吸。

  他想活著離開這裡。

  必須!立即!逃!

  想到這兒,王琛快步向門口走去。卻在下一刻,他杵在那兒,整個人宛如石化。

  時間彷彿靜止了,冰冷的陰風游過身畔。

  手電筒滑落地上,發出「匡當」一聲,猶顯刺耳。

  他瞪著雙眼,嘴巴張大如黑洞,渾身哆哆嗦嗦發不出任何聲音。在前方手電筒照到的地方,失蹤的阿星現身了。只不過,他已是一具屍體,安靜躺在血泊之中。他的脖子上出現一道一擊致命的咬痕,濃稠的血液像打翻的番茄醬瓶子,不斷蔓延。

  這一幕,太可怕了。

  嚇壞的王琛忘記了尖叫,更忘記了逃跑。

  沙沙沙——直到那片巨大的身影從陰暗的角落裡竄出來,他空白的腦袋這才蹦出逃生的本能,只是一切都已來不及。

  它撲向他的脖頸。

  神秘的蜥蜴神殿裡,只聽,噗通的聲音。

  之後,便是漫長的黑夜。